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摩天岭上空,腾飞起一只雪白的巨雕。那矫健迅猛的身影从天空掠过,惊得飞禽走兽拼命地逃蹿。此禽产自西域天山极峰,雪羽玉翎,钢喙金睛,威武异常。它是鹰类之最。飞行快捷如同闪电,力能生裂虎豹。不要说打斗,即使昂首一声长呜,就足以令群兽战惊,百鸟惊飞,鹰隼尽伏。此时,这只巨大的玉翎,正舒展双翅,在高空盘旋。然而,那一双犀利的眼睛,却在死死地盯住大道上一辆奔驰如飞的马车,一刻也不放松。英俊机警的雪青马,似乎发现了来自空中的威胁,只见它鬃毛乍起,四蹄飞腾,拉着马车在通往山海关的大道上,以极快的速度飞驰着。车后,扬起一路飞尘。赶车的是一位眉目清秀的年轻人,不时挥舞着编花马鞭,在雪青马的头顶打起清脆的响声。看得出,这是一位技术非常精湛的驭马能手。车蓬里,坐着一老一少。老者,略嫌清瘦,海青色长袍,外罩团花黑马褂儿,文质彬彬,一脸的书生气。但是举止之间,却隐透着宦海公门的历练。少者二十岁刚出头的年纪,狐裘皮裤翻毛靴,一身猎装。头上是一顶紫貂三块瓦,乌油油的发辫盘在脖子上。他生得皮白肉嫩,长眉凤目,大姑娘似的一个俊逸人物。尽管马车在大道上腾云驾雾般地飞驰,他们却稳稳地坐在那里,谈笑风生。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们俱是身怀精湛武功的人。"小少爷,"老者说道,"我钱逸翁奉命出关,把你请出来,我也不枉此行。"真不容易啊!想这入京之后,你定然不会辜负二阿哥的重望。"少者答道:"钱老,纪萍何德何能,只怕进了京城,让二阿哥大失所望。"钱逸翁道:"小少爷过谦了,天下人,谁不知道辽东纪家的绝学?又哪一个不知道你是纪家传人的顶尖人物?"纪萍道:"比起大哥、二哥,我实乃望尘莫及。但是我有些闹不明白,二阿哥手底下高手如云,又是皇上钦定的储君,为什么非要来辽东点名叫我出山呢?"钱逸翁道:"二阿哥手下虽然有几个能人,但不足以同争斗者抗衡。小少爷,若想保得二阿哥平安无事,非你不可。"纪萍道:"不敢当。"钱逸翁道:"对于皇宫里的争斗,你远在辽东,也许不曾耳闻。我……"纪萍道:"钱老,辽东摩天岭远离京城千里之遥,你也是我平生头一个接触的官家之人,但是朝廷的动静,京里的情势,纪萍却略知一二。当今皇上,有三十五位皇子,人人各养奇士异人,个个遍设秘密机关,或明争,或暗斗,为争宠立储而不择手段。皇族亲贵,王公大臣,为自己以后的利害得失而各有所拥,各有所附,几方面相互对峙,钩心斗角。处在这么一个情势下,你替二阿哥来辽东搬请纪家之人,岂不是让我去冒杀身之险?"钱逸翁脸上一红,道:"杀身之险?你说的过于严重了吧?"纪萍道:"既无杀身之险,你为什么要秘密出京呢?"钱逸翁语塞了:"这……"纪萍道:"只怕你离京前来辽东,对于对手来说,己经算不得秘密。来时固然无恙,归途却未必平静。说不定人家已派出杀手,正埋伏在这条大道的险恶之处。"钱逸翁惊得脸色一变:"真的?"纪萍道:"你若不信我的话,可以问一问那位赶车的青年人,为什么拼命赶着马车一刻也不停歇呢?"钱逸翁把脸扭向车蓬外,却没有开口。赶车的青年人似乎已经听到了纪萍的话,不禁冷笑一声,把手里的马鞭甩得更响了。"小少爷,那位小伙子……""不,应该说姑娘!""你……""我自信不会看错。""小少爷的眼力,钱某实在敬佩。她的确是个姑娘,名叫孙玉珠,武功远在钱某之上。此番前来辽东,全亏她一路护送。"纪萍淡淡一笑,并不去看钱逸翁。"师爷,"赶车的孙玉珠冷冷说道,"我是男是女,武功又如何,留着日后再说也不迟。眼下要紧的是,你老回头看看车后的动静吧。"钱逸翁闻听,忙掀开车蓬后边的窗帘。这一看不要紧,顿时吓了一跳。只见大道的险恶之处,突然闪现出四人四骑,黑衣黑马,个个遮黑纱,正催马扬鞭,泼剌剌地尾追而来。那卷起的烟尘,更加重了紧张的气氛。钱逸翁大惊失色,慌忙做好应战的准备。赶车的孙玉珠,也暗暗地紧握剑柄,随时准备投入厮杀。然而,纪萍仿佛无事人一般,坐在那里稳如泰山,甚至连头也不回。钱逸翁顾不得理会纪萍,忙冲车外喊道:"玉珠,看得出是谁的人吗?"车外,孙玉珠答道:"他们经过改头换面,我哪里认得出来?不过,准是那几位阿哥其中的一个派来的,这是决不会错的!"既然是京城派来的杀手,那武功必然了得,钱逸翁心中如何不急?杀手们是单人单骑,又早有准备。雪青马即使是龙驹,拉着马车,又载着三个人,无论如何是甩不掉那四名杀手的。眼见车后尘头大起,四人四骑,飞也似的追了过来,距离越来越近,一场厮杀,是再也避免不了。钱逸翁转脸见纪萍依然故我,不免火中带急。"小少爷,"钱逸翁叫道,"你为何还不快做准备?"纪萍淡淡一笑道:"钱老放心,倾刻之间他们就会滚鞍下马。"话声一顿,倏作长啸。啸声清越,裂石穿云,直逼长空。适时,空中传来一声雕鸣。钱逸翁好生奇怪,忙掀开后车窗帘望去,只见霄羽一点,闪电下击,后面四人四骑顿时人仰马翻,激起满天烟尘。尘雾之中,银光一闪,又自不见。车外,传来孙玉珠的喝彩声:"好一只神武威猛的灵禽!"钱逸翁忙放下车后窗帘道:"小少爷,那只玉翎雕可是府上的猎鹰?"纪萍道:"那是在下的心爱之物。"钱逸翁大喜过望道:"莫非玉翎雕随我们一起进京?"纪萍道:"不,它只送到这里,此刻已经折回去了。"钱逸翁道:"可惜!可惜!"纪萍道:"我此去京城,已是吉凶莫测,难道还要搭上我的玉翎雕吗?"钱逸翁道:"小少爷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是,如果有玉翎雕一路护送,岂不省去我们许多麻烦?"纪萍笑道:"玉翎雕若有这样大的本领,将它送于二阿哥,又何苦让我去冒风险呢?"钱逸翁忙道:"自然,自然,有小少爷一路同行,我何虑之有?"纪萍道:"钱老过奖了。若真无顾虑,适才又何必惊慌失措呢?"钱逸翁闻言,脸色不禁一红。说起此人,武功原本是很不错的。只因久居宦门,从未在江湖上走动过,因此胆量甚小。就犹如一匹烈马,虽然素质不错,但由于常年累月栓在马厩里,失去了奔驰四野的速力。加之在京里,由于职业的关系,满朝文武也好,地面上的龙蛇也好,不管心里如何,表面上说对他有一份敬畏。可是身入江湖,心里就难免发虚。况且,他肩负重要的使命,出京非常机密,却仍然走露了风声,遇到了敌手的埋伏,那心中如何不惊?想一想自已当时确实被那四人四骑吓住了,脸面上自然就觉得不好看。纪萍见钱逸翁面现尴尬之色,便没有再去挖苦他。赶车的孙玉珠,听到纪萍的那句话,心里很不服气。这位年方十八的少女,尽管风尘仆仆,掩饰不住她的俏丽,一张玉也似的脸庞上,闪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丹凤眼,个头虽然不算高,却非常精神。她虽是女流之辈,那武功却非常了得,而且艺高胆大,谙练江湖。倘若不是如此,那王府上不知有多少高手,何必非要一位姑娘家陪着钱逸翁闯辽东?适才,那清一色的黑衣黑马追来之时,她以为必有一场恶战。那时节,她心中想的不是自己的安危,却认为这是一个考验纪萍武功的大好机会。对于辽东纪家的绝学,她过去有所耳闻,但耳闻不如一见,况且,王府将纪萍视为救星,不远千里前来请他出山,心中难免有些疑惑。不料想,玉翎雕自空而降,使她一场希望落空。此刻,听纪萍毫无顾忌地挖苦钱逸翁,连她也感到失了脸面。"小少爷,"孙玉珠冷言冷语道,"想必纪家的绝学,定然世上无双,否则二阿哥也不会相中你,刚才那四人四骑,本是为你而来,不想却被玉翎雕解了围。不过,京里可不是个好混的地方。那玉翎雕纵然是一只神鸟,恐怕也帮不了你的忙。"纪萍听出孙玉珠话中有话,不禁冷笑道:"纪萍不才,没见过大世面,原本不想去那个繁华之地。只因家父欠下了老郡主的旧情,我这才接受二阿哥的邀请去京,不图日后的荣华富贵,只为代父还一桩情债。我想,京城虽然不是个好混的地方,姑娘家既然能混得不错,我也不至于只有挨饿受气的份儿。说到那只玉翎雕,它虽是禽类,却是有情之物。它明知我并不情愿上京,更不愿为权贵效力,心中便为我有些愤愤然。方才搏击大内高手,不过是它发泄内心的忧怨,我如何能不给它这个机会?其实,玉珠姑娘若对我心中不服,本可以不来辽东的。"钱逸翁见纪萍对孙玉珠有些不满意,生怕一语不合,惹恼了他,忙咳嗽几声,暗示孙玉珠不要招惹纪萍。孙玉珠原想顶撞几句,待听到钱逸翁的咳嗽声,便把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然而,那心里仍不服气。猛可里,一彪人马在前面突然出现,孙玉珠定睛一看,认不出截在前面的是一些什么人?但是凭她曾在江湖厮混的经验,料定那些拦路者不是官家之人。"小少爷,"孙玉珠幸灾乐祸地说道,"不要命的又来了,你还不快召唤你的玉翎雕?"钱逸翁一惊,忙从车蓬里探出脑袋,及至看到数十名大汉拦在大道上,个个兵刃在手,杀气腾腾,那身上便冒出了冷汗。他下意识地仰看天空,哪里有天山雪雕的踪影?此时,纪萍依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小少爷,"钱逸翁转向纪萍道,"他们人数不少,你看怎么办?"纪萍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只管朝着他们去。"孙玉珠冷冷一笑,扬起编花马鞭,猛地打出一个脆响,只见那匹雪青马,腾起四蹄,奔驰向前。钱逸翁瞪大了双眼,不知道将会发生怎样一场大战。"站住!"对方见马车来势凶猛,便大声吼叫起来,不少人挥舞着兵刃,摆出一副灼灼逼人的架势,孙玉珠是一位识大体的姑娘,虽然在和纪萍斗气,但时刻不忘自己的使命,她原本打算以迅猛的速度,冲过拦截的人群。当她发现路上已经设了障碍,便只得横下一条心,与那些大汉决一死战了。纪萍坐在车里,依然无动于衷。钱逸翁吸取了前次的教训,极力掩饰自己的慌乱心情。他几次偷眼打量纪萍,见他一副不着急的样子,颇觉得纳闷儿。"小少爷!"钱逸翁终于有些忍不住了,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想不到辽东地界,这样不静!"纪萍道:"难道京城就平静吗?"钱逸翁在这个节骨眼上,哪里敢跟纪萍斗嘴?他不由得吸了一口气,紧紧地闭住地嘴巴,一任事态的发展。这时候,马车骤然停了下来。那群手持兵刃的大汉,呼拉一下围了上来,将马车团团围在中间。孙玉珠厉声叫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要抢劫吗?"为首的大汉道:"妈拉个巴子,你叫唤个啥?不留下买路财,就割下你们的脑袋!"孙玉珠毫不示弱道:"车上坐着的是朝廷大员,不要命的只管上来!"为首的大汉道:"管你是什么东西,就是皇上老儿路过此地,不交出买路财,也休想过去!"孙玉珠"刷"地从座下抽出锋利的宝剑,指着那个大汉道:"逆贼,你若胜过我手中的剑,这辆马车就送给你!"钱逸翁闻言,哪里还坐得住?他忙探出身来,拉了拉孙玉珠的衣角,那意思分明在说,别跟那些响马一般见识,眼下最要紧的,不是保护钱财,而是如何使纪萍顺利入山海关,只要能达到目的,就是给他们一座金山,又何必舍不得?他见孙玉珠领会了自已的意思,便对那为首的大汉道:"我们行路仓促,没带多少银两,这有一块佩玉,你们拿去吧!"为首的大汉道:"一块佩玉值几个钱?交不出三百两纹银,休想过去!"钱逸翁犯了难,虽然车上有些银两,可那是一路上的盘缠,若是交给了他们,自己这三个人怎么办?孙玉珠对钱逸翁这般软弱,心中有气,又不好冲他发作,于是灵机一动,对那个为首的大汉道:"你们的心太贪啦!想要三百两银子,你们先问问车里的那个主儿,看他肯不肯答应?"孙玉珠的这一招,果然灵验,那个大汉真的掀开车帘,去找纪萍。其实,孙玉珠的意思很明显,无非是把纪萍推到前台来,看他用什么手段来镇服眼前的一群人。然而,事情却出乎孙玉珠的预料。为首的大汉一掀开车帘,竟然怔住了,只见他那一脸的恶相,立时变成十分恭顺,并双手一抱拳,冲纪萍施礼。"小少爷,我等不知是你在车中。在下多有冒犯,请小少爷海涵!"纪萍笑了笑,没有说话。此时,只见那个为首的大汉,打了一声呼哨,便翻身上马,带着那一群人呼拉拉地飞奔而去。钱逸翁见此情景,又惊又喜,惊的是那群人连皇上都不怕,却如此畏惧纪萍;喜的是倾刻之间解了围,化险为夷。孙玉珠冷笑道:"小少爷果然好威名,连辽东土寇也如此惧怕,倘若被皇上知道,岂不是有通匪之嫌?"纪萍道:"孙姑娘的疑虑,我心领了,我倒希望你能将此事奏明朝廷,也可免去我的苦差了。"钱逸翁见纪萍和孙玉珠又唇枪舌战地斗起嘴来,忙道:"小少爷不要误会,孙姑娘怎会向皇上谈这件事?再说,她也没有面见皇上的资格。"纪萍道:"钱老的一番苦心,我颇能领会,只要保得一路平安无事,即使有再大的委屈,你也能忍住,我们不必再多做解释,赶紧上路吧!"钱逸翁忙道:"好,好,我们马上赶路,孙姑娘,你还愣着干吗?"孙玉珠道:"那群家伙临走时,没有解下栓在大树上的拦路索,你叫我们的马车飞过去呀!"钱逸翁无奈,只得强忍着心头的怨气,跳下马车,径自去解拦路索。当钱逸翁重新爬上马车后,孙玉珠一扬马鞭,"叭"地一个脆响,雪青马引颈一声长鸣,又拉着马车飞驰起来。孙玉珠高坐车辕,抖缰挥鞭,脆响声中马车驰动,卷起一路尘沙。一路无话。日暮时分,马车抵达山海关——天下第一关。山海关虽然号称天下第一关,那只是表示它是天下第一雄关,并不意味着它是如何的繁华热闹。事实上,这座雄关的关里关外,大多是酒肆客栈之流,为过往行旅客商而开设,屈指算算,也不过那么十几家。车抵山海关,纪萍掀开了前面的车帘,望着眼前越来越近的雄伟城门楼,脸上现出了异容。钱逸翁一路两次遇险,此刻依然心有余悸,见纪萍望着山海关雄伟的城门楼面有异色,还当是发现了什么惊兆呢!钱逸翁忙问道:"小少爷,怎么了?"纪萍闻言淡然一笑,摇头道:"钱老未必愿意听,不说也罢!"钱逸翁平素以计谋机智著称,如今他的脑筋硬是没有转过来,神情一紧,又问道:"小少爷,是不是又发现了什么埋伏?""埋伏?不!"纪萍摇了摇头道,"只是来到此地,眼望山海雄关,心里顿生感触而已!""感触?什么感触?"可笑一个老谋深算的钱逸翁,脑筋还没转过来。纪萍双眉微蹙,目现奇光,道:"痛哭六军皆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想当年,为大明镇守山海关的名将吴三桂,只因爱妾陈圆圆被李自成的大将抢走,一怒之下,打开了山海关,引清军长驱直入,直抵北京,倘若吴三桂以大义为重,死守山海关,恐怕就不会有今天这种局面了。"钱逸翁一怔,旋即清瘦的老脸上浮现出尴尬窘迫之色。只见他解嘲地干咳两声,竟没有接上话。等于是自讨没趣,他能说什么话?只听孙玉珠冷冷道:"看起来,纪小少爷念念不忘大明啊!"钱逸翁心里一惊,暗暗埋怨孙玉珠太多事了。纪萍直言不讳道:"孙姑娘,想来你的祖宗未必是八旗子弟,却这般不替大汉民族说话。吴三桂为一个女子出卖了自己的民族,难道连感慨的权力也没有了吗?"孙玉珠睑一沉,道:"大明气数已尽,何必死抱着不放?清室一统天下,又有什么不好?"不待纪萍反驳,她便冲钱逸翁问道,"师爷,还在来时住过的那一家客栈落脚?"钱逸翁有些心不在焉地答道:"呃,好,就在那一家!"话声方落,马车倏然停住。纪萍掀起车帘一看,马车停在关口外街一家挂着"关东客栈"招牌的门前。客栈里,迎出了两个满脸堆笑的伙计,孙玉珠不等伙计开口说话,早已跃下车辕。"还照两天前那样安排!""是,是!"两个伙计见孙玉珠一脸冷色,连忙恭声答应。纪萍先下了车,不免打量了一眼"关东客栈"周围的环境,然后,信步向客栈里面走去。此时,孙玉珠放下垫脚凳,放好,将钱逸翁扶下了车。两个伙计,一个登上车辕赶走了马车,一个招呼着三个人向客栈深处走去。这家关东客栈,共是三进,那个伙计带着三位房客,到了最后一进院子,既然是"照前两天那样安排",可见钱逸翁和孙玉珠临出山海关时,就住在这里。院子不大,却很安静,这里只有东西厢房,院里种了一些花木。孙玉珠道:"师爷,我还住东厢房,你和纪小少爷住西厢房吧!"说完,孙玉珠便顾自地进了东厢房。那位伙计不明白孙玉珠为什么脸色阴冷,也懒得去招惹她,于是招呼着钱逸翁和纪萍进了西厢房,点上灯。"二位客官,我马上送茶水来。"钱逸翁道:"茶水不忙着准备,赶紧预备饭菜水酒,东房一桌,西房一桌,我们都饿坏啦!"伙计答应一声,陪个笑,忙退了出去,准备酒饭去了。纪萍道:"酒饭为何要预备两桌?"钱逸翁道:"唉,男女授受不亲嘛!"纪萍笑道:"江湖女儿家,也这般拘于礼教,实属罕见。"钱逸翁道:"一言难尽!"尽管钱逸翁吩咐伙计不必先送茶水来,但殷勤的店小二,还是把茶水连同洗脸水送来了。于是,钱逸翁和纪萍洗罢脸,坐下来喝茶,只等着店小二把酒饭送上来。一路上的颠波劳累,几盅酒下肚,身体便觉得轻松许多。钱逸翁毕竟是上了一些年纪,看来又不胜酒力,便不想再喝了。纪萍也不甚喜欢杯中之物,见钱逸翁不想再喝,也就放下了酒杯。一顿饭虽然谈不上如何丰盛,却已是酒足饭饱。"小少爷,"钱逸翁说道,"此次辽东之行,我总算如愿以偿。想一想在府上那会儿,我好说歹说,令尊大人硬是不让你随我同行,只是碍着老郡主的面子,才准许我在你两位兄长之中挑一人,若不是你及时赶到,答应了我的要求,我真不知道将如何向二阿哥复命,这是天意啊!"纪萍道:"钱老,你可不要小看我的两位兄长,他们俱是英雄人物,无论所学,机智,胆识,历练,站出去足抵半个武林,而你们要的就是这种人材。"钱逸翁道:"我毫无看轻你的两位兄长的意思。你是知道的,我完全是奉命而行事,上头的主子指明要你小少爷,我怎么敢擅做主张?真要是请了你两位兄长中的一个,你叫我怎么回京复命?"纪萍道:"钱老,恕我直言一句,家父身在江湖,置身世外,不求于人。对于朝廷的大计,京里的争斗,那是爱新觉罗的事,与家父根本无关,要不是家父看在故人的份上,恐怕连我的两位兄长也不肯派出去,这是干真万确的。"钱逸翁道:"这我就不明白了,都是府上的少爷,为什么你的两位兄长可以派出一个,而你却不行呢?"纪萍道:"钱老,你也许还不知道,我的两位兄长都是家父的亲生儿子,而我并非是他的骨血。"钱逸翁一怔。纪萍接着说道:"在家父的眼里,他的两个亲生儿子可以为酬故旧而死,但是却不能让别人的骨肉去冒杀身之险,这其中的道理,想必不难理解。"钱逸翁叹道:"令尊大人真乃是仁义之人啊!"纪萍道:"我的两位兄长的才能,俱在纪萍之上,但二阿哥既然点名要我,我岂能将杀身之险让与两位兄长?这便是我答应随你进京的道理。"钱逸翁道:"你的侠胆义肠,钱某将永铭五内!"纪萍道:"但是,纪萍进京之后,恐怕会令二阿哥失望。尽管他已定为储君,但我未必肯事事皆顺他的意思,那时节,他可能要后悔不该请我进京了。"钱逸翁道:"说句心里话,我的任务只是将你请到京里,至于二阿哥将来是否会后悔,就不是我所能考虑的事情了。"纪萍道:"看起来,钱老是一位很世故的人啊!明哲保身,也不能说没有其道理。"钱逸翁听罢,脸色不禁一红。纪萍道:"钱老,我也有一件不太明白的事情。"钱逸翁道:"请讲!"纪萍道:"由京城到辽东摩天岭,有千里之遥,往返这么远的路,江湖道上步步难行,钱老那边,难道就没有比孙玉珠更强的能人了吗?"钱逸翁道:"那倒不是。不过,小少爷也别小瞧她,在府里,她跟我平起平坐,甚至有些时候我还得让着她点儿。"纪萍"呃"地一声道:"那么钱老这一趟出关,让她充当车把式,岂不是委屈她了吗?"钱逸翁道:"小少爷,这就足以证明主子对此行的重视啊!"纪萍淡淡一笑道:"不瞒你老说,若是你家主子不知你深谙世故,而单派她来,事情恐怕就麻烦多啦!"钱逸翁道:"小少爷,玉珠姑娘的脾气很倔犟,一路上对你言语失当,我这里代她向你赔不是了。不过,玉珠姑娘虽然话茬子厉害,但心地却十分善良。纪萍笑道:"莫非钱老有意化解我对她的看法?"钱逸翁道:"小少爷不要误会,她的确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日后你和她混熟了,定会发现她确确实实是一位贤淑温柔的女儿家!"纪萍不以为然地站了起来,哈哈一笑,推门出了屋。天黑透了。站在花木之间,纪萍舒服地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不禁抬头遥望天上的星辰。这时候,只听东厢房的屋门砰然而开,接着便"哗"地泼出一盆水来,水星儿溅到了纪萍的袍子下摆上。"纪萍转眼一看,只见屋门口站着孙玉珠,手里正拿着一个空盆子,似乎也有一刹那的错愕。借着屋里透出来的灯光,再看孙玉珠,洗去了一路风尘,一张清秀的脸白里透红,更见女儿家的娇美。此刻,只见孙玉珠冲纪萍似有歉意地莞尔一笑,倏忽之间又复现出一脸冷意。纪萍被孙玉珠脸上的变化,一时闹得有些发怔。孙玉珠一句话也没有说,砰然关上了屋门。纪萍有些恼火,莫不是她把自己当成了登徒子?然而,人家既然已经关上了屋门,又能奈何她?此时,只见他定定神,眉稍儿为之一扬,可是旋即又将那恼火忍了下去,伸手一拍下摆上的水星儿,迈步向前走去。纪萍信步走去,不知不觉地到了二进院子。忽然间,一个带着嚷嚷的话声传了过来:"要都象你这样的,我们的生意还做不做了,我们开旅店的指什么活呀?能靠喝西北风养家糊口吗?"紧接着又是一个低沉的说话声,但是显得有气无力地道:"店家,我又不是不给你银两,实在是病了这么些日子,所带纹银都用光了。"先一个话声截口道:"那是你的事情,我们是做生意的,不是开善堂的!若是照这么个样子供你吃住下去,买卖早就黄啦!咱们说清楚,今天晚上你再不交银两,就给我搬出去,伙计们,帮助他收拾收拾东西!"纪萍听到这儿,已然明白了几分,于是抬腿朝那间屋子走不过去。迈步跨进门槛,纪萍一眼就看见屋里三个人,二个站着,一个躺着。站着的两个,一个是进客栈时看见过,在柜房里的瘦者头,另一个则是替他们赶马车的伙计。此时,那个伙计正欲伸手去抓炕角上的行囊。纪萍当即喝道:"慢着!"这一喝声,立时引来六道目光。瘦老头马上陪着笑脸道:"客官,您这是……"纪萍道:"这位客人病了,用完了盘缠,一时付不出吃住的钱来,是不是?"瘦老头忙道:"客官,不是我们势利,实在是……"纪萍抬手翻腕,一个小巧玲珑的金锞子递了过去:"够了吧!"屋里的人,见此情景,都不由得猛地一怔。瘦老头顿时满睑堆笑,忙道:"您给的多了,太多了!"纪萍冷冷道:"马上给这位客人请郎中看病,他住多久,就算多久,再不许刁难,这金锞子除了在店里的开销,剩余的如数退给这位客人做盘缠。躺在炕上的病客不禁为之动容道:"不,不能劳你破费!"纪萍哪里听他的,直把那金锞子往前递,瘦老头也不等那汉子再说什么,忙不迭地将那个金锞子拿在手中,然后欢天喜地向纪萍道了一声"谢",带着伙计走了。纪萍这时才转眼过去,看看躺在炕上的那个人,不觉一怔。好相貌:魁武高大,豹头环眼,狮鼻海口,颌下一部络腮胡。尽管他满睑病容,却掩不住那慑人的威猛。纪萍定了定神道:"朋友,何必客气?出门在外,行走江湖,谁能没有一个难处?"那威猛汉子道:"大恩不言报,请问阁下高姓大名,要往何去?"纪萍微微一笑道:"区区俗物,带在身上也是个累赘,迟早总要用出去的,何谈大恩二字。朋友,我们都是走江湖的,不必多问,请歇着吧!"没容那汉子说请,纪萍转身走了出去。"阁下,请留步!"纪萍本不打算停步回身,可是听到那威猛汉子喊得很急,只好旋转身子,又回到了那个房间。此时,只见那人正支撑欲起。纪萍一步跨过去,伸手按住了威猛汉子的肩头,说道:"朋友,听我的,好好躺着歇息吧!"威猛汉子只觉得肩上那只手,重逾千斤,别说如今他病得这么重,就算他没有病的时候,恐怕也无法抗拒这般强大的劲力。他微微一怔,当即瞪大了一双环眼,紧紧地盯着纪萍看。"阁下,我走眼了,原来你竟是一位武林高手。"说话之间,那汉子已缓缓地躺了下去。纪萍道:""高手"二字,实不敢当,在下所学,无非是为了自卫而已,对不起,我失陪了!"纪萍收回手,转身住外行去。那个威猛的大汉,圆睁环眼,怔怔地望着纪萍的身影。他没动,也没再说话。纪萍来到院子里,想到世态炎凉,不免恼恨店主的冷酷无情,那原本闲散的心情,感到有些沉重。于是,他再无心散步,便抬腿又折回了后头。进了所住的最后一进院落,见孙玉珠住的那间屋子已经熄灭了灯,想必她早已经安睡了。此时,西厢房却还透着灯光。纪萍有些过意不去,本来已是睡觉的时间,由于自已信步闲遛,竟影响了钱逸翁的休眠。想到此处,他加快了脚步。他推开门,走了进去。猛然间,纪萍愣住了,屋里虽然点着灯,却不见钱逸翁的身影。奇怪,人到哪儿去了?纪萍从前头往后面,将钱逸翁寻了个遍,可是却仍然不见钱逸翁的影子。小小的院落里,静的有些出奇,东厢房的那位姑娘家,已经入睡了,纪萍不好去打扰。无奈,又回到了西厢房。猛可里,纪萍不由得心神震动,发现屋里有极其轻微的挣扎痕迹。如果不仔细注意,根本就看不出来。出事了!纪萍一阵风似的扑了出去,三步两步就来到了东厢房的门前,举手叩门。那"砰砰"的叩门声,虽然并不很大,却足以使人从睡梦中惊醒。可是,好一会儿也不见屋里有动静。近在咫尺,那位又是个不俗的练家子,她一定能够听见叩门声。但是,她却没开门,甚至连一点反应都没有。联想到钱逸翁的突然失踪,他警觉起来。于是,纪萍施展内功,停止了敲门,侧耳聆听,一刹那间,他心头微震,断定屋中无人。纪萍心头一紧,就要出掌震门,不想还没有发功,门竟开了,原来那门却是虚掩着的。他猛然将门推开,一步跨了进去。借着窗外射进的月光,纪萍果然看见炕上无人。纪萍抢步上前,点上了灯,仔细观察房间里的东西。他发现孙玉珠简单的行囊完好地放在炕角,她的皮衣和头上戴的"三块瓦",显然是临睡时随手丢在炕边的。那褥子上,却没有躺过的痕迹。纪萍心一沉,不禁推测可能发生的事情。也许就在他站在威猛大汉客房中说话的功夫,有人偷袭了钱逸翁。从西厢房轻微的挣扎痕迹看,偷袭者必是十分了得的武林高手,竟使得颇会武功的钱逸翁连反抗的余地也没有。西厢房发生的变故,被东厢房正待入睡的孙玉珠发觉了,便赶去救援。所以,竟连皮衣、皮帽都没来得及穿戴,当孙玉珠出屋时,发现偷袭者已将钱逸翁劫持出屋,越墙而去。于是,孙玉珠顾不得身上单薄,便紧紧地追了上去。想到这里,纪萍由不得一阵着急,后悔不该撇下钱逸翁,独自去散步。他本应该料到,争储位的皇子既然派出杀手,岂能不追踪到山海关,否则那些杀手将如何回去交差?一念及此,纪萍旋身出房,撩衣窜上屋面。那房屋不够高,看不远,目力所及之处,什么也看不出来。纪萍腾身又起,出了客栈,那客栈就在关口旁,一个起落,他已经上了山海关的城门楼的屋脊最高处。月光之下,居高远眺,竭尽目力,山海关外周遭已尽收眼底。可是,纪萍却什么也没有发现。纪萍心里明白,虽然他在威猛大汉屋中逗留的功夫不算长,但是对于武林高手来说,这段工夫已是足够走出很远的了。即使自已四处再去寻访,也是收效甚微。于是,纪萍飞身下了城门楼,颓然地回到客栈,进入了西厢房,坐在那里心内十分沉闷。当初,人家来到辽东摩天岭,虽说是点名要他进京,但是实际上,也可以说是自己为了两位兄长的安危,抢着要去北京的。如今才到山海关,还没有完全走出辽东地界,就出师不利,遭到了敌手的暗算。此刻,他不免感到愧疚万分。纪萍从小长这么大,在家里的三位兄弟之中,他最得宠,武功也最精湛,堪称得纪家绝学真传。这样的人物,站得出去,即便不是数一,也是数二,从没有栽过跟头。而今,这个跟头竟栽在了自家门口,让他的脸面如何过得去?纪萍越思越想,不由得又羞又悔,又气又恨,就这么站起坐下,坐下站起,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眼见得月亮西移,孙玉珠依然踪迹飘渺,不见回来。纪萍情知事态的严重,到了这般时候,孙玉珠返回客栈的希望几乎不存在了,说不定她救不成钱逸翁,连自己也被劫掳去了,如果没有落入敌手,早该回到客栈,来找纪萍商议对策。抑或救人不成,无颜再回客栈,便潜踪觅迹了。不管是哪一种可能,孙玉珠是不会再回来了。看看炕上,他自己的简单行囊,完好地放在那里,便顺手提了起来,他又把钱逸翁的东西归在一起,又去把孙玉珠的衣物包裹起来。一并拿在手里,然后熄了灯,大步来到柜房。他二话没说,会了帐,又去跨院套上马车,赶着走了。店家甚感奇怪,来时三人,走时变成一人,有心问个明白,却怕惹恼了纪萍,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由他去了。马车驶出客栈,驰离了山海关。就这样,纪萍单枪匹马,披星戴月地独自直奔北京城。这时候,离客栈不远的一条黑暗的小胡同里,突然闪出了两个人影,一个是钱逸翁,另一个是孙玉珠。孙玉珠低声问道:"师爷,我们奉命来接纪萍进京,你却执意让他自己走,万一上边责怪起来,我们如何应对?"钱逸翁道:"孙姑娘,你看纪萍赶车的劲头儿,分明是羞愤已极,他不会怀疑是我们有意甩掉了他,一定认为是二阿哥的敌人暗算了我们。他怀着这种心上京里去,还怕别的那些个争权夺势的人,不马上遭秧吗?我们见到主子以后,实将这个计谋的厉害禀告,谅不会责怪我们。"孙玉珠道:"师爷,也亏你想出这么个歹毒的主意。"钱逸翁自鸣得意地道:"姜当然还是老的辣嘛!"孙玉珠不以为然地道:"这样的主意,恐怕也只有你才能想得出来。不过,咱们把话说清楚,我是被你骗出来的,日后上边夸奖这个主意好,我不会跟你抢功;若是弄巧成拙,我也不担责任。"钱逸翁道:"唉,我说孙姑娘,这叫什么话?我既然敢出这个主意,便有十分把握。你何必害怕?"孙玉珠道:"师爷,你不必跟我耍心眼啦!你以为我不明白你的用意?"钱逸翁忙道:"孙姑娘,你怎么竟怀疑起我来啦?"孙玉珠冷冷地说道:"哼,明人不说暗话,真人不做假事。未入山海关,若有埋伏,纪萍自然能设法化解;进了山海关,离京城日近一日,倘若在路上再有人暗算我们,是我们保护纪萍呢?还是纪萍保护我们呢?所以你才想出这么个馊主意。"钱逸翁道:"这话就说的没有意思了,我们是奉命来接纪萍的,理所当然负有保护之责。"孙玉珠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让纪萍一人进京?万一路上出了差错,谁去援助他呢?"钱逸翁道:"以纪萍的武功绝学,哪一个能斗得过他?"孙玉珠道:"着哇!若一路同行,遇到埋伏,自然是纪萍独挡一面,那时你就会感到失了面子;让纪萍独行,他不会出问题,你也不会遭埋伏,堪称两全其美!"钱逸翁脸一红:"这……"孙玉珠道:"你若是明明白白地说,我也不会难为你了,派来的杀手,是冲着纪萍而来的,你我身边没有了他,自然就平安无事;他的身边没有我们,就少去了累赘。那些杀手,便无用武之地了。师爷,不是这么个道理吗?"钱逸翁尴尬地笑道"你真是个机灵的鬼丫头!"孙玉珠道:"都说你老谋深算,凡事先考虑自已的利益,却打出冠冕堂皇的幌子出来。"钱逸翁道:"孙姑娘,进京之后,主子问起这件事,你……"孙玉珠道:"随你怎么样去说,我只当是个哑巴!"钱逸翁讨好地说道:"进京之后,我一定好好谢谢你!"孙玉珠道:"别花言巧语啦!没见我这身穿戴,想冻死我呀!"钱逸翁道:"我们快回客栈去吧!"孙玉珠道:"你我的东西,说不定全被纪萍卷跑了呢!"钱逸翁道:"这是我早已料到的。"孙玉珠道:"那怎么办?"钱逸翁道:"回到客栈,自有办法。"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向关东客栈匆匆走去。猛然间,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马蹄声,钱逸翁和孙玉珠立时收住脚步,只见数骑如同闪电一般向纪萍消失的方向直奔而去。孙玉珠道:"师爷,那些骑马的人,分明是去追纪萍的!"钱逸翁道:"来得好快!"孙玉珠的脸色顿时变得冰冷,没有表情,也没有说话。那泼喇喇的马蹄声,由近而远,渐渐消失了,孙玉珠的目光,越发变得冰冷起来——黄易迷OCR,黄金社区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