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掌柜认得那黑大汉是江涛随行之人,连忙堆笑道:“爷台,还没歇息?”
黑大汉“晤”了一声,用手一指食盒,道:“老头儿,你那盒里是啥玩意儿?”
孙掌柜笑道:“是吃食,西厢房客人要的。”
黑大汉举起巴掌一抹嘴巴,嘿嘿笑道:“巧得很!俺正愁没吃饱,想去前面找点东西吃。老头儿,你可真是俺肚里的蛔虫,就给俺送点心来啦!”
孙掌柜忙道:“不!这是西厢房客人要的晚餐,爷台想吃点心,我立刻吩咐伙计送过来……”黑大汉不由分说,劈面一把将食盒抢了过去,怒目道:“哪来这些劳叨,这东西俺先吃了,你再替他另去准备不行吗?”孙掌柜见他横强粗鲁,情知无法说理,只好苦笑摇头,转身自去。
黑大汉掀开食盒看了一眼,哺哺道:“他娘的!躲在房里倒挺享受,鸡鸭鱼肉,尽他娘选好的吃嘛!”吐了几口脓痰在菜肴里,放落盒盖,提着远向西厢房而来。
“笑面无常”屠开方正自闭门在房中蝶踱寻思,忽闻脚步声由远而近;心头微震,停步沉声喝问道:“谁?”
“你爹!给你小子送牢饭来了。”笑骂声中,房门砰然大开,黑大汉手提食盒,大步走了进来。屠开方目光一聚,恍然道:“原来是你!”怀玉山双剑潭群雄夺剑时,“笑面无常”屠开方也曾参与;故而一眼认出那黑大汉,竟是入潭取剑,戏弄群雄的大牛。
大牛咧嘴一笑,道:“乖孩子,亏你还认识俺。”说着,把食盒放在桌上,笑容一敛,双道:“俺奉少主之命,特来知会你一声。你要是乖乖住在这间房里,俺少主敬你是成名人物,不想为难你。但是,你若不肯安份,俺少主也交代过;只要你敢走出这间房子,就别怪咱们要对你不客气了。”话毕,也不等屠开方回答,扭转身,扬长而去。
他进入厢房,放置食盒,以及传话、离去……大刺刺如人无人之境;全没在意身旁飓尺的屠开方,乃是堂堂名列十三奇的武林高人。屠开方许是被他气傻了,居然也任他从容来去,忘了出手。
大牛走近门边,又回头说道:“以后别他娘的整天栓着房门,像个见不得人的大姑娘……”
这句话,真把个名满江湖的屠开方,气得险些吐血!猛可一声大喝道:“小狗!站住!”大牛一只脚已经跨出门外,闻声一愣果然又缩了回来,扭头问道:“喂!你骂谁是小狗?”
屠开方怒目喷火,早已失去了一向挂在脸上的笑容,恶声道:“老夫就是骂你。你这不知死活、自寻死路的无知小狗!还想往哪里走?”暴怒中身形疾闪,蹑踪追到房门口;左手五指曲展如钩,猛向大牛肩头搭去。
大牛昂然不避,嘿嘿笑道:“屠老鬼,你的胆子倒不小!这叫做‘猪八戒照镜子’,你是自找难看!”话声未落,屠开方五指一沉,已经牢牢扣住他的“肩并”大穴。
“肩井”乃人体二十四处要穴之一,虽非死穴,但一被拿住,全身即软绵无力;神志虽极清醒,肢体却不能转动,在晕穴中亦为大穴。岂料大牛穴道被制,竟毫不在意,反冲着屠开方毗牙一笑,道:“抓牢了?你也试试俺这个。”呼地一拳,当胸擂出。
屠开方指上其力甫发,便已发觉大牛有一身炉火纯青的横练功夫;一惊之下,情知上当。未等大牛拳到,忙不迭松开五指,变抓为推;掌心用力一登,人却借力腾空而起,堪堪避开了那兜胸一拳。厢房不高,这一飞纵,已近屋梁。但闻轰然一声巨响,大牛一拳打空,竟硬生生将对面墙壁打开一个窟窿。
大牛收右拳,抡左臂,胯下骑马式,仰头喝道:“老鬼,你会飞?俺就打你个‘张口雁’,看家伙!”左拳向上一举,“砰”地一声,房顶又开了天窗。
屠开方倒吸一口凉气,凌空翻转,好不容易避开这一拳。却见梁断屋摇,瓦砾纷落;厢房内尘上弥漫,一片昏暗。纷乱中,兀自听见大牛那粗大嗓音在叫道:“屠老鬼,别跑!俺两个还没分出胜负,谁跑谁是龟孙子!”
屠开方空有一身精纯武功,怎奈房中狭窄,无处施展;气得一咬牙、一顿足,狼狈穿窗而出。他做梦也没想到会吃一个无名小辈的亏,气愤之下,灵智难免滞塞。人才飘落地上,突然间,脚胫上一紧,竟被一圈预置的套索拖翻。
窗檐下,穆天赐飞快一掌拍在屠开方背上,探手提了起来,笑道:“师兄,逮住了。”
大牛跨出窗口,哈哈笑道:“少主还说这老鬼是十三奇高人,如何了得,敢情竟是这般稀松平常!早知如此,俺一个人也能逮住他。”
穆天赐嘿了一声,道:“师兄也别小觑了他,这老鬼十分滑溜。刚才咱们若不是用这捉兔子的妙计,只怕真被他逃了呢。”
大牛洋洋得意地道:“青丫头总是看不起俺这师兄,走!咱们臊臊她去。”
两人扛着屠开方,说说笑笑,直奔上房。只把个阴沟里翻船的屠开方气得半死!
上房内灯火通明,江涛高踞上坐,穆忠和周青青分立左右,早已等待多时。大牛和穆天赐一个杠头、一个抬脚,将屠开方重重掼在地下。
江涛拦手道:“不得无礼,快餐屠老前辈安坐。”
周青青移过一把椅子,穆天赐扶起屠开方,在椅上落坐。
江涛又道:“替屠老前辈解开穴道。”
穆天赐答应一声,手起掌落,拍开了闭穴。屠开方穴道一解,怒火顿生,一挺腰,便想跃起身来……江涛适时挥手道:“你们暂且退下去。”穆忠等四人同声应降,相率退出房外。屠开方不觉一怔,随即冷笑说道:“老夫软硬不吃。江涛小辈,你要是想动什么虚情假意的念头,那就找错人了。”
江涛淡然一笑,道:“老前辈错怪了。在下不善虚假,如此作为,纯系报偿令盟弟百老前辈旧情。再说,在下也有这份自信;纵然解开闭穴,老前辈却未必出得了这间房屋。”
屠开方怒哼道:“老夫就不信”话犹未毕,忽然触及江涛一双神光湛湛的眼睛。只觉他那目光中隐含着一种异样光芒,似无底深渊,似浩瀚大海;那么柔和,那么幽深。令人一见之下,顿感心气平和,激愤尽消。屠开方心头猛震,张口注目;脑中晕晕沉沉,业已迷失在一片飘渺幻境之中。
江涛笑意盎然,缓缓问道:“屠老前辈,你信了吗?”
说来奇怪,这一刹那间,屠开方竟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凶念隐退,呼吸悠缓。身不由己点了点头,轻轻道:“信了。”
“信了就好。”江涛颔首,徐徐说道:“前在天湖,多承屠老前辈关照。鄂南绝壁之上,又蒙甘老前辈私情相纵。在下恩怨分明,此次旧地重游,旨在援危济困,消祖武林浩劫,并不想多造杀孽,牵连无辜。老前辈乃是成名高人,当能体谅区区徽衷?”
屠开方此时茫然无主,似听见,又不尽明了,只是频频点头。
江涛轻吁一声,继续又道:“这些道理,咱们暂且不去谈它。总之,天心教包藏祸心,报应已将临头。在下衷心希望老前辈和甘、焦二位,从此急流勇退,不再创纣为虐,前此恩仇一笔勾消。同时,也想请老前辈帮在下一个忙,老前辈可愿意?”
其实这话问了等于没问;屠开方似乎再没有第二个选择,木然点头道:“愿意!”
江涛一笑,道:“这么说,在下就先谢谢老前辈了。”语声微顿,肃容接道:“在下深知这家梅记老店,乃是天心教总教对外唯一联络之处;各地分坛来人,许多根本不知道天湖所在,必然都要向这儿投到联络。所以,在下意欲从现在起,接管梅记老店,切断天湖对外联络。当然这件事若由在下出面,难免要多伤许多性命;故而希望老前辈能委屈几日,替在下代劳一下。”
屠开方毫末迟疑,点头道:“好!”
江涛道:“既如此,请老前辈将天湖通行号牌赐下。”
屠开方唯命是从,探手人怀,取出一面盾形铜牌,放在桌上。江涛略一审视,点了点头,扬声道:“天赐,去请那位孙掌柜来一下。”
移时,孙掌柜手里提着一只食盒,匆匆来到上房。一进房门,忽见屠开方在坐,江涛手里正把玩着天湖最机密紧要的通行铜牌,不禁骇然变色。
江涛微笑道:“适才我已经跟屠老护法商议妥当,从此刻起,由我接管贵店。”
孙掌柜失声道:“什么?公子要接管这梅记老店?”
江涛颔首道:“不错,但你大可放心;店权虽由我等接管,仍委孙兄掌理店务,一切人员设施统照目下原状。咱们借用此店,订期只有七肾…——”语声微顿,正色接道:“不过,在这七天之内,任何人不得再与天湖通讯联系。假如各分坛或者天湖有人到来,一律暂予扣留,违命者立斩不赦。七日之后,只要你们改邪归正,脱离教籍,愿去愿留,悉由自便,我保证绝不伤你们毫发。这是屠老护法的意思,也是咱们协议的结果。希望孙兄即时转告全店,奉命行事,如何?”
孙掌柜办o无法作答,只顾拿眼睛望着屠开方。
江涛微微一笑,道:“屠老前辈,你说是吗?”
屠开方点头道:“是的。”
江涛又道:“那么,就请老前辈吩咐孙掌柜依命而行吧!”
屠开方应声对孙掌柜道:“依命而行,快去!”
孙掌柜一震,连忙躬身道:“是!属下这就去。”转身便走。
江涛忽道:“且慢。”
孙掌柜止步哈腰道:“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江涛注目道:“孙兄台甫,可是一个‘固’字?”
孙掌柜低着头道:“不敢当,正是孙固。”
江涛恍然一笑,道:“原来是名闻两淮的‘铁算盘’孙大侠,失敬了!”
孙掌柜道:“公子谬誉,小老儿惭愧得很……”
江涛笑道:“那也没有什么,人各有志,谁也无法勉强。在下曾听家师提过孙大侠的盛名,未想到在此地相遇。”
孙掌柜一直垂头,略略连声道:“小老儿被形势所迫,情非得已,公子多谅有。”,江涛眉峰微皱,沉吟了一下,笑道:“彼此不必见外,以后还望互相合作。”
孙掌柜恭谨施礼,出房而去。江涛故作相送;行抵门首,暗中向周青青施了个眼色,传音道:“盯住他。此人武功不弱,行迹可疑,小心休被他发觉了。”周青青点点头,娇躯一闪,隐入夜色之中。
江涛木立片刻,然后回到房中。但见屠开方仍然痴坐桌前,宛如木雕泥塑的一般。江涛走到他面前,举手轻拍肩头,柔声道:“夜色已深,屠老护法也该睡了。”
屠开方懵懵懂懂,直如木偶,应声道:“是的,夜色已深了,应该睡了。”
江涛缓缓说道:“睡吧!睡吧!你看,那绿油油的草地,多软多柔?那暖洋洋的阳光多美?远处是青山,身边是小溪;青山绿水,芳草如茵。来!放松身心,忘却忧烦,好好享受一番。梦乡辽阔,任你翱翔,睡吧……”声音低沉,如有魔力。屠开方果然双目渐闽,伏倒桌案上;不一会,竟响起酣畅的鼾声。
江涛微笑挥手,道:“大牛,把他送回厢房去。时间不早,你们也去歇息了吧。”大牛上前抱起屠开方,走了几步,又停步问道:“若是他睡醒以后,偷偷逃了怎么办!”
江涛笑道:“放心,我不去唤醒他,便让他睡上七天七夜,也不会醒。”
大牛一伸舌头,傻笑道:“哈!这法儿敢情不错,教他睡,他就睡;不教他醒,人不敢醒,竟比亲生儿子还要听话。”
一句话,把穆忠父子逗得全笑了,江涛连连挥手命行,自己也为之忍俊不禁。
不多久,黑影一闪,周青青飘然而返。江涛沉声问道:“如何?”
周青青耸肩道:“什么也没有。那孙掌柜既没有向店中伙计传活,也没有异样举动,只把食盒一扔,就回到房里呼呼大睡了。”
江涛听得一怔,哺哺道:“这就奇怪了!‘铁算盘’孙固在两淮地区颇负盛名,为人十分精明,武功也不弱;他怎会投效了天心教?又怎会这般低庸——,…”语声忽顿,扬目道:“莫非他已经发现你了?”
周青青摇头笑道:“我施展‘返步归真’大法,距他又远,不可能被他直觉。何况,他如发现有人跟踪监视,就应该装模作样一番才对,绝不会这般一声不响便睡了;否则,岂不有意启人疑窦?”
江涛点了点头,蹙眉沉吟道:“此人行径古怪,委实大为可疑。方才我在谈话时,提到家师与他相识;他居然没有问我师父是谁,倒好像早已知道似的。这原因,教人猜想不透。”
穆天赐含笑接道:“或许他当时吓糊涂了,根本没听见少主说的什么。”
江涛断然道:“不!“铁算盘’孙固久走江湖,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我看,这七天之内,咱们必须多留意他一些;别顾了远处,忘了近前。”
穆忠低声道:“少主既然疑心,何不也用摄魂大法将他制住.……”
江涛微笑道:“咱们不便自己出面,这些日子,还得用他接待天湖总教和各地分坛来人。我只是提醒大家多注意他一些,别让他影响了咱们整个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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