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江马不停蹄,一路向西,傍晚便在一个小镇的酒摊里打尖。他要了十个炊饼,准备留几个在路上吃,又要了碗水,取出“还原丹”,请店家帮着捣碎了,又象早间在田忠家一般做法,在众人奇异的目光中将药汤勉强喂进羽儿的口中。
他向旁人打听路径,知道此地离洛阳城只有二十里不到的路程。此番他从江南出发,为节省盘费,从不在繁华的城中多做逗留,只拣一些庙宇寺院之类歇宿。眼看前面就是大唐的东都,仅次于长安的洛城,他毕竟是少年心向,好不容易到中原一游,自然想一开眼界。但一想怀中的羽儿,又兴致全无。虽然昨晚一夜惊魂,至今也不曾好好休息一下,但他还是决定星夜赶路,以这白马的脚力,若不出意外,料想明日便可到达长安。
韩江一边嚼着炊饼一边想心事,眼前人影一晃,飞快地从桌上摸去了两个炊饼。韩江连忙缓过神来,见那人已逃出酒摊,但却并不跑远,只在酒摊对面的路边蹲了下来,笑嘻嘻地啃炊饼。
只见此人二十岁左右的年纪,身材甚是矮小,大大的一个头,下巴尖削,一对眼睛黑亮有神,灵动异常,一身粗布衣衫,但并不似乞丐那般褴褛污浊,料想是个地痞。韩江自己也非阔绰之人,见那人无端地来抢食,甚是气愤,正准备上前说理,想起李骥临别叮嘱,不应再惹什么是非,不过两个炊饼,何足萦怀,便收起剩下的炊饼,付了账,上马西行。
天色渐黑,官道上只剩韩江一人策马飞奔。他因连日劳累,只觉头隐隐作痛,昏昏欲睡。白马忽然一声嘶鸣,向前一栽,韩江毫无防备,被摔落下马,同时听到有人低叫:“着了道了!”正欲起身拔剑,脑后却被什么重物一敲,登时昏倒,不省人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韩江慢慢醒转,初睁开眼时竟吓了一跳,心道:“怎么又回到昨日那个破庙来了?”等清醒了一阵,才看清如今身处的虽然也是个破旧的土地庙,但确实并非昨日那间。他挣扎欲动,却发现自己被捆绑在一根堂柱上。大堂正中生了一堆火,五个人席地而坐,口中吆喝着,似乎在赌博游戏,其中一人正是在酒摊抢炊饼的那位仁兄。韩江不由得怒气上升,心道:“怎么我不和你计较,你倒反来害我!”便想挣脱而出。绑缚韩江的只是极普通的粗麻绳,他虽然称不上功力深厚,但习武多年,什么开砖劈石,点穴发气之类均已不在话下,这麻绳自是一挣即断。但他转眼一扫,见羽儿的襁褓和自己的佩剑,包袱放在火堆旁的青砖地上,心道:“这些人来路不明,也不知是否身具武功,我若贸然出手,反而敌他们不过,岂不糟糕至极。不如索性装昏下去,等他们困倦睡眠之时再逃脱不迟。”他怕那些人发现自己醒来,立刻垂头闭目,只等那些人睡去。
果然,过了不久,有人说道:“好了,好了,就闹到这儿吧,咱们也得好好休息一宿,明天还要为王老爷张罗寿筵。”韩江眯眼瞧去,正是那个抢饼子的矮小汉子。另一人道:“老大,这些银子怎么个分法?”那矮小汉子伸手取过声旁的一个褡裢,拉开一抖,抖出一些银两。另有一张纸。他拿起那纸一看,“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天下会有这样的好人!”另一个汉子问道:“老大,写的什么,念来听听。”韩江心道:“看这抢饼的不过二十岁,另外几人都在三十上下,居然称他为老大,想必是个头目。”
只听那“老大”道;“这信写得文绉绉得紧,念了你们也听不懂,大意是说,这骑白马的姓韩,要带这孩子到长安找人治病,一个姓李的赠他五十两银子做为他在长安城的花费。”说到此顿了一下,若有所思道:“怪不得这孩子没气儿似的,原来得了重病,不妥,不妥。”
旁边一个汉子道:“有什么不妥?”那“老大”道:“我本来看这姓韩的小子衣着简朴,却骑了如此一匹宝马,料他非偷即抢而来的,但如此看来,这马也必是那姓李的送的。这孩子的病情当真急的很哪。我本想要了这马作为王老爷子的寿礼,但这样一来,这孩儿的命岂不要没了。没有银子,又如何请郎中治病,这银子也决不能要。”
韩江在一旁暗自感动:“李师兄为人当真仁至义尽,不但赠马,因见我贫寒,还赠银与我,想必是怕我当面拒绝,便留书与我。只是我居然如此糊涂,不知道这褡裢放在何处。是了,白马的鞍梁之侧似乎是拴着一个褡裢,我因心神不属,一直也不曾留意。不过,即时我看到那褡裢,只道是李师兄遗忘之物,也断不会轻易打开,更不会用那银两。这偷饼的虽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角色,却也大有仁善之心。”
便只转念之间,大堂上已吵将起来。一个汉子叫道:“冯庄!咱们兄弟几个只是看你读过些书,认得几个字,又有些馊主意,才认你做个老大,从来都是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今天却装起仁义道德来!你要还他钱可以,我得拿走我的一份,十两银子,一文也不能少。”冯庄一跃而起,尖声叫道:“反了你!你们跟着我,哪天让你们没酒喝,没肉吃了?若不是这里有个孩子要救命,莫说是这姓韩的小子,便是皇帝老子亲自着了我的道,我都照单全收。”另一个汉子道:“冯庄,这次的确不能依你,便是这马拿去卖了,也可得百十两银子,干咱们这营生的,哪有往外吐的,马和钱都不能还。”冯庄怒道:“不行,不行,你们眼里还有没有老大!”他嘴上不停,手上也极快,已将银子收进褡裢,紧紧抱在怀中。一个汉子怒喝一声,已从腰间拔出一把牛耳尖刀,叫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冯庄,乖乖放下银子,滚得远远的,否则咱们今天是兄弟,明天是冤家!”
韩江见情势紧急,已顾不了许多,暗自运力,麻绳立时崩断。他悄无声息地向前一跃,那些汉子尚未来得及反应,已被他指点脚戳,点了穴道放倒在地。韩江心中暗自庆幸,亏得这些人只是草莽毛贼,才让自己如此从容。他因这两日亲眼见过多名高手,即时同是“十大剑派”的李骥,以那曾显露过的几下身手而言,似乎也远甚自己,故而出手甚是谨慎。
大堂中便只剩下韩江和冯庄站立当地,冯庄见韩江如此骁勇,心中也暗自庆幸不曾因一时贪心被韩江打倒,便一个劲儿地冲韩江鞠躬作揖道:“韩……韩小英雄,我冯庄有眼不识泰山,只因洛阳城的金枪王天梁明日五十大寿,他老人家对我曾有救命之恩。我看上韩……您的宝马,便和几个兄弟用绊马索绊倒了您的马,想拿去做为寿礼。这种事,以后再不敢做了。”
韩江略一思忖,奇道:“这就怪了,我离开那酒摊时,你还在啃炊饼,怎么倒跑到我前面去了?”冯庄笑道:“不瞒您说,您一到酒摊外我便相中了您的马,其余几人立刻飞奔到前面布置,因见您带着剑,留下我试探您是否武功高强。谁知道我抢了您的饼子,您只是满脸怒容,却不发作,我只道您没甚武功,这几位兄弟因不见我风紧的信号,便下手把您放倒了。”
韩江心中暗叫惭愧:“我倒不是没甚武功,只不过实在算不得高明。”笑道:“先前之事我虽气恼,但好在冯兄弟深有恻隐之心,咱们不打不相识,便交个朋友吧。”只因昨日寇英杰、风英娘、殷松等人尔虞我诈的行径给他的映象着实深刻,而今日李骥的胸怀仁义和眼前冯庄的心存恻隐总算又带给他颇多温暖,心中甚是欢喜。冯庄本来一直害怕韩江会向他发难,见他居然如此宽容,更觉形秽,低首道:“韩……兄弟如此看重,倒让冯庄受宠若惊。我也是生在良善人家,自幼喜读诗书,但自幼丧父,家境实在太过贫寒,一直未能如愿。去年我的老母到洛阳城的集市上卖菜,不料被一恶狗咬伤,回家后只捱了两日便撒手去了。那恶狗是城中豪绅焦无量豢养的,我一气之下,略施小计,将那恶狗毒死。谁知焦无量那厮差人找上门来,道那畜生是波斯名种,价值千金,定要我赔了出来。我自然不予理睬,他竟动用官府,将我提进牢去,说要抵清了债,方才放我出去。幸亏我的一个远房表亲是金枪王天梁家的家丁,将事情原委禀明了王老爷。那王天梁乃国朝初的豪杰王伯当的后人,神枪无敌,在中原威名赫赫,而且家财事业在洛阳首屈一指,便是他念我可怜,出面疏通,我才未多受刑狱之苦。我出得牢后一直无所事事,和这些兄弟一起厮混,倒也逍遥快活。今日得遇韩兄弟这样的好人,冯庄三生有幸,请受我一拜。”
冯庄说着,竟要跪拜,韩江忙用手拦住道:“在下无功无德,你拜我作甚。如你所言,那焦无量当真可恶,我若是冯兄,也必咽不下这口气。我近日来才发现原来人生在世,行路甚是艰辛。”冯庄见他背起羽儿,问道:“韩兄弟,这孩儿是你什么人,是幼弟、侄子还是外甥?”韩江道:“这孩子与我非亲非故。他父亲与我萍水相逢,临终时将他托付与我。只是我无能,累他受了严重内伤。我眼下要连夜赶往长安,请御医为他诊治。”
冯庄好生奇怪韩江有什么能耐能请得动御医,但看他脸色凝重,也不再多问,将李骥的银两奉还韩江,指明了上官道的方向,两人互道珍重告别。
韩江摸上了官道,策马如飞。此时子时已过,他却发现官道上稀稀落落颇有些行人,而且大多骑着马。韩江的白马神骏异常,转眼间连超数骑。马蹄的的,迅急无比,韩江甚至已能感觉数双眼睛正望向自己和白马,心道:“李师兄的白马虽是好脚力,未免会引人垂涎。”
一念刚止,只听耳边有人森森道:“小子,借你的马用用。”韩江凛然一惊,不去理会,双腿紧夹白马,白马奔跑更急,但那声音竟似粘在了耳旁:“小子,刚出道吧,得学会尊重长辈。”韩江心知不妙,只盼着奇迹出现,快些摆脱纠缠。但事与愿违,那声音又道:“敬酒不吃,你就给我下来吧!”韩江只觉脑后风生,忙一缩头,但又一股劲力却迎面扑来,似是有人用力一推,韩江再也无法在马上坐稳,摔落下马,落地时因怕伤着羽儿,只得硬生生地以双手撑地。
那白马颇通人性,感觉韩江落地,也立时止蹄不动。韩江再看那马时,竟然已有两个人骑了上去。白马似乎也有所察觉,前蹄离地,竟直立了起来。马上两人同时飞身跃下,待白马前蹄再次落下,又同时猱身而上,似是非要将白马驯服不可。白马也不示弱,厉嘶数声,便在官道上左冲右突。韩江爬起身,夜光下可见两名追马之人一个是须发皆白的老头,另一人瘦长身材,便象个竹竿也似,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上天。这两人身法均极为迅捷,白马虽大耍顽劣,但二人却如影随形,竟是跟定了白马。那瘦长个子趁白马稍有松懈,迈长足一步跃上马背,谁知屁股尚未坐上马鞍,那白发老头手中的一根拐杖已捅将过来。那瘦子只能双手在马颈上一撑,跃在半空避过这一杖,那老头得势不让人,拐杖又向上一抡,竟是非要让那瘦子离开白马不可。那瘦子冷哼一声,人在半空居然一个转身,不但避过拐杖,还打出一把暗器。那老头本已打算跃上马背,一听“嗤嗤”的破空之响,忙收招将拐杖舞了个密不透风,只听“丁丁”数声,那拐杖竟是金属铸成,那老头又“哎哟”一叫,看来终于未能将暗器尽数封住。
韩江见两人短短数招,已显露出自己可望不可及的上乘武功,尤其那瘦子空中转身的身法,更是匪夷所思。这样的两个人盯上了白马,自己真是凶多吉少。只听那白发老头破口大骂道:“他妈的短命鬼,一出手便象个娘儿们似的暗箭伤人!”那瘦长汉子“嘿嘿”一笑:“活该,谁让你这老小子存心不良,想贪我的白马。”韩江暗自叫苦:“怎么这白马倒成他的了!”只盼两人再度交手,自己便好趁机骑马逃走。谁知二人只交语一句,又一齐向白马跃去,便在空中,那老头又一拐横扫那瘦子,这次瘦子早有防备,不知何时,手中已多了一根三尺来长的软鞭,白发老头叫声“不好”,杖头已被软鞭象蛇一般缠住。那瘦子人高腿长,因此也不和白发老头多作纠缠,软鞭绕着杖头向后轻轻一带,只将那老头阻一阻,自己将鞭一收从从容容跨上马背。
那瘦子刚上马背,冷不防一柄长剑已削向自己右腿,竟是韩江忍无可忍,趁两人缠斗之际,悄悄潜到白马身侧,冒险一击。那瘦子根本未将韩江放在眼里,右腿回缩,右足竟踢向剑身。韩江剑招急变,一招“返影照林”,长剑向上斜撩,剑尖直刺那瘦子大腿内侧,那瘦子怪叫一声:“要命,这里伤不得!”竟在马鞍上生生地向后滑了半尺,白马趁机向前一冲,韩江连着一招“飞鸟投林”,中宫直入,那瘦子再也无路可退,只得跃下马臀,只听身后白发老头嘲道:“老夫自知体面,决不追打落马狗!”
便在瘦子下马同时,韩江已翻身上鞍,也是刚刚坐定,忽觉一股香风扑面,顿时只觉头脑一阵晕眩,浑身轻飘飘不知所归,只听一个女子轻悠悠的声音:“这孩子两招剑法倒是耍的不错。”接着,韩江觉得一股柔劲袭来,一双绵软的小手在自己肩头一推,他便再次跌落下马。
韩江身子甫一着地,另一人“呼”地又从头顶跃过,扑向白马。他此时已然清醒,见又是那白发老头。那老头此次尚未够着白马,身体在空中忽然急速坠下,口中骂道:“孟绿枝,你他妈的也暗算老子!”
一个素衣女子正站在不远处,背上扛着一把药锄,咯咯笑道:“华老儿,我是娘儿们,自然可以暗箭伤人,我新炼的香粉好闻么?”那姓华的老头怒叫道:“好闻个屁,简直臭不可闻,臭不可闻,比老子放的屁还臭!”那瘦子此时也不再抢着上马,叉手而立,冷笑道:“我一见咱们孟大小姐,便知有臭不可闻的玩意,偏偏你这老儿要凑上去闻,该不是个逐臭之夫吧。”
孟绿枝又是咯咯一笑:“该让本小姐尝尝这马儿的滋味了。”说着已翩然上马,一上马便回头娇斥一声:“短命鬼,对本小姐也如此阴损!”在马背上陡地跃起,的溜溜打个转身,想必那瘦子又发暗器了。白马则借机往旁边一跃,摆脱了孟绿枝。那瘦子笑道:“莫说是你孟大小姐,便是你妈妈、姥姥一起来了,我段某还是一样飞针伺候。”
话音刚落,白马长嘶一声,又开始发足狂奔。韩江心道:“可怜的马儿,定是不堪欺侮,终究也顾不上我了。”只听一旁孟绿枝恨恨道:“你们只顾和本小姐为难,倒让那两个蹭地皮的小子拣了便宜!”纤足一顿,形如急箭,直追了上去,那瘦子也似是恍然大悟,身形一晃,已在数丈之外。韩江暗道:“这马背上分明空空如也,又是哪两个人拣了便宜?”
孟绿枝和那瘦子的轻功均堪称一流,转瞬间几乎同时追上白马。两人似是心有灵犀,孟绿枝将药锄一勾,已套上白马的缰绳,那瘦子则将软鞭一抡,扫向马腹。马腹下立时“滚”下两人,竟是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侏儒,每人手中均是一柄西瓜大小的大锤。两人分路出击,一个贴地而进,大锤直敲孟绿枝左脚脚踝,另一人则拔地而起,大锤撞向瘦子当胸。孟绿枝的药锄因勾上马缰,来不及抽回抵挡,只得翩然跃起躲过,而那瘦子刚才一鞭下去,前胸正是一大空门,幸亏他应变奇快,向后一个倒跃,才勉强避过大锤。
韩江见转眼间又多了两个极难缠的高手来抢夺白马,心下更为失望,忽听有人沉声喝道:“你们这般争来抢去,何时是个头来,还是马归原主吧。”韩江尚未看到是谁在发话,只觉身子一轻,似是被人托起,御空飞行,又觉背心被一股无比强劲但柔和稳重的劲力一推,平平地向前“飞”去,那劲力发得巧妙至极,这一推正好将韩江送到白马的马鞍之上。只听那人叫道:“砍断马缰!”韩江不及思索,挥剑斩断马缰,白马果然开始飞奔向前,他这才想起适才马缰已被孟绿枝的药锄勾上。
孟绿枝一声轻喝,又挥药锄向韩江打去,韩江知道自己想挡也是来不及了,耳中“当”的一声,似是有人替他挡了一下,才不至受伤。韩江知道身后这抢马的几人轻功身法均极为高明,在短程内追上白马并不难,但若长途奔跑,料想并非白马对手,现在只有寄希望于那位天降救星能替他阻这些人一阻,自己可以跑得远些。果然身后隐约传来兵刃相交之声。他不敢回头再看,自言自语道:“白马,白马,你若不想再受别人追猎,还是跑得越快越好。”白马似能解语,全力狂奔,立刻韩江的耳中便只剩马蹄的的之声。
跑了一阵,韩江料想那些人再难追上,终于松了一口气。忽觉肩头被人一拍,一颗心忽悠一下又吊了起来,暗道:“糟了!又来了!”一个声音慢悠悠说道:“你这个人,人家救了你,也该说声谢谢吧,怎么紧着跑啊?”韩江这才放下心来,长长吐了一口气,一勒只剩半截的马缰,停住白马,又忽觉不妥,这个声音甚是清亮,听得出此人年纪较轻,而适才救他之人的声音极为浑厚深沉,而且略微苍老,显然不是同一人。但又一想此人若存心拦截,也必是十拿九稳,可见并没险恶之心。
只见月光下一个瘦瘦的少年站在路边,韩江尚未看清那人面貌,那人已转身道:“想谢恩的随我来。”说着,已跳下官道,在路旁麦田中的小径上穿行。韩江略一迟疑,心想自己虽然赶路要紧,但也不能知恩不报,便打马跟在那少年身后。那少年在前面纵跳轻灵,看得韩江心中忽然有些不是滋味。看那少年顶多就是跟自己一般年纪,却看得出轻功已远在自己之上。自己数年来一直盼望有机会在江湖上行走一番,不但长长见识,说不定走一圈下来,武林中人谈论时会说起有一位叫韩江的少年剑客如何如何。本来,他对自己的剑法颇为自负,因他虽然年少,众师兄弟中已难觅对手,这也是他被选中前往“玄武庄”拜见掌门的原因,但自下茅山以来,尤其是遇到寇人杰之后,才发现自己这点微末功夫实在难以顺顺当当地行走江湖之间,更提不到“纵横”二字。先是无法保护好羽儿,当着寇人杰的面就被风小玄夺了去,还让羽儿受了殷松的阴寒掌力,重伤不醒,再是眼睁睁地看着一帮人抢夺李骥义赠的白马,全未被别人放在眼里。想到此,不免有些心灰意懒,只想快些治好羽儿的伤,以后就在茅山隐居练剑,再不到这是非纷纭的江湖来瞎闯了。
曲曲折折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前面是一个小小的土坡,韩江只能下马步行。那土坡甚是平缓,片刻之功两人便到了坡顶。坡顶之上除了一地荒草,几株杨树,别无他物。那少年四下环顾,自言自语道:“宇文师傅尚未回来,先等等吧。”又回头问韩江道:“你可是叫韩江么?你现在可是大大有名了。”韩江只道他是在讥嘲自己,淡淡答道:“不错,在下正是韩江,相救我的恩公可姓宇文么?”
韩江此时才看清那少年相貌,颧骨突出,鹰鼻虎口,长得甚是凶悍,不禁多看了几眼,那少年似乎发觉,咧嘴一笑道:“我长得很凶,是不是?你一定在想我人是否也很凶,是不是?不过,刚才抢你马的那几个人倒的确很凶的。要不然我怎么说你是大大有名呢,那个瘦子姓段,本来有个很好的名字叫明圭,只是此人做事极为阴狠,江湖上便送他一个雅号‘短命鬼’,念起来倒是跟他的姓名一模一样。‘短命鬼’的轻功和暗器功夫在黑道上都算得上是杰出之辈,是位人见人头痛的角色,但比起那两个矮子来,又算是好对付的。他们一个叫钟迟,一个叫钟进,虽是天生残疾,但两人天分极高,对敌时总是两人齐上,因为灵犀相通,往往能斗败武功远胜自己的高手。至于这两人的品行么,嘿嘿,就更不敢恭维了,据说二人年少时父母因怕二人受欺负,便请了师傅教他们习武,但两人不久便将那位师傅的武艺尽数学会,而且使起来居然胜过那师傅,在比试时,他们竟将那师傅击杀。他们父母从此再不敢为他们请什么师傅,二人百般求恳无用,竟丧心病狂地将身生父母也杀死。从此他们四处拜师学艺,开始还有些武师念他们可怜,收他们为徒,但他们总是不到半年的功夫就学成艺就,而且提出和师傅比试,便总是于此时杀掉这些武师。武林中消息传得快,只过了一两年,便再也没人敢收他们为徒了,而他们此时也发现有本事做他们师傅的也不多了。他们平时遇到无怨无仇之人都会莫名其妙地下毒手,更别说和他们结梁子的。这样,两个人便得了一个外号叫‘掘地双煞’。”
韩江听到兴头上,忍不住插嘴道:“那么孟绿枝和那姓华的老头又是什么来路?”那少年见韩江求教于自己,不由得有些得意,笑道:“那老头名叫华师澜,虽然一大把年纪了,却是个有名的缺德加缺心眼儿,不过,此人天生的膂力过人,你看他那拐杖,貌似平平,实则足有九十余斤,许多不明他来路的在交手时疏于防备,往往第一招时兵刃就被他铁杖磕飞。至于那孟绿枝么,你...你可曾看清她的相貌?”韩江一愣,想了想道:“天色黑,本来看不清楚,再加当时情况瞬息万变,抢马还来不及,怎么会注意到她长相如何,不过,似乎是个美女。”
那少年笑道:“你分明还是注意她长相了么!孟绿枝是黑道上出了名的美人,也是朵出了名的毒花,她原来是‘神农真君’的关门弟子,‘神农真君’你总知道吧?”韩江摇摇头。那少年奇道:“我还以为你只是武功不济,但是个老江湖呢!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那‘神农真君’是当今世上炼制方药的第一高手,但他后来发现他收的这个女弟子对炼制毒药极有兴趣,但对医理却很是厌恶,便知她心质不纯,及至后来孟绿枝用毒杀了自己的一位师兄,神农真君便将她逐出师门。但孟绿枝已学到了神农真君用毒制毒的许多机窍,成了黑道上不敢轻惹的一位女魔头。你看,这么扎手的几位黑道人物亲自来找你的麻烦,你可不是大大有名么?”
韩江哭笑不得道:“难道我还得感谢他们大给脸面不成?他们还不是看上我的白马?其实这白马也是别人相赠的。”那少年哈哈笑道:“你这个人真是木头木脑的,你看这几人的武功,真是看中你的马,还会容你到了洛阳城外?恐怕直接就从你那位赠马的朋友手里直接抢了去。刚才抢马完全是他们在寻乐子,若不是宇文师傅搭救,你还不是瓮中之鳖?这些人虽然厉害,但要是宇文师傅一出手,识趣的就该避易远离了。”
韩江正要再询问那些黑道高手为何要为难自己,头顶上一声轻咳,一名青衣人已从一棵杨树上飘然落下,他身材高大威猛,但落地时却毫无声息,虽然已是白髯飘飘,但腰板笔挺,英气勃勃。他面向那少年道:“小孩子家口无遮拦,吹什么不好,把我这张老脸也搭进去。”那少年一吐舌头,笑道:“原来宇文师傅早到了。这姓韩的什么都不懂,我现炒现卖,把刚才从您这儿知道的都倾囊相授给他了。”韩江听那少年口气中对自己并不友善,再也不愿和他们多有瓜葛,向那老者深深一揖道:“在下韩江,多谢宇文大侠相救之恩,日后定当报答,只是眼下有要事在身,就此告别了。”
老者尚未答言,那少年却先冷笑道:“说得轻巧,你武功这么差,看样子也寒酸得紧哪,日后却要拿什么报答?再者说,这么多人都在打你的主意,你又能走得了多远?”那老者忙斥道:“文儿切莫如此说话!”又向韩江抱拳施礼道:“小徒失言,韩少侠千万不要介意。武林中人,救急解困乃欣然乐与之事,韩少侠也别再提‘报答’二字。老夫复姓宇文,名无妄,这是小徒莫子文。”
宇文无妄如此客气,韩江顿生好感,心头一动,竟忘了自己该问清为什么有人要打他的主意,向宇文无妄又深施一礼道:“宇文大侠,晚辈身负故人之托,要为背上这孩子到长安求医。这孩子是被一种阴寒掌力所伤,您功力身厚,能否帮忙看一下,晚辈将不胜感激。”宇文无妄果然慨然应诺:“老夫若能助上一臂之力,绝无推托之理。”韩江大喜,但一瞥莫子文,见他仍是嘴挂冷笑,心道:“怎么如此宽仁侠义的师傅,却教出一个刻薄徒弟?”也不再多想,解下襁褓,递给宇文无妄。
宇文无妄一看襁褓中的羽儿,脸色微变,莫子文也凑上前来看,“呀”地叫了一声,颤声道:“宇……宇文师傅,这……这象是个死孩子!”韩江暗道:“看你长得凶相,原来胆子却不大。”宇文无妄道:“文儿莫怕,你仔细看看,这孩子所受的内伤是什么来路?”莫子文奇道:“他没死么?”宇文无妄道:“照理说早已无救,一定是韩少侠给他服了良药,才延命至今。”莫子文似是来了兴趣,忙道:“宇文师傅,你不要说出来,让我猜猜看,这姓韩的即是茅山派的,定是喂这孩子吃了‘还原丹’,对不对?”韩江刚要说:“正是。”宇文无妄先开口道:“只说对一半,‘还原丹’全称应为‘无量还原丹’,因炼制这还原丹须用到茅山无量洞中的泉水,因此称‘无量还原丹’,否则,世上有名的还原丹不下四、五十种,又该如何分辨?这‘无量还原丹’虽然算不上还原丹中的极品,但在‘十大剑派’的各种补养丹药中却是仅次于崆峒派‘灵清丹’的良药。”
韩江见这师徒二人不但早已知道自己的来路,其见闻之广博更是匪夷所思,茅山派上下固然知道“还原丹”要用无量洞的泉水炼制,也知道崆峒派的“灵清丹”是“十大剑派”中的第一良丹,但这些从这师徒二人口中如此轻巧地说出来,象是温习功课一般,却不得不令人瞠目。
此时莫子文已伸手探入襁褓,凝神思索一会儿,笑道:“宇文师傅,这次我却要说对了,这孩子受的是‘鬼仙人’殷松‘幽冥神功’的阴寒掌力。”韩江听到“殷松”二字,不由得一个机灵,眼前顿时浮现出昨晚土地庙尸横遍地的场面,却听宇文无妄道:“又只说对一半,这孩儿确为‘鬼仙人’殷松所伤,但别听那老鬼口口声声‘幽冥神功’、‘幽冥大法’地自吹自擂,其实穷其大半生所学,也只是‘幽冥神功’的一点皮毛,因此伤这孩儿的只是‘幽冥神功’中的入门功夫‘寒极功’。”莫子文奇道:“这‘幽冥神功’花样很多么?”宇文无妄神色凝重道:“那是自然,所幸殷老鬼并未学得‘幽冥神功’的精髓,须知‘幽冥神功’最高层的功夫叫‘天罗地网功’,人若练到这一层,‘天下无敌’四个字便再不是随便说说的了。即便是那入门功夫‘寒极功’中最基础的‘寒心掌’威力之强,已是骇人听闻。殷老鬼的亲传弟子风小玄在淮阴一夜间连毙‘飞斧帮’总坛中十四名好手,好象也就是两个月前的事。据说有人挖出毙命之人的心来看,上面竟蒙着白白的一层冰霜。”
韩江暗暗叫苦,心道:“又作起功课来了,早知如此,我叫他们看什么!”宇文无妄似乎看出韩江心事,忙道:“韩少侠想必等得急了,这孩儿的伤势,说‘危在旦夕’毫不为过,老夫并非良医,但愿以真气为这孩儿多续几日性命。韩少侠也好从容求医。”莫子文急道:“那宇文师傅您岂不要耗费元气,减损功力么?”韩江忙道:“若是如此,便不劳宇文前辈,你我非亲非故,晚辈怎能当此大恩?”
宇文无妄断然道:“吾意已决,韩少侠不要再客气了。”说着,出指如飞,已将羽儿胸前背后任、督二脉诸穴尽数封闭,然后右掌抵在羽儿下丹田处,伫立不动。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想是行功已毕,宇文无妄抽出掌来,解开羽儿被封穴道,将襁褓交还韩江道:“老夫只是为这孩儿逼走一些寒气,注一些真气,这孩子三五日料想应能挺过,只是病根不除,在劫难逃,不知韩少侠到长安准备找哪位名医求救?”韩江对宇文无妄已是感恩戴德不尽,忙答道:“晚辈想请‘七大御医’相救。”
一旁莫子文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韩少侠真是好大的来头!”宇文无妄笑着摇摇头问道:“韩少侠可是即刻就要动身么?”韩江心想:“这宇文无妄虽是大大的侠义之士,他这位徒弟我这辈子却再不愿和他多罗嗦一句。”忙向宇文无妄拱手道:“宇文前辈,晚辈自知亏欠甚多,一一铭记于心,后会有期。”不再多言,转身便走。宇文无妄忙上前从背后轻拍韩江肩膀,软声道:“韩少侠前路艰辛,须再三保重。”
韩江一听“前路艰辛”,脑中似乎有另一个自己在说:“是啊,前路艰辛,我当真好生疲惫。”连日的奔波劳顿一起袭来,脑中顿时一片空白,脚下一软,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淡淡的幽香传来,韩江慢慢睁开双目,发现身处一间上等寝房,雕梁贴壁,桐木家具,银丝幔帐,一派奢华。窗外已是天光大亮,自己躺在一张温软大床之上,丝绒绣被,似是舒坦无比地睡了一宿,非常受用。他想爬起身来,却觉得四肢百骸全无一丝力道,心中不由得疑窦重重。他依稀记得在土坡上和宇文无妄师徒二人话别后便昏睡过去,似是疲惫不堪所致,但他因几日来屡屡受险,便比往日想得多些,如今头脑虽尚清醒,但动弹不得,显然是受制于人,,莫非又是遭这师徒二人的暗算?奇怪的是宇文无妄若想加害于己实在是易如反掌之事,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甚至还动用真气为羽儿疗伤呢?
想到羽儿,韩江忙在床上扭转了头寻找,却不见了襁褓的踪影,心下暗暗着急。他料想自己必是穴道被封,便闭目凝神,暗运茅山派本门内功“归元功”,想冲开被封穴道,谁知体内真气便似散了一般,运了良久,只提出一股细若游丝的真气,在十二经络、奇经八脉一番周游,还是试不出究竟哪处穴道被封,更不用说去冲关解穴了,可见点穴之人的手法内劲均极为高明。心念一转,想到其实若真是宇文无妄作的手脚,就凭自己的内功修为,要想自解穴道岂不是痴人说梦么?
失望之余,心想看来还是只能静观其变,等时辰一到,穴道自解再说,只是担心如此耽搁下去,何时才能到达长安。
耳中忽然传来衣袂带风之声,似是有人从窗外进入屋内。韩江忙紧闭双眼,调匀呼吸,便似仍在昏睡一般。只听有人以极轻微的声音在说话:“宇文师傅,这小子还在熟睡。”正是莫子文的声音。又听宇文无妄轻声道:“这小子的功力当真浅得紧哪,我本来料他在你我返回之时便会醒转,看来我还是高估了他的内功。等到申时他再不醒,我倒要弄他起来。”
莫子文道:“等会儿若他醒来,咱们还继续拷问他么?”韩江一听“拷问”二字,心里格登一下,心道:“果然这师徒俩也是要为难我的,但却是为了什么?那几个抢白马的恶人又要图谋我什么?宇文无妄初时如此侠义,到底也是居心不良,毕竟有其师必有其徒,那莫子文更是连装假也作不来。但宇文无妄为什么会给羽儿输气疗伤呢?”
只听宇文无妄道:“我看这其中另有蹊跷。昨晚我先救他于危难,又不惜以自身功力为寇人杰的儿子疗伤,看得出他对我已是一片感激倾敬,照理说在此情形下我对他施以‘幻语真言’术,他应该是有什么说什么,绝无隐瞒。但你听他对前晚在土地庙的遭际说的和你我后来看到的丝毫不差,甚至说出了这孩子是寇人杰的遗孤,但一问到凤凰琴,却说寇人杰告诉了风英娘。”
韩江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宇文无妄处心积虑,便是要顺顺当当地从自己口中得知什么凤凰琴的下落。寇人杰、殷松等人都是为凤凰琴而死,这琴一定是什么稀世珍宝。不用问,抢白马的那些人定然也是冲着凤凰琴来寻自己麻烦的。相比之下,宇文无妄武功最高,行事也最为阴险难测。更奇怪的是前晚自己从一堆死人中爬出,并没人看到,怎么消息传得这么快。江湖上以为当事者只有自己一人生还,便料到自己知道凤凰琴的下落,看来,莫子文说自己“大大有名”,倒不是信口雌黄了。
又听宇文无妄道:“怎么,文儿是信不过老夫这‘幻语真言’术么?这个法子乃当年则天皇后临朝期间,酷吏来俊臣的心腹手下屠不刃所创。想当初,上至王侯将相,下至草民百姓,有多少对则天皇后心存不满者都被这‘幻语真言’术点穿,最终丢了性命。学这一门法术须有极高的内力根基,因此从来会者寥寥。老夫当初也是因为偶然救了屠不刃的大弟子霍御冲,霍御冲知道我在大内任职,常会用到这门功夫,才传授与我。老夫便因此结了许多宫中悬案,屡试不爽。只要对方没有心存戒心,或是没有极深湛的内功定力,即便是……即便是最难启齿之事都会说出来。何况我本以为凤凰琴事关重大,怕这姓韩的不会轻易吐露,因此百般讨好,加上他功力浅薄,碰到我这‘幻语真言’术,应该痛痛快快地将一切尽数说出来才是。”
韩江心道:“原来凤凰琴还惊动了宫中的高手。我原先常听师兄们说起,大内是高手云集之地,以宇文无妄的身手来看,此话毫无过处。只是这‘幻语真言’术却是门挺缺德的功夫。”
莫子文又道:“宇文师傅的意思是,姓韩的小子根本不知道凤凰琴被寇人杰藏在了何处,倒真是风英娘乃唯一知情者?”宇文无妄略一沉吟道:“这便是蹊跷的所在。试想寇人杰即知命之将亡,托孤给韩江,他至少希望凤凰琴日后能传到自己儿子手中。这姓韩的又是一副忠厚老实相,是那种为答应别人一句话便去卖命的胚子,寇人杰经验何其老到,眼光之精连老夫也佩服得紧呢,嘿嘿,这姓韩的如此可靠之人,寇人杰怎么会不透露些线索给他而甘愿让凤凰琴就此湮没于世间?断断说不通。风英娘和寇人杰看来只是露水夫妻,又是殷松一手调教出来的,以寇人杰城府之深,绝不会轻易告诉风英娘,即便告诉了,嘿嘿,恐怕也是假的。否则,为什么硬是将儿子从风英娘手中偷了出来,临死宁可托孤给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子,也不肯还给孩子的生母。”
韩江此时真想大声叫出来:“寇人杰偏就是不曾告诉我凤凰琴的所在,不管是真是假,他只告诉了风英娘!”但心想眼下即使自己如何赌咒发誓,这师徒二人也定不会轻易放过他。果然听得莫子文道:“宇文师傅,今晚咱们真要带这小子到金枪王天梁府上贺寿么?”宇文无妄道:“那是自然,你看从昨夜起,洛阳城里已陆续来了各地武林人士约千人有余,其中喊得出名字的高手便有二百余人。老夫素知王天梁一向结交的都是白道中人及各州的武官,和黑道很少来往,但我们适才出去察看一圈,我却发现有些黑道上极为扎手的人物都来到洛阳,你不是也看到昨晚抢马的那几位么?若不带上韩江,他在这里随时有被劫走之虞。到时候,你我又如何向皇上交差呢!”
莫子文又问道:“依宇文师傅看来,难道这些武林中人当真都是来贺寿的么?”宇文无妄道:“自然不是。日前我在蔡州独自巡访,曾听‘烈火庄’雷氏五兄弟在一起议论,这王天梁大撒英雄贴,其实贺寿倒在其次,请人来看热闹倒是真的。据说去岁除夕之夜,王天梁收到告诫,让他三个月后交出祖传金枪,交枪之日便是今天,也正是王天梁五十寿日。”莫子文失声轻叫:“枪在人在,枪亡人亡,金枪王家一向将金枪看得比性命还重,这不就是想要王天梁的命么!”宇文无妄道:“王天梁的内外功夫,在今世也足以居于一流高手之列,可想对方来头一定不小。他素来居高临下惯了的,京城里有高官相护,武林中有好手同盟,雷氏五兄弟和他就是莫逆之交,但王天梁却绝口不提助拳之事,连事情原委也不相告,我想他定是受了极大的要挟,自知难逃一死,也不想牵扯许多朋友进去,只想让众人能亲眼目睹事情真相,不要死得不明不白,窝窝囊囊。不过,老夫还是以为,此事和凤凰琴说不定大有牵连。”
莫子文道:“宇文师傅,有一事文儿不知该问不该?”宇文无妄道:“老夫早已看出,你还是想知道为何圣上也如此看重这凤凰琴,是也不是?你先前问了几次我都不说,只是因为胡、黄两位将军在旁边,说出来不方便。如今他们二人前去追查风英娘的去向,现在时辰尚早,我便告诉你也无妨。”莫子文欢喜地说道:“多谢宇文师傅。”
宇文无妄轻嗽一声,缓缓说道:“其实道理也很简单,只因这凤凰琴原本就是宫中藏宝。”莫子文道:“那又有些说不通,宫中价值连城的珍藏无可数计,单就丢了一口古琴,也不值得出动宇文师傅您和胡、黄两位将军这样的顶尖好手来寻访啊?再者说,那些江湖豪杰之士大多有来无影去无踪的功夫,要看中了什么宝物还不都是唾手可得,何必你抢我夺地争这琴呢?难道也是象抢白马那样寻乐子吗?”宇文无妄笑道:“看来我今天不把这些老底全掏出来,你是定不相饶了。这凤凰琴我还至今还不曾真真切切看过一眼,据说这琴左端刻有凤头,右端是凤尾,因此称为凤凰琴。而凤凰琴其实原来也不在宫中,而是为李靖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