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二怪怔立良久,牧羊童阳真子才惶恐莫名地道:“莫非……莫非她……那小丫头竟也知道咱们的事么?”牧羊女梅依玲老脸一红,道:“那时她还未出世呢,怎么知道!”阳真子道:“那……?那她方才所言,却——?”梅依玲见阳真子大惑不解地看着自己,心下也是惑然,殊无把握地道:“莫非那个丫头的师傅与东方老贼有何勾联,东方老贼把咱们——那事告诉了毒手观音,毒手观音又告诉了徒弟?”阳真子道:“那倒难说得紧!彼时东方老贼武功天下无人能敌,毒手观音又号称江湖第一美人,故……”却听梅依玲“哼”了一声。阳真子连忙道:“江湖中人有眼无珠,明明侯玉音只能算中第二,他们硬要说第一。”梅依玲道:“那第一是谁?!”阳真子肃然道:“江湖中除了依玲你,谁还敢妄称第一美人,我便与她拚命!”梅依玲面有喜色,道:“拚命?怎生个拚法,莫非——”话未说完便连忙打住,两张老脸都是同时一红,阳真子讪讪道:“依玲,咱们——”海依玲道:“老不死的偏这多话,咱们追上那个丫头问个清楚才是正经!”阳真子道:“对!但胡醉交待咱们的事,却又怎生办才是?”梅依玲怒道:“咱们问了个清楚再办不行么?哼!”“对对对!”阳真子连忙道:“此事端的是天下第一重要,我阳真子办事主未倒置,该打该打!”竟真的“劈劈啪啪”给了自己四记耳光,梅依玲连忙拉住他的手,随即脸一红又放开。二怪一言不发,直朝毒手观音师徒的方面追去。两个时辰之后,毒手观音行功圆满,长呼一口气,缓缓从一小山洞里走出来,却见替师傅护法的司马青青,也倚着洞口的一块岩石打盹儿,毒手观音暗忖:这几日连续奔波,也真难为她了,微微一笑,也不惊动她,轻轻坐在一旁,心想既知道了金童玉女之所在,凭自己的使毒功夫,自可神不知鬼不觉地救出木叶令主,也不忙在这一时平刻,且让爱徒多歇憩一会儿再说。东方渐白,少顷旭日喷薄而出,把小夜晚阴森森的凤凰山照得碧绿欲滴,煞是令人心旷神怡。毒手观音师徒所处的山洞中,正对着东方,太阳一出来,刺目的光线早把青青惊醒。青青打了个呵欠,见师傅正坐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她,不禁面上一红,道:“师傅,你没事了吧?”毒手观音故意打趣她,道:“当然没事了,否则为师又怎能在这儿为你护法。”青青自知师傅是在打趣自己,却故作一本正经地道:“唉!看来我司马青青,这一辈子是不敢收徒弟的了。”毒手观音奇道:“却又为何?”青青道:“徒弟睡觉,师傅护法,若我收了徒弟,且不是觉也睡不成了么?”毒手观音笑道:“可惜为师早年没悟透这一点,收了个又爱耍贫嘴又讨人喜欢的徒儿,好在——”故意打住话头。青青道:“师傅你自讨苦吃,后悔了是不是?嘻嘻!反正青青是缠上你啦,叹气也没用,却又好在哪儿?”毒手观音道:“好在江湖浪子童少侠迟早会替为师解难,他人品既好,武功又高,更兼……”未等师傅话说完,青青一张粉脸早红得象熟透的苹果一般,连声道:“不来啦不来啦!师傅你又欺负徒儿!看我——”毒手观音看青青又羞又急的神态,怜爱之心更织,笑道:“好好!为师知错了,如何处置,一凭青青示下。”青青“卟哧”一笑,道:“既如此,徒儿便给师傅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咱们这便去把木叶令主卢前辈救下如何?”毒手观音忍住笑道:“谨遵徒儿之命!”毒手观音本是不苟言笑之人,但此时除她师徒外更无旁人,晨风微拂,心爽神朗,便一反常态,与徒弟开起玩笑来。而她们此番奔波,本就是为救木叶令主。只因她为救昆仑掌门邰盛性命,所耗功力甚剧,内力不足,她那匪夷所思的使毒功夫便不能尽情挥发,无一举制往金童玉女的把握,才暂避此间恢复功力。此时功力已复,她还何所惧。师徒二人悄悄摸到夜间探到的金童玉女所居的山洞左近,毒手观音将一粒药丸让青青含在口里,自己也含了一颗,忽然一挥手,一股白雾早射入山洞,随即师徒二人疾扑入洞!洞内无声无息。待白雾散尽之后,毒手观音师徒惑然相对!洞内空空荡荡,哪还有半个金童的影子,连“三虎”和木叶令主,也了无踪迹,只地上方圆六丈铺满薄薄的一层碎石碴!毒手观音骇然仰视,只见洞顶也有个直径六丈的巨圆,似是被人用剑和一种至柔的东西交叉刻扫而成!毒手观音从青青腰间抽出长剑,清啸一声,陡然跃起,但闻一阵“叮当唰啦”声,又落下无数碎石碴子。待“石雨”下过之后,洞顶上多了个圆不圆方不方的图案,虽比方才那巨圆刻得稍深一些,但面积却小了不止一倍。青青奇道:“师傅!”毒子观音叹了口气,黯然道:“往后若无为师在侧,你不要与金童玉女动手。”青青大惑不解。毒手观音又道:“金童玉女练成了东方老贼留下的《太阳剑谱》的第一招‘旭日东升’。”“这一招很厉害么?”青青道。毒手观音道:“若仅以招式论,天下只怕没人能以抵敌。”青青道:“童……少侠也不能么?”毒手观音自顾道:“所幸他二人功力不深,胡师弟、童少侠、姚大侠和任空行那魔头,当可接下此招。但当今天下,也仅他四人而已了。”青青道:“那师傅你——?”毒手观音笑道:“我有毒功相助,可会他们剑招的威力挥发不出来,倒也不惧他们。”青青一喜,道:“那咱们这就去找他们的晦气,先将木叶令主卢前辈救下再说。”毒手观音点点头:“便是这样。”师徒二人将洞内搜寻了一遍,不见任何踪迹。出了洞来,只见身首异处的白睛虎仍在原处,但金童等一干人的脚印,却半个也找不到。毒手观音师徒茫然相视,心头均觉此事当真蹊跷。青青道:“咱们把这附近的山洞都搜个遍,就不信他们能长了翅膀飞了!”毒手观音点点头,师徒二人便展开身形满山搜索。到得傍晚,山洞倒让她们搜到了十数个,但里面要么虎踞蛇盘,要么空空荡荡,除了那些倒了大霉的虎和蛇外,人的影子,却半个也不见。眼看夕阳将要落山,毒手观音突然心中一凛,道:“青青,咱们回长安!”青青奇道:“咱们还没找到木叶令主,却回长安——?”脸色—变,道:“好!师傅,咱们可得快些才行,莫让那金童赶到了前头。”她们都想到了这一节:如果木叶令主将独孤樵的下落告诉了金童玉女,那却是大大的不妙了。木叶令主行事邪怪,谁又能担保她一定不说比独孤樵下落呢!独孤樵不会武功,却没人能伤他分毫,且他一剑便毙了功参天地的太阳叟东方圣,金童玉女自也伤他不着。但毒手观音师徒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到底什么不妙,却又说不上来。师徒二人一般心思,便即飞奔下山,朝长安方向疾掠而去。天山二怪奔上凤凰山。虽然他们行事有悖常理,但武功修为却非平凡之辈,不多时,竟给他们找到了那个奇怪的山洞。牧羊女梅依玲“咦”了一声。紧跟而至的牧羊童阳真子刚问了句“什么?”随即道:“毒手观音来过。”牧羊女“哼”了一声,道:“偏你就记得她!”口上虽这么说,心里却不得不佩服阳真子了得。阳真子讪讪地道:“这气味……这气味……有些古怪。”梅依玲嗅了嗅,道:“药力早就失了,这气味又有什么古怪!只是……”阳真子急忙道:“只是什么?”梅依玲一指:“你看!”阳真子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见,见离他们不足五丈远的地方,骇然躺着一具尸首,早是身首异处。二怪小心翼翼地过去,看了看,阳真子道:“这家伙是川陕黑道上的一个小角色,叫什么白睛虎来着。”梅依玲道:“你以为我没看出来么?”阳真子道:“你自然是早就看出来啦,只是没说出来罢了。”梅依玲道:“亏你老不死的嘴滑!”言罢环视四周,又道:“咱们可得小心些儿!”阳真子点点头,心道:毒手观音若在左近,咱们再小心也防她不了。二怪一步一个提防地摸到洞口,各立洞口一侧,发现洞内石碴遍布,心头大觉蹊跷。阳真子捡了个石头掷入洞内,却不见有任何异常。二怪对视一眼,各自运功护住周身,一齐窜入洞内。洞内甚是宽敞,二怪刚一站定,便见东首骇然有道敞开的石门,里面隐隐有声音传出。二怪大奇,相互点点头,一步一步摸了进去。连过了两间石屋,均无异常,二怪胆大了些,阳真子率先大步踏入第三间石屋,但觉浓重的血腥气味扑面而来,尚未立定身形,便被一人撞了个满怀。阳真子虽早功布全身,陡被人一撞,也吓得“腾”地退出一大步,正欲骂“你找死吗?!”却见撞他那人早仰面跌倒,一动不动。紧随其后的梅依玲却吓得连退了三大步,才颤声道:“你——怎么啦?”阳真子道:“这洞古怪。”梅依玲道:“有何古怪,莫非她……她们在洞中么?”她说的“她们”,自然是指毒手观音师徒了。阳真子摇摇头,凝神细观。梅依玲也纵过来立在阳真子身旁。此时虽石门洞开,但光线仍是暗淡。二怪刚从洞外进来,一时竟难看清洞内景状。然二怪功力深厚,稍一凝神,不禁一齐惊叫出声。但见洞内鲜血淋漓,残躯断体竟有三数人之多!二怪强压狂跳之心,将洞内景状观了个仔细,又一齐惊“咦”了一声。阳真子看了看梅依玲,梅依玲却也正看着他。二人同声道:“是卢若娴?”未等话音落尽,二怪早奔到木叶令主卢若娴身侧,但见她双目已失,两个黑洞洞的眼眶煞是骇人。断腿断臂处鲜血兀自缓缓涌出。梅依玲伸手一探卢若娴鼻息,只觉尚有游丝般气息呼出,因而道:“她还没死。”阳真子却兀自发愣。梅依玲运指如风,点了木叶令主几处穴道,止住鲜血外流,随后道:“莫让她死了,咱们不好向胡醉交待。”阳真子却似吓呆了一般,愣愣不语。梅依玲“哼”了一声,再不多言,紧闭双目,掌抵木叶令主后心,以自家功力替她续命。但觉木叶令主真力尚存,内腑并未受震,只是失血过多,少顷便有丧命之厄。便撤了掌,正欲将此情告诉阳真子,却听阳真子喃喃道:“当真邪门!当真邪门!”梅依玲怒道:“什么邪门了?!”阳真子道:“坐地虎和霹雳虎以性命相搏,先将对方的耳朵削了,眼珠挖了,双腿也砍断了,无力再战,竟一齐咬断自己的舌头毙命。”梅依玲道:“川陕五虎本是凶残歹毒之辈,这等作为,也算不上什么邪门。”阳真子道:“是啊。但他们自己咬断舌头,却将满口牙齿也咬碎了,他们武艺平平,舌头却这般硬,还不算邪门么?!”梅依玲道:“当真么?这倒邪门得紧。咱们在江湖上混了这多年,却没听说有哪门功夫能将舌头练得比牙齿还硬。”“可不是么!”阳真子道:“我就是觉得这门功夫邪门,莫非将舌头练硬了也能伤人么?当真是奇哉怪也!”梅依玲道:“跳涧虎怎的又不和他们拚命?是给吓死的么?”阳真子道:“这贼鸟厮撞了我一下,给吓疯了。”梅依玲大奇,跳过去号了号跳涧虎的脉息,但觉他脉象紊乱,虽性命无忧,果然已吓疯了,因而道:“是他来撞你,又不是你去撞他,怎的倒把他自己吓疯了!这川陕五虎当真不成器之至。”阳真子满面得色,道:“果然不成气候!”梅依玲见他得意,“哼”了一声,随即心头一凛,急道:“咱们快带了卢若娴去交给胡醉,再迟就来不及啦!”阳真子道:“怎的就来不及啦?”梅依玲道:“卢若娴这老邪怪不知弄什么鬼,竟自斩一臂一腿,失血过多,马上就要死啦!”阳真子道:“自斩腿臂?哦!大约是她练功走火入魔啦!”梅依玲道:“就算她走火入魔,胡醉是叫咱们来救她,可不是叫咱们来替她收尸!你还罗嗦个甚?!”阳真子道:“依玲说的是!只要卢若娴一息尚存,咱们就对胡醉好交待啦,走!”梅依玲抱起卢若娴,出得洞来,但见卢若娴尚存的一腿一臂倒垂,晃悠晃悠的,显是筋骨已被挑断。跟在后面的阳真子奇道:“卢若娴也真邪门,自斩一腿一臂也就是了,何必又将另外一腿一臂的筋骨挑断呢?怪哉怪哉!!”梅依玲一愣,转过头来,却见阳真子正拿着木叶令主的那条断腿断臂,盯着木叶令主吊垂晃悠的另外一腿一臂,面露大惑不解之色。梅依玲看了看自己抱着的木叶令主,虽也觉得她大可不必挑断尚在腿臂的筋骨,但见阳真子竟将一条早已离开躯体却是白晰无比的大腿扛在肩上,不禁大怒,道:“老不死的你干什么?!”阳真子一愣,见梅依玲盯着自己肩上木叶令主的腿臂,心头一惊,喃喃道:“胡醉他……他要的是木叶令主,我……我老不死的想,如果少了这一腿……一臂,就不是卢……卢若娴了,因此就……就捡了来。”“说得倒好听,哼!”梅依玲道:“老娘早就知道你想将卢若娴的腿啦手啦缠在你脖子上了,是也不是?!”“不不不!”阳真子急道:“决无此事!我阳真子若有这个念头,便叫……叫天打五雷轰!”梅依玲见阳真子如此说话,怒气缓解了些,只道:“拿来!”阳真子规规矩矩地把木叶令主的断腿断臂放在梅依玲怀中的木叶令主胸上。梅依玲瞪了他一眼,才甩开大步疾奔下山。待到山下,阳真子倒是轻松,梅依玲抱着个半死不活的木叶令主,早是气喘吁吁,幸喜木叶令主一息尚存。阳真子见状故意落后十来丈,装出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高声道:“依玲你当真了得,竟是不会累似的,我可是跑不动啦,咱们歇一歇再走如何?”梅依玲自知阳真子这般做作是为自己好,心中甚觉甜蜜,口上却道:“你老不死的也真不成气候,老娘抱着一人尚且不累,你空着手却跑不动了,哼,便依了你,咱们歇歇何妨。”言罢便寻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喘气如牛。阳真子慢慢跟上,也坐在梅依玲身边,把梅依玲功力如何深厚大吹特吹,梅依玲却也大咧咧的受之无愧了。木叶令主的气息越来越弱,天山二怪大感为难,卢若娴只因失血过多才一致如斯,以内力相助并无大用,并不成叫二怪割血喂她,这却是二怪断断不干的。正在此时,大道上奔来一队官兵,约有十数人之多,皆是骑着高头大马,中间却拥着一辆华盖大车。二怪大喜。梅依玲朝阳真子使了个眼色,阳真子点点头,大咧咧地走到大道中间,负手而立。少顷官兵驰近,领头的大汉陡见一个白须老翁立在道中,生怕他被烈马撞翻,百忙中双臂猛拉缰绳,那烈马高嘶一声,人立而起,差点将背上的大汉摔将下去。前面一停,后面的也只好跟着停下,但闻一片烈马嘶啸之声。待静下之后,领头的大汉怒道:“老不死的,不要命了么?!”阳真子奇道:“你怎知我叫‘老不死的’,这倒是奇哉怪也!但你后一句话不对,谁会想不要命呢!”那大汉一愣,随即大怒道:“你不长眼睛么?若不是老子心慈,看你不被这马踏死。”阳真子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见双眼仍好端端地生在脸上,便笑道:“你这小儿当真邪门,老夫的双眼好生生的,你怎的问我长眼睛没有。哼!你这点儿年纪,却自称老子,那岂不是怪事。纵然老夫对你说‘老子’这两个字,也还有些不妥,称你爸爸还差不多,但我和依玲并无一子半媳,怎会有孙子呢?也是说不通说不通!而你这匹马,怎又踏得死我呢?我一脚踏死它倒还……”话未说完,马上那大汉早已怒极,“唰”的一鞭,冲阳真子当头抽下。阳真子不闪不避,待那鞭稍已近顶门,才伸手一投一拉,早把那大汉拖下马来摔了个大屁股墩儿!阳真子却不理不睬,钻到那马腹之下,双臂一举,早把那马掀翻,跟进照马头一脚踏下,只听“咔嚓”一声,马头碎裂,四脚蹬了几下,那马便一动不动了。阳真子这才道:“你这个儿无礼,怎的不止老夫把话说完,莫非你是依玲么?哼!万才我说到哪儿啦?对了,说到‘还’字,后面尚有三个字,老夫便把它补上:‘差不多’。现在你信了么?是差不多还是差得多?”那大汉早已骇然色变,顿即作声不得。却听“呼啦”一声,十数名官兵早取出刀枪将阳真子团团围住。阳真子怒道:“你们这些小娃娃当真好无道理,老夫本来只想借点儿你们的血去救一个人,没想竟敢对老夫动粗。好!老夫便叫你们动不了。”“了”字一出,只见阳真子一弯腰,抓了把碎土打出,那些官兵只觉身上一麻,“哐啷啷”一片响声,手中刀枪早已落地,身上却忽然僵硬了似的动弹不得。阳真子哈哈长笑,问先前被他拖下马的那大汉道:“老天想借点儿你们的血用,行不行?”他见那大汉早已吓呆,故未封他穴道,那大汉正欲说“行”,突闻车里传来一声大喝:“他奶奶的!天贵,你们闹什么鬼,怎的不走啦?!”那大汉望了阳真子一眼,才转头冲那辆华盖大车道:“叔父,有位老……老前辈拦住咱们,说是要……要借点血用。”那车里的人道:“你给他一刀,不就有血啦!他奶奶的,哪个活得不耐烦的敢拦本官……”话音未落,便见车帘被人锨开,伸进一颗滚圆硕大的光头来。虽然头皮油亮光滑,下颌上却长着浓密而雪白的长须,似是一头银发长错了地方似的,车中那长相威猛,年约五十的老者吓了一跳,随即大怒,喝道:“是你老儿拦住本官去路么?”“是,”阳真子道:“但你先前的话有些不对。”那老者“呛”的一声想抽出腰刀就砍,没料刀才抽出一半,便觉胁下一麻,浑身立即僵住,心头大骇,结结巴巴地道:“老……老前辈意欲何……何为?”阳真子道:“你这是明知故问,我想借点儿血去救一个人,你又不是不知。但你方才说那话有些儿不对,第一,砍我一刀,自然就有血了,这一节我和依玲早就明白了,但你想我们会愿意么了既然不愿意,又何必你来指点?你既指点了,就说明你比我们高明,来来来,咱们下车来比划比划!”言罢顺手解了对方穴道,一伸手就把人家从车内拖了出来。那老者只觉被阳真子捏着的手腕骨头都几乎碎了,知今日遇到了高人,哪还敢动手过招,连连陪罪道:“是小的瞎了眼,小的哪里敢和前辈过招!”阳真子道:“你双眼好端端的,当面撒谎可不对劲!”“是是是!”“方才你说话不完整,不过只凭前半句也不对,谁会活得不耐烦了呢!”“对对对。”“我拦你那‘官’字后面是‘之道’或者‘去路’这两个字,对不对?”“对对对。”“可我偏偏拦了,并且我并非活得不耐烦,可见你一个字也没说对,简直象放屁一样。”“对!小的放屁,小的放屁!”“你这又不对啦,我只说象放屁一样,可没说你一定是放屁,有哪一门功夫练到家后会用嘴放屁呢?你练过吗?”“没有,小的没有。”“那……”阳真子正欲再说下去,忽闻梅依玲喝道:“老不死的,你当真这般不成器,半晌还弄不到血来么!”阳真子面色一变,对那老者道:“都是因为你夹缠不清,依玲怪罪下来啦。”那老者道:“是!是!”“是个屁!”阳真子道:“还不快取两个碗来”!那老者连忙从辛内取了两个大碗递给他,阳真子接过碗,奔到那兀自僵立的十余名大汉前,捡了一柄长刀,众大汉均吓得面如土色。阳真子却不管这许多,划开一名大汉的手腕,将流出的血接在碗内,随后便又点了那大汉两处穴道,止住他血再往外流。如此一一施行,待十余条大汉轮过一遍之后,两只大碗已装满了。阳真子端着两大碗血奔到梅依玲身边,被梅依玲瞪了一眼。梅依玲捏开木叶令主下颌,二怪同时“啊”了一声。阳真子手中的一碗血,早失落于地。木叶令主口里,也是空空荡荡!阳真子奇道:“莫非她也练了那……那舌头功么?”梅依玲也想不通,皱眉道:“先喂了她血再说。”阳真子道了声“是”,慢慢将一碗鲜血灌进木叶令主口里。木叶令主的气息稍强了一些。梅依玲道:“再去取一碗来。”阳真子又端着碗奔向那些官兵,这次倒勿须用刀,取血只是解穴封穴之劳。木叶令主又喝了一大碗血,气息又强了几分,看来一时死不了啦。二怪大喜。梅依玲道:“咱们这便走,把她交给胡醉就是了。”阳真子道:“可她的舌头少了半截,如果胡醉追问下来——?”梅依玲道:“就说被你吃了!”“我没有!”阳真子道:“舌头长在她嘴里,我怎么吃得到呢,除非——”二人都是老脸一红,阳真子诚惶诚恐地看着梅依玲。梅依玲面色古怪,须臾,却是一喜,道:“对啦,胡醉若追问下来,咱们就说她练功走火入魔,自己将舌头咬断咽下去了!”“对对对!”阳真子大喜道,“并且还咯下了满口牙齿,都一并咽下去了。舌头牙齿既还在她肚里,咱们就不算有辱使命。胡醉纵有通天地之能,也断不能打开她的肚子证明咱们的话不对!哈哈!依玲你真是天下最聪明的人!”梅依玲听他这么一说,也认为自己的主意当真是天下第一聪明的人才能想得出来,心头暗喜,口上却淡淡道:“咱们这就走吧,你歇够了么?”“歇够啦。”阳真子道:“依玲,我有个计较在此,不知行是不行。”梅依玲道:“你且说来听听。”阳真子道:“你内力高强,抱着个卢若娴奔跑竟若无事一般。可我这老不死的就不行啦,时候一长,便内力不济,跑是跑不动了。因而嘛,咱们便以车代步如何?”梅依玲暗道此计大妙,却故作沉吟道:“这倒也使得,便依了你吧。”阳真子一笑,率先走向那队官兵。那被叫做“天贵”的小头领正和先前车内的老者站在车旁面面相觑,陡见阳真子后面跟着一个鸡皮鸠颜有若竹杆的细瘦老妪,心头都是一惊。待到近前,看到老妪抱着的木叶令主模样,饶是他二人久经战阵,也不禁骇然色变,心头狂震不已!阳真子冲他们一笑,道:“你叫什么名字?”那老者战战兢兢地道:“小的杨德贤。”“咦?”阳真子道:“你也姓阳?眼下你要去哪儿?”杨德贤道:“小的官拜参将,此番到长安公干。”阳真子道:“原来是杨参将,官不小嘛。”杨德贤连忙道:“蒙皇上圣恩!”阳真子道:“你姓‘阳’,我也姓阳,咱们本是一家人。你去长安公干,我也去长安——这个私干。便借你的车一用如何?”杨德贤连忙道:“使得!使得!”阳真子大喜,掀开车帘,让梅依玲钻了进去。阳真子放下车帘,道:“不错,你不错,咱们阳家竟出了个参将,哈哈,咱们这便走吧。”却见杨德贤的侄子杨天贵道:“老前辈,他们——”阳真子一看那十余条大汉仍自僵立,连忙道:“是我忘记啦!”弯腰抓起一把碎石朝那些人打了过去,那些人被封穴道立时自解,纷纷捡起兵刃,大骂那老头会使妖法。阳真子哈哈大笑,道:“不是妖法!不是妖法!只怪你们武功太过稀松平常,一下子就被我封了穴道。”他这几声以深厚内力发出,直震得一队官兵身内轰鸣作响,均知遇到了高人,再不敢出言叫骂。阳真子大是得意,正欲再找几句话说,便听梅依玲在车内道:“老不死的还罗嗦个甚?赶快走才是正经!”阳真子道:“是!”又转向杨德贤,道:“咱们都姓阳,你这参将就让我做一会儿,你替我赶车罢。”杨德贤堂堂参将沦为马夫,心大自是有气,便听杨天贵道:“老前辈,敝叔不擅驾御,由在下替你赶车如何”?阳真子道:“甚好,甚好!看来你也姓阳?”杨天贵道:“在下杨天贵。”阳真子道:“很好。杨德贤,你年纪也不小啦,咱们上车吧。”也不等杨德贤答应,右手轻轻一托,杨德贤早如飞燕般栽入车内。阳真子也跟着掠进。好在大车甚宽,纵再乘二、三人也不会挤着。杨天贵一声“驾!”一队车马便向东疾奔。大约行了三四个时辰,到得一个小镇,天色已暗,阳真子吩叫就在此落脚,明日再行赶路。众官兵轰然叫好,寻了家客栈,进去便大叫上酒上肉来。毒手观音师徒正在店内吃饭喝酒,猛见得一队官兵涌入,都是眉头一皱。青青正欲寻他们一点儿气,猛听得一声大笑,一老者高声道:“店家,本参将大人照顾你生意来了!”毒手观音师徒闻言一愣:那自称参将大人的却不是牧羊童阳真子是谁?!阳真子大咧咧地走入店来,店老板打躬作揖地道:“老将军辛苦了,小的这就给老将军和兄弟们奉上酒菜。”阳真子道:“本将军坐车,辛苦倒说不上,你快上酒菜倒是正经。”店老板连应了三声是,这才心中叫苦不迭地转进厨房。阳真子朝店内一扫,“咦”了一声,目光象被盯子钉住了似的。司马青青笑道:“牧羊童,你几时又做了官家的什么鬼将军啦,当真邪门得紧!”却听阳真子高声道:“依玲!依玲!她们在这里啦!你快来快来!”车内的梅依玲怒道:“谁在那里了!你老不死的鬼叫呐喊什么?!”阳真子道:“就是她们。咱们那事可得向这小丫头问个明白!”话音落时,梅依玲早抱着木叶令主来到阳真子身侧。那断腿断臂兀自放在木叶令主胸上。梅依玲和毒手观音师徒都同时“咦”了一声。店内诸人却纷纷大叫“我的妈哟!”夺路出店。只那队官兵先前见过木叶令主惨状,此时再见虽心头仍惊,却未离去。阳真子转头对那些官兵道:“你们到那边远远的坐着喝酒吃肉,本参——老夫有话问毒手观音师徒。”青青“嗤”的一笑,正欲出言打趣,却听师傅凛然道:“天山二怪,木叶令主是死是活?!”阳真子傲然道:“是死是活关你屁事,你又不是胡醉。”毒手观音道:“自然不关我事,但胡醉是叫你们救木叶令主,并非叫你们来收尸,哼!”梅依玲怒道:“你‘哼’什么!卢若娴又没有死!”毒手观音道:“眼下虽没有死,但我看也差不多了。”阳真子奇道:“你怎么知道?!”木叶令主先前喝了两大碗血,气息稍强了些,这几个时辰奔波下来,气息又越来越弱,此时早面如金纸。毒手观音善毒,自也善医,心思天山二怪功力深厚,若是内伤,他二人自可以内力治愈,因而道:“卢若娴失血过多,转眼便要断气,是也不是?”阳真子道:“是啊是啊,你怎的……”梅依玲打断他话头道:“老不死的休要跟她夹缠不清,咱们且将那事问清楚了再说!”阳真子一凛,道:“正是!”转向青青,道:“小丫头!我且问你,你怎的知道了咱们那……那事?”青青奇道:“我知道你们二怪什么事?”二怪双双老脸一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是作声不得。毒手观音心道这连日奔波便是为了一个木叶令主,可别让她真的死了,于是道:“二怪且请过来,我立誓不使毒便是,纵有天大的事咱们细细的问个清楚不迟。”二怪心头均想:那事却也不能大声追问,让别人听去了端的难堪。对视一眼,阳真子道:“好,你说话可得算数!”毒手观音凛然道:“我侯某几时说过的话不算数来着!”二怪见状大为放心,一齐来到毒手观音师徒桌旁坐下。青青见木叶令主惨状几欲作呕,连运了好几口真力才忍住。毒手观音道:“是何人将木叶令主伤成这样?”阳真子道:“我们还没问你呢,你却怎先问起我们来了?”毒手观音笑道:“你说的对。这样吧,我开付药单,你遣人去配了药来,将木叶令主救活后,你们问什么,我师徒知无不言。我问你们什么,你们也得据实回答,如何?”二怪相互对视。梅依玲道:“好,便是这般。”毒手观音叫小二取了纸笔来,少顷开出一付药单,尽是补血灵药,递给阳真子。阳真子高声道:“杨天贵,你过来!”杨天贵连忙跑过来,道:“老前辈有何差遣?”阳真子道:“你带两人去照这付单子抓了药来。”杨天贵接过药方一看,面露为难之色。阳真子怒道:“还不快去,莫非你想和卢若娴一样么?!”杨天贵自然知道他说的卢若娴是谁,骇然变色道:“是,小的这就去。”毒手观音道:“若一时配不齐,能抓几味就抓几味。”杨天贵正为此小镇实难配齐这多灵药犯难,听毒手观音这般说,大喜道:“多谢!”退下叫了两个兵辛,忙不迭的抓药去了。阳真子道:“好!杨天贵已经去抓药,这下该轮到我们先问了。”毒手观音道:“你们便问吧。”阳真子转头盯着青青,道:“小丫头,你怎知道我和依玲那——那事?”青青奇道:“那什么事?”梅依玲怒道:“那事便是那事!是我们问你还是你问我们!”青青道:“我自然知道你们二怪的许多事,但你们不说‘那事’是指什么,我又怎的知道了!”阳真子喜道:“你当真不知道?”青青道:“不知道便是不知道,哪有当真不当真的了!”阳真子道:“但你昨日说那阴阳什么的,若不知道那事又从何讲起?”梅依玲也道:“你当我们是傻瓜么?!”青青道:“我那是信口开河,世上又哪有什么‘阴阳择路法’了。”梅依玲道:“谅你小小年纪,若非知道我和真子那——那事,你也讲不出昨日那番话来!你以为我们会相信你此时的话么?!”毒手观音大惑不解,道:“小徒自己承认昨日那番话她是信口开河,我毒手观音可替她作证并无虚言,若有得罪,你们便包含着点,别和她一般见识,但你们说的‘那事’是什么,我和小徒却是不知!”阳真子喜道:“当真不知?”毒手观音道:“那事是指什么,你们不说别人又怎会知道了!”梅依玲“哼”了一声,道:“纵是我们不说,如果东方圣那老贼告诉了你,你又告诉了你徒弟,小丫头不就知道了么?!”毒手观音越来越摸不着头脑,道:“东方老贼与我不共戴天,他又怎会告诉我什么事!何况东方老贼早巳被独孤公子一剑刺死,死人又怎会说话呢?你们这般问,且不是太过没有道理了吗?”“没有道理?哼!”梅依玲怒道:“东方老贼就因为知道那——那事,才使我和真子跑到天山一躲二十年不敢到中原来。你徒弟一个小丫头,若不知道那事,怎敢对我天山二怪说话那般无礼!你们若以那事逼我们再回天山躲二十年,就很有道理了么?!”毒手观音恍然大悟,凭天山二怪的功力,当不至于怕东方圣一至如斯——半年前在武帝宫,一见黄龙令主便是盛传已死的东方圣,二怪惊叫一声便逃逸而去。原来二怪此时说的“那事”竟是一个把柄,东方圣以此要挟他们不得在中原武林露面,难怪当年二怪突然悄声匿迹,令人大惑不解。但东方圣死后,别说毒手观音师徒,甚至于整个江湖,恐怕也无人知道“那事”是什么了!但青青“阴啊阳啊”的一番信口开河之言,又与“那事”有何关系呢?毒手观音大惑不解。她们哪里知道早在二十年前,这时邪名遍布天下的夫妇,在一家小客栈里,正自阴阳倒置,凤上凰下的邪弄巫山云雨时,被当时白道武林盟主东方圣条条地双双点了穴道,二怪羞愧难当,便欲举剑自刎,却被东方圣阻住,只令他们远赴西域,他东方圣不死便不准二怪在太原武林露面。二怪捡了性命,自是发下毒誓了的。青青一番不阴不阳之言,正击中二怪疼处,故令二怪怔立当场。此时见二怪穷问不舍,毒手观音自隐隐明白青青那阴阳之说关系到天山二怪的一件重大隐私,因而凛然道:“我毒手观音向来说一不二,若侯某师徒知道二位被东方圣逼出中原武林那事,便遭天轰雷劈!”青青见师傅突然发此毒誓,大是不解。天山二怪却大喜过望,对视一眼,齐声道:“多谢见告!”阳真子高声道:“拿酒来拿酒来,我要敬她们师徒三杯!”店小二见“将军大人”吆喝,自然忙不迭地拿了酒和杯来,阳真子连敬毒手观音师徒三杯。未了,梅依玲也敬了她们一杯,二怪的面色自是和善可鞠。恰在此时,杨天贵抓了药来,对阳真子道:“老前辈,在下三人跑遍了全镇,也找不到千年老参和伏苓。”阳真子一挥手,道:“别说只缺两味,纵缺十味也不打紧的,你们喝酒吃肉去吧!”杨天贵大喜告退,毒手观音吩咐小二熬药,然后道:“现在该我问你们了吧?”梅依玲道:“你问什么我们只要知道就告诉你,问多少都行!”青青笑道:“问‘那事’是什么也行吗?”二怪面色一变,连忙道:“不行不行!万万不行!”毒手观音道:“青青休要多嘴!”青青伸了伸舌头,冲师傅做了个鬼脸。阳真子忙对毒手观音道:“纵是你要问那事,也是万万不行的。”毒手观音道:“我决不问那事便是。”二怪齐声道谢。毒手观音笑道不必,然后面色肃然地问道:“贤伉俪是在何处遇上金童玉女的?”阳真子奇道:“没有啊我们没遇上金童玉女。”毒手观音也奇道:“那木叶令主又怎会在你们手里?”梅依玲抢着答道:“我们在山洞里捡到她的。”阳真子道:“就是那个有很多石碴子的山洞。”二怪你一言我一语,将如何见到木叶令主和“三虎”的事好不容易才讲清楚。毒手观音听得又惊又奇,待她细看木叶令主的伤势之后,半晌作声不得。阳真子奇道:“卢若娴又没死,你急什么?”毒手观音恨恨地道:“金童那小贼竟狠毒如斯,他日若撞在我手里,我叫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青青道:“师傅,你怎么啦?”毒手观音恻然道:“青青,咱们走吧。”四人一齐站起身来,阳真子急道:“你怎么说走便走,那药怎么办?”毒手观音苦笑道:“煨一个时辰之后,倒出药汁喂她一次,加上水,再煨两个时辰,又喂她一次,木叶令主便暂无性命之忧了。”梅依玲道:“然后呢?”毒手观音道:“然后找千年老参和千年伏苓切细了喂她,她的命便可保住了。凭贤伉俪的手段,寻这两味药当不是难事。”二怪齐声道:“当然不难。”毒手观音一笑,抱拳拜别,出得门来,才将木叶令主已然成为废人之事告诉了青青。青青骇然道:“金童那小贼怎的竟下得了手!”她们哪里知道,木叶令主的一腿一臂固然是金童疯痴时挥剑砍下的,但刺聋木叶令主双耳,挖其双目,绞断舌头并挑断尚存腿臂筋骨,却是跳涧虎因怕厉鬼缠身而所为之——雷霆神刀扫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