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两匹马栓在两块大石头,然后向村里奔去。
他爬到石桥旁,隐身在桥下凝目观看,他看到了一个很奇怪的场面。在那块竖有“瓦岗雄风”石碑的沙石坪上,四周燃烧着十几堆柴火,中间整齐地排列着五十三具书尸体,每具尸体旁已挖好了一个坑,坑前搁着一块长长约五尺、宽两尺的石条。
很显然留在村里的五十三个病人都已死了。
他若是这场瘟疫的制造者,他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是否也已染病,正在为自己祈祷?他不敢贸然上前,只好耐心地在桥下等待,观看。
任焉梦盘坐了好一会,伸手抓过一块石条,搁到膝盖上。
李天奎红扑脸为得苍白,呼吸骤然急促。
须曳间,石条变成了一块石碑。任焉梦陡地跃起,膝盖上的石碑像怒矢射入夜空没了影。
此时,空中石碑挟着呼啸之声,倏然直线落下。
火光照亮了石碑上,任焉梦用食指刻写的深逾两分的三个草书大字:“人之墓。”
李天奎的脸由白转变紫,呼吸停止,血行也告中断。任焉梦又开始修第二个坟墓。
一样的手法,一样的速度,一样的表情。
任焉梦虽不会运功细听,但他功底已达相当火候!上他痴儿无杂念的纯心,所以对李天奎未理会,他苦要用心聘听,别说是李天奎,就是神偷沙渺渺躲在桥下不出气,他也能听得出来。
李天奎退出村口,拔腿就跑。任焉梦没有染病,唯一能解释的理由就是,他有这种瘟病的解药,或是预防药。
任焉梦放走鹿子村的瘟疫病人,用意也很明显,是要将瘟疫散布到各地,在平静地江湖中掀起巨浪。
情况十分紧急!
他已发病,身子一阵热一阵冷,他知道在此时,他是不能骑马狂奔的,但他顾不得这许多了。荒野里泛起了雾,柔柔的像轻纱。
李天奎策马前行,冲破浓雾,冲进太吉镇,冲到城隍庙!
他跳下马鞍,踉跄着向庙殿里走去。
他脑袋“嗡”地一响:“难道病人们趁他不在都逃走了?”他扑到殿侧的房间里。
他大声运气呼喊:“彦雨……”
他知道徐彦雨的个性,即使所有的病人都逃走了。他也一定会留下来等自己。
这些病人病得都不轻,决不可能带着十几担食物逃走。他走出庙殿,回到庙街。
他想找骆坤问个明白,但街上却没见到的骆坤的身影。
走头里的是一个中年汉子,翻毛皮短褂,长皮靴,鞍上插着弓箭、翘叉,古铜色的脸,浓眉大眼,典型的山中猎人摸样。
李天奎伸出手迎上去:“汉宗……”他刚走出两步,跟前冒了出一团金星,身子晃了晃,栽倒在地。
“别碰他,当心染病!”商客在马背上立起了身子呼叫。
这时,李天奎抢起了头,一双发红的眼睛盯着猎人道:“请把我送……沈大官人那里,我有……”
话未说完,他已昏膝过去。商客缩了缩鼻子:“别管他,我们走。”
猎人犹豫了一下,毅然地道:“不行,他是我的明友,我要交他送去沈大官人那里。”
猎人扁扁嘴,想说什么,但没开口,却在李天奎身旁蹲了下来。
没多久,商客回来了。他的坐骑换成了一辆马车。
猎人和商客小心翼翼地用被子将李天奎包裹起来,然后塞进了车厢。
猎人催马紧跟在马车后。
刚才消失了骆坤,突然出现在街口,一双闪着冷芒地的眸子直盯着离去的马车。猎人是太白三樵之首的义樵袁汉宗。
商客是富甲天下的江南巨商鹰鼻贾连城。
她不折不扣地拉了五天肚子,吃了五天药,躺了五天,才得以康复。
她是个吃不得半点亏的女人,犹似那些眼里容不得半砂子的豪侠剑客一样,一定得要去找到臭痴儿报复。为了少些麻烦与牵制,她故意支开了八名手下,悄悄地一溜出了客栈。
一想到这倒霉的五下,她就一肚子气,恨不能马上将任焉梦生吞活剥了,眉头不觉皱成了一团乱麻。
她并不知道鹿子村流行瘟疫的事,如果她知道鹿子村的变故,也就不会去找任焉梦了,她不去找任焉梦,就不会有以后的一连串的奇遇和劫难。
在劫难逃,命中注定的事,谁也躲避不了。她在溜出栈后门的时候,载着李天奎的马车正从店门前经过,义樵袁汉宗遇到了她的手下,并要他们将鹿子村的恶耗转告她。
然而,她的手下却已找不到她了。前后时间的差错,只是擦向间的功夫。
七天的日子已经过去,该要走了。
他好像明白了师傅要他在鹿子村呆上七天的原因,原来师博是要他留下来,为这些死去的人修墓立碑。他为自己能想到这点而感到高兴,同时心中也充满了对师傅的敬意。
人为什么要生病、要死?
他目睹鹿子村死了这么多人,亲手埋葬了五十三个死者。
这种思想情绪也是必然的。他又在想这个找不到答案的总结,而且想得发了痴。
他呆立着一动也不动,就宛若一座泥塑石雕。
浮云在飘动,阴影从他脸上掠过。
浮云飘向天际,它将飘向哪里,谁也无法知道。他也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他仍然站着没动。
“嘎”一声尖厉的鹰醉鸣,苍鹰俯冲而下,一头扎入了黝后的青山中。
他打了个颤,从痴呆中惊醒过来。他看到了扎入青山中的苍鹰的身影,那不是他大漠的铁鹰朋友。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随着这声吧叹息,他终于回到了现实中。
他抖抖肩上的小包袱,转身走过了村口的小石桥。
他把刚才心中持茁思索的问题,和这坟都死去的人,已各得干干净净。他在两里外的土坡下,发现了李天奎留下的那四矮脚马坐骑。
他骑术并不高明,但骑这矮脚马却还应付得了。
与其说他骑着马驰到太吉镇,倒不如说马驮着他跑回了太吉镇。
不过,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他的骑术已变得很高明了。他不仅能纵马奔驰,能蹬里藏身,能左右蹦跳飞身上马,还能在马背上翻跟斗。做各种他看到过的骑手花样动作。马冲进镇口街头。
他猛地勒住缰绳,人立马嘶,打个旋儿,倏然立住。
他不知道去永乐宫怎么走,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弄到吃的东西,于是他决定去问问槐树下的人。
骆坤右手抱着竹筒,筒上插着棒褪,右手牵着一匹浑身毛黑如墨的高头骏马。任焉梦走近前,双手一拱:“在下任焉梦,借问这位竹简壮士,永乐宫该怎么走?”
“谢了。”任焉梦点点头,转身准备去牵矮脚马。
他勒住缰绳:“到前面镇上就有。”
“到了前面镇上,再怎么走?”
“驾!”他抖动缰绳,催马奔上了左边的道路。
路上响起了马蹄声,扬起了尘土。
右边道上传来了马蹄窜,声音很脆、很急。
一骑旋风般奔至镇口街头。“喊——”马嘶,立起了前蹄,马上霍梦燕满脸露出惊异的表情。
她一上走得太急,也太大意,显然还不知道鹿子村和太吉镇已有瘟疫流行的消息。
她皱起秀眉,咕哈着道:“怎么没人应?难道镇上的人都死绝了?”
她迟疑了一下,猛地一抖缰绳,策马向前冲去。她既关心鹿子村的命运,也急于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霍梦燕奔过小石桥,站在沙石坪前傻呆了眼。
她呆征了片刻,拔腿就往村里跑。
她跑进院里,只见院坪中吊着大缸,缸底下是一准柴灰,院中一只狼籍,柴棍、药罐、碗扔得到处都是。“奎叔!”她大声喊叫。
四周是寂静,静得叫人害怕。
她走到后院任焉梦住的房间,房内也没有人,但除了几只空酒坛之外,摆设却没有且依然保持着整洁。
这是全院唯一一间保持着原貌的房间。她走到缸旁,伸手从缸里抓出一把药渣,凑到鼻子前嗅了嗅。
防瘟药水!她的脸色刹时变了。
够头额渗出了丝丝细汗,抓住药渣的手指在颤抖。
她突然感到全身乏力,口渴极了。实际上她也够累的了,她一天没有吃喝,她的坐骑在距鹿子村十里外的荒野上栽倒下去后,再也不爬起来。
她走出院门俯身在沟槽前,捧起了一碗溪水。
水送到唇边,她张开了樱桃小嘴。
突然,一声震撼耳膜的厉叫送入她耳中:“阿呀,还我的儿子!”她扭侧头,目光转向村口。
村外扬起一团尘沙,沙雾中一个蓬头散发,衣裳槛褛的女人向村内奔来,嘴里犹自叫着“儿子”发出哇哇怪声。
远处一片漫天的尘沙,正铺天盖地用惊人的速度向鹿子村卷来。
“救命?”她不觉一怔。
她尚未来得及细想,那女人已窜过街道。向她院内扑来。
碾子下有个暗洞,她小时候常常和奎叔捉选藏就躲在这暗洞里,连奎叔也找她。
她钻进暗洞,找开她挖的“洞眼”,透过石碾子缺口,向外张望。她听到此话心中一紧:难道这女人是来找自己的?
可她从未见过这女人,也实在想不想她与这女人有什么瓜葛。
此时,风沙到了,一阵狂风挟着尘沙,裹着四条人影刮进了院坪。
“疯婆子,你跑不到掉的,”四个身穿黄色衣装的人,四面站定,将那女人围在院坪中心。她暗地里咬了嘴唇:那女人果然是个疯子!
疯婆子用手撩发撩乱发。
“呀!”疯婆子一声怪吼,身子滴溜溜地一旋,坪中泛起一片掌影。
“嗨!嗨!嗨!嗨!”四声闪雷似的对掌声,乍起乍落。疯婆子立在原地纹丝未动。
出现了短暂的寂静,在这寂静中,院坪上吊着的大缸蓦地碎裂了,地上的药罐,碗和茶壶等物也相继碎裂。
然而,使她更惊讶的事还在后面。
四个黄衣人脸色泛青,相互对视了一眼,扬掌待两次出手。这时院门外又走进来一个黄衣人。
忠福仿佛不曾听到,仍缓步向疯婆子靠过去。
万没想到,疯婆子举起的双掌没打出去,却垂了下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忠福面前:“我认罪,求……求你把儿子还给我。”
忠福脸上透着笑容道:“好,我把儿子还给你。”忠福眼中闪出一道凶焰,左手闪电般戳出,蓦地点中疯婆子背腰数处大穴。
霍梦燕在暗洞里咬住银牙,恨恨地骂出两个字:“卑鄙!”
她明白她没有出手搭救疯婆子的这份能耐,即使用毒物偷袭以求侥幸成功,此时她身在暗洞中,距离如此之远,也无出手的机会。
“住手!”响起一声沉喝。声音低虚渺,似来自天空,也似发自地底,隐蕴着一种摄人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