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東摩天嶺上空,騰飛起一隻雪白的巨雕。那矯健迅猛的身影從天空掠過,驚得飛禽走獸拼命地逃躥。此禽產自西域天山極峯,雪羽玉翎,鋼喙金睛,威武異常。它是鷹類之最。飛行快捷如同閃電,力能生裂虎豹。不要説打鬥,即使昂首一聲長嗚,就足以令羣獸戰驚,百鳥驚飛,鷹隼盡伏。此時,這隻巨大的玉翎,正舒展雙翅,在高空盤旋。然而,那一雙犀利的眼睛,卻在死死地盯住大道上一輛奔馳如飛的馬車,一刻也不放鬆。英俊機警的雪青馬,似乎發現了來自空中的威脅,只見它鬃毛乍起,四蹄飛騰,拉着馬車在通往山海關的大道上,以極快的速度飛馳着。車後,揚起一路飛塵。趕車的是一位眉目清秀的年輕人,不時揮舞着編花馬鞭,在雪青馬的頭頂打起清脆的響聲。看得出,這是一位技術非常精湛的馭馬能手。車蓬裏,坐着一老一少。老者,略嫌清瘦,海青色長袍,外罩團花黑馬褂兒,文質彬彬,一臉的書生氣。但是舉止之間,卻隱透着宦海公門的歷練。少者二十歲剛出頭的年紀,狐裘皮褲翻毛靴,一身獵裝。頭上是一頂紫貂三塊瓦,烏油油的髮辮盤在脖子上。他生得皮白肉嫩,長眉鳳目,大姑娘似的一個俊逸人物。儘管馬車在大道上騰雲駕霧般地飛馳,他們卻穩穩地坐在那裏,談笑風生。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們俱是身懷精湛武功的人。"小少爺,"老者説道,"我錢逸翁奉命出關,把你請出來,我也不枉此行。"真不容易啊!想這入京之後,你定然不會辜負二阿哥的重望。"少者答道:"錢老,紀萍何德何能,只怕進了京城,讓二阿哥大失所望。"錢逸翁道:"小少爺過謙了,天下人,誰不知道遼東紀家的絕學?又哪一個不知道你是紀家傳人的頂尖人物?"紀萍道:"比起大哥、二哥,我實乃望塵莫及。但是我有些鬧不明白,二阿哥手底下高手如雲,又是皇上欽定的儲君,為什麼非要來遼東點名叫我出山呢?"錢逸翁道:"二阿哥手下雖然有幾個能人,但不足以同爭鬥者抗衡。小少爺,若想保得二阿哥平安無事,非你不可。"紀萍道:"不敢當。"錢逸翁道:"對於皇宮裏的爭鬥,你遠在遼東,也許不曾耳聞。我……"紀萍道:"錢老,遼東摩天嶺遠離京城千里之遙,你也是我平生頭一個接觸的官家之人,但是朝廷的動靜,京裏的情勢,紀萍卻略知一二。當今皇上,有三十五位皇子,人人各養奇士異人,個個遍設秘密機關,或明爭,或暗鬥,為爭寵立儲而不擇手段。皇族親貴,王公大臣,為自己以後的利害得失而各有所擁,各有所附,幾方面相互對峙,鈎心鬥角。處在這麼一個情勢下,你替二阿哥來遼東搬請紀家之人,豈不是讓我去冒殺身之險?"錢逸翁臉上一紅,道:"殺身之險?你説的過於嚴重了吧?"紀萍道:"既無殺身之險,你為什麼要秘密出京呢?"錢逸翁語塞了:"這……"紀萍道:"只怕你離京前來遼東,對於對手來説,己經算不得秘密。來時固然無恙,歸途卻未必平靜。説不定人家已派出殺手,正埋伏在這條大道的險惡之處。"錢逸翁驚得臉色一變:"真的?"紀萍道:"你若不信我的話,可以問一問那位趕車的青年人,為什麼拼命趕着馬車一刻也不停歇呢?"錢逸翁把臉扭向車蓬外,卻沒有開口。趕車的青年人似乎已經聽到了紀萍的話,不禁冷笑一聲,把手裏的馬鞭甩得更響了。"小少爺,那位小夥子……""不,應該説姑娘!""你……""我自信不會看錯。""小少爺的眼力,錢某實在敬佩。她的確是個姑娘,名叫孫玉珠,武功遠在錢某之上。此番前來遼東,全虧她一路護送。"紀萍淡淡一笑,並不去看錢逸翁。"師爺,"趕車的孫玉珠冷冷説道,"我是男是女,武功又如何,留着日後再説也不遲。眼下要緊的是,你老回頭看看車後的動靜吧。"錢逸翁聞聽,忙掀開車蓬後邊的窗簾。這一看不要緊,頓時嚇了一跳。只見大道的險惡之處,突然閃現出四人四騎,黑衣黑馬,個個遮黑紗,正催馬揚鞭,潑剌剌地尾追而來。那捲起的煙塵,更加重了緊張的氣氛。錢逸翁大驚失色,慌忙做好應戰的準備。趕車的孫玉珠,也暗暗地緊握劍柄,隨時準備投入廝殺。然而,紀萍彷彿無事人一般,坐在那裏穩如泰山,甚至連頭也不回。錢逸翁顧不得理會紀萍,忙衝車外喊道:"玉珠,看得出是誰的人嗎?"車外,孫玉珠答道:"他們經過改頭換面,我哪裏認得出來?不過,準是那幾位阿哥其中的一個派來的,這是決不會錯的!"既然是京城派來的殺手,那武功必然了得,錢逸翁心中如何不急?殺手們是單人單騎,又早有準備。雪青馬即使是龍駒,拉着馬車,又載着三個人,無論如何是甩不掉那四名殺手的。眼見車後塵頭大起,四人四騎,飛也似的追了過來,距離越來越近,一場廝殺,是再也避免不了。錢逸翁轉臉見紀萍依然故我,不免火中帶急。"小少爺,"錢逸翁叫道,"你為何還不快做準備?"紀萍淡淡一笑道:"錢老放心,傾刻之間他們就會滾鞍下馬。"話聲一頓,倏作長嘯。嘯聲清越,裂石穿雲,直逼長空。適時,空中傳來一聲雕鳴。錢逸翁好生奇怪,忙掀開後車窗簾望去,只見霄羽一點,閃電下擊,後面四人四騎頓時人仰馬翻,激起滿天煙塵。塵霧之中,銀光一閃,又自不見。車外,傳來孫玉珠的喝彩聲:"好一隻神武威猛的靈禽!"錢逸翁忙放下車後窗簾道:"小少爺,那隻玉翎雕可是府上的獵鷹?"紀萍道:"那是在下的心愛之物。"錢逸翁大喜過望道:"莫非玉翎雕隨我們一起進京?"紀萍道:"不,它只送到這裏,此刻已經摺回去了。"錢逸翁道:"可惜!可惜!"紀萍道:"我此去京城,已是吉凶莫測,難道還要搭上我的玉翎雕嗎?"錢逸翁道:"小少爺不要誤會。我的意思是,如果有玉翎雕一路護送,豈不省去我們許多麻煩?"紀萍笑道:"玉翎雕若有這樣大的本領,將它送於二阿哥,又何苦讓我去冒風險呢?"錢逸翁忙道:"自然,自然,有小少爺一路同行,我何慮之有?"紀萍道:"錢老過獎了。若真無顧慮,適才又何必驚慌失措呢?"錢逸翁聞言,臉色不禁一紅。説起此人,武功原本是很不錯的。只因久居宦門,從未在江湖上走動過,因此膽量甚小。就猶如一匹烈馬,雖然素質不錯,但由於常年累月栓在馬廄裏,失去了奔馳四野的速力。加之在京裏,由於職業的關係,滿朝文武也好,地面上的龍蛇也好,不管心裏如何,表面上説對他有一份敬畏。可是身入江湖,心裏就難免發虛。況且,他肩負重要的使命,出京非常機密,卻仍然走露了風聲,遇到了敵手的埋伏,那心中如何不驚?想一想自已當時確實被那四人四騎嚇住了,臉面上自然就覺得不好看。紀萍見錢逸翁面現尷尬之色,便沒有再去挖苦他。趕車的孫玉珠,聽到紀萍的那句話,心裏很不服氣。這位年方十八的少女,儘管風塵僕僕,掩飾不住她的俏麗,一張玉也似的臉龐上,閃動着一雙黑白分明的丹鳳眼,個頭雖然不算高,卻非常精神。她雖是女流之輩,那武功卻非常了得,而且藝高膽大,諳練江湖。倘若不是如此,那王府上不知有多少高手,何必非要一位姑娘家陪着錢逸翁闖遼東?適才,那清一色的黑衣黑馬追來之時,她以為必有一場惡戰。那時節,她心中想的不是自己的安危,卻認為這是一個考驗紀萍武功的大好機會。對於遼東紀家的絕學,她過去有所耳聞,但耳聞不如一見,況且,王府將紀萍視為救星,不遠千里前來請他出山,心中難免有些疑惑。不料想,玉翎雕自空而降,使她一場希望落空。此刻,聽紀萍毫無顧忌地挖苦錢逸翁,連她也感到失了臉面。"小少爺,"孫玉珠冷言冷語道,"想必紀家的絕學,定然世上無雙,否則二阿哥也不會相中你,剛才那四人四騎,本是為你而來,不想卻被玉翎雕解了圍。不過,京裏可不是個好混的地方。那玉翎雕縱然是一隻神鳥,恐怕也幫不了你的忙。"紀萍聽出孫玉珠話中有話,不禁冷笑道:"紀萍不才,沒見過大世面,原本不想去那個繁華之地。只因家父欠下了老郡主的舊情,我這才接受二阿哥的邀請去京,不圖日後的榮華富貴,只為代父還一樁情債。我想,京城雖然不是個好混的地方,姑娘家既然能混得不錯,我也不至於只有捱餓受氣的份兒。説到那隻玉翎雕,它雖是禽類,卻是有情之物。它明知我並不情願上京,更不願為權貴效力,心中便為我有些憤憤然。方才搏擊大內高手,不過是它發泄內心的憂怨,我如何能不給它這個機會?其實,玉珠姑娘若對我心中不服,本可以不來遼東的。"錢逸翁見紀萍對孫玉珠有些不滿意,生怕一語不合,惹惱了他,忙咳嗽幾聲,暗示孫玉珠不要招惹紀萍。孫玉珠原想頂撞幾句,待聽到錢逸翁的咳嗽聲,便把到嘴的話又咽了回去。然而,那心裏仍不服氣。猛可裏,一彪人馬在前面突然出現,孫玉珠定睛一看,認不出截在前面的是一些什麼人?但是憑她曾在江湖廝混的經驗,料定那些攔路者不是官家之人。"小少爺,"孫玉珠幸災樂禍地説道,"不要命的又來了,你還不快召喚你的玉翎雕?"錢逸翁一驚,忙從車蓬裏探出腦袋,及至看到數十名大漢攔在大道上,個個兵刃在手,殺氣騰騰,那身上便冒出了冷汗。他下意識地仰看天空,哪裏有天山雪雕的蹤影?此時,紀萍依然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小少爺,"錢逸翁轉向紀萍道,"他們人數不少,你看怎麼辦?"紀萍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只管朝着他們去。"孫玉珠冷冷一笑,揚起編花馬鞭,猛地打出一個脆響,只見那匹雪青馬,騰起四蹄,奔馳向前。錢逸翁瞪大了雙眼,不知道將會發生怎樣一場大戰。"站住!"對方見馬車來勢兇猛,便大聲吼叫起來,不少人揮舞着兵刃,擺出一副灼灼逼人的架勢,孫玉珠是一位識大體的姑娘,雖然在和紀萍鬥氣,但時刻不忘自己的使命,她原本打算以迅猛的速度,衝過攔截的人羣。當她發現路上已經設了障礙,便只得橫下一條心,與那些大漢決一死戰了。紀萍坐在車裏,依然無動於衷。錢逸翁吸取了前次的教訓,極力掩飾自己的慌亂心情。他幾次偷眼打量紀萍,見他一副不着急的樣子,頗覺得納悶兒。"小少爺!"錢逸翁終於有些忍不住了,聲音有些顫抖地説道,"想不到遼東地界,這樣不靜!"紀萍道:"難道京城就平靜嗎?"錢逸翁在這個節骨眼上,哪裏敢跟紀萍鬥嘴?他不由得吸了一口氣,緊緊地閉住地嘴巴,一任事態的發展。這時候,馬車驟然停了下來。那羣手持兵刃的大漢,呼拉一下圍了上來,將馬車團團圍在中間。孫玉珠厲聲叫道:"光天化日之下,你們要搶劫嗎?"為首的大漢道:"媽拉個巴子,你叫喚個啥?不留下買路財,就割下你們的腦袋!"孫玉珠毫不示弱道:"車上坐着的是朝廷大員,不要命的只管上來!"為首的大漢道:"管你是什麼東西,就是皇上老兒路過此地,不交出買路財,也休想過去!"孫玉珠"刷"地從座下抽出鋒利的寶劍,指着那個大漢道:"逆賊,你若勝過我手中的劍,這輛馬車就送給你!"錢逸翁聞言,哪裏還坐得住?他忙探出身來,拉了拉孫玉珠的衣角,那意思分明在説,別跟那些響馬一般見識,眼下最要緊的,不是保護錢財,而是如何使紀萍順利入山海關,只要能達到目的,就是給他們一座金山,又何必捨不得?他見孫玉珠領會了自已的意思,便對那為首的大漢道:"我們行路倉促,沒帶多少銀兩,這有一塊佩玉,你們拿去吧!"為首的大漢道:"一塊佩玉值幾個錢?交不出三百兩紋銀,休想過去!"錢逸翁犯了難,雖然車上有些銀兩,可那是一路上的盤纏,若是交給了他們,自己這三個人怎麼辦?孫玉珠對錢逸翁這般軟弱,心中有氣,又不好衝他發作,於是靈機一動,對那個為首的大漢道:"你們的心太貪啦!想要三百兩銀子,你們先問問車裏的那個主兒,看他肯不肯答應?"孫玉珠的這一招,果然靈驗,那個大漢真的掀開車簾,去找紀萍。其實,孫玉珠的意思很明顯,無非是把紀萍推到前台來,看他用什麼手段來鎮服眼前的一羣人。然而,事情卻出乎孫玉珠的預料。為首的大漢一掀開車簾,竟然怔住了,只見他那一臉的惡相,立時變成十分恭順,並雙手一抱拳,衝紀萍施禮。"小少爺,我等不知是你在車中。在下多有冒犯,請小少爺海涵!"紀萍笑了笑,沒有説話。此時,只見那個為首的大漢,打了一聲呼哨,便翻身上馬,帶着那一羣人呼拉拉地飛奔而去。錢逸翁見此情景,又驚又喜,驚的是那羣人連皇上都不怕,卻如此畏懼紀萍;喜的是傾刻之間解了圍,化險為夷。孫玉珠冷笑道:"小少爺果然好威名,連遼東土寇也如此懼怕,倘若被皇上知道,豈不是有通匪之嫌?"紀萍道:"孫姑娘的疑慮,我心領了,我倒希望你能將此事奏明朝廷,也可免去我的苦差了。"錢逸翁見紀萍和孫玉珠又唇槍舌戰地鬥起嘴來,忙道:"小少爺不要誤會,孫姑娘怎會向皇上談這件事?再説,她也沒有面見皇上的資格。"紀萍道:"錢老的一番苦心,我頗能領會,只要保得一路平安無事,即使有再大的委屈,你也能忍住,我們不必再多做解釋,趕緊上路吧!"錢逸翁忙道:"好,好,我們馬上趕路,孫姑娘,你還愣着幹嗎?"孫玉珠道:"那羣傢伙臨走時,沒有解下栓在大樹上的攔路索,你叫我們的馬車飛過去呀!"錢逸翁無奈,只得強忍着心頭的怨氣,跳下馬車,徑自去解攔路索。當錢逸翁重新爬上馬車後,孫玉珠一揚馬鞭,"叭"地一個脆響,雪青馬引頸一聲長鳴,又拉着馬車飛馳起來。孫玉珠高坐車轅,抖繮揮鞭,脆響聲中馬車馳動,捲起一路塵沙。一路無話。日暮時分,馬車抵達山海關——天下第一關。山海關雖然號稱天下第一關,那只是表示它是天下第一雄關,並不意味着它是如何的繁華熱鬧。事實上,這座雄關的關裏關外,大多是酒肆客棧之流,為過往行旅客商而開設,屈指算算,也不過那麼十幾家。車抵山海關,紀萍掀開了前面的車簾,望着眼前越來越近的雄偉城門樓,臉上現出了異容。錢逸翁一路兩次遇險,此刻依然心有餘悸,見紀萍望着山海關雄偉的城門樓面有異色,還當是發現了什麼驚兆呢!錢逸翁忙問道:"小少爺,怎麼了?"紀萍聞言淡然一笑,搖頭道:"錢老未必願意聽,不説也罷!"錢逸翁平素以計謀機智著稱,如今他的腦筋硬是沒有轉過來,神情一緊,又問道:"小少爺,是不是又發現了什麼埋伏?""埋伏?不!"紀萍搖了搖頭道,"只是來到此地,眼望山海雄關,心裏頓生感觸而已!""感觸?什麼感觸?"可笑一個老謀深算的錢逸翁,腦筋還沒轉過來。紀萍雙眉微蹙,目現奇光,道:"痛哭六軍皆縞素,衝冠一怒為紅顏。想當年,為大明鎮守山海關的名將吳三桂,只因愛妾陳圓圓被李自成的大將搶走,一怒之下,打開了山海關,引清軍長驅直入,直抵北京,倘若吳三桂以大義為重,死守山海關,恐怕就不會有今天這種局面了。"錢逸翁一怔,旋即清瘦的老臉上浮現出尷尬窘迫之色。只見他解嘲地乾咳兩聲,竟沒有接上話。等於是自討沒趣,他能説什麼話?只聽孫玉珠冷冷道:"看起來,紀小少爺念念不忘大明啊!"錢逸翁心裏一驚,暗暗埋怨孫玉珠太多事了。紀萍直言不諱道:"孫姑娘,想來你的祖宗未必是八旗子弟,卻這般不替大漢民族説話。吳三桂為一個女子出賣了自己的民族,難道連感慨的權力也沒有了嗎?"孫玉珠瞼一沉,道:"大明氣數已盡,何必死抱着不放?清室一統天下,又有什麼不好?"不待紀萍反駁,她便衝錢逸翁問道,"師爺,還在來時住過的那一家客棧落腳?"錢逸翁有些心不在焉地答道:"呃,好,就在那一家!"話聲方落,馬車倏然停住。紀萍掀起車簾一看,馬車停在關口外街一家掛着"關東客棧"招牌的門前。客棧裏,迎出了兩個滿臉堆笑的夥計,孫玉珠不等夥計開口説話,早已躍下車轅。"還照兩天前那樣安排!""是,是!"兩個夥計見孫玉珠一臉冷色,連忙恭聲答應。紀萍先下了車,不免打量了一眼"關東客棧"周圍的環境,然後,信步向客棧裏面走去。此時,孫玉珠放下墊腳凳,放好,將錢逸翁扶下了車。兩個夥計,一個登上車轅趕走了馬車,一個招呼着三個人向客棧深處走去。這家關東客棧,共是三進,那個夥計帶着三位房客,到了最後一進院子,既然是"照前兩天那樣安排",可見錢逸翁和孫玉珠臨出山海關時,就住在這裏。院子不大,卻很安靜,這裏只有東西廂房,院裏種了一些花木。孫玉珠道:"師爺,我還住東廂房,你和紀小少爺住西廂房吧!"説完,孫玉珠便顧自地進了東廂房。那位夥計不明白孫玉珠為什麼臉色陰冷,也懶得去招惹她,於是招呼着錢逸翁和紀萍進了西廂房,點上燈。"二位客官,我馬上送茶水來。"錢逸翁道:"茶水不忙着準備,趕緊預備飯菜水酒,東房一桌,西房一桌,我們都餓壞啦!"夥計答應一聲,陪個笑,忙退了出去,準備酒飯去了。紀萍道:"酒飯為何要預備兩桌?"錢逸翁道:"唉,男女授受不親嘛!"紀萍笑道:"江湖女兒家,也這般拘於禮教,實屬罕見。"錢逸翁道:"一言難盡!"儘管錢逸翁吩咐夥計不必先送茶水來,但殷勤的店小二,還是把茶水連同洗臉水送來了。於是,錢逸翁和紀萍洗罷臉,坐下來喝茶,只等着店小二把酒飯送上來。一路上的顛波勞累,幾盅酒下肚,身體便覺得輕鬆許多。錢逸翁畢竟是上了一些年紀,看來又不勝酒力,便不想再喝了。紀萍也不甚喜歡杯中之物,見錢逸翁不想再喝,也就放下了酒杯。一頓飯雖然談不上如何豐盛,卻已是酒足飯飽。"小少爺,"錢逸翁説道,"此次遼東之行,我總算如願以償。想一想在府上那會兒,我好説歹説,令尊大人硬是不讓你隨我同行,只是礙着老郡主的面子,才准許我在你兩位兄長之中挑一人,若不是你及時趕到,答應了我的要求,我真不知道將如何向二阿哥覆命,這是天意啊!"紀萍道:"錢老,你可不要小看我的兩位兄長,他們俱是英雄人物,無論所學,機智,膽識,歷練,站出去足抵半個武林,而你們要的就是這種人材。"錢逸翁道:"我毫無看輕你的兩位兄長的意思。你是知道的,我完全是奉命而行事,上頭的主子指明要你小少爺,我怎麼敢擅做主張?真要是請了你兩位兄長中的一個,你叫我怎麼回京覆命?"紀萍道:"錢老,恕我直言一句,家父身在江湖,置身世外,不求於人。對於朝廷的大計,京裏的爭鬥,那是愛新覺羅的事,與家父根本無關,要不是家父看在故人的份上,恐怕連我的兩位兄長也不肯派出去,這是幹真萬確的。"錢逸翁道:"這我就不明白了,都是府上的少爺,為什麼你的兩位兄長可以派出一個,而你卻不行呢?"紀萍道:"錢老,你也許還不知道,我的兩位兄長都是家父的親生兒子,而我並非是他的骨血。"錢逸翁一怔。紀萍接着説道:"在家父的眼裏,他的兩個親生兒子可以為酬故舊而死,但是卻不能讓別人的骨肉去冒殺身之險,這其中的道理,想必不難理解。"錢逸翁嘆道:"令尊大人真乃是仁義之人啊!"紀萍道:"我的兩位兄長的才能,俱在紀萍之上,但二阿哥既然點名要我,我豈能將殺身之險讓與兩位兄長?這便是我答應隨你進京的道理。"錢逸翁道:"你的俠膽義腸,錢某將永銘五內!"紀萍道:"但是,紀萍進京之後,恐怕會令二阿哥失望。儘管他已定為儲君,但我未必肯事事皆順他的意思,那時節,他可能要後悔不該請我進京了。"錢逸翁道:"説句心裏話,我的任務只是將你請到京裏,至於二阿哥將來是否會後悔,就不是我所能考慮的事情了。"紀萍道:"看起來,錢老是一位很世故的人啊!明哲保身,也不能説沒有其道理。"錢逸翁聽罷,臉色不禁一紅。紀萍道:"錢老,我也有一件不太明白的事情。"錢逸翁道:"請講!"紀萍道:"由京城到遼東摩天嶺,有千里之遙,往返這麼遠的路,江湖道上步步難行,錢老那邊,難道就沒有比孫玉珠更強的能人了嗎?"錢逸翁道:"那倒不是。不過,小少爺也別小瞧她,在府裏,她跟我平起平坐,甚至有些時候我還得讓着她點兒。"紀萍"呃"地一聲道:"那麼錢老這一趟出關,讓她充當車把式,豈不是委屈她了嗎?"錢逸翁道:"小少爺,這就足以證明主子對此行的重視啊!"紀萍淡淡一笑道:"不瞞你老説,若是你家主子不知你深諳世故,而單派她來,事情恐怕就麻煩多啦!"錢逸翁道:"小少爺,玉珠姑娘的脾氣很倔犟,一路上對你言語失當,我這裏代她向你賠不是了。不過,玉珠姑娘雖然話茬子厲害,但心地卻十分善良。紀萍笑道:"莫非錢老有意化解我對她的看法?"錢逸翁道:"小少爺不要誤會,她的確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日後你和她混熟了,定會發現她確確實實是一位賢淑温柔的女兒家!"紀萍不以為然地站了起來,哈哈一笑,推門出了屋。天黑透了。站在花木之間,紀萍舒服地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不禁抬頭遙望天上的星辰。這時候,只聽東廂房的屋門砰然而開,接着便"譁"地潑出一盆水來,水星兒濺到了紀萍的袍子下襬上。"紀萍轉眼一看,只見屋門口站着孫玉珠,手裏正拿着一個空盆子,似乎也有一剎那的錯愕。藉着屋裏透出來的燈光,再看孫玉珠,洗去了一路風塵,一張清秀的臉白裏透紅,更見女兒家的嬌美。此刻,只見孫玉珠衝紀萍似有歉意地莞爾一笑,倏忽之間又復現出一臉冷意。紀萍被孫玉珠臉上的變化,一時鬧得有些發怔。孫玉珠一句話也沒有説,砰然關上了屋門。紀萍有些惱火,莫不是她把自己當成了登徒子?然而,人家既然已經關上了屋門,又能奈何她?此時,只見他定定神,眉稍兒為之一揚,可是旋即又將那惱火忍了下去,伸手一拍下襬上的水星兒,邁步向前走去。紀萍信步走去,不知不覺地到了二進院子。忽然間,一個帶着嚷嚷的話聲傳了過來:"要都象你這樣的,我們的生意還做不做了,我們開旅店的指什麼活呀?能靠喝西北風養家餬口嗎?"緊接着又是一個低沉的説話聲,但是顯得有氣無力地道:"店家,我又不是不給你銀兩,實在是病了這麼些日子,所帶紋銀都用光了。"先一個話聲截口道:"那是你的事情,我們是做生意的,不是開善堂的!若是照這麼個樣子供你吃住下去,買賣早就黃啦!咱們説清楚,今天晚上你再不交銀兩,就給我搬出去,夥計們,幫助他收拾收拾東西!"紀萍聽到這兒,已然明白了幾分,於是抬腿朝那間屋子走不過去。邁步跨進門檻,紀萍一眼就看見屋裏三個人,二個站着,一個躺着。站着的兩個,一個是進客棧時看見過,在櫃房裏的瘦者頭,另一個則是替他們趕馬車的夥計。此時,那個夥計正欲伸手去抓炕角上的行囊。紀萍當即喝道:"慢着!"這一喝聲,立時引來六道目光。瘦老頭馬上陪着笑臉道:"客官,您這是……"紀萍道:"這位客人病了,用完了盤纏,一時付不出吃住的錢來,是不是?"瘦老頭忙道:"客官,不是我們勢利,實在是……"紀萍抬手翻腕,一個小巧玲瓏的金錁子遞了過去:"夠了吧!"屋裏的人,見此情景,都不由得猛地一怔。瘦老頭頓時滿瞼堆笑,忙道:"您給的多了,太多了!"紀萍冷冷道:"馬上給這位客人請郎中看病,他住多久,就算多久,再不許刁難,這金錁子除了在店裏的開銷,剩餘的如數退給這位客人做盤纏。躺在炕上的病客不禁為之動容道:"不,不能勞你破費!"紀萍哪裏聽他的,直把那金錁子往前遞,瘦老頭也不等那漢子再説什麼,忙不迭地將那個金錁子拿在手中,然後歡天喜地向紀萍道了一聲"謝",帶着夥計走了。紀萍這時才轉眼過去,看看躺在炕上的那個人,不覺一怔。好相貌:魁武高大,豹頭環眼,獅鼻海口,頜下一部絡腮鬍。儘管他滿瞼病容,卻掩不住那懾人的威猛。紀萍定了定神道:"朋友,何必客氣?出門在外,行走江湖,誰能沒有一個難處?"那威猛漢子道:"大恩不言報,請問閣下高姓大名,要往何去?"紀萍微微一笑道:"區區俗物,帶在身上也是個累贅,遲早總要用出去的,何談大恩二字。朋友,我們都是走江湖的,不必多問,請歇着吧!"沒容那漢子説請,紀萍轉身走了出去。"閣下,請留步!"紀萍本不打算停步回身,可是聽到那威猛漢子喊得很急,只好旋轉身子,又回到了那個房間。此時,只見那人正支撐欲起。紀萍一步跨過去,伸手按住了威猛漢子的肩頭,説道:"朋友,聽我的,好好躺着歇息吧!"威猛漢子只覺得肩上那隻手,重逾千斤,別説如今他病得這麼重,就算他沒有病的時候,恐怕也無法抗拒這般強大的勁力。他微微一怔,當即瞪大了一雙環眼,緊緊地盯着紀萍看。"閣下,我走眼了,原來你竟是一位武林高手。"説話之間,那漢子已緩緩地躺了下去。紀萍道:""高手"二字,實不敢當,在下所學,無非是為了自衞而已,對不起,我失陪了!"紀萍收回手,轉身住外行去。那個威猛的大漢,圓睜環眼,怔怔地望着紀萍的身影。他沒動,也沒再説話。紀萍來到院子裏,想到世態炎涼,不免惱恨店主的冷酷無情,那原本閒散的心情,感到有些沉重。於是,他再無心散步,便抬腿又折回了後頭。進了所住的最後一進院落,見孫玉珠住的那間屋子已經熄滅了燈,想必她早已經安睡了。此時,西廂房卻還透着燈光。紀萍有些過意不去,本來已是睡覺的時間,由於自已信步閒遛,竟影響了錢逸翁的休眠。想到此處,他加快了腳步。他推開門,走了進去。猛然間,紀萍愣住了,屋裏雖然點着燈,卻不見錢逸翁的身影。奇怪,人到哪兒去了?紀萍從前頭往後面,將錢逸翁尋了個遍,可是卻仍然不見錢逸翁的影子。小小的院落裏,靜的有些出奇,東廂房的那位姑娘家,已經入睡了,紀萍不好去打擾。無奈,又回到了西廂房。猛可裏,紀萍不由得心神震動,發現屋裏有極其輕微的掙扎痕跡。如果不仔細注意,根本就看不出來。出事了!紀萍一陣風似的撲了出去,三步兩步就來到了東廂房的門前,舉手叩門。那"砰砰"的叩門聲,雖然並不很大,卻足以使人從睡夢中驚醒。可是,好一會兒也不見屋裏有動靜。近在咫尺,那位又是個不俗的練家子,她一定能夠聽見叩門聲。但是,她卻沒開門,甚至連一點反應都沒有。聯想到錢逸翁的突然失蹤,他警覺起來。於是,紀萍施展內功,停止了敲門,側耳聆聽,一剎那間,他心頭微震,斷定屋中無人。紀萍心頭一緊,就要出掌震門,不想還沒有發功,門竟開了,原來那門卻是虛掩着的。他猛然將門推開,一步跨了進去。藉着窗外射進的月光,紀萍果然看見炕上無人。紀萍搶步上前,點上了燈,仔細觀察房間裏的東西。他發現孫玉珠簡單的行囊完好地放在炕角,她的皮衣和頭上戴的"三塊瓦",顯然是臨睡時隨手丟在炕邊的。那褥子上,卻沒有躺過的痕跡。紀萍心一沉,不禁推測可能發生的事情。也許就在他站在威猛大漢客房中説話的功夫,有人偷襲了錢逸翁。從西廂房輕微的掙扎痕跡看,偷襲者必是十分了得的武林高手,竟使得頗會武功的錢逸翁連反抗的餘地也沒有。西廂房發生的變故,被東廂房正待入睡的孫玉珠發覺了,便趕去救援。所以,竟連皮衣、皮帽都沒來得及穿戴,當孫玉珠出屋時,發現偷襲者已將錢逸翁劫持出屋,越牆而去。於是,孫玉珠顧不得身上單薄,便緊緊地追了上去。想到這裏,紀萍由不得一陣着急,後悔不該撇下錢逸翁,獨自去散步。他本應該料到,爭儲位的皇子既然派出殺手,豈能不追蹤到山海關,否則那些殺手將如何回去交差?一念及此,紀萍旋身出房,撩衣竄上屋面。那房屋不夠高,看不遠,目力所及之處,什麼也看不出來。紀萍騰身又起,出了客棧,那客棧就在關口旁,一個起落,他已經上了山海關的城門樓的屋脊最高處。月光之下,居高遠眺,竭盡目力,山海關外周遭已盡收眼底。可是,紀萍卻什麼也沒有發現。紀萍心裏明白,雖然他在威猛大漢屋中逗留的功夫不算長,但是對於武林高手來説,這段工夫已是足夠走出很遠的了。即使自已四處再去尋訪,也是收效甚微。於是,紀萍飛身下了城門樓,頹然地回到客棧,進入了西廂房,坐在那裏心內十分沉悶。當初,人家來到遼東摩天嶺,雖説是點名要他進京,但是實際上,也可以説是自己為了兩位兄長的安危,搶着要去北京的。如今才到山海關,還沒有完全走出遼東地界,就出師不利,遭到了敵手的暗算。此刻,他不免感到愧疚萬分。紀萍從小長這麼大,在家裏的三位兄弟之中,他最得寵,武功也最精湛,堪稱得紀家絕學真傳。這樣的人物,站得出去,即便不是數一,也是數二,從沒有栽過跟頭。而今,這個跟頭竟栽在了自家門口,讓他的臉面如何過得去?紀萍越思越想,不由得又羞又悔,又氣又恨,就這麼站起坐下,坐下站起,一個時辰很快就過去了。眼見得月亮西移,孫玉珠依然蹤跡飄渺,不見回來。紀萍情知事態的嚴重,到了這般時候,孫玉珠返回客棧的希望幾乎不存在了,説不定她救不成錢逸翁,連自己也被劫擄去了,如果沒有落入敵手,早該回到客棧,來找紀萍商議對策。抑或救人不成,無顏再回客棧,便潛蹤覓跡了。不管是哪一種可能,孫玉珠是不會再回來了。看看炕上,他自己的簡單行囊,完好地放在那裏,便順手提了起來,他又把錢逸翁的東西歸在一起,又去把孫玉珠的衣物包裹起來。一併拿在手裏,然後熄了燈,大步來到櫃房。他二話沒説,會了帳,又去跨院套上馬車,趕着走了。店家甚感奇怪,來時三人,走時變成一人,有心問個明白,卻怕惹惱了紀萍,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由他去了。馬車駛出客棧,馳離了山海關。就這樣,紀萍單槍匹馬,披星戴月地獨自直奔北京城。這時候,離客棧不遠的一條黑暗的小衚衕裏,突然閃出了兩個人影,一個是錢逸翁,另一個是孫玉珠。孫玉珠低聲問道:"師爺,我們奉命來接紀萍進京,你卻執意讓他自己走,萬一上邊責怪起來,我們如何應對?"錢逸翁道:"孫姑娘,你看紀萍趕車的勁頭兒,分明是羞憤已極,他不會懷疑是我們有意甩掉了他,一定認為是二阿哥的敵人暗算了我們。他懷着這種心上京裏去,還怕別的那些個爭權奪勢的人,不馬上遭秧嗎?我們見到主子以後,實將這個計謀的厲害稟告,諒不會責怪我們。"孫玉珠道:"師爺,也虧你想出這麼個歹毒的主意。"錢逸翁自鳴得意地道:"姜當然還是老的辣嘛!"孫玉珠不以為然地道:"這樣的主意,恐怕也只有你才能想得出來。不過,咱們把話説清楚,我是被你騙出來的,日後上邊誇獎這個主意好,我不會跟你搶功;若是弄巧成拙,我也不擔責任。"錢逸翁道:"唉,我説孫姑娘,這叫什麼話?我既然敢出這個主意,便有十分把握。你何必害怕?"孫玉珠道:"師爺,你不必跟我耍心眼啦!你以為我不明白你的用意?"錢逸翁忙道:"孫姑娘,你怎麼竟懷疑起我來啦?"孫玉珠冷冷地説道:"哼,明人不説暗話,真人不做假事。未入山海關,若有埋伏,紀萍自然能設法化解;進了山海關,離京城日近一日,倘若在路上再有人暗算我們,是我們保護紀萍呢?還是紀萍保護我們呢?所以你才想出這麼個餿主意。"錢逸翁道:"這話就説的沒有意思了,我們是奉命來接紀萍的,理所當然負有保護之責。"孫玉珠道:"既然如此,你為什麼讓紀萍一人進京?萬一路上出了差錯,誰去援助他呢?"錢逸翁道:"以紀萍的武功絕學,哪一個能鬥得過他?"孫玉珠道:"着哇!若一路同行,遇到埋伏,自然是紀萍獨擋一面,那時你就會感到失了面子;讓紀萍獨行,他不會出問題,你也不會遭埋伏,堪稱兩全其美!"錢逸翁臉一紅:"這……"孫玉珠道:"你若是明明白白地説,我也不會難為你了,派來的殺手,是衝着紀萍而來的,你我身邊沒有了他,自然就平安無事;他的身邊沒有我們,就少去了累贅。那些殺手,便無用武之地了。師爺,不是這麼個道理嗎?"錢逸翁尷尬地笑道"你真是個機靈的鬼丫頭!"孫玉珠道:"都説你老謀深算,凡事先考慮自已的利益,卻打出冠冕堂皇的幌子出來。"錢逸翁道:"孫姑娘,進京之後,主子問起這件事,你……"孫玉珠道:"隨你怎麼樣去説,我只當是個啞巴!"錢逸翁討好地説道:"進京之後,我一定好好謝謝你!"孫玉珠道:"別花言巧語啦!沒見我這身穿戴,想凍死我呀!"錢逸翁道:"我們快回客棧去吧!"孫玉珠道:"你我的東西,説不定全被紀萍卷跑了呢!"錢逸翁道:"這是我早已料到的。"孫玉珠道:"那怎麼辦?"錢逸翁道:"回到客棧,自有辦法。"於是,兩人一前一後,向關東客棧匆匆走去。猛然間,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馬蹄聲,錢逸翁和孫玉珠立時收住腳步,只見數騎如同閃電一般向紀萍消失的方向直奔而去。孫玉珠道:"師爺,那些騎馬的人,分明是去追紀萍的!"錢逸翁道:"來得好快!"孫玉珠的臉色頓時變得冰冷,沒有表情,也沒有説話。那潑喇喇的馬蹄聲,由近而遠,漸漸消失了,孫玉珠的目光,越發變得冰冷起來——黃易迷OCR,黃金社區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