马兰回过头,只见到那黑煞神般的一人一马就在身后,一道光焰随着那奇形大枪从二十步外破空袭来,直劈向背后。马兰一声大叫,拍打马颈,猛磕右镫。那马瞬间向侧面横跳,一道猛烈的罡风便在瞬间砸落,将地面的草皮击得直飞起来,飞沙走石,被撕碎的草叶打在脸上生疼。马腹被溅起的石子打中,疼得咴咴嘶叫,险些便将马兰抛落马下。
马兰夹紧马腹,拧身拉弦,凌空佯射。那人未惊,胯下的马先惊了,如惊弓之鸟猛然跃开,躲避空弦。等到发现没有箭射来,一人一马都是大怒,更加穷追不舍。
马兰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胯下的马也是没命地奔跑,借机拉开了几步距离,马兰的箭便不停地向身后连射过去。第一支取头,第二支便取胸腹,等到对方招式用老,再用箭直接射在马面的钢甲上。几次三番,人马都气得哇哇怪叫。那匹马暴跳如雷,根本不听主人使唤,不顾一切追赶上来,将马背上的凶神也迫得单手去扶马鞍。马兰一咬牙,一箭射对方头颅,逼迫对方打开空门,然后猝然一箭,直射马眼。马将头一侧,箭便在马颈的甲片上弹开。马兰不再手软,只因这马太过于凶狠,命在旦夕,若再手下留情,瞬间便会被迫上。那长枪一落,自己连人带马都得化作肉泥。
他骑术卓绝,胯下的马也知道是苦战时刻,拼了命在草原上奔跑。几箭之地跑出,寻常马匹早已被甩得无影无踪。马兰使出浑身解数,干扰追击。一听到马蹄声变得急促,就立刻回身一箭,射了何止百箭,但是始终无法将身后的天马甩掉。那逐日天驹实在是太快了!每一瞬都是在搏命,僵持间,二人二马十二条腿何止跑出了百里。他出门时带了四只箭壶,竟然全都射光。当手指摸到最后一支箭时,马兰浑身一颤。
马兰胯下的马悲声嘶鸣,浑身被汗水打透,肚带都有些打滑,眼看便要坚持不住。马兰叹了口气,放慢了速度,不再催促马匹。箭已经射光了,无法拖慢那逐日天马,被追上已经是转瞬之间的事。纵使今日丧命在此,又怎能连累胯下爱马。他跳下马,一把扯开了马嚼,松开肚带,在马臀上用力一拍,要爱马离去。战马悲鸣,竟不肯离去。马兰把心一横,用弓背用力抽在马臀上。爱马吃痛嘶鸣,眼中流泪,从地上衔起缰绳,朝着旦马牧场的方向离去。
马兰回过身,深吸了一口气,望着煞神的影子,以压迫眼球的速度越来越大。那一只独眼略带惊异,在马背上冷冷地望着他。马兰垂手握着弓把,右手里拈着最后一支箭。对方的目光中升起一丝残忍之色,高高举起手中飞雀镂纹枪,催动马匹向马兰逼来。他们之间距离不足十步,马兰就是搭弓,也来不及了。
那一人一马在马兰身前停下来,马兰眯起眼睛,望着那形状狰狞的马甲下凶光吞吐的一对马眼。这便是第二匹天马,在如此近的距离观看,甚至可以嗅到从马的鼻翼中喷出的热气。马背上的独眼人平举掌中的飞雀镂纹枪,将枪尖顶在马兰的鼻尖上,沉声道:我乃建武将军夏侯惇是也!你是何人?
建武将军?马兰没有答话,只是冷冷望着他。
夕阳西下,金色的斜阳将影子拖得细长。马兰突然闪身向后一滚,以脚撑弓,弓从腿下起,箭自腹上搭。嗖的一声,那一箭满弦而出,竟是翻滚间从体下射出,直取敌将胸腹之间。
夏侯惇大惊,如此近的距离,那一箭朝天如同迅雷。他的兵器长,要斩落地面激射而来的箭万难做到。急切中向侧面栽倒,用飞雀镂纹枪撑在地上。马兰飞身跃起,瞬间闪到另一侧,掏出匕首,割断肚带,一弓砸在马的小腿上。逐日天驹吃痛,一声惊天动地的嘶鸣,向前猛跃,掀起蹄子猛踹。马兰熟悉马性,躬身躲过,用弓梢猛刺马腹。他什伐家世代经营牧场,对付烈马自有一套方法,深知再横的马,也怕被人打肚子。果然,纵使是建安天马也忍不了这一下,顿时背一沉,向前逃开来。
夏侯惇连声大叫,只因为他的飞雀镂纹枪下面有两个倒勾,刚才急于躲箭用枪撑地,他身大力沉,枪头早已深深插进地面。现在马乱跳乱踢,他的脚还卡在镫里。正想要仗着自己惊人的膂力将枪从地里硬抽出来,马匹一蹿,突然连鞍带镫整个从马背跌落。
战场厮杀,两军对垒,谁会去割马的肚带?鼎鼎大名的夏侯惇竟然栽了跟头,飞雀镂纹枪插在地上,马往前蹿,人则高高一跤跌在中间,脚上还挂着马镫。
马兰等的便是此刻,手中匕首一翻,一声大叫猛扑上去,向对方后心插落。夏侯惇听到风声,瞬间翻身,伸出蒲扇般的巨掌,一把托住马兰持刀的手臂,马兰便刺不下来。夏侯惇站立不起,用一只手臂撑着身体,独眼中寒光四射,手掌收缩,竟如铁钳一般。马兰的手臂被他捏得剧痛,几乎便要断掉。他双手一起用力,竟然都压不过对方那一只巨掌。直疼得额头汗水涔涔滴落,生死关头,一口气憋得两眼通红,咬牙与对方硬拼。
夏侯惇眼见支撑不住,两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匕首上,他纵然力大,也无法支撑许久。眼见着匕首向他缓缓落将下来,急切问用膝盖奋力撞击马兰腰胁。马兰一声闷哼,肋骨几欲折断。夏侯惇抽出手臂,揪着马兰在地上翻滚。马兰将匕首换至另一手,奋力去刺。夏侯惇盲眼那一侧看不清楚,手臂奋力向外一抡,当的一声,正迎上匕首。马兰想将他手臂割断,用了大力,谁知竟然碰到一条铁臂,震得虎口生疼。原来夏侯惇袖子里藏着精铁打造的护臂,反倒将马兰的匕首砸得脱手飞出了。
夏侯惇死里逃生,心有余悸,一脚将马兰踹得飞出去,从地上爬起来。若不是他日夜都戴着这精铁护臂,今天就死在马兰刀下了。他哪知道,因为马兰自幼跟马超玩耍,而马超精通枪马,这一招正是在马超身上重现过许多次之后得到的绝技。
马兰在地上翻滚,手指深深抓进草里,突然扬起一把土,带着许多杂草砸在夏侯惇脸上。夏侯惇怒吼中侧脸躲开,从地上抓起马兰的匕首,恨得咬牙切齿,只想将眼前的人开膛破肚,睁开独眼却是一怔。马兰好命,跌出去正撞上插在地面的飞雀镂纹枪。此刻奋力拔了出来,一声大吼,用钩尖对着他。
两人僵持不定,马兰用长枪刺对方,夏侯惇便用铁护臂和匕首挡开;夏侯惇想去抓枪头,抢人近身,马兰甚为谨慎,不给他机会。他跟马家兄弟熟习马家枪法,这长枪便是一把奇形的勾镰枪,他虽然用不好,却也还懂,只向前点突刺探,来分开两人的距离。夏侯惇一时也奈何他不得,一只脚陷在马镫里,踢了半天也没踢开,又不敢分心去摘,只能拖着马鞍子跟马兰僵持。
马兰数度猛挥这飞雀镂纹枪,想着靠神兵利器取胜。谁知这把枪到了他的手里,就跟普通的枪没有任何区别。他大声呼喝,用力挥舞猛刺,没有任何光芒雀影飞出。夏侯惇见他乱挥自己的兵刃,更加恼怒。武将被人缴械,那是奇耻大辱。夏侯惇连连冒险,想要将枪夺回来,但是马兰丝毫不给他机会,只能僵持下去。两个人都知道今番的对手非比寻常,将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只怕稍有松懈便会丧命在对方手里。
不知何时,天边涌起许多云霞,落日裹在云霞中,云霞彤红,如火烧一般。
那匹逐日天驹似是感到了什么一般,昂首望着云霞,突然一声长嘶,猛烈抖动身体。它身上的甲片被摇得叮当乱响,转眼间七零八落,连同罩在马头的面罩一起飞出去,露出一张疤痕遍布的凶狠马面。夏侯惇和马兰在僵持中都被激射而来的护甲片打中,狼狈中抬头望去,不知道发生何事。
马兰借着夏侯惇喘气的工夫瞅了一眼,那马额上一道白色的疤犹如雷霆一般弯弯曲曲劈下来,看上去颇为可怜,不知道是生来如此,还是受伤所致。而那去了盔甲的样子,正跟在舞师坊见到的一般无二。
只见那马凝神望着天边的火烧云,撒开四蹄,便向着天边追去。夏侯惇登时大惊,高声唤道:回来!回来!
一瞬间他连马兰也顾不上了,用匕首向马兰一丢,伸手将那马镫从脚脖子上摘下来,一面高呼,一面朝着马匹追去。一人一马,渐渐消失在视野之外。
马兰一直望着夏侯惇的身影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视野之外,这才松了口气。手臂猛烈颤抖,连长枪都拿不住,一跤软倒在地上,剧烈喘息。挨过夏侯惇一脚,一只手臂连同几根肋骨都是剧痛,呼吸中也提不上气来,只疼得大汗淋漓。若是换了寻常人,只怕那一脚过去,肋条都要断成一截一截扎在胸腔里。这夏侯惇实在是太可怕了!马兰在地上喘了一会儿,挣扎着爬起来,拖着飞雀镂纹枪,踉跄而行。他一边走一边思索,如果往兰州去,便会碰到那煞神夏侯惇。如果往回走,就会碰到跟随夏侯惇来的追兵。想来想去,只得折向东边走,几十里外贴近杂水河的地方一直都有一些游牧的牧民所搭建的据点,可以为他提供些帮助。他一边走,一边想着刚才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匹逐日天驹,大概是真的很喜欢逐日而行的了,见到天空的火烧云,便追着落日而去。若非如此,再僵持一阵,自己只怕不是那夏侯惇的对手。
昔年周天子曾有八骏神马,其中一匹叫做越影,喜欢逐日而行。这一匹,难道便是周天子的马从天上下凡来么?马兰突然想起一事,不由得怔了怔。
烈阳天驹,乃是一匹母马。它从祁连山跑出来,绝非偶然。薛悯琴曾经提示过他,只是他那时候闹脾气,没有注意。难道烈阳天马便是因为逐日的追赶,所以才跑了出来?这么说,方才那火烧云,其实便是烈阳天马正好靠近的结果。
他拄着飞雀镂纹枪,深一步浅一步在草地中走着。手指所触之处都是枪杆上飞雀穿枝的精美镂纹,也不知道用何种方法做成。这时安全了,可以仔细看。马兰又勉力挥舞了几下,依旧没有什么雀影出现。莫非神兵利器会认主人?要不就是那个夏侯惇懂仙法,而他不懂。汉军手里若拿的全是这种东西,羌人就没活路了。那夏侯惇竟然舍得这把神兵也要去追赶马匹,足见天马的重要性。他们这次明目张胆带着人马杀入凉州,便是专门为了寻马而来。可怜那些善良牧人,不知道多少人无辜被害。
得去通知姨丈,让凉州府出兵对付他们。马兰想到此节,咬咬牙,加快了脚步。
天色渐黑,阴云密布,竟没有月亮。马兰奔波一天,没吃东西,体力透支,加上伤痛,渐渐有举步维艰之感。
耳中传来河水流淌之声,马兰一脚踏在青草之上,足下都是稀泥,一脚踏落,水便从草根下涌出。马兰暗道不好,想必是这一侧的河湾地势低,容易淹水,形成湿地。这种地貌常有沼泽,一脚陷进去便是有天大的本领,也出不来了。何况现在漆黑一片,人也筋疲力尽。
马兰只好后退,沿着水声往上游走去。谁知越往上走,脚下越湿。这片湿地范围竟大得很,马兰用长枪探路,但是茫然间,四面竟都是湿漉漉一片。太阳落山,气温骤降。这草原就是这样的气候,昼夜温差很大,晚上冷起来,那真是要冻死人。马兰没有御寒的衣物,衣衫尽湿,浑身发抖,暗道不好。支撑着走了几步,脚下一滑,跌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也不知道昏厥了多久,隐约听到薛悯琴的琴音,伴随淅淅沥沥的雨丝落下来,打在脸上。寂静中,有马蹄疲惫地踏近。是离群的野马么?孤独一匹来到河畔,却和他一样,因为遭遇这危险的湿地,无法靠近河边,只能垂着头,在草根下喝些泥水。那些带露的嫩草,都不能消除它的疲惫么?
马兰睁开眼,真的有一匹马。
火红的马,在黑暗中打着响鼻,用胆怯的目光看着他。建安天马,是烈阳!它的身上没有火光,天空也不再顶着火一般的云霞。漆黑的夜里,它的毛色依旧光亮,侧着头,小心翼翼地看着马兰。
马兰没有动。
他没有力气爬起来,他也不知道,这是在漆黑冷漠的夜里,还是在一个梦里。是梦里好一些,马和琴声,和谐地在一起。现在琴声不见了,他才开始怀念女人的腿,怀念起头枕在薛悯琴怀里的时候。然后,想起小妹马云鹭,想起母亲和姨丈,想起马家兄弟。
让他遭殃的也是汉人,让他至亲至爱的也是。
马兰觉得意识在远去,蒙眬中,耳边复又响起琴声,仿佛是薛悯琴在身后静静地望着他。他的一举一动,他的境况和感觉,薛悯琴全都知道,在用那琴声吊着他的意识,吊着他的命。
烈阳天马没有走。
它小心翼翼地观望着,一点一点挪过来。不知道是害怕脚下踏空,还是害怕人类。它以前不怕的,但是现在,它既孤独又胆怯。它只是一匹母马,和一个女人一样。有时候脾气很大,但是孤独的时候也很胆怯。
它来到马兰的身前,舔了舔马兰的脸。
马兰微微睁开眼,见到它脖子下面有一块伤痕,从毛下渗透出一些血渍。它在徘徊,犹豫,在它的左臀上,有一块被咬破的痕迹。马兰知道,公马有时候会强迫母马就范,于是便会留下这种伤痕。但是看起来,没有逐日天驹进一步得逞的痕迹。母马急了的时候,也会狠踢公马的。看上去两匹马经历了相当激烈的厮斗,这匹烈阳的厉害,马兰也是领教过的,他倒是有一点想知道那匹暴戾成性的黑马被踢成了什么样子。
你怕吗?马兰没有力气说话,躺在地上,只是用眼神来交流。
从马眼中流露出孤独与恐惧,算是作为回答。
是的,人与马之间的交流,原本便不需要什么多余的语言。
马兰的手缓缓抬起,轻轻抚摸马的面庞。烈阳咬住他的手臂,将他拖起来,又在他身前卧下来。马兰昏昏沉沉,抓住火一样的鬃毛爬到马背上,手里还拖着那把飞雀镂纹枪。烈阳奔跑起来,渐渐耳边起了风声。马兰不知道它要去到哪里,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无力地伏在马背上。或许烈阳只是一匹心肠很好的马,即使是对于濒死的人类也无法置之不理。马兰想着,意识又渐渐地模糊了。他梦见赤红色的朝霞,自己骑着马迎着朝霞,豪放地疾驰在风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兰醒来了。他睁开眼,意识渐渐清晰起来,见到绣着青草和牛羊的毡子,整整齐齐挂在帐篷的木条上。帐篷很大,摆着很多镶嵌图腾花纹金属片的红漆柜子,还有一些光灿灿的银子做的奶茶茶壶。
回到家里了么?
马兰认得,那只银壶是母亲姜凤很喜欢的东西。
娘?马兰大声喊叫,坐起身来,一块湿毛巾从脑门上坠落,却没有人在旁边照顾他。
怎么搞的?当娘的不照顾他也就算了,为什么连那些丫头都偷懒了?明明有人给他敷过毛巾。他揭开被子,闻见一股淡淡的香粉味儿。身上的衣服不知道都丢哪里去了,不过已经给他擦洗得很干净。马兰渐渐想起来,自己在泥塘里躺了很久,估计是够脏的。四周也没有衣服,桌子上工工整整摆着一套臧获的衣裙,正是母亲的奴婢们常穿的,他总不能穿上这个到处走。他拿毯子裹着自己的下身,走下床去。揭开门帘子闷头出去,喊了半声娘,便有人用羌语脆生生答应。
乖,喊娘做啥?
马兰满脸通红,红得几乎就要喷出血来。
门外围着一百多人,都是烧何羌的男男女女。这里不是他家,是祁连山脚的烧何大寨。比铜锣手里抱着几件衣服,笑吟吟地看着他。周围的旗杆上,挂着他的白狼皮、裤子、箭囊、腰带、帽子、马鞭和许多七零八碎的袜子之类的东西。大寨正门两侧最高最显眼的两根旗杆,一根挂着飞雀镂纹枪,一根挂着他的内裤,跟旗子一样在上面飘。烧何羌服饰颜色鲜艳,男女老少今天都盛装打扮,在门口一起看着他,哄堂大笑。
这女人报复得倒是真快。
裤腰带跟兵刃,正是男人最重要的两件东西,都给挂旗杆上了。跟那日他捉弄比铜锣的方法一般无二,已经彻彻底底地还给了他。
马兰干脆大大方方地站出来,跟所有的人行节日拜见亲友的大礼。母亲的银壶都摆在比铜锣房间里,那肯定是收下嫁妆了。如此说,比铜锣已经算是他的媳妇了。他光着身体,只围了一条毯子。烧何羌的人已然找回面子,还赚了很多,都望着他开心地大笑。有人拍他的手臂表示以后可以做兄弟啦,还有女人沿途大捏他的屁股,占他便宜。马兰来到比铜锣的面前,直勾勾盯着她,像是要把她吞掉。他的脸皮比较厚,早已白了回来,比铜锣的脸却顿时红了。四周的人都静下来,等着看他的下一步举动。马兰一把搂住比铜锣的腰,不负众望地用力亲下去。周围的人齐声欢呼,大声起哄。
马兰在比铜锣耳边、脖子上一阵狂亲,亲得越重,周围的起哄声便越热烈。比铜锣一把将他推开,把手里拿的几件男子衣衫塞进他怀里,红着脸逃走。四周的族人却堵住她,将她和马兰一起推进帐篷里。马兰进帐前还假意反抗着,进帐后立刻一把将比铜锣拦腰抱起,压到床上。从门缝里偷看的人都大声哄笑,比铜锣奋力抗拒,但是被马兰抓住双手,便扭过头,不再挣扎。
她今天没带武器,反而仔细打扮过,跟前几日截然不同,眉宇间透着一股妩媚,娇艳不可方物。或许这是她平生第一次没带武器吧,她穿着一件薄薄的衫子,就是有刀子也藏不住。马兰放心大胆地亲吻她的嘴唇,她面带红晕,浑身酥软,也不知道是涂抹了什么,从领口散发着一股诱人的香气。这就像是暗示一般,马兰缓缓伸出手,扯开了她的领口。比铜锣浑身都是一颤。门外有烧何羌族中的长者,轻声驱散人群。帐篷的帘子合严了,不再有人起哄,都在长者的驱赶下静静散去。
对烧何羌而言,这桩婚事一成,先零羌送到的聘礼在家家户户就算是入账了。何况马兰的裤子往旗杆上一挂,面子扳回,以后又可以扬眉吐气地去打劫人家,上天对他们烧何羌真是太好了。
一番温存,几度云雨。几日前还是狠巴巴的烧何豪,如今已经成了自己的老婆了。
马兰轻轻揽着比铜锣的腰,在她腮边笑道:为何突然对我这么好了?
那泼辣的女子变得犹如小猫一般,轻轻捶打他的胸膛,娇羞道:你这么快就把天马带回我们烧何羌,我昨天才说过,你把天马带回来,我就应允婚事。我比铜锣虽然不是男子,说话也是一言九鼎的。你为了带回马儿,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什么天马?马兰愣了一下子,渐渐想起来了。难道那不是梦?
就是我们祁连的神马啊。比铜锣什么都告诉他,我们烧何羌所敬奉的火神,便是汉人所说的水草马明神。几年前的一天,火塘突然熄灭,非常不吉利。大巫师从梦中惊醒,受到神示,要将一匹怀孕的母马献祭,以求神灵宽恕。那匹母马流着泪跃入火塘,生下一匹马驹后化作灰烬死去。那匹马驹刚一出生便站起来一声长嘶,带着浑身的烈焰奔入了祁连山,我们寨里的上百匹好马,都脱缰跟着它去
马兰听得惊奇不已,原来天马是如此降世的,怪不得烧何羌非得说神马是他们的,原来这烈阳天驹真的出生在烧何大寨的马厩里啊。这样一想,烈阳天马带着他来到这里也顺理成章了。
正说着,外面传来马嘶和一阵混乱声,有人惨叫。有个女孩急匆匆冲进来,见到他们在床上搂在一起,哟了一声,又慌忙退出去,在门帘外叫道:大豪,不好啦,神马不肯上缰,踢伤了好多人,跑进山了。
马兰和比铜锣慌忙爬起来穿了衣服。比铜锣拿起日月乾坤刀,出去用力揪着女孩的脸,揪得对方一阵哀叫。比铜锣气道:短命鬼,谁让你们去拴神马的?神马是能拴的吗?
女孩直哭:是不是
比铜锣哼了一声:究竟是哪个不知死的?你不说,查出来把你一起丢到火塘里烧死。
马兰扎好腰带,见少女可怜,便轻轻抱住比铜锣的腰,要她别这么激动。比铜锣对周围的人道:快去请大巫师,占卜神马的去向。一回头,却见马兰走向马厩。比铜锣诧异道:你去做什么?
不用占卜了,我去将神马带回来。马兰眼中早已相中一匹善跑的良马。马厩中数十匹马都在嘶叫,想要挣脱缰绳跑掉。如果比铜锣说的都是真的,这些躁动的马也在迫不及待想要跟着天马离去,只要让它们自己跑就好了。马兰解开缰绳,翻身上马。那匹马一出马厩,便野性大发,打横乱蹿。马兰稳稳坐在马鞍上,等那马尥蹶子的时候,轻轻往它前腿的腿弯一踹,那匹马便跪倒在地上。再起来的时候,便已经服服帖帖。四周的羌人齐声喝彩,比铜锣急急砍倒一根旗杆,马兰的弓还挂在上面。
我去给你拿枪!比铜锣猛然想起飞雀镂纹枪还在旗杆顶上挂着,马兰慌忙摆手:不用了,给我多拿些弓箭来。
放眼望去,烧何大寨的旗杆上都是他的裤子、武器,倒也别致。几个女人慌慌张张递来一包水和干粮,比铜锣连一个羊皮箭囊一起捆在马鞍后面,那羊皮箭囊是烧何羌特制的,由五个兜囊裹成一个大卷,塞满了密密麻麻的箭支。这次就算遇到夏侯惇,也不怕箭支射光了。
马兰俯身亲了比铜锣一下,纵马向着祁连山奔去。
果然,那匹马根本不用他催促便循着马群离去的方向撒蹄狂奔。一人一骑狂奔了数十里,那匹马大汗淋漓,放缓了脚步。此处已经是一个狭窄的山坳,若非马来带路,绝难发现。祁连山地形复杂,道路难行,一般人决不会离开大路这么远,穿山越岭来到此地。
天空中出现乌鸦群,有上千只之多,如同乌云般在天空中卷动。一具野马的尸首倒闭在路边,马兰微感惊异,翻身下马,想要看个究竟。那匹马已经腐烂了,早被乌鸦享用过,露着森森白骨,哪里还看得清是怎么死的。大量草蝇嗡嗡叫着,爬在上面,享受天赐的盛宴。
马兰掩着鼻子,后退了几步,继续往前走。想不到没有多远,又是一具马尸。大量乌鸦呱呱叫着,盘旋而下,黑漆漆落满地面,争斗中啄食尸体。马兰策马靠近,乌鸦轰然飞起,露出血淋淋的尸体。马兰看得清楚,那匹马异常强壮,肋骨断了,胸口有受到刀伤而破开,一定是竭力跑到此地才倒毙身亡,死了大概也就不到两天。究竟发生过什么?
马兰放眼望去,马尸不止这一匹。不久之前一定有人对野马群造成了极大的伤害。是来抓马的汉军么?他们竟然对马挥刀?
乌鸦群不怀好意地落在四周,马兰不敢久留,继续向前走,骇然中停住了脚步。只见山坳两边,全都是白色的马骨。有的趴着,有的倒着。山坳到了尽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绿色的草甸,一直连向遥远的另一处山梁。传说中野马群会到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去死,没有人能知道那个地方,因为那是一个野马们视为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方。难道便是这里?
马兰下了马,扯开坐骑的肚带,将嚼子、鞍子都摘了,在马臀上拍了一下,叫道:在下马兰,给我通报去吧!
马看了他一眼,渐渐跑起来,一团马影越来越小,没入那片绿色之中。马兰知道,野马不喜欢带着武器的人。他将弓刀和箭囊都丢在地上,跟马鞍子堆在一起,只带了些水漫步走进草甸。走了许久,才见到一棵树。头顶上烈日炎炎,方圆十里只有这一点阴凉。他往阴凉里舒舒服服躺下来,倒头便睡。
睡梦中,有轻盈的蹄音飞至。肩头一痛,马兰一声大叫醒过来,映入眼帘的便是火红色的马脸,正一口咬在他肩膀上。烈阳天马!他欣喜叫道,你果然来啦!这马的眼睛竟是那么深邃,马兰望着便陷进去,疼痛都不觉得。
一团火光在马的瞳孔中旋转,渐渐熊熊燃烧。那是仇恨的颜色。
马兰问:你很讨厌人类么?仇恨?
烈阳摇鬃,发出惊天嘶鸣,突然扬起前蹄,向他踏落。马兰从地上滚开来,马蹄重重落在先前所卧之处,若不是及时逃走,一定已然死于蹄下。马兰似乎可以感受到它心中的愤怒,最近一定发生了太多的事,而自己身为一个人类,侵入了属于它们的神圣的埋骨之所。
请听我说。马兰用手挡在身前,小心翼翼地和它周旋,一面用很诚恳的声音恳求着,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你知道,我是你的朋友。
马打着响鼻,用前蹄踢着地面,晃动着火一样的长鬃。
马兰说:如果不是那样,你就不会来找我了,对吧?你救过我的性命,我是你可以信赖的朋友。
他缓缓地伸出手,去摸烈阳的脸,徐徐抚摸它的鬃毛。马缓缓地围着他走动,或许是想用眼睛将他看清。马兰突然抓住鬃毛,奋力一跃,骑到马背上。烈阳一声惊嘶,猛跳起来,想要将他甩落。
马兰只觉得耳中都是风声,浑身的血一瞬间都往头上涌,一手抓紧了马鬃,两腿牢牢夹住马腹。曾经有一会儿他觉得自己快飞出去了,但是终于还是落回马背,接着便陀螺一样在马背上摇晃。
烈阳在原地狂转,上蹿下跳,突然跑起来,又戛然而止。马兰头昏眼花,耳中嗡嗡作响,眼前一片黑暗,浑然不知身处何地,只是拼命在马背上寻找平衡,牢牢贴住。烈阳的力道如此之大,马兰的双腿早已因为用力而麻木,失去知觉。换了别人,早就甩出八丈开外,在地上将脖子摔成几截。在这天旋地转中,全身的血液都到了头顶,就算摔死都不会有感觉。
烈阳猛跳了一会儿,甩不掉马兰,一声长嘶,便开始疾驰。马跑起来之后,马背上相对便要平稳很多。马兰伏在马背抓着马鬃,只想呕吐。强行忍耐中仍不敢张口喘息,眼前景物渐渐明亮,只见地上的草化作一些绿色的杂痕,在那里飞速倒退。
马兰知道,这样看下去知觉便会麻痹,更加眩晕。他勉力抬起头,望向远处的地平线和开阔的天空,感觉好了很多。强行深呼吸几次,眩晕和恶心的感觉开始渐渐退去。一道浅坑飞速逼近,马兰一提腰,烈阳在同一时刻高高跃起,宛如天马飞翔,人马合一,发出一声畅快的嘶鸣。
面前出现庞大的马群,烈阳就像是红色的电光一般穿过去。万马奔腾,但只是一小会儿,烈阳就将它们甩得无影无踪。迎着风,望着远方。祁连山的山脊靠近,擦过,然后又远离。一道又一道的山梁、滩涂都飞一样接近了。而后又被抛离。白色的石坪就像是一颗白色的石子一样擦肩而过,高高的蒿草打在马腿和人的脚面上,留下绿色的汁液。
马兰挺直了身体骑在马上,不再担心被马抛落。什伐家的祖训里曾经有人说过一句话,其实每一匹真正的好马,都在终生等待着一个可以骑它的人。这是马最终可以被驯服的原因。直到此时,马兰才算彻底懂得了这句话的意思。
你要用蹄子踏遍这个地方么?
烈阳回复以嘶鸣。它要踏遍祁连所有的草地,这是一匹马爱恋故乡的方式。它要离开故乡了,所以在下了这个决心的时候,它想踏遍这片曾经属于它的草地。它已经跑了很久,马兰从未想过一匹马会毫不疲倦地奔跑这么久。一天一夜过去了,它还在奔腾。当它冲入浅溪,激起漫天的水花。
好吧,不管你想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他拍拍马的脖子,轻声说。
烈阳轻嘶,继而跃上溪岸,向着陡峭的山巅奔去。它就像是一轮红日,在山壁上徐徐升起。马兰听人说过,汉人形容一匹马神骏的样子,叫做跋山涉水,如履平地。现在他懂了。他只能紧紧地贴在马背上,发出兴奋的喊叫声。
马蹄踏过云雾缭绕的山峦,进入一片白茫茫的冰原。火红的天马,在黑河峡谷的冰川中踏冰疾驰。两侧的山壁呈微微倾轧之势,凝视便觉得会压下来。冰壁上偶尔有光芒透过,便成了光闪闪的一片。当一人一马跃出山峦,屹立在山巅,俯瞰万物,马兰发出一声畅快淋漓的长啸。
此刻,他才觉得自己是真实地出生在人世间。母亲将他生出来只是让他坠落到这个世上,而现在他才剪除脐带,睁开双眼。或许是祖先遗留给他的血脉在指引,这种感觉牵引着他,直到一个奇怪的石堆出现在山头。烈阳来到石堆前便停住了,打着响鼻,自顾自望向山间的远处。
马兰微感惊异,不知道这是什么。石堆的每块石头上,都刻着独特的图案。他见过那些图案,这些都是身为大巫师的母亲经常画给他看的图案。三只眼睛,马,火焰。附近有羌民居住么?他们会爬到这么偏僻这么高的地方,来将刻了花纹的石头堆成堆么?
马兰跳下马背,用手轻轻地拾起上面的一块石头仔细端详。那上面,刻着三只不同的眼睛,以品字形排列。每一只眼睛的瞳孔中,都有一个不同的符号,不知道象征何物。马兰凝视间,突然见石上所刻的三只眼珠一起动了动。这一惊非同小可,还未搞清是否幻觉,石堆哗啦一声坍塌,连同手中那块,都碎成细小的砾石,再也看不清图案。
马兰觉得额头有什么东西动了动,像是一只虫子想要破茧而出。用手去摸,却又什么都没有。一些奇怪的声音在他灵魂深处诉说着什么,让他知道他和以往不同了。
正在疑惑的时候,烈阳轻嘶,马兰向山下望去,遥远的山坳里,竟升起一缕黑烟。这里已经是祁连山南侧,传说天神降妖除魔后,用利剑把祁连山拦腰斩断,黑河水由此向北以雷霆万钧之势,穿越祁连山,流向茫茫沙漠戈壁,使那里绿洲成片、沃野千里。在那一侧居住的是善良的白马羌人,他们的族长德高望重,就连烧何羌也和他们相处得很好,不曾打劫过他们。
马兰勉力望向那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他的视线渐渐穿透山壁,十里外所发生的事在他的眼中清清楚楚。村子着火了,一名将军骑着一匹白马在火光中驰骋,马颈都被溅起来的血染红了。那将军兀自哈哈大笑,手里拖着一把大刀,不分男女老幼,躲闪不及,便是喳的一刀,将人劈得血光飞溅,倒在一边。血溅到马胸上,便又是一片猩红滴落。
马兰只觉得怒火冲上额顶,顶得脑仁生疼,眼前便黑了一下。晃头再看时,却只能看到浓烟冒出层层叠叠的山谷。或许是山林起火也说不定,方才的瞬间是幻觉么?视线怎么可能穿透山壁,望见十里外的地方。黑河水银般的激流映着太阳从山巅俯冲、坠落,发出隆隆声响,因此听不到远处的声音。
烈阳焦躁地顿蹄,似乎很想离开这里。它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愤怒,种种颜色。马兰用手抚摸它的脖子,让它安静下来。
我想去那里看一看。就看一下。马兰央求着,等待马眼中的愤怒平息。
烈阳用鼻子拱了他一下,待他翻身上马,便寻了一条陡峭的山路,急转直下。许多时候下得太急,马兰随风欲飞,浑身的重量都失去了。它沿着黑河岸边奔跑,转过那道山壁,烟火的气味儿更加浓烈。
一个村庄在眼前熊熊燃烧,马兰的呼吸凝滞了,就跟幻觉中所见一般,不,那根本不是什么幻觉,他就是那样眼睁睁地目睹了一切。一支足有千人的精锐军队正在扎营,埋锅造饭,盔明甲亮,人人备有马匹。从村子里抢来的羊都直接砍断脖子,拴起后腿挂着放血,等待扒皮下锅。马兰长这么大,都没有见过有人用这种惨无人道的方式杀羊,那可是丝毫也不会伤害别人的动物啊!怎么会有人如此残忍?
营帐中隐约传来女人的哭声,将领都在淫乐,不时夹杂着叱骂和女人的尖叫。一具小孩的尸体顶在尖锐的木桩上挂着,腰向后折断,血淋淋一片,看上去像是被人高高丢起来,插死在上面。
马兰又是震惊,又是害怕。这支军队比先前遇到的那支还要残忍,数量庞大。但是从服色上看,跟夏侯惇不太一样。营中竖着一面大旗,黑色的边框,里面写着一个颜字。
烈阳天马转瞬便到了白马大寨近前,那军营中所有的马听见烈阳的蹄音都一起望过来,引颈猛烈嘶鸣。几个小校正走着半截,说着:这些人还是杀了干净突然听见马匹异响,一眼瞅见他们,都齐声惊叫起来,天马!是天马!
一员粗壮的汉将闻声冲出营帐来,长得好像黑熊一般,拖着一把大刀,裤子都未穿好,显然方才正在凌虐妇女。见到马兰胯下所骑的马匹,一张丑脸的神情都变了。抓住他!顿时有大量哨兵骑着马向马兰冲来,手里拿着套索和抓马用的长竿。
马兰没有武器,见势不好,恨恨望了一眼,拍马想要离开。烈阳却不肯,直勾勾怒视着来者,突然一声长嘶,奋力一踏地面,一团火焰从它脚下涌出,炸裂开来。想要伸杆来套马头的人都惊叫着跌下马。那些马掉头便跑,扯也扯不住。有的浑身发抖,屎尿齐流,腿一软卧在地上。
那营帐前拴的一匹白马见了,却不惧怕,一声悲鸣,声音甚是凄厉,踢断马桩,向着这边奔来,轻轻一跃,跳过架起的马槽,鬃毛耸动,胸口一团殷红正是溅染的血迹。那汉将吃了一惊,因为马刚摘了鞍子,无法牵住,一声大叫,冲过去抱住马胸,硬生生将马顶住。
马兰蓦然想起建安天马谱上,有一匹马叫做白义,胸口便是一片红色,看上去必是这匹无疑了。天马!又一匹天马出现了!而那人竟然可以一把将奔马顶住,力量之大当真惊人。
烈阳扭过头,在点点飞升的火屑中决然离去。
那匹白义远远悲鸣,眼瞅着它走了,却无法追来。那凶恶的汉将急急忙忙喊着:快把马鞍拿来!在马鞍系好之前却是不能去追。呼喝声中,几个汉军士兵搬开阻路的拒马栏,又是一队骑兵呼啸而出,冲了过来。烈阳撒开四蹄,头也不回地奔进山间,便像是一支燃烧的火箭,载着马兰沿着地平面笔直地飞驰,射入冰川,消失在茫茫冰壁里。
马蹄犹在富有节奏地敲击地面,但是一人一马都沉默了。在返回的路途上,没有一声嘶鸣,也没有一句话。
汉军早已被抛离了,但是那些凶恶的影子,那种沉重的感觉,却不能从心头抹去。他们都是来找天马的,只要天马还在这里,就会有没完没了的人来烧杀掳掠,杀马,杀人。不管是羌人还是野马,都已经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宁静地生活。
渐渐地,马兰有一点儿明白姨夫马腾的感觉了。
并非不闻不问就可以置身事外,这个混乱的世道,就是马儿都不能幸免于难。但是汉人所谓的王化、礼法,难道就有用么?这难道不是弱肉强食的残酷世界么?善良的人就像那些被砍掉脑袋吊起后腿挂着的羊羔一样,就算咩咩地叫,还是会被一刀砍掉头颅。
烈阳停下来的时候,马兰发现自己回到了那个白骨森森的谷口。烈阳大概是不愿意因为自己而让族群的秘密被发现,所以才从祁连山逃走的吧。马兰跳下马,轻轻抚摸马颈。
你我都知道进入这个世界意味着什么,我们都将不得不离开自己最爱。的家乡。如果你愿意和我一起去闯荡,我将永不会使用这些东西来束缚你。他踢飞了地上的鞍子和嚼子,只是拿起来自己的弓和箭囊,这是我和你的约定,你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的奴隶。你是自由的,随时可以离开我,也随时可以来找我。去吧,回到你自己的族群去吧。我会来看你的。
烈阳仔细听着,耳朵动了动,嘶叫了一声,转身离去。
马兰拎起干粮,缓步向着谷外走去。那些乌鸦依旧在啄食尸体,见到有人来了,便惊飞起来,像黑色的漩涡,在天空中盘旋。
大概走了有十里么?身后传来马蹄声了。声音轻快而富有节奏。马兰笑了,回过身,见到火一样的马站在身前。
他用手指爱怜地插进马的鬃毛,抚摸着,翻身跃上马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