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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迷离醉眼生死关

    从山顶远眺,东西走向的明月谷形若新月,将南面的梅花山和北面的梅花坡分割开来。这弯“新月”的两个尖分别朝向西北和东北,西北高而东南低。胭脂河从西北方向蜿蜒而来,所有的河水都注进胭脂湖里。胭脂湖正位于这弯“新月”的最厚实处,也呈新月形。善恶园坐落胭脂湖的北岸那片唯一的开阔地,西北边没有通路,东北边是一绺窄窄的草地。善恶园背后那段梅花坡特别陡峭,名叫钉子崖,几乎是壁立而起,高有百十来丈,真可谓猿猱难攀鸟兽难渡。周诤言暗自点了点头,道:“善恶园前有湖水,后有绝壁,西无去路,东边狭窄,真是个易守难攻的好所在。”黎霆之道:“黎家先祖当年将善恶园建在此处,的确是出于多种考虑并费了不少心思。”周诤言道:“从善恶园所处看来,如果雪争飞和‘四大和尚’等一众人真要前来攻打,你们只需坚守不出,他们就束手无策了。”黎霆之道:“假如对手不是雪争飞,善恶园的确不敢劳动周大侠大驾,但雪争飞乃非常之人,别人面对善恶园可能会知难而退,他却是有法可想的。”周诤言道:“我们不妨设想一下,如果我们是雪争飞,那么会采取什么办法攻进善恶园呢?”黎霆之道:“表面上看,从东北边攻击最容易得逞。但实际上谁都知道,我们善恶园必定会将大量的人手布置在东边防守。即或善恶园人手不够,但只要挖道壕沟,北抵绝壁,南临湖水,也可将雪争飞等人拒在善恶园门外。以雪争飞之精明,不可能看不到这一点,所以我猜想他绝不会从东北边入手的。”周诤言笑着点头道:“如果我是雪争飞,我也不会大摇大摆从东北硬攻。”黎霆之见自己的分析得到周诤言的首肯,情绪开始活跃起来,续道:“西北边和南面是胭脂湖,湖面宽阔,又无船只,虽然难不住雪争飞这样水功精湛的高手,但其他人可就到不了善恶园的墙脚了。而凭雪争飞个人或者几个人的力量,要想攻破善恶园并夺走精卫岛财宝,也是不太可能的事情。”周诤言道:“所以雪争飞不会从南面和西北部进攻。”黎霆之道:“至于北面钉子崖,连鸟兽都难逾越,是善恶园的天然屏障,我们善恶园根本就不必去担心什么。”周诤言道:“反正我没法想象还有谁会将那里当成进入善恶园的道路。”黎霆之道:“东西南北都说过了,现在只剩下天上和地下了。”周诤言道:“雪争飞不是飞鸟,也不是土拨鼠,善恶园的天上地下也应该是很安全的。”黎霆之叹了一口气,道:“我们把所有的可能性都考虑到了,都认为不可能有人能潜入善恶园,但事实是雪争飞不仅进了善恶园,而且还到了我们藏宝的地方。雪争飞到底是用什么办法进去的,可真是让人打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周诤言来回踱了几步,道:“照你刚才的分析,雪争飞的确是不太可能攻进善恶园的,但也只表示‘不太可能’,而并非‘绝不可能’。而这我们没有想到的‘绝不可能’也许就是雪争飞攻打善恶园的唯一机会。”黎霆之不解地望着周诤言,道:“周大侠的意思……”周诤言道:“也不知对不对,反正我是这样想的。比如我们刚才说雪争飞不太可能从东北部进攻,而也许雪争飞恰好就要从这最容易被突破的地方下手,他没有理由不‘攻敌之短’啊。退一万步讲,就是进攻时遇到抵抗而有大量牺牲,也与雪争飞无干,毕竟雪争飞是坐镇指挥的,他没有必要冲到最前面来流血,他也不会因为‘四大和尚’那帮人送命而感到愧疚。”黎霆之道:“也就是说,他还是有可能从东北部而来?”周诤言道:“当然那只是一钟可能,他起码还有其它几种选择。比如西北部和南面,我们以为没有船只,雪争飞的同伙无法到达善恶园墙脚,但如果是雪争飞在胭脂河上游造好船只,然后顺江而来,在我们还来不及反应时,他已经逼到眼前来了。所以,如果善恶园不准备一些船只,拒敌于胭脂湖上,那么当雪争飞真从水上攻来,我们就显得被动了。”“还是周大侠想得周全。”黎霆之听出了一身冷汗。周诤言道:“再说北面,也并不是万分安全。”“雪争飞难道能从钉子崖杀下来?”黎霆之有些不相信。周诤言道:“雪争飞和‘四大和尚’招募的人都是一些亡命之徒,只要有一根绳子,那钉子崖就是再陡再高,他们也敢从那里下来。”黎霆之道:“我们还以为钉子崖是最能令人放心的,经周大侠这样一说,我才发现那里也容易被攻破。”周诤言道:“雪争飞到底会从哪个方向进攻,只有到时候见分晓了。他也许会从一个方向进攻,也许会同时从两个、三个甚至四个方向杀来。”黎霆之道:“这么说,我们得四个方向都加以防守了?”周诤言道:“准备充分一点总是好事,免得临时手忙脚乱。”黎霆之道:“我们的人手本来就少,如此分守四处,岂不是更捉襟见肘?”周诤言道:“谁叫善恶园撞上了雪争飞这颗灾星呢?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黎霆之愣了一会,道:“周大侠今日登山就是为了此事?”周诤言道:“既然你们相信周某,请我来对付雪争飞,我当然得尽心尽力,不辜负你们的信任才是。周某跟雪争飞打过几次交道,也算是比较熟悉他了。此人心思缜密,如果没有九成把握,他是不会去做某件事的。他一定是非常了解你们,所以才会动善恶园的主意。我猜想他熟悉善恶园的地形,并定好了进攻策略。我如果不熟悉善恶园周围的地形,就无法推测雪争飞的进攻路线,也就谈不上拒雪争飞于善恶园门外了。”黎霆之由衷地赞道:“周大侠做事稳妥,这才叫‘算无遗策’呢。”周诤言道:“事先尽可能想周到一些,这是我做人的宗旨。”黎霆之道:“那么我们该如何防御呢?”“以你之见呢?”周诤言反问道。“这个……我一时之间想不什么出来。”黎霆之没料到周诤言会先征求他的意见,所以说话的口气很犹豫。周诤言道:“根据刚才的分析,我们可以有针对性地在东南西北四方做些布置。首先,在东北部立刻开挖沟堑,尽可能深一些和宽一些。如果有五六丈深和十来丈宽,我想寻常武林汉子是腾越不过去的。”黎霆之道:“为了更有效地阻挡雪争飞的进攻,沟沿和沟底不妨插上锋利的竹签,竹签上涂抹上见血封喉的毒药,并在沟堑东面二十丈宽的地带填埋数百枚‘天雷胡家’所造的‘天雷弹’,到时一起引爆,保管叫那些贼子有来无回。”周诤言看了黎霆之一眼,道:“这样做虽然狠毒了一些,但用来对付黑莽原那些江湖败类却也不算太过。不过需要注意的是,千万别让胭脂湖水灌进沟堑。”黎霆之道道:“要是湖水倒灌进去,沟堑和竹签就派不上用场了。”周诤言道:“就目前情况来看,善恶园得打造快船,方可防御来自南面和西北面水上的进攻。善恶园护院武师若论单独厮杀,恐怕不是雪争飞那帮人的对手,而在水上对决,那就得看哪一方的整体作战能力强了,所以我倒是希望雪争飞会从湖面上来犯,因为这样一来,雪争飞那边的优势发挥不出来,而善恶园的劣势也不存在了。因此从现在开始,护院武师应加紧操练水上厮杀之术,以期在胭脂湖上击溃来犯之敌。”黎霆之迟疑着问道:“造船倒不是什么问题,但现在才操练水上厮杀之术,是不是太晚了一些?”周诤言道:“练了总比不练好。”黎霆之道:“这话也对。”周诤言道:“至于可能来自北面钉子崖的危险,可以这样防御。从护院武师中选二十个熟稔弓射之术的人,负责监视钉子崖的动静。一见有人来犯,便以弓矢射杀之。钉子崖那么陡峭险峻,靠着绳子上下攀缘,本来就够艰难的,若有弓箭飞射而至,来敌决计躲闪不开,要么被射死,要么被摔死,别无其他生路可走。”黎霆之心中暗自思量,觉得周诤言的计策面面俱到,虽然防御面铺得太开,将善恶园的力量分散了,显得保守了一些,但的确是稳打稳扎、步步为营的做法。若换做他黎霆之,还拿不出什么主意呢。他说道:“我回去后立刻照周大侠的计策布置。”周诤言道:“这仅是周某个人的一点想法,肯定还有欠妥的地方。”黎霆之道:“周大侠谦虚了。”周诤言转身朝南,极目远眺,灰暗的黑莽原笼罩在沉重的暮霭之中,显得十分荒凉、衰败和死寂。周诤言的心情也像这暮霭一样沉重,他知道,在看不见的某个地方,雪争飞、“四大和尚”等人正准备掀起一场血雨腥风,杀戮正在一步步向善恶园逼近。在他和雪争飞有限的几次交手中,他虽然总是占据上风,但这一次也许会是例外,因为雪争飞为攻打善恶园已经筹划了很久。在这次较量中,雪争飞是有备而来,而周诤言却是仓促上阵,所以到底鹿死谁手,眼下还言之过早。周诤言道:“从这里南望,整个黑莽原好像还没有任何一座山比这梅花山高。”黎霆之道:“所以梅花山是登高望远的最佳去处。如果天气晴朗,从这里几乎直看到百里之遥的远处。我们之所以偶尔来登梅花山,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这倒是一个不错的地方。”周诤言说到这里,心中猛然亮了一下,道,“我突然间产生了一个念头,如果我们不好好利用这梅花山,就太对不起上苍的恩赐了。”“我估计这念头一定与抵御雪争飞有关。”黎霆之的脑瓜子倒是挺灵活,一下便猜透了周诤言的心思。周诤言道:“我们何不在此处安排一个了望哨?这方圆数十里有什么动静,从这里都能看个明明白白。”黎霆之拊掌赞好,道:“有了了望哨,善恶园就等于多了一双眼睛,多了一对耳朵。”周诤言道:“假如走运的话,我们通过了望哨还可以了解到雪争飞等人的行踪呢。”黎霆之道:“若有这般运道,那善恶园真是有福了。”两人又聊了一阵,看着天色已晚,便下山渡湖回善恶园去了。黎铁瑚听了黎霆之的禀报,立刻赶到周诤言这边来,道:“周大侠今日登山之行原来是为了熟悉善恶园周遭的地形状况,以便做出相应的安排。”周诤言道:“这都是我自作主张,许多地方都想得不是很周到。”黎铁瑚道:“周大侠说哪里话!明日我就着人打造船只、建立了望哨、深挖沟堑。”周诤言道:“距雪争飞所说的一月之期已经时日不多,也应该办这些事了。”“周大侠说得是。”黎铁瑚说完这句话,便起身告辞。周诤言突然想起一事,问道:“二公子、三公子还没回来?”黎铁瑚的脸色立刻变得暗淡了,道:“我也正担心这事呢。百禽院和杨家场离善恶园都不远,以震之和霖之的脚程,一天跑个来回是绰绰有余的。我猜想他俩要不就是查到了什么,要不就是遇上了雪争飞那伙人。”周诤言道:“如果说他们查到了什么,我倒是信,但要是说他俩遇到了雪争飞的人,我就不太相信了,世上哪会有这么巧的事!况且以二公子和三公子的身手,寻常江湖人物根本不会对他俩构成威胁。”黎铁瑚道:“但愿如此。其实我也不必太过担心,震之和霖之做事一向比较谨慎,出门办事更不会轻易招惹是非。”周诤言道:“也许他们这个时候正在急着往家里赶呢。”黎铁瑚道:“他们一回来,我就叫他们来告诉你打探到的情况。”黎铁瑚拱拱手,走了。夜晚很静,一轮明月高挂中天,分外皎洁。周诤言推开窗子,月光立刻泻进来,洒了一地。周诤言心道:“明月谷的月亮与别处很不一样啊。我猜想此处之所以叫‘明月谷’,并不仅仅因为山谷的形状像新月,也可能是因为此处的月亮格外皎洁的缘故吧。这里本来应该是一个修身养性的好所在,却因为精卫岛财宝而面临被毁的命运,想起来真是可叹。”他拎起酒壶,斟了一盏酒,然后举起酒盏,对着窗外的明月仰脖干了一杯。奔波了一整天,他现在终于可以坐下来,安静地享受这一轮明月了。善恶园的人都睡得很早,所以的尘嚣都消失了。此时的善恶园几乎可以说是万籁俱寂。唯一的声音来自胭脂湖。那是湖水轻柔拍打湖岸的声响。此时正值四月,明月谷还有些春寒料峭的意思。善恶园因为坐落在胭脂湖湖滨,时常笼罩在水气中,所以夜晚显得十分的清泠。不过周诤言最喜欢的就是这一份微微的寒意,它使他感觉很惬意。在一派静谧中独自品味着明月和美酒,对终日征战的周诤言来说,简直是一种难得的享受。酒是善恶园自酿的“柔鱼酒”,酒味清冽,但又不过于刺喉,周诤言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半烈半柔的美酒。他喜欢酒,酒量也不错,但并不贪杯。他懂得节制。他相信“好酒喝到半醉时”这句话,没有必要酩酊大醉而弄得眼花耳热、头重脚轻。所以这“柔鱼酒”虽然十分合他的口味,他也只喝了五斤不到,而如果他放开喝的话,二十来斤也不在话下。五斤酒下肚,一阵懒洋洋的温暖感觉裹住了全身。这种感觉太舒服了,周诤言的睡意慢慢涌上来,他把头靠在窗台上,眼睛半开半闭着。这种感觉使他想起自己洗澡的情形,浑身泡在热水中,氤氲的水气在四周弥漫。他不断地加热水,随着水温的升高,皮肤麻酥酥的,仿佛有千万颗小针在锥着他。他感到身上渐渐燥热起来,起初的那份微微的寒意完全消失了。抬头望天,天上那轮明月似乎越来越大,到后来竟然像太阳那样刺眼了。刚才还冷冰冰的月光越来越强,现在洒在身上,竟也像夏日的骄阳那样让他的肌肤火辣辣地作痛。而最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窗外胭脂湖湖水也似乎在蒸腾,“汩汩”地冒着水泡。这怎么可能?难道这点酒就让我醉了?周诤言想走到屋外去看个究竟,但他却一点也动弹不得。“我这是怎么啦?”“我一定做噩梦了。”他挣扎着,希望从梦中醒过来。也不知是挣扎还是别的,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完全打湿。那湿衣仿佛刚从沸水里捞出来,又烫又沉重,使他感觉到皮肤似乎就要被扯下来了。他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某些地方的确在开始脱皮了。他还感觉到脱皮的刺痛。周诤言虽然差不多已经完全迷糊了,但长期的江湖搏杀使他始终还保持着一丝清醒。而正是这一丝清醒救了他的命。“这不是梦!”“我被人暗算了!”“我被一个懂得‘蒸鱼’的人暗算了!”“蒸鱼”!这世上竟然还有人修炼成了“蒸鱼”!“蒸鱼”是一种武功,更准确地说,是一种内功。“蒸鱼”是三百年前由皇宫内御前厨子“一招鲜”廖衍所创。廖衍本是一个完全不懂武功的厨子,其唯一的绝活就是熬制“自然羹”鱼汤,别无他技可言,因此被人叫做“一招鲜”,也就是一招吃遍天下的意思。“自然羹”熬制过程很复杂,熬制时间也很长,为了掌握好火候,廖衍总是亲自守在旁边,而从不假手他人。在这个过程中,他发现这样一个现象:将活鱼放在锅中,用文火慢慢加温,一般两个时辰才将水烧开,锅中的鱼根本感觉不到水温的上升,而依然像在大江大河中那样优游,等到水半开而鱼感觉到不妙的时候,它已经没有挣扎之力了。而如果一开始就将鱼放到开水里面,它在强烈刺激之下,反而能猛然向上跃起,从锅里跳出来。廖衍觉得这事很有意思,想弄清里面的原因。经过十来年的揣摩,他终于参透了其间的奥秘,并自创出“蒸鱼”这门内功来。被这“蒸鱼”所伤的人,其感觉就和锅中的鱼完全一样。这门武功出手时极不易被人发现,即使对方觉得有什么不对,也只当是在做梦,等到对方完全醒悟时却已经晚了。比周诤言所见的月亮变为太阳、胭脂湖湖水沸腾这两个景象,当然只是他被“蒸鱼”所伤所产生的幻觉。而他的手开始脱皮,这却是实实在在的。廖衍自创“蒸鱼”内功心法后,出了皇宫,闯荡江湖,所向披靡,数十位武林一流好手都败在了他手下。从那以后,廖衍便由“一招鲜”变为“一招仙”了。有人说,如果给五百年内的武林高手和武功排名次,那么廖衍可以排在前高手中的前三十名,而他的“蒸鱼”却可以排在武功中的前二十名。所以,廖衍是可怕的廖衍,“蒸鱼”是恐怖的“蒸鱼”!周诤言博闻强识,对以往的武林掌故当然知之甚详。许多武林绝学他都领教过,而对于“蒸鱼”却始终是缘悭一面,所以他心中一直为此事抱憾。不过,当“蒸鱼”这们武功终于出现在眼前时,他却宁愿永远放弃这个机会。周诤言的警觉性本来比较高,但一来他未曾预料到自己竟会在善恶园碰上“蒸鱼”,二来他喝了几斤酒,毕竟有些酒意,身上已然有些发热,那偷袭者抓住这个机会施展“蒸鱼”,使周诤言在不知不觉间中了暗算。周诤言眼下的处境与锅里的鱼简直毫无二致,他终于意识到为什么会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句俗语了。周诤言是“鱼”!“白道第一英雄”周诤言竟然成了“鱼”!周诤言想到这里,心中不禁觉得一阵悲凉。作为“鱼肉”的周诤言僵硬地站在窗前。而作为“刀俎”的偷袭者却还没有露面。周诤言知道,偷袭者就在附近十丈左右的某个地方窥视着他,看他到底还能支撑多久。只要周诤言这条“鱼”还没有完全被“蒸熟”,偷袭者是绝对不会现身的。周诤言感觉到周围的空气都似乎燃烧起来了,这说明那偷袭者正在加紧发功。周诤言心里很明白,如果在偷袭者现身之前还不能恢复一些功力,那他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也就是任人宰割。但是周诤言不知道怎样破解“蒸鱼”!身上火辣辣的痛楚感觉越来越甚,许多地方已经烫出了水泡。周诤言若非强咬牙关,肯定已经大声呼痛了。周诤言强挺着,不让自己倒下。他迷迷糊糊地想:“要是现在能当头淋下一桶冷水多好哇。”他想起自己与“扶摇子”袁聪在北冥冰海中的那一战。三年前,东海琳琅岛岛主“扶摇子”袁聪为建立海上霸主地位,垄断海上生意,以做寿为名,借其他三十五岛岛主到琳琅岛赴宴之机,竟将三十五岛岛主及其随从全部毒杀,共坏了一千四百八十二条武林好汉的性命。此事传到中原,他拔剑而起,于是孤舟入海,径奔琳琅岛,寻“扶摇子”袁聪理论。袁聪只在海上横行,并不认识他,而且他水功和轻功也的确不凡,所以对周诤言不屑一顾。两人也没有什么言语,一照面便动起手来。袁聪虽然强悍,但到底无法与他相提并论。两人交手近六百回合,袁聪不敌,只得落荒而走。他当然容不得袁聪走脱,于是急急追去。两人从琳琅岛追到海上,又由海上追到中原。袁聪仗着绝顶的轻功和水功,每到关键时候总能从他手下溜走。两人这场追逐差不多耗了半年,直到他在北冥冰海中将袁聪击杀才作罢。当时袁聪虽然拼杀不过他,但其轻功却比他稍胜一筹,只不过他善于寻找蛛丝蚂迹,所以总能追上袁聪。袁聪在中原孤立无援,没办法只得逃向苦寒之地。他从一开始就拿定主意要将他诛于剑下,所以尾随而至。袁聪在北方冰天雪地中奔逃数千里,一直到了北冥冰海边。在“走投无路”的绝境,只得硬着头皮又和他战了数百回合,其结果自然和以往的交手结果一样不敌。袁聪心一横,纵身跳进冰海中,他也毫不犹豫,也跳将下去。袁聪水功好,若是其他水域,本来可以借水而遁的,但北冥冰海中的水其实是“冰羹”,沾身即结冰,袁聪一身高明的水中功夫在这里根本就派不上用场,也就是说他在水中的优势已经不存在了。袁聪和他在冰水中只斗了数招,两人的身子便冻住了,动弹不得。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奈何不了谁。袁聪虽知求生无望,但想到有人陪着一起死,又不禁很开心,对他一个劲冷嘲热讽。他却不这么看,他在思量对策,他不仅要亲手杀掉袁聪,而且还要留着性命回中原去,他当然不会陪袁聪藏身在这北冥冰海中。他周身都已麻木,连眼睑都结了冰,除了还能呼吸外,冰冷的海水使他根本做不了任何一件事。他将丹田之气提起来,聚在口腔内,然后对准袁聪的咽喉猛地喷出。在那吹气成冰的地方,他喷出的气立刻凝结,变成一杆手指粗细的“冰枪”,闪电般地刺在袁聪的喉结上。袁聪哪里料得到他竟会出如此怪招,来不及防守,顿时中“枪”毙命。他喷出那口真气杀死袁聪之后,虚脱了一小会。以他当时的情形,本来是不可能从冰海中脱身出来的,但很巧的是,他和袁聪搏斗的地方是鲸鱼的出气口,就在他将要冻僵昏迷过去的时候,一条鲸鱼赶到这里来呼吸空气,它巨大的头伸出海面,恰好将他顶了起来。他被那股大力抛得远远的,掉在了岸边的雪地上。就这样,他捡得了一条性命。从那以后,他只要一想起来北冥冰海,就会不寒而栗。即使在现在身受“蒸鱼”煎熬的情况下,他想起北冥冰海,还是不由自主地连打了几个寒颤。这几个寒颤使他感到好受了一些。周诤言在这一瞬间仿佛明白了什么,心道:“看来我在北冥冰海留下的‘癔病’并不是全然没有用处,兴许它能帮助我破解‘蒸鱼’。”他继续想着被冻结在冰海上的事情。身上的灼痛感觉随之一点点减轻。他希望在偷袭者现身之前恢复五六成的功力。他的希望实现了。因为直到他全部恢复了功力,那个偷袭者也没有现身。偷袭者是谁?他为什么要偷袭周诤言?他又为什么在已经得手的情况下放过了周诤言?难道是雪争飞?周诤言不得而知。抬头仰望夜空,高挂中天的明月在周诤言眼里又恢复了清冷的模样,而窗外胭脂湖的湖水也不再出现沸腾的幻象。若非手上那几个水泡和已经湿透的衣衫表明刚才他确实被“蒸鱼”攻击过,周诤言几乎以为刚才的遭遇只是一场梦。看来,善恶园的确不像表面上所表现的那样平静。这一夜,周诤言再也无法入睡。次日清晨,黎铁瑚早早地便来敲门,看见周诤言疲惫的模样,他颇为吃惊,问道:“周大侠好象没休息好。”周诤言自然不会提及被人偷袭的事,道:“贵园的‘柔鱼酒’真是好酒啊,我喝多了,所以现在还微微有些醉意。”黎铁瑚关心地问道:“要不要来点醒酒汤?”周诤言道:“这倒不必。”他看见站在黎铁瑚身后的黎震之和黎霖之,续道,“二公子、三公子回来了?”黎震之道:“我昨天就办完了事,本来应该昨天晚些时候就赶回来的,但在回来的路上耽误了一阵,所以直到今天早上才到家。”黎霖之道:“我是昨夜回来的,比二哥先回来几个时辰。”周诤言道:“探听到什么没有?”黎铁瑚道:“他们两人都有收获,但得来的消息是不是有价值,我们可就不晓得了。”周诤言道:“咱们到里面说话。”几个人走进屋子坐下,周诤言问黎霖之道:“是三公子到百禽院去的吧?”黎霖之道:“我到外公家去调查樊姨的来历……”周诤言打断黎霖之的话,不解地问道:“谁是樊姨?”黎铁瑚道:“就是拙荆的陪嫁丫鬟,霆之、震之和霖之叫她樊姨。”周诤言“哦”了一声,道:“三公子继续。”黎霖之道:“虽说百禽院已经荒废了很多年,外公家也没有后人,但程家在当地毕竟曾经显赫一时,所以附近的人都还知道百禽院。他们都记得外公,也记得我娘。不过问到樊姨的时候,很多人都摇头说不知道。只有几个老年人记得樊姨是一对逃荒的夫妇卖给百禽院的,当时樊姨只有七八岁。”周诤言道:“那对逃荒的夫妇的来历查出来了吗?”黎霖之心道:“这周大侠也真是,越查越远了。幸好我早料到你会如此,不然我岂非要再跑一趟去查樊姨父母的来历?”答道:“他们好象来自河南北部地区,听说是因为黄河水灾才背井离乡的。”周诤言很失望,道:“看来樊姨没什么可怀疑之处,这一条线算是断了。”黎霖之犹豫着说道:“樊姨的母亲姓雪,这是不是一条线索?”周诤言没有听懂,道:“什么?”黎霖之道:“雪姓是一个比较少见的姓氏,据我所知,雪争飞的老家也好象在河南北部的某个地方。”周诤言终于听明白了,他很惊讶地问道:“三公子难道怀疑樊姨和雪争飞有关系?”黎霖之道:“如果雪争飞是樊姨的外公家的子侄辈,那就比较可怕了。”周诤言道:“你凭什么说雪争飞和樊姨是亲戚?”黎霖之道:“我这纯粹是猜想。”周诤言沉吟道:“你的猜想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假如雪争飞真是樊姨的子侄辈,他通过樊姨勾结郑童荥,意图谋取精卫岛财宝,因此才有悬黎宝石的失窃和郑童荥的失踪。这样想也是顺理成章的。”黎铁瑚父子都觉得周诤言这话很有见地。周诤言接着说道:“但这样一来,又产生新的疑点了。既然雪争飞和郑童荥三年前就已经串通好了,而且郑童荥也用偷去的悬黎宝石向雪争飞证明确实藏有精卫岛财宝,那雪争飞为何当时不下手,而等到现在才遍邀帮手来攻打善恶园?”黎霖之道:“雪争飞做事向来不循常理,谁也猜不透他为什么不在三年前对付善恶园。”周诤言不以为然道:“话当然也可以这样说。不过一个人做事再怎么出人意料,也得有线索可寻啊。而假如雪争飞是樊姨的子侄辈,假如他在三年前就已经和郑童荥搅在一起,但事实上他又没有向善恶园发难,这就叫人摸不着头脑了。”黎铁瑚道:“我倒倾向于樊姨和雪争飞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周诤言道:“这事先搁着。”他转向黎震之,“二公子到杨家场顺利吗?”黎震之道:“杨家场是个不大的市镇,大概有一千来人住在那里。只有一条街道,十来个铺面。我几乎是每个铺面都去打听过了,这些铺面的人都还记得郑童荥,因为他是那些铺子的常客。以前善恶园的用度都是在杨家场购置的,现在我们换成在古家堡去采购东西了。其实三年前郑童荥失踪时,我们曾到杨家场去详细调查过。现在重新去打探这事,杨家场那些人还是说着三年前的那些老话。”周诤言道:“完全是老话?难道就一点也没有新的说法?”黎震之道:“油盐店的杨老板回忆说,郑童荥和他闲聊的时候曾经提过,想在杨家场招募脚夫,要杨老板帮他物色一些身强体壮的。”周诤言感兴趣了,道:“郑童荥招募脚夫干什么?”黎震之道:“杨老板当时也问了这个问题,郑童荥回答说是要去搬运什么贵重东西。”黎霖之道:“贵重东西?莫非是精卫岛财宝?”黎震之道:“我当时一听这话,也立刻将其与咱们善恶园的财宝联系起来了。”黎铁瑚责怪两个儿子,道:“我们是不是疑心太重了?不要草木皆兵,把什么事都和精卫岛财宝扯在一起。”周诤言道:“不能怪二公子和三公子如此想,要换成是我,也会杯弓蛇影的。何况郑童荥招募脚夫的事也的确有许多可疑之处。不知郑童荥是不是招募到了脚夫?”黎震之道:“郑童荥是在采购年货的那次和杨老板说这话的,当时郑童荥许诺给杨老板一笔不菲的酬金,双方约定十天后再办交接。杨老板对此事很热心,杨家场的青壮男子很愿意在郑童荥手上赚上点银子。但这事没有成功,因为十天之期还未到,我们就到杨家场去找人了。为此,杨老板和那些青壮男子还很是对郑童荥耿耿于怀了一阵子呢。”周诤言道:“对杨老板和那些青壮男子来说,郑童荥招募脚夫这件事应该是是相当重要的,为什么三年前你们去调查时他们不提这事呢?”黎震之迟疑了一下,道:“我也不清楚究竟是为什么,难道这事另有隐情不成?”黎铁瑚道:“杨老板和那些青壮男子毕竟是寻常市井人物,他们见郑童荥刚提过招募脚夫便失踪了,也许因为胆小怕受牵连,所以隐瞒了这件事。而现在已经过了三年,他们估摸着我们不可能将郑童荥的失踪怪罪在他们的头上,所以才说了实话。”周诤言道:“现在也这有这样想了。”黎震之续道:“想到郑童荥招募脚夫这件事也许与精卫岛财宝有关,我不敢有片刻耽误,于是急急往回赶。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我还是在路上耽误了行程。”周诤言道:“遇上什么事了?”黎震之道:“我从杨家场动身时,太阳差不多已落到西山了。杨家场到我们善恶园虽然不是很远,但毕竟还是有两百来里地的距离,我得加快步子,才有可能在天黑之前赶回来。但不幸的是,我在洗马滩碰上了雪争飞的喽罗。”周诤言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道:“雪争飞真是无所不在呵,好象什么事情都和他有关。”黎震之道:“要不怎么说雪争飞神通广大,只有你周大侠才能叫他俯首称臣呢。”周诤言苦笑道:“嘿嘿!俯首称臣?!现在雪争飞在暗处,而我在明处,我正愁拿他没办法呢。不说这个啦,请二公子继续说遭遇雪争飞的喽罗的事。”黎震之道:“我到洗马滩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落到山那边去了。好在晚霞满天,西方的天空还很光亮,所以走在处于山谷底部的洗马滩上,还能清楚地看见四周的景致。洗马滩相对其他地段来说,还算是比较开阔的。到处都生长着高与人齐的灌木丛,偶尔还有野物出没。不过那段路我以前走过几次,所以并不感到害怕。”周诤言心道:“捡重要的说啊,谁叫你说这些鸡毛小事了?”黎震之续道:“我差不多是刚走进洗马滩,便迎面碰上了一群装束各异的汉子。由于洗马滩向来人烟稀少,所以我立刻意识到这伙人不是寻常过路人。他们大声喧哗着,彼此开着粗俗的玩笑。我本来想避开他们,以免招惹不必要的是非。但是他们已经看见我了,如果我在那种情况下再行隐匿,反而会使他们生疑心。所以我只好硬着头皮迎面向他们走去,待相距五六十步之遥时,我才站到一旁给他们让路。那群汉子也没有十分在意我,也许是将我当成了乡下人,一个个高视阔步地从我眼前走过去了。我正在庆幸没有和他们发生冲突,准备继续赶路的时候,对方走在最后的那个人突然在我面前站住,歪着头打量了我几眼,之后问道:‘你是这黑莽原的人?’我不清楚他问这话的动机,但也不能不答话,遂道:‘有什么不对吗?’他说:‘我怎么没见过你呀?’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转身回来。我说:‘黑莽原地域广阔,但人烟稀少,因为谁也不愿意住在这穷山恶水的所在,就算是已经住在这里了,也未必想到处乱窜。我就是这种不爱漫山遍野到处瞎跑的人,我通常都呆在家里。所以大哥你没见过我也很正常啊。’那汉子冷笑道:‘我丁庆安只问了你一句话,你倒回报我这么一大堆言语。我们这些人是喜欢漫山遍野乱窜,这好象并未妨碍你什么。你说自己不喜欢到处瞎跑,那现在天都完全黑下来了,你又为什么还在这山谷里溜达呢?’”周诤言道:“是不是在江湖上被人戏称为‘天下第九千九百九十九高手’的那个丁庆安?”黎震之道:“当然是他啦。一听到他的名字,我就想起他的同伙。除了已被周大侠你送到梦幻殿的‘天下第九高手’于佩绅,其他两位,‘天下第九十九高手’汪志渊和‘天下第九百九十九高手’史敏必定也在那群人当中。”周诤言道:“‘天下第九高手’、‘天下第九十九高手’、‘天下第九百九十九高手’、‘天下第九千九百九十九高手’,这四个人虽然是小丑,但身手倒的确不错。”黎震之接道:“当时我想起‘言多必失’这句话,深悔自己管不住嘴巴,于是假装不在意丁庆安的冷嘲热讽,道:‘我在找一群到处乱跑的驴子。’我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样一句古怪的话出来。这就是所谓的越想避免的事越是容易发生吧。”黎铁瑚道:“你那句话的确很伤人。”周诤言笑了起来,道:“二公子骂人真是真是太有水平了。我猜想丁庆安那伙人必定不会与你善罢甘休。”黎震之道:“话刚出口,我就知道坏了。丁庆安当即大怒道:‘你竟敢拿我们开心,敢情是活得不耐烦了。’我心想,既然已经犯了言语,就没有必要示弱了,道:‘我原本以为那群驴子会永远丢失,想不到竟会在洗马滩重新找到。’丁庆安气得脸色都紫了,当即就要和我翻脸。他们的首领‘红叶道人’屈元琳道:‘年轻人谈锋很健啊。’我说:‘我这人嘴笨心好。’屈元琳哈哈一笑。道:‘心好?怎么个好法?’我说:‘比如说如果你问我问题,而我又觉得你顺眼的话,我一定知无不言。’屈元琳打量了我几眼,道;‘你眼睛长在额头上,要让你看得顺眼,可不容易哟。’我摇头道:‘我眼光不高,寻常阿狗阿猫我都看得顺眼。’屈元琳道:‘原来你是阿狗阿猫是同道啊。’我说:‘我和阿狗阿猫是打得挺火热的,眼下尤其如此。’屈元琳道:‘年轻人的言语虽然刺人,但我还是喜欢你说话的口气。’我答道:‘我一看你的面相,就知道你有‘人不骂你几句,你心里就不痛快’的‘高雅’嗜好,所以才故意说些刺人的话,以便讨得你的欢心呀。’屈元琳道:‘年轻人很有意思。我对你越来越感兴趣了。’”周诤言道:“‘红叶道人’还有这种好脾气呀。”心里面却在嘀咕:“你黎震之也不是小孩子了,放着正事不干,却去和别人斗嘴,当真是不知轻重。”黎震之道:“我说:‘你如果丝毫不感兴趣,那岂不是更有意思?’屈元琳道:‘我对你是很感兴趣,不过更感兴趣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你知道到善恶园的路该怎么走吗?’我早就猜到他们是奔善恶园而来,所以闻言并不吃惊,说:‘我正要提醒你别问我不知道的事,你就抢先发问了。’屈元琳道:‘你既是住在这附近,又怎么会不知道善恶园在什么地方呢?’我说:‘我好象说过,我不喜欢漫山遍野瞎跑而通常都呆在家里,这附近有哪些人家我不清楚。’“屈元琳道:‘那你家在哪里你总该清楚吧?’我说:‘你们想光临寒舍?’屈元琳道:‘你看看,咱俩是心有灵犀啊,我的想法你一眼就看出来了。’我说:‘这可有些让我为难。’屈元琳脸上杀气一闪,道:‘有我在,你就不必为难了。’我说:‘你在威胁我。’屈元琳道:‘你又猜透我的心思了。’我说:‘你不知道,我家里养了几十条大狼犬。’屈元琳道:‘连老虎我们都打过,还在乎小小的狼狗啊,我们不怕。’我说:‘但我的狼狗害怕呀,它们也知道恶犬自有恶犬磨的道理,它们见到你们去了,当然会担心自己的性命。’“屈元琳道:‘我很奇怪,你为什么如此张狂。’我说:‘这也算张狂?’屈元琳道:‘你知道我们是谁?’我说:‘你们长得挺像雪争飞的走狗。’屈元琳和丁庆安一伙顿时失色,屈元琳道:‘你究竟是谁?’我说:‘说出来怕吓着你。’屈元琳道:‘我是被吓大的,如果一天不被吓上个七回八回,我都觉得浑身不自在。’“我说:‘我如果说自己是雪争飞,你害怕吗?’我知道这帮人没有见过雪争飞,他们的武功也不足以对我构成什么威胁,所以我乐得借雪争飞的名头去戏他们一戏。屈元琳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真是太吓人了,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出汗之后,我这身子舒坦多了。’我冷笑道:‘你笑得很爽朗,比七星虫的楚老六得还爽朗。’屈元琳一听我提到雪争飞杀楚老六的事情,心知我即使不是雪争飞,也至少和雪争飞有些关系,所以有些将信将疑,道:‘阁下也是英中锦约来攻打善恶园的英雄?’“我说道:‘英中锦到底是怎么办事的?他难道没有跟你们提起雪某的天人之姿?’屈元琳道:‘他说你长得很剽悍,放在哪里都抢眼。’我说道:‘只是放在洗马滩不抢眼。’屈元琳不解地问道:‘洗马滩?’我说:‘这里就是洗马滩。’屈元琳嘿嘿一笑,道:‘天色昏暗,影响了我们的视力。’我说:‘要不要点个火把啊?’“屈元琳道:‘咱们之间的话适合在黑暗中交流。’我说:‘你我都见不得天日啊。’屈元琳道:‘我们呆在黑莽原,那和呆在地洞里没什么两样。’我说:‘那是因为没钱的缘故。如果腰里有大把大把的银子,就算是真住在地洞里,你也会觉得到处是阳光灿烂、鸟语花香的。’屈元琳道:‘所以我们才会为了善恶园的财宝而聚集在你的麾下。’看来他不知不觉间真把我当成雪争飞了。“我说:‘难道聚集在本人麾下的好汉们都是些没头苍蝇?’屈元琳道:‘也是英中锦没将道路指清楚,所以我们如今还在这错综复杂的山谷里窜来窜去。’我想趁机探探他们的口风,说道:‘英中锦到底是怎样安排的?’屈元琳道:‘他将我们分成四队,每队五六十人,准备从善恶园的四个方向进攻,形成合围之势。西边一队由‘念佛老虎’毛先舒率领,北边一队由‘八斗山人’吴毓林领队,南边一队由‘人模样先生’任慕阳领头,东边一队也就是我们本来由‘匹练翁’何时休当头,但他半路溜号了。咱平时人缘还行,承兄弟们不弃,推举咱临时充当个主事的。’我说:‘四大和尚呢?’“屈元琳道:‘英中锦说他们四个单独算做一队。至于他们四个的职责,我们就不太清楚了。’我说:‘英中锦这个人连起码的用兵之道都不懂,即使你们想合围善恶园,也可到了明月谷再分开,何必早早地就分散了力量呢?’屈元琳道:‘我们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只是四大和尚独断专行,哪里听得近旁人的话。’“我说:‘这事幸好被我碰到了,还有转圜的余地。’屈元琳忙问有什么计策,我说:‘善恶园的情况我已经摸得很清楚,那地方易守难攻,东面、北面和西面都不好入手,唯一可行的办法从南面胭脂湖攻打,但各位兄弟的水功用来耍耍水倒是可以,说到横渡胭脂湖恐怕就有些不够了,所以必须有船只,但在善恶园眼皮下打造船只显然行不通,所以得在胭脂河上游将船只准备好了,然后顺河而下,突然出现在善恶园面前,打它个措手不及。’“屈元琳道:‘这么说我们得转到西边去和毛先舒他们会合?’我说:‘据我所知,表面上看,善恶园最易攻破的地方是东面,相对于毛先舒、吴毓林和任慕阳那三路人马而言,你们好象是占了便宜,但很明显,善恶园的防御重点也肯定是在东边,若照原来的计划行事,你们这几十号人恐怕没一个能活着看到善恶园的财宝。’屈元琳道:‘难道善恶园真那么厉害?’“我说:‘说句不客气的话,善恶园若不是烫手的山芋,我雪争飞岂会与你们这些落魄汉子搅在一起?更何况现在善恶园请了助拳的。’屈元琳道:‘善恶园请了什么人?难道是‘十七英杰’一伙?’我说:‘‘十七英杰’并不吓人。’屈元琳道:‘在你眼里他们当然不吓人,但对我们而言,他们绝对是真老虎。’我说:‘如果你们的胆子如此之小的话,周诤言这三个字一定更具震撼力。’屈元琳、丁庆安等人果然被镇住了,仿佛都喘不过气来了。我笑说:‘莫非真被吓住了?’“屈元琳强笑道:‘我们的胆早已经被他吓破,再也不会受惊了。’我说:‘对善恶园财宝还有兴趣吗?’屈元琳一听财宝二字,立刻又精神一振,道:‘与其在黑莽原穷困一生,倒不如舍命一搏。人到了山穷水尽之时,也就没有任何事情、任何人会使他害怕了。’我说:‘酒壮色胆,钱壮贼胆,这话是永远也不会错的。’屈元琳道:‘最重要的是,有你雪争飞做咱们的主心骨。’“我说:‘既然如此,你们现在就掉头向西,去和毛先舒他们会面。’屈元琳道:‘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我说:‘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办,办完此事后我就来追你们。’屈元琳道:‘事情重要吗?’我说:‘也不算很重要,但我非办不可。我现在要去杀一个人。’屈元琳道:‘杀谁?’我说:‘何时休!’屈元琳道;‘为什么杀他?’我说:‘我要他明白,不给我办事就只有死路一条。’屈元琳道:‘你何必与他一般见识。’我说:‘我这是杀鸡儆猴,好叫其他人别跟我玩花样。’屈元琳立刻不吱声了。然后我就和他们分手了。”周诤言道:“当初我的分析没错,这些贼子果然打算分四路攻打善恶园。二公子装雪争飞倒是装得挺像的,你那些话一定能叫屈元琳他们深信不疑。”黎震之道:“我要屈元琳他们到西边去和毛先舒会合,是出于这样一种考虑:先除掉这伙人。我假装去杀何时休,就是为了赶回来调集人手。”周诤言点头赞许,道:“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黎震之道:“从洗马滩到善恶园的西边,狐狸湾是必经之路,我们可以在那里动手。”周诤言道:“那我们就得抢在他们前面先抵达狐狸湾。二公子准备调那些人去?”黎震之道:“屈元琳那伙人虽然不是什么绝顶高手,但杀伐的经验却极为丰富,又敢于玩命,我们善恶园的护院武师恐怕对付不了他们。”周诤言沉吟道:“如果你们兄弟三人和方公子一同去,倒是能够快速地收拾掉屈元琳那三四十号人,但现在善恶园的事务挺多,又要造船,又要挖沟堑,还要布置了望哨,你们四个人可能抽不开身。我看这样吧,我今天反正也是闲着,不如让我去料理此事。”黎铁瑚立刻摇头阻止道:“那些二流角色哪里值得周大侠出手?这万万使不得。”周诤言道:“这有什么使不得的?时间很紧,我得立刻上路,免得错过了屈元琳他们。”黎铁瑚内心里其实还是很希望周诤言去这一趟的,所以客气了几句,也就不再顺水推舟说道:“如此,就有劳周大侠了。”周诤言用过早饭,出了善恶园大门,踏上东北方的石板小路,向狐狸湾赶去。到狐狸湾的路很难走,从善恶园门口开始的石板路延伸了三十多里,到坛子口就完全变成泥路了,从坛子口进毛竹沟,蜿蜒前行十数里,然后右转上五星坪,翻过擦耳崖,沿鹤渡梁走五六十里,最后顺坡而下,就到狐狸湾了。周诤言脚程很快,不大一会功夫便到了坛子口。他望着阴森森的毛竹沟,迟疑了一下。他倒不是顾忌什么,而在是盘算另外一件事。不过周诤言也只迟疑一小会,便大踏步走进了毛竹沟。毛竹沟因毛竹而得名,沟底两三里宽的平坝和两边的山坡上,到处都是葱绿的毛竹。沟很深,沟底一天最多只有半个时辰能见到阳光。目前离正午尚有一段时间,阳光还没有当顶。因是大晴天,所以投射在毛竹沟西坡的阳光非常耀眼,被光照着的竹林和没有照着阳光的竹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山路很狭窄,路两旁是密密麻麻的毛竹。路面上到处是野兽的足迹,坑坑洼洼的,有些还积了雨水。走路时只要一不留神,便有可能踩进水洼里面,弄得泥浆四溅,若是溅在身上,那就很晦气了。周诤言小心翼翼地走着,心道:“这毛竹沟只有野兽出没,别说是人,就是鬼也见不到一个。”他正这样想着的时候,迎面便走来了四个人,分别穿着红色、黄色、蓝色、绿色衣服。走在最前面的红衣人看见周诤言后,显得很高兴,对身后的三个人说道:“想不到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还能遇到人。”然后很友好地给周诤言打招呼:“朋友,你好。”周诤言微笑道:“你们好。”红衣人笑呵呵说道:“这条路很不好走呵。”周诤言道:“黑莽原方圆数百里内没有哪条路好走。”红衣人说道:“看来朋友对很熟悉黑莽原的情况。”周诤言道:“略知一二。”在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周诤言和那几个人彼此错身让路。红衣人和黄衣人转到周诤言背后之后,立刻停住步子,并转身向着周诤言,而走在后面的蓝衣人和绿衣人也不再前行。那情形很明显,四个人一前一后将周诤言夹在了中间。周诤言立刻感觉对方来意不善,他也停住脚步,面朝东方站定。如此一来,威胁就在左右肋,而不是腹背受敌了。红衣人见周诤言迅速地找到了最佳位置,不禁暗中赞许。他说道:“朋友,我们想向你打听个地方。”周诤言平静地答道:“是问善恶园么?”红衣人道:“朋友好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周诤言道:“从这里顺路一直向西走到胭脂湖,便可看见善恶园。”红衣人道:“朋友从善恶园来?”周诤言道:“有什么不妥吗?”红衣人道:“善恶园的情况怎样?”周诤言道:“很好,胭脂湖没有干涸,善恶园的高墙没有垮踏,一切都还是原样。”红衣人道:“朋友说话很诙谐。这么说,我们还来得及。”周诤言道:“来得及什么?”红衣人道:“你难道不知道雪争飞和‘四大和尚’要攻打善恶园?”周诤言道:“莫非几位是雪争飞的帮手?如果是这样,你们倒的确是来得及去分一杯羹。”红衣人道:“朋友说哪里话!我们是来阻止雪争飞的。”周诤言道:“原来是几个好人啊。”红衣人道:“好人谈不上,但咱们‘十七英杰’对江湖上的不平之事向来是要伸手管上一管的。”周诤言吃了一惊,道:“原来四位是来自‘十七英杰’的英雄。”红衣人道:“在下是‘乾坤圈’祁汝戥。”又将其余三人介绍了,黄衣人是“鸿蒙棍”邰象晋,蓝衣人是“列缺钩”苏斯淳,绿衣人是“博沙锤”阎春龙。周诤言道:“原来是祁三侠、邰五侠、苏十一侠和阎十四侠,幸会幸会。”祁汝戥道:“客气客气。”周诤言道:“雪争飞真那么厉害吗?竟惊动了四位大侠的大驾。”祁汝戥道:“不管他雪争飞有多厉害,冲着他伤了咱们的兄弟这件事,咱们就放不过他。”周诤言道:“看来四位帮善恶园是假,了解私人恩怨是真。”祁汝戥道:“你要这样说也未尝不可。”周诤言道:“祁三侠很坦诚。”“朋友从善恶园来,一定是善恶园里的人了。”祁汝戥换了个话题。周诤言道:“我不属于善恶园,但现在我与善恶园有关系。”祁汝戥道:“那么朋友到底是何方高人呢?”“善恶园得知雪争飞要来为难,已经请了帮手。”周诤言避而不答。祁汝戥道:“是哪位英雄急人所难呢?”周诤言道:“‘芙蓉剑’周诤言。”祁汝戥笑嘻嘻看着周诤言,道:“难道朋友就是……”周诤言道:“在下正是周诤言。”祁汝戥闻言顿时哈哈大笑起来。邰象晋笑了。苏斯淳笑了。阎春龙笑了。周诤言也笑了——Artp9030扫校独家推出转载时请保留此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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