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背后一人喝道,我们三个人回身看去,只见一个皂色公差服色的高瘦男子站在身后,面目冷峻,眼窝深陷,颧骨高耸,手里拿着铁尺、锁链,冷冷看着我们。
有人报说这里有人聚众斗殴,果然如此,又是你们这群江湖人士。都随我去衙门一趟!我要问话。
你是什么人?敢来管本公子。
唐枫一脸不屑神情,傲然问道。那人还是一脸无表情,连语调都不见一丝变化,道:我是六扇门新亭总捕头何中棠。
那几个黑衣人如何了?逃了么?萧紫庭见是衙门公差,也不放在心上,环顾左右轻松问道,方才若没你们插一脚,我就把他们立毙这流萤扇下了。
何中棠闻言冷笑:侠以武犯禁,你们这些武林人看多了侠客笔记,整日互相殴斗,眼里还有没有王法?杀了耕牛尚且要报官,别把杀人不当回事,真以为这律例就管不着你们江湖上的事么?
话刚说完,十几名公差都拥进这小庙,两人抬着一名黑衣人,每个黑衣人都用锁链五花大绑,鼻青脸肿,不省人事。身上各自贴着一张纸条,上书:子可缄言,言则为供。
我对何中棠一抱拳,道:何捕头,这几个人刚才围攻这位老者,我们是路见不平,所以才拔刀相助。
这我知道。何中棠踢了踢脚边晕倒的黑衣人,见义勇为虽好,这种事情以后还是记得报官,别自己私了。我们公门中人没侠客小说里那么窝囊,若真那么没用,由着你们这些恃武横行的家伙胡来,还不天下大乱?
我点点头,连连称是,唐枫和萧紫庭却对何中棠这番话不屑一顾,只抱臂站到谢老师尸身左右。
何中棠又道:匪帮恶人,斗殴伤人致死,凶徒七人已经缉拿归案。仵作,过来将这老人尸身抬回去验伤。你们三位,麻烦到衙门录个供子吧。
抱歉,我却没空闲。这老者去世之前,嘱托我等将一封信亲自交给姑苏慕容家主人,而且我也要去姑苏有要事,恕不能奉陪。
唐枫一口回绝掉,没等何中棠说话,萧紫庭却接口道:哎,唐兄,我记得谢老师死前,是把信交给我们的吧。
谢老师是我出手相救,你见人之危才下场助拳,有什么有资格接信!
哦?我是没有资格,那这位与你同时出手的东方少侠却有资格没有?
唐枫看了我一眼,却说不出话来。我有心想帮两人排解几句,却一句合适的话也想不出来。
这边何中棠却叫人取来了笔墨砚纸,道:几位若真有急事,我也不便勉强。只是律法所在,还请几位留下名字和在姑苏的住所,改日我再去取口供。
四川唐门少主唐枫,在姑苏当是住在慕容家燕子坞。
小生乃是忠阳弄萧楼的萧紫庭,人称清扇公子,在姑苏也是住在慕容家燕子坞。
说出籍贯名字便可,至于帮派绰号之类户籍上没有的,不必说了。何中棠写罢,又转向我来,问道:那么你呢?
我犹豫了一下,情知此乃官府办案,不知说谎话是否妥当,抬头见了萧紫庭正冲我使眼色,刚要说,就听何中棠又冷冷道:自己名字,也要想么?不必看别人眼色,快说吧。
东东方沧云,嗯,山东济南府在姑苏与那位萧公子同住。
何中棠看了看我,眼光锐利,似能看穿人心,我连忙把眼光偏过去。他微微一笑,也没说什么,把笔墨收好,挥手叫手下公差把那几个黑衣人与谢老师尸身抬走,自己跟在队伍后面,朝外面走去。
到了庙口,他忽又停住脚步,回头对我们三个人说道:少年人,听我一句,江湖这等地方无甚意义,还是快快金盆洗手,少看几本侠客笔记,去寻个正经营生吧。莫要整日舞刀弄枪寻衅私斗,早晚要吃官司的。
说罢,他摇摇头,手持铁尺迈步出了庙门。一声令下,众公差纷纷上马,为首的铜锣开道,一大队人转瞬间走了个干干净净。这班公差令出必行,井然有序,几十人开拔竟然丝毫不乱,这何中棠却不是常人。
这时候只剩我等三人在庙中,唐枫这时才冷冷对萧紫庭说道:你来这庙里做什么?
我只是路过,你又在这庙里做什么?
也是路过。
两人均冷哼一声,新亭距离姑苏已经不远,在这里出现,明摆着就是冲慕容家选婿而去的。那信摆在神台上,两人都想去拿,又怕对方来抢,一时僵在那里。这信是谢老师拼了命要送与慕容骧的,关系武林气运,若是能由自己手里交给他,那必能得其另眼相看。
我见两个人都僵持不下,等得不耐烦了,心想还是打个圆场吧,于是过去对唐枫抱拳说道:唐公子,既然大家都往姑苏而去,不妨路上搭伴同去,这信你我三人一起收着,如何?
唐枫听了,不置可否,萧紫庭也沉吟不语,两人看来都觉得此议可行,但都不愿意第一个应允,在对方前堕了面子。
如此,那就这么定了,这信在下先保管一日,明日交给萧公子,后天再交给唐公子。待到了姑苏,你我三人同去禀报慕容老爷便是。
说罢,我也不等他二人答话,走过去把信揣到怀里。唐枫与萧紫庭动也不动,显然是默许了。
于是从新亭开始,便是三人同行,那信的持有者每日一换。唐枫性子比萧紫庭孤僻,对我来历虽不清楚,但见我用大刀,便先多了三分鄙薄,一路上少与我们二人说话,只顾自己走在前头。萧紫庭在路上悄悄告诉我说,这唐枫是唐门掌门的爱子,小时候与他曾经一同在父亲萧子钰门下读过书,算得上同窗,从小就不睦,事事都要争个你死我活。虽然萧紫庭自己没打算招婿,但也断断不能容忍唐枫风光。
又行了数日,一路景致大为不同。据萧紫庭言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江南景色多是柔婉绵软,叫人如坠温柔乡中;江南女子也多温柔体贴,能娶来为妻乃是一大幸事,又引了好多诗词为证。唐枫旁边听了,只是冷笑,却不答话。
这一日,三人终于进了苏州城。这苏州城果然是好去处,小楼雅致,绿柳成阴,处处雕栏玉砌,花团锦簇,就连街上行人说的苏白都分外温软动听。我这粗人见了,也连连感叹,不要说那两位风雅公子。
我们三人都是第一次来苏州,我自不必说,萧紫庭单知道有关苏州的典故诗歌,路径却是全然不知;唐枫在旁边倒也没出言嘲讽,想必也是不熟。
没奈何,三人来到一家绸缎庄,萧紫庭下得马来,拦住一个正往里走的伙计,问道:小哥儿,请问慕容家燕子坞怎么走?
那伙计闻言,上上下下打量萧紫庭一番,脸上堆出一副古怪的殷勤笑容,一指东边,道:这位公子爷,您朝东边走,出城三里地有座石拱桥,过了桥右转,再走出去五六里路,翻过一个山丘,就看到一大片柳树,再远处是一条白沙堤。那里有个渡口,自然会有人带您去燕子坞。
多谢了。
萧紫庭转身欲上马,那伙计却拉住他袖子,看看左右,压低声音道:公子药品可准备好了?
什么药品?萧紫庭有点莫名其妙,我和唐枫在马上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呵呵,小店虽然不经营药材,但只要公子肯出些辛苦费,也能给公子弄到。保证是上等货色。
简直莫名其妙,我何曾说过我得病。
嘿嘿,这药正是叫公子得些病出来呀。
我见萧紫庭跟那伙计纠缠不清,想催他快点上路,一举头,猛然发现两侧茶楼二层,有数道视线朝下看。我再仔细一看,多是体态臃肿的中年富商。他们本来凝神盯着唐枫与萧紫庭,一看到我在看他们,连忙转过头去,装作谈天,说的苏白土语我也听不懂。
好不容易摆脱那伙计的纠缠,我们三个人按他指引的方向出城而去。行不出二里,唐枫忽然面色一凛,将右手抄进怀里,道:被人跟踪了。
我和萧紫庭闻言,下意识向后看去。唐枫压低声音喝道:蠢材!不要回头!想叫人发现吗?
但凡练暗器的,视力听觉本就高于常人,唐枫师出唐门,这方面比我与萧紫庭都强,应当错不了。萧紫庭也知道此节,于是悄声说些什么,三个人于是不改常态,缓步向东走去,恍若无事。
远远跟踪的那人是个青皮,见我们过了石桥忽地不见了,心中纳闷,左望右望就进了旁边树林,正要细看,忽地肩上一沉,被一屁股按到了地上。
你往哪里走!
我按着他肩膀,沉声说道,萧紫庭与唐枫也闪了出来,面色都不善。
大大爷饶命,三位大爷饶命!!
说!你跟踪我们,是谁指使?为了什么?
那青皮连连讨饶,颤声道:小的只是奉命,只是奉命别的实在不知呀!
唐枫从怀里掏出个瓷瓶,从中取出一枚针。蹲下来在那青皮面前晃了晃,慢条斯理道:我这针,叫七痒腐心针,乃是用十三种奇毒调配而成,人只要碰了,全身七处要害立刻瘙痒难忍,有如百蚁蚀骨,最后心脏腐烂而亡。
不消他再说什么,那青皮倒也乖巧,一五一十将跟踪之事全讲了出来。
原来这慕容家的小姐名叫慕容冰清,容貌极美,为无数少年人所倾慕。这慕容小姐平日里不出燕子坞半步,主人慕容骧为人又十分严厉,不喜见外人,别人想一睹她芳容而不可得。后来不知是谁想的法子,配些特制的丸药出来,吞食了以后就全身冰凉脸色发紫,好似真得了重病一般,然后设法潜进燕子坞后宅,故意倒在慕容小姐面前,自称身中奇毒,几个时辰之内若无处子与之交合,则会七孔流血而死。但凡女子都有水做的心肠,若慕容小姐能舍身解毒,就是大大的风流快事。
于是三天两头总有那么几个痴心少年如法炮制,服了药后故意倒在慕容家庭院之内,自称身中奇毒,需要与人交合方得痊愈。你慕容小姐乃千金之躯,岂能如此轻贱?那慕容家是武林名派,又岂是好惹的?开始时,慕容府上捉到这些少年,不过打断手脚丢出庄外了事;后来中毒的人烦不胜烦,慕容小姐便想了个毒招,将其中面貌清秀的挑出来,一发卖与苏州城内好男风的几个富商家中。
所以方才那伙计一见萧紫庭、唐枫(没我的事)二人面目俊朗,又问燕子坞怎么走,便以为又是痴心少年,便上前兜售药丸;而旁边楼上几个富商见了,也连忙雇了青皮暗地跟踪,打算一见我等进了燕子坞,就立刻去向慕容老爷下定金。
青皮讲完,三人都面露苦笑,虽则那少年人可笑,那富商可耻,而那慕容小姐行为之古怪乖张,也可见一斑。
给我滚吧,莫让我再见到你!
唐枫踢踢青皮屁股,青皮一面千恩万谢一面慌不择路,朝苏州城方向跑去。
三人上了马,走了约摸五里,见到一片柳树林,中间一座翘檐小亭,上书闲寂二字。树林后面一条白沙堤坝,上了堤坝就见眼前陡然开阔,见到一个大湖,只见烟波浩淼,远水接天,湖面无数莲花,风吹莲动,淡淡幽香扑鼻而来。
到了渡口,果然有船家能去燕子坞的。那船老大见了我等相貌,还特意问道:公子是去坞堡前门还是后院?萧紫庭哭笑不得,也懒得解释,扇子一挥,道:去正门就好。
船行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见到一片陆地,远远望见一片花红柳绿的精致庭院,几缕青烟袅袅而升,十数只燕子盘旋其上,那想来就是燕子坞了。
果然,等我们弃舟登岸,来到大门之前,只见门楣挂着块匾额,上面四字写得苍遒有力,写的正是:慕容世家。
这慕容家到底是武林名宿,气度毕竟不凡;只见大门一带一片雾气氤氲,淡香扑鼻,叫整个庄子看起来颇有清雅幽静之感。此时正当晌午,凭空断无如此雾气,想来是这家主人故意在围墙之后搁了生烟的香炉之故,足见这装修是费了番心思的。
萧紫庭上前拍拍门环,过不多时,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里面走出一位黑衣仆役。他见了我们三个人,先是一愣,然后悄声道:三位爷,你们可来了!
正是,我乃是忠阳萧紫庭,这一位是东方沧云。
萧紫庭道,旁边唐枫还没开口,那仆役连忙示意噤声,左右看了看,摆摆手,声音压得更低: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小声点,快进来吧。
那仆役说完,把门小心半开。我们三人互相对视一眼,虽然不明就里,但此地是武林世家,有些怪异规矩也不足为奇。于是也就没多问,唐枫第一个迈步进去,萧紫庭在后面轻笑道:唐兄,这信还在你怀里吧,到时见了慕容伯伯,莫要贪功自己献了去哟。
哼
唐枫头也不回,只冷哼一声,脚步却放慢下来。
那仆役在前引路,我三人紧随其后,一路上但见亭台小筑无不精致,白梅白鹤点缀其间,惹得萧紫庭不住摇头晃脑,反复吟哦,却不知说些什么。
一会便要见了大人物,可不能露出一点破绽;我乃是东方沧云,可不是五虎断门刀的彭大盛。
我如此暗自嘱咐自己,正想间,前面仆役停了脚步,我一抬头,看到原来已经走到一座三层小楼前面。这小楼颇精致,周围假山环伺,假山之间藤萝交织,几竿翠竹倚在旁边,却叫人看了心旷神怡。
你们且在这里等一下,不要乱走,我先去探探情况。
仆役扔下一句话,转身离去,七转八转就消失在假山之间。
紫庭兄我说到一半,发觉不对,连忙将最后一个弟字生生咽了下去,这才继续问道,这慕容世伯,却是个怎样的人?
这一路上关于武林的掌故其实他给我讲了不少,但慕容骧的名头实在太大,他没想到我连此人都一无所知。唐枫在一旁听了,不免有些疑惑,萧紫庭咳了一声,这才哈哈一笑,从容回答:东方兄你闭关太久,可能还不太了解;这慕容骧慕容大侠乃是武林正道一等一的人物,一身移花接玉的神妙武功,连我父亲都称赞不已。
他说罢,赶紧将我一把扯到旁边,小声道:彭兄你险些露了马脚呀
哦哦,实在抱歉,只是这个人我实在不知,一会问话若答不上来岂不麻烦。
萧紫庭轻叹一声,打开扇子急躁地摇了几下,看那边唐枫还在袖手沉思,总算放下心来。
哎,也怪我一时疏忽,彭兄,你可还记得谢老师提到的那白面尊者?那尊者乃是一大魔头,二十五年前为祸武林,后来在六出山庄一战,被五君子击败。这慕容骧,就是当时的五君子之一呀,我父亲萧子钰也是其中一人。
那另外三个呢?
我话音刚落,萧紫庭还没接口,就看唐枫目光一凛,厉声道:有敌人!我慌忙四下望去,只见周围仍旧平静如常,但屏息凝气之后却能听到山后林间有沉重呼吸声,隐有杀机,来的人只怕有十几个人之多。
慕容府上怎会有这么重的杀意?
萧紫庭此时也觉察到了,把扇子举到胸口,对唐枫说道。后者面色凝重,也不答话,径自从怀里掏出一把银针扣到手里。
不必担心,敌人只有十五个。等会他们若冲过来,唐兄你拿银针截住东边五个,东方兄你制住左边五个,余下五个交给小弟。
好!
我大声应道,拿出大刀来在手中一抖,唐枫听了萧紫庭的安排,虽没言语,但目光已转到东边,手中银针蓄势待发。以我三人的实力,应付普通敌人应当有七成胜算。
对峙了片刻,忽地一声脆响,像是爆竹,随后假山与小楼顶上刷刷跳出十几个人,人人手中拿着木桶,爬到高处二话不说就将桶中之物泼将下来。
我们只道他们会冲过来厮杀,哪料到敌人居然用这等手段,全都躲闪不及,被从头到脚浇了个正着。这污物腥臭难忍、又粘滞不堪,不正是人畜的粪污?我当年在山里做过农活,也曾担着粪桶施肥,所以这味道也算熟悉。但被这等东西弄得全身都是,实在是江湖之中,暗器各有不同,应对之法,也无非是接、挡、躲、格几种,唐枫既然是唐门的,用手来接不在话下;萧紫庭的扇子和我的大刀也足以挡开暗器,但这一桶桶大粪倒下来,接也不是,挡也不是,任什么巧妙手法都无济于事了,这实在是阴毒之极,暗器中的至尊。
我强忍胃中翻腾,抹开嘴边脏物,大叫:萧公子,唐公子,你们可好?没人答我,我再一看,那两个人身子僵在原地,全身也是一塌胡涂,俊俏脸上满是黄白,看不清表情如何。
待到污物泼完,那些人也不近前,只远远站着发笑。萧紫庭浑身颤抖,手中白香檀骨扇已经成了厕纸,唐枫更是几乎站立不住,再无半点风度,仿佛一只鹌鹑。忽然,一阵银铃般笑声自上方传来,我抬头去看,只见那三层小楼的第三层凭栏之处,几名少女探下头来。
这几个少女个个都明眸皓齿,容貌俊秀,手持团扇掩着鼻子,冲着我们三人指指点点,不时咯咯轻笑。
若是平日里,这等情景颇能养眼,但是如今我等没来由地被弄出一身恶臭,又被这般嘲笑,岂有不怒的道理。我也不顾身上仍旧汁水淋漓,大喝一声:不要欺人太甚!将胳膊一扬,几滴粪汁直向三楼飞去,吓得那几个少女连声惊呼,往回躲去。
呵呵呵呵,好臭,说你们是臭男人,你们几个淫贼还真是臭呀。
只听三楼又传了一个女子声音,声音虽然稚嫩柔媚,但其中自有一股嘲弄的味道,语气颇有计谋得逞的兴奋。
我等不是淫贼,而是特地前来拜见慕容前辈,参加选婿比武的
呸呸呸,谁信啊,就凭你们几个癞蛤蟆,也来做这白日梦。
这我们说的实在是真话
萧紫庭和唐枫如今不能言语,只有我一个人能出言抗辩了。
真话?那我问你,既然是拜见我家老爷,为什么不走正门,却要从后院悄悄进来呢?
呃可是那船家告诉我这里才是正门。
哼,说谎!我才不信哩,正门后门怎么会分不清楚,你们几个大淫贼分明想进我家后院,这还有假?
是真的,是真的,句句是实。
那又怎么样,我高兴,我没听到,我没看到,我就知道有三个小贼被我浇了一身大哎呀,这样肮脏的话我怎么能说出口呢?真是的,呵呵呵呵。
笑声真是清脆悦耳,但是却叫人听了一阵发寒。
来人呀,把他们拿下,明天洗洗干净,牵到苏州城里卖了去。
仆役们一声答应,拿着木棒纷纷靠过来,我大怒,拔出大刀刚要出手,忽然一旁萧紫庭拖着哭腔对着其中一个老年仆役勉强喊道:老老中叔
那老仆役停下脚步,讶道:你是何人?又仔细一端详,悚然惊道:你你是萧公子?
正是
足足费了两个时辰工夫,我这才把身上的污物清理干净,换上一套素色长衫,洒上点香精,只是那恶心之感,始终是萦绕在胃里,时不时也要呕一下。
我打点好,然后走出房来,又多等了半个时辰,萧紫庭和唐枫这才出来,两个人脸色全是一样的苍白,眼神呆滞,仿佛被人抽去一甲子的功力一般。
老中叔见三个人到齐了,走近来一抱拳,道:小人实在是罪该万死,本来设局收拾几个想唐突我家小姐的淫贼,却没想到竟然是萧公子、唐公子和这位呃两位的朋友,真是抱歉。
那两个人脸色登地变黑,老中叔佯装没看见,继续道:今天苏州城来了线报,说又有俊俏公子前来燕子坞,几个富商特意来下订单,所以我家小姐才设了此局,谁知道,咳,几位公子若是走正门,便不会有这些是非了。
可那船家告诉我们的,这里就是正门。我忍不住截口问道。
那是自然,对那些淫贼来说,后门岂不就是他们的正门么?公子看来初入江湖,切口什么的知道的还少呀。
我们三人听了都是哑口无言。若依了唐枫平日脾性,此时早就斥责这仆役无礼,但那通遭遇已经把他的锐气熏磨得一干二净。
小的这就带各位去见我家老爷,刚才的事老中叔说到这里,声音拖长,眼睛眯起来看着我们,如此丢脸的事情,还请几位为小的保密呀,不要说出去呀。
他弦外之音任谁都听得出来,这可正扣住了视风雅为命的他们两人脉门。
他领着我们来到一座二层亭台,右手一伸,示意我们进去。
三位少侠,我家老爷就在里面恭候。
这亭台门前右侧立一块石碑,上书涵阁二字,两簇翠竹分依门前。我们一进正厅,里面正中央挂着的乃是一副绘像,画中是一位白袍少侠,这人眉间隐有英气,一手横于胸前,一手倒持长剑,叫人见了凛然一肃,左下角还有几个题字:柳兄宝像,弟骧追思。
萧紫庭和唐枫见了这画像,都施一大礼,我也跟着做了,心里一阵奇怪,因为这人面容姿势总有几分熟悉,却不知哪里见过。
刚行罢礼,就听一阵脚步声传来,声音沉稳有度,行走之人看来内功修为实在不浅。正想间,从里间转出一人来,四十有余,着一袭紫袍,宽脸长髯,满面红光,无半条皱纹在上面,目光如剑,叫人对视之间不禁一凛。
慕容伯伯。
萧紫庭和唐枫二人同时叫道,原来这人就是燕子坞主人慕容骧。
呵呵,两位贤侄,别来无恙?慕容骧微一点头,算做还礼,然后把目光移到我身上:这位东方少侠
这位东方世兄是我在忠阳结识的朋友,平日里极景仰慕容家威名,也是为选婿而来。
萧紫庭连忙回道,我连忙抱拳,恭恭敬敬叫了声慕容大侠。慕容骧哦了一声,眯着眼睛打量了我一番。
恕老夫孤陋寡闻,敢问这位少侠师承?
晚辈是舞风刀法第一十三代传人,东方沧云。因为久仰慕容小姐之名,所以特来姑苏。
慕容骧闻言,眉头一皱:舞风刀法?这名字却耳生的很,尊师如何称呼?
师尊上鹏下圭珐,因为隐居山林不问世事,极少涉足江湖,故而老先生不曾认识。
这番话都是我早已背熟的,将我师傅彭贵发的名字换了同音,算不得欺师;而隐居山林云云,也是事实。
看来江湖之外,也有隐逸高士,老夫不能一识尊颜,实在遗憾。
慕容骧客套几句,便不再追问,叫我们三人坐下,招呼仆役上了三盏迎客茶。我接了茶杯,学着其他二人作派,生怕被人看出破绽,这茶杯竟然感觉比大刀还重。
寒暄片刻,慕容骧轻抚膝盖,缓声说道:小女如今年方二九,正当婚配。慕容世家虽非名门,江湖之中多少也有些面子,所以老夫就有了这比试选婿的念头。虽然不成礼数,但也算是我武林中人行事。江湖代有才人出,若能在少年一辈中选出一位武功人品俱是一流的俊才托付小女终身,老夫也算了桩心事。
萧紫庭道:却不知伯父打算如何比试?
这个你等到时候便知,总之不会屈了真才,呵呵。慕容骧道,你等都是一时俊才,父辈又是老夫故交。若能胜出,于两家都是件美事。
伯伯放心,小侄定当不负所望。唐枫听到这里,朗声应道,萧紫庭犹豫一下,也接口说道:小侄尽己所能。
唐枫与慕容骧均大感意外,以萧紫庭脾性,凡事均不肯落唐枫之后的,这次却反应迟钝。只有我心下里明白,他意不在慕容小姐,自然也就不愿太表殷勤。
至于这位东方少侠吗我虽不熟,不过既然是萧贤侄故交,想来也是少年有为。
慕容骧看了一眼萧紫庭,微微一笑,取来三块镏金扁牌,分别交与我们,自顾继续说道:这三块金牌,便是几位的信物凭证,好生收着,没这个是进不得后天的试场的。
我低头来看手中的金牌,只见上面写着大大的一个申字,萧紫庭的是未,而唐枫则是午。看来除去我们三个,至少已有六人到此。
老中啊,把冰儿叫来,就说有客人到。慕容骧道,又转回头来,你们三个自幼一起长大,如今也有数年不曾见面了吧。
是的。
我低下头去喝茶,实在不知他二人现在表情为何。
过不多时,帘外脚步声传来,我扭头望去,只见一个人影走到门前,未曾进屋,先轻声道:小女冰清,拜见父亲大人!声音婉转温润,煞是好听,正是适才楼顶那女子的声音。
呵呵,你来了,快快进来!慕容骧眯起眼睛点点头,喜道。
随珠帘徐徐掀起,一阵环佩轻响,我只觉几缕熏香先飘入鼻中,馨香几醉。再定睛细看,一名女子缓步走进厅来,头梳双髻,身穿圆领长袖锦衣,下着绿色及膝阑裙,双脚红丝绣鞋,与她修肩细腰极配,脸上略施黄妆,眉心一点浓黛,双眸若星,看人时眼波流转,顾盼神飞,我与她四目相接不过一瞬,竟痴在那里,不能言语。
来来,快看看,这是你紫庭哥哥和唐枫哥哥,几年不见,都越发英俊了。
慕容冰清走到我们三人面前,背对着慕容骧低头施礼,待她头抬起来时,嘴角微微上翘,一脸得色,眼睛自萧紫庭扫到唐枫,又扫到我,三个人没一个不默然低头,脸色煞白的。
父亲。慕容冰清把脸转过去,又变回温柔少女,撅着嘴道,几位哥哥都不太高兴呢,见到人家理都不理。
哪哪有的事,实在是多年不见小妹,心情激动之故。萧紫庭连忙道,唐枫也拼命点头。
真的吗?那就笑一下嘛,我就相信。慕容冰清歪着头,靠着慕容骧说道,慕容骧只是微笑,任他女儿说话。
萧紫庭习惯性地想把扇子打开,遮掩自己尴尬表情,然后才想起来那扇子早就成废纸了,只得勉强挤出些笑容,唐枫也是再三努力,才摆出笑脸来,弄得一张白脸涨得通红,倒真是小周郎的风度。
我倒没什么障碍,我师傅说男子汉大丈夫要拿得起放得下。于是三人之中,只有我笑得最为自然,只可惜她却没往我这里看上一眼。
又与慕容父女寒暄一阵,慕容骧见萧、唐二人都有点魂不守舍,便道:三位贤侄远道而来,本当设宴洗尘,一述旧情。只是比武招亲,公平所在,老夫也不方便与你们叙谈太久。我已经叫下人准备了三间上房,三位早些歇息吧。
说罢慕容骧站起身,准备送客,这时唐枫忽然想起,忙道:慕容伯伯,还有件要紧的事要禀告。
哦?慕容骧脚步停住,目光闪动。
伯伯可认识谢老师其人?
不错,此人姓谢,叫老师,乃是我的一个朋友,不过你如何知道?
是这样,我我们是在来姑苏的路上见得这人。唐枫看了我和萧紫庭一眼,将事情原原本本讲了出来,我仔细听他的叙述,其中倒也无乖谬捏造之词,只是将自己被黑衣人围攻的狼狈之情轻轻带过,也是人之常情。
慕容骧听罢,脸色稍变,转瞬恢复常态,道:如此,那信却在何处?
唐枫从怀中取出那信,双手递给他。慕容骧展信一读,面沉如水,抬头扫视我们三人一圈,方言道:此事干系重大,三位贤侄切莫说与第五人知。
那总捕头何中棠也许这几日就会到姑苏来,伯父还请提防。
唐枫又道,慕容骧只是嗯了一声,却无言语,只捻须沉思。我们三人见他这等神色,也不便久留,就告辞离开了。临离开之时,我又回头望去,慕容冰清正扶着她父亲肩膀,眼睛看也不看这边。
刚迈出楼门,忽然慕容骧在身后问了一句:东方少侠,敢问你用什么兵刃?
回慕容前辈,乃是耀日刀。
慕容骧点点头,不再言语,挥了挥袖子,和慕容冰清转回内堂去了。
接着仆役领路,我三人来到一早准备好的客房,唐枫冲我施了一礼,自顾进了自己屋子。萧紫庭和我屋子相邻,也各自拜别。
一进了房间,就见里面搁着一盆香精热水,一条毛巾,桌上还有四碟江南小吃与一壶酒,包裹兵刃都已经放在桌边。看来慕容府上服务倒真周到。我洗了把脸,去了外衣,取出一本侠客小说斜躺在床上读起来。
过不多时,就听房门响动,进来的却是萧紫庭。看他气色,总算恢复一些,有了平日里的沉稳气度。
东方兄好兴致,还在看书啊。
这卷就快看完了,写得实在不错。
两个人都不愿再提那事,彼此说话都小心翼翼,唯恐触及那话题。萧紫庭一边拿起桌上酒壶玩赏,一边道:今日一观,你觉得慕容世伯这人如何?
我想了想,道:确实是前辈风范,叫人佩服得紧。
哈,作为未来的岳丈可还称心么?萧紫庭道,其中大有深意。
萧兄取笑了我连忙又转了话题,免得自己尴尬,适才我见到那楼里有一幅白衣男子的画像,你二人见了都要拜的,却不知道是谁?
呵呵,这里涉及到武林中的一大掌故。我这次来,就是要给兄讲讲的。
萧紫庭坐到桌边,慢慢斟满一盅酒,轻啜一口,这才徐徐讲道。
原来二十五年前,武林之中出了一个魔头,外号白面尊者,此人久有制霸江湖之心,武林正道几为其所灭。绝望之际,五名少年侠客挺身而出,亲赴其老巢六出山庄与之决战。这五人中,有慕容骧、萧子钰,唐枫的继父唐绎,还有那日在萧紫庭家看到的齐飞白;而另外一人,却不知名字,只知姓柳,来历不明,却是五人之中武功最高的,只有他堪能与白面尊者匹敌。五个人与白面尊者剧斗一天一夜,几乎败北,那个少侠见不能胜,毅然舍弃自己,抱着白面尊者跳下悬崖,同归于尽。武林人感其恩义,将是役五个人尊为五君子,而那位少侠舍己为公,居功阙伟,人皆以柳大侠呼之。
这么说来,我在涵阁所见的画像,就是那位柳大侠?
不错,后来江湖中人追思先烈,便做了这幅画像,五君子中的四人都各藏了一份,悬于正堂,见者无不执礼。
这位柳大侠义薄云天,真是叫人好生佩服!
我听了之后,不禁肃然起敬,不想竟有此等英雄男儿。
我当年听我父亲说起这段故事,也是心驰神往,只恨晚生了许多年,不能和他结识。萧紫庭道。
不过,连你父亲他们也不知这个人的来历么?
我父亲说,柳大侠生平没人知晓,临到决战前夜,才忽然出现在他们四人面前。次日一战与白面尊者同归于尽,他前后出现在江湖中的日子,总共也只那么短短两天而已,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留下个姓氏叫后人凭吊。
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有这等的成就啊。
我一阵感慨,萧紫庭闻言诡秘一笑,看看窗外无人,扇子一掩嘴,低声道:你可记得那谢老师临终前的话么?那白面尊者竟然又重出江湖。到时候,还愁没个建功立业的机会么?
可是,不是说那魔头与柳大侠堕崖而死了么?
只是堕崖而已,没人确实见了他尸首姑且不论这消息真伪,凭我的感觉,这江湖又要起一场绝大的风波了。
果真有此事?
我听了,忽然想到侠客小说里,颇有几个堕崖不死的角儿,不是拾了秘笈就是遇个高人;不过多是正道高人能有此际遇,恶徒却从无这等好运气。
刚才慕容世伯接过那信,表情如何你也看到了,此事决不寻常
他话未说完,就听有人敲门,两个人都是一惊,连忙噤声不语,我看了他一眼,喊道:哪位?
东方公子,萧公子,老爷有请。
我起身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是慕容家的仆役。萧紫庭道:请问慕容伯伯叫我们去,是什么事?
小的不知,只知道刚才来了位公门的捕头来找老爷。
我和他对视一眼,心里明白,都暗想这何中棠来得还真快。
那唐枫是不是也被叫去了?
是的。那仆役恭敬答道。
这次去的却不是涵阁,而是燕子坞的正厅。进到厅里的时候,慕容骧、唐枫还有何中棠三人已经在了。慕容骧手托热茶,一脸沉稳;唐枫抱臂站在一旁,颇有不耐之色;而那何中棠则端坐在椅子上,仍是面无表情。
啊,你们两个也来了?慕容骧见到我们,呵呵一笑,把手中茶杯放下,这位是六扇门中的新亭总捕头何大人。
我们和这位大人已经见过了。
萧紫庭回道,我点点头。慕容骧又道:这位大人此次造访,是专为谢老师而来。
不错。何中棠冷冷接口说道。
谢老师被强人殴打致死,这是你亲见的。现在犯人既然已经落网,又来找我做什么?
唐枫话没说完,慕容骧从一旁拦住:哎,贤侄,少安毋躁;公门与江湖迥然。这取证做供,乃是律例规矩。衙门百姓本是一家,我等身为天子臣民,自当尽力配合朝廷办案才对。
听了慕容骧这番话,何中棠脸色还是如腰间铁尺一般僵硬,只见嘴唇在动。
他们三人,只需录个供子即可,我此番来还有一人要问。
哦?只要在老夫府上,就一定叫来与大人查问。
就是慕容先生你。
何中棠说完,我们三人俱是一惊,慕容骧反倒毫不在意,脸上从容依旧。
呵呵,老夫?也对,也对,谢老师与我是至交,我定当知无不言。
那最好,这谢老师是哪里的人?做什么职业?
慕容骧略想了一下,从容答道:他是河南叶县人,老夫与他年轻时就相识,平日里以传递信件为业。
可此人武功不低。
大人好眼力,他所传的信件,多是涉及江湖事务,干系重大,若没个一技傍身,怎能安全送到。
你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什么时候?
三月之前吧,那时候是老夫寿辰。
他临死之前,曾请这三人转交一封信给慕容先生,显然是受人委托,也是他被人追杀的原因所在。关于这个,慕容先生可知道些什么?
慕容骧把茶杯缓缓搁到一边桌上,茶盖盖好,方笑道:老夫最后一次见到他已是数月之前,此后就一直与他再无联系;大人既然已经拘了那几个杀人的凶犯,对于追杀的原因想必知道的比我多吧。
据那七人供称,他们只是受人指使,其他一概不知。
哼,哪个犯人不是如此说?你们公门却真是容易轻信人。唐枫站在一旁站得乏了,忍不住出言讥讽。
何中棠转头向唐枫,嘴角微微上撇,一字一句道:入了公门,讲得自然都是实话。咬得字字清晰,那七人却不知道是经受了何等待遇才讲得自然都是实话。
何大人。萧紫庭插话道,谢老师临死前曾说,那白面尊者重现江湖,在下以为这便是那几人追杀谢老师的原因所在。
哦,你说二十五年前犯下二十二条杀人罪名的朝廷要犯孟轩仪?
不错,江湖上都称其为白面尊者。慕容骧道。
这人的案子,已然销了。若有线索寻他,我自当禀告刑部。不过这谢老师之死,却另有玄机。
何中棠说罢,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白瓷瓶,道:这是我在谢老师尸身上搜出来的,诸位可知道这是什么?四个人看着他手中小小瓷瓶,都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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