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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道是无情

    瞿腊娜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时分。一睁开眼,便见鬼灵子正坐在窗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瞿腊娜心头微惊,待发觉自己衣衫整齐,了无异状,一颗心才落了下去,却又顿觉头疼欲裂,不禁大为恼怒,一双秀目,狠狠地瞪着鬼灵子。鬼灵子却站起来将头转向窗外,饶有兴味地注视远处,面上忽愁忽笑,不多时却又变成惊讶不已的神情,象是看到什么古怪物事似的。瞿腊娜见他始终对自己不理不睬,不禁大奇,道:“喂!陆小歪,你看到了什么?”鬼灵子“嘘”了一声,从背后摇了摇手,示意她不可出声。瞿腊娜小孩儿家心性,见状更是大奇,竟似忘了头疼欲裂,悄悄翻身下床,轻手轻脚地走到鬼灵子身旁。朝外一看,并不见有何异样,正欲出声询问,却见鬼灵子神秘兮兮地将一粒药丸递给她,轻声道:“赶快把这药吃了,否则大大的凶险!”瞿腊娜见他说得慎重其事,当下便连忙把药服了下去。大气也不敢出,立在鬼灵子身边朝窗外细观。但见金光万丈,将远处黛色的青山映照得青翠欲滴,山上除了飞鸟嬉戏,更无它物。瞿腊娜不由得大觉蹊跷,看看鬼灵子,却见他面上兀自褂着惊讶莫名的神色,故也不敢妄动,只进住气静静立着。直过了半盏茶时分,鬼灵子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转头望着瞿腊娜,道:“瞿姑娘,你的头还痛得厉害吗?”瞿腊娜一愣,道:“你怎知我头疼?”鬼灵子道:“小姑娘家喝醉了酒,醒来后头不疼才是怪事呢。幸好我陆小歪有先见之明,从老叫化师傅那儿偷到了些解酒之药,以后你尽管醉好了,反正这药灵得很,服下只须半盏茶时分头痛便立即消了,对不对?”瞿腊娜摇摇头,果然已不再疼痛,便道:“什么‘以后你尽管醉好了’!哼!往后见了酒,我决计是一滴也不沾的了!对啦,陆小歪,方才你看到了什么古怪物事?”鬼灵子嘻嘻一笑,道:“太阳居然已升起这老高了,你说还不古怪么?!”瞿腊娜情知上当,失声道:“陆小歪,你作死啊!”言罢作势欲打。鬼灵子却笑道:“要打你就打好啦,反正我陆小歪明人不说暗话,这般看太阳,本掌门也还是头一遭,为的是让你服那粒药止住头疼,你若要恩将仇报,打死我我也决不还手便是!”瞿腊哪一想也是,鬼灵子这般做作虽该打,却也是出于好心,一时下不了手,便气嘟嘟地坐回床边,自己生自己的气。鬼灵子自是心头暗笑。过了一会儿,鬼灵子“咦”了一声,道:“奇怪奇怪,你们峨嵋弟子不戒酒么?我怎么从未见你师父绝因师太喝过?”瞿腊娜“哼”了一声,道:“少见多怪!我峨嵋派弟子又非全都是出家之人,象我这种俗家弟子也有很多呢!”“原来如此!”鬼灵子作恍然大悟状,道:“怪不得瞿姑娘如此海量!”瞿腊娜脸一红,只道得一个“你”字,便没了下文,只好扭过身去不理他。不料鬼灵子却比她沉得住气。也是一言不发,斜靠在窗台上,竟自打起盹儿来。瞿腊娜实在看不下去了,“腾”地站起身来,道:“陆小歪,你就在这儿半死不活地呆着好啦,本姑娘可是要走了。”鬼灵子似是蓦然惊醒,道:“走?你想反悔,不陪我啦?如此言而无信,只怕……”瞿腊娜“哼”了一声,举步出门。鬼灵子一笑,慢腾腾地下楼付了银两,步出客栈,见瞿腊娜果然立在门口,茫然不知该往何处。鬼灵子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哈哈。”瞿腊娜道:“什么又不出你所料了,哼?!”鬼灵子道:“本掌门自思,峨嵋绝因师太门下,定不会教出言而无信的弟子,瞿姑娘果然在这里等我。”瞿腊娜想出言反驳,又觉得有些不妥,若她说陆小歪的话不对,那就是说她师父门下会教出言而无信的弟子,若承认他的话对,心头又大是不甘,只好来个闷声不响。鬼灵子又道:“左右无事,本想到我师姐家去走一遭,又怕瞿姑娘不敢。”“有什么不敢?”瞿腊娜道:“你师姐的名字,我早就听说过了,只怕你才不敢呢!”鬼灵子道:“我自是心中有些怯意,尚未禀明师父师姐,我就擅自开山收徒,只怕……算啦算啦,咱们不去也罢!”瞿腊娜却连声道:“走走走!咱们便到柳家堡找你师姐去!”鬼灵子装作无可奈何地道:“去就去,大不了挨师姐训一顿便是!”瞿腊娜大觉得意,紧跟在鬼灵子身后,竟格格地笑出了声来。二人一路向南。鬼灵子虽未到过柳家堡,但他从师父处早知了大致方位,因而并不着慌,一路上自少不了赌气斗嘴,每次均是瞿腊娜“着了道儿”,但她一想到鬼灵子将乖乖地被他师姐教训的情景,便不气不恼,只催着快快赶路。不一日,二人到了柳家堡。正是倦鸟归林时分,鬼灵子陡一见师姐家高门大户,也自吃了一惊。到离大门尚有十余丈远的地方,鬼灵子突然拉着瞿腊娜的手跃到一棵大槐树后,失声道:“不好!”瞿腊娜被吓了一大跳,忙问道:“什么不好?”鬼灵子道:“我师姐家养着十八条又凶又猛的大狼狗,你怕是不怕?”瞿腊娜大惊失色,颤声道:“怕……怕的。”鬼灵子道:“那你赶快爬上树去躲着,千万不可出声!”瞿腊娜连连点头,道:“那你呢?”“我去去就来,”鬼灵子道,“你千万要等着我,否则那十八条又凶又猛的狼狗窜将出来,却……”未等他话说完,瞿腊娜早连声道:“你快去快来,我在树上一动也不动就是。”言罢一跃纵起,攀住一棍枝桠,细腰一扭,早在树叶中躲了严严实实。鬼灵子则一弯腰,从侧边掠了出去,转瞬消失在高墙拐角处。鬼灵子跑到一个干涸的地塘边,跳进污泥里把浑身上下弄了个又脏又臭,这才站起身来,胡乱抓了些污泥抹在头上脸上,哈哈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小叫化该当如此,否则玮云姐姐认我不出。”来到西首高墙脚,运足浑身真力,提身一纵,正好攀住墙沿,暗道了一声“天助我也”,双手一运劲,骑在高墙之上,再一跃,便已轻轻落进柳家堡内。忽听一个老婆子道:“裳姑娘,你今日第几次来取酸菜了?”鬼灵子一愣,心道此番怎地跑到厨房边来了,那也好,呆会儿顺手牵羊,弄点东西去给瞿腊娜那小丫头吃。转念至此,便听那个叫做裳姑娘的道:“婆婆依哪来那多事体?老鸭吩咐我恰啥麦子依帮我啥麦子一再要多兀,老鸭怪罪凶来,侬吃得消哦?!”声音有若银铃,煞是好听,饶是鬼灵子机敏过人,却也是三成本只听懂了一成。原来那裳姑娘竟是沪杭一带口音,鬼灵子从来足履东边,纵是再聪明十倍,也无乍一听便能全懂之理。老婆婆道:“裳姑娘不要生气嘛,老爷虽说过你取什么我便给你什么,但一天取四、五次酸菜,却是有些蹊跷,我老婆子心中奇怪,就多了一句话,便让你裳姑娘数落一大通,唉!”裳姑娘连忙道:“是我勿好,婆婆勿要生气,只要婆婆勿要帮外人讲,我告帮依就是。”那婆婆道:“我老婆子是过来人,纵是姑娘不讲,我也心中有数。小姐这数月来足不出产,又喜食酸菜,不是有了身子又是什么?”鬼灵子闻言心中大奇,“小姐”在这柳家堡内就只我玮云师姐一个,这老婆子当真老糊涂啦,“有了身子”是什么意思,莫非师姐原先便没身子么!他这一想,便没听到裳姑娘后面讲了些什么。却听到细碎的声音从屋内传出,鬼灵子连忙隐好身,心思要找玮云师姐的闺房,该当着落在这讲话稀奇古怪的裳姑娘身上。待那裳姑娘走出十丈左右之后,鬼灵子便蹑手蹑脚地跟在后面。转了四、五道弯,裳姑娘才在一追门前停了下来,裳姑娘轻声道:“小姐,我回来了。”便听见屋里传来一个声音:“裳姑娘进来就是了,还这么多礼作甚!”鬼灵子又惊又喜,那声音他太熟悉啦,不是他玮云师姐说话却又是谁?!他差不多一个箭步便要冲了过去,费了好大劲儿才强行忍住,心道,还是先见过了师姐她爹娘再说,免得人家说我小叫化不明礼数。他记住了师姐门前的那棵夹竹桃,这才溜回厨房,见那老婆子正兀自打盹儿。鬼灵子暗笑一声,悄悄溜进去偷了一只熟鸡,细心的用菜叶包好,出屋后飞掠上墙,不小心弄落了一块瓦片,便听那老婆子在屋里大骂“该死的猫”。鬼灵子一愣,连忙“喵喵”地叫了几声,这才跳下墙原路返回,一路上心中暗笑,我小叫化被人骂的多了,但被骂作猫,这倒是平生第一遭。回到老槐树下,鬼灵子轻轻一纵,便稳稳地落在一枝树桠上,见瞿腊娜正蹲在上方一丈高的地方大气也不敢出。嘻嘻一笑,又是一跃,蹲在瞿腊娜身边。瞿腊挪见他浑身上下又脏又臭,皱眉道:“你这是怎么啦?!”鬼灵子道:“我师姐家那十八条狼狗端的厉害,把我给追到烂泥塘里去啦!”瞿腊娜“嗤”的笑了一声,连声道:“活该!活该!”鬼灵子道:“不过这也好,那些狼狗见我从泥塘中爬出来已然便成活脱脱一个小叫化,就吓得远远的逃了。”瞿腊娜将信将疑,道:“这又是怎么回事?”鬼灵子道:“叫化子打狗捉蛇最是拿手好戏,它们见我陡然变成小叫化,哪有不怕之理。”瞿腊娜笑道:“你骗人,我不信!”鬼灵子道:“信不信由你。不过我倒是因祸得福,有个老婆婆见我小叫化可怜,便让我到她屋里去大鱼大肉地吃了个饱,末了还送了只鸡给我,让我在路上吃。反正我现在撑得要死,这鸡便给你吃吧。”言罢递上偷来的那只熟鸡,他的手虽脏,但是有菜叶子包着,那鸡倒也干净。瞿腊娜接了过去,道:“那老婆婆心真好,待会儿我们去谢过她老人家。”鬼灵子道:“你先吃吃看,若味道不好,那也就不用谢了。”瞿腊娜心道你陆小歪也大无礼,人家好生施舍你一只鸡,你倒说味道不好便不用谢了。便撕了一个块放进嘴里,边嚼边道:“好吃!好吃!味道真好!”鬼灵子一笑,道:“你在这儿慢慢的吃,我去打发了那十八只又凶又猛的大狼狗,咱们便去见我师姐。”也不等瞿腊娜应声,他跳下树径自走到柳家堡大门前,啊哟啊哟地高声大叫。守门的老头连忙走到他身旁,道:“小……兄弟怎么啦?”鬼灵子有气无力地道:“小叫化快要饿死啦,你老人家莫非眼睛不好,看不见还是怎的?!”言罢又高声大叫。那老人回到门房,拿了个煮熟的玉米棒子出来递给他,道:“小兄弟吃了这个就不饿啦。”鬼灵子止住哭声,接过玉米棒子细看了一会几,又看看那正笑咪咪的老头,道:“老人家倒是好心,但这东西明明是拿来喂狗的,我小叫化虽然可怜,却也不吃狗食!”随手将那玉米棒子扔了,又道:“原来你柳家堡竟用狗食打发叫化么!啊哟……!”那老头面色一变,去捡回玉米棒子,道:“你这小叫化不识好歹,饿死了也是活该!”鬼灵子大叫大嚷道:“小叫化命苦,饿死了自是活该。但我小叫化饿死在柳家堡门前,柳老爷子面子上倒是好看得紧。啊!当真是好看之至!”那老头只当他是胡说八道,也不去睬他,径自回到门房,任凭鬼灵子在门外大叫大嚷。躲在树上的瞿腊娜听鬼灵子叫得可怜,便想将大半只鸡送去给他吃,随即又想:他不是大鱼大肉的吃得撑了么?哦,他是想引出他师姐来,那就不用怕那十八条又凶又猛的大狼抬了!这陆小歪还真有点儿歪聪明,原来他说不怕狗是假的。是故并不作声,只看着陆小歪作戏暗笑。不多时从堡内走出一条壮实汉子,到门前问道:“马大爷,这小叫化是咋回事?”守门的马大爷道:“这小叫化不识好歹,你听他嚷些什么!”鬼灵子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嚷道:“柳老爷子浪得虚名,原来是这等不知体恤之辈,啊哟!啊哟!”那壮实汉子听得火起,出门来站在鬼灵子身旁,吼道:“小叫化,你给我滚得远远的!”鬼灵子干脆躺倒在地,道:“你叫我滚得远远的,是怕小叫化死在这儿给柳老爷子面上贴金么!我偏不滚,柳老爷子既有乐施好善之名产脸上这块金我小叫化是给他贴定了!啊哟啊哟!”那壮实汉子见他这般无赖,伸手便去拉他,想把他拖得远远的。不料手还未触及鬼灵子身上,便陡觉办边身子一麻,就此僵立不动,那姿式煞是古怪。鬼灵子一个懒驴打滚,又靠近了大门数尺,大叫道:“不好啦不好啦!打死小叫化啦!”马大爷并不睬他,却对门外那壮实汉子道:“唐二,你弄什么鬼!”唐二动身不得,道:“这小叫化有些古怪,马大爷快去叫李三他们来。”马大爷心道不是小叫化古怪,你唐二那样子才古怪呢,咕咕哝哝地进去叫人。待他的背影一消失,鬼灵子立时便不哭不嚷了,冲唐二嘻嘻一笑,道:“唐二爷,你在练什么功夫啊?”唐二怒道:“放你妈的叫化屁,老子这明明不是练功,你小叫化眼睛瞎了不成!”鬼灵子道:“不是练功,那倒奇怪得紧,唐大爷怎的比老僧入定还认真,一动也不动?”唐二怒极,高声道:“老子也不知道,定是你这小叫化做了手脚!”鬼灵子还想多打趣两句,猛听得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连忙转过头来,哼哼叽叽的又叫又嚷。十余条汉子匆匆奔来,看看鬼灵子,又看看唐二,均是大惑不解,为首的李三道:“唐二,你在搞什么鬼名堂?”唐二道:“李三哥,这小叫化………”话才说了一半,陡然便发不出声来,却是鬼灵子乘众人不注意偷偷弹了块碎石过去,封了唐二哑穴。唐二急欲说话,苦于无法作声,只把一张脸憋得通红,众人见他姿式古怪,不禁大笑拧笑罢李三又道:“唐二,这小叫化怎么啦?”唐二哪能作声,倒是鬼灵子越哼越有劲儿,边哼边道:“众位大爷行行好,施舍小叫化一点儿吃的吧,小叫化要饿死啦,饿死了就不能讨饭,不能再讨饭就更要饿死,这般死来死去,小叫化一天便要饿死它十七、八回了。啊哟哟!”众人听他说得有趣,又是大笑不已,李三从怀里摸出一个块碎银,扔给鬼灵子,道:“小叫化胡说八道,人怎么能死十七八次呢,这点儿银子够你大吃一顿啦,你这就去吧。”鬼灵子却不捡银子,嚷嚷道:“我小叫化明明是胡说七道或者九道,你这位大爷却偏偏说我胡说八道,这不是冤枉人吗?小叫化纵不饿死,也要被你冤枉死啦!人都要被你冤枉死了,这破银又要它作甚!还不如饿死了的好。”言罢顺手捡起那块碎银,抛还李三。李三伸手去接,但觉碎银刚一入手,便有一股巨大力道涌来,“腾腾脚”退了三大步,才堪堪定住身形。其余人不明就里,尽皆莫名灵敏,却见李三一抱拳,道:“原来阁下是深藏不露于倒是我李三看走眼了。不知高人光临敝堡有何见教?”鬼灵子哼哼道:“我小叫化明明个子矮小,你偏偏说我是高人,才这短短时间,就被你冤枉了两次,啊哟哟,若再被你冤枉一次,小叫化不命丧当场才怪呢!”李三沉声道:“胡帮主胡醉胡大侠和姚长老姚鹏姚大侠与敝堡主柳老爷子颇有渊源,布袋和尚姚大侠更是敝堡大小姐的师父,却不知阁下与他们如何称呼?”李三见鬼灵子小小年纪便身手不凡,料定他是丐帮弟子,故有此言,众人听他如此说话,方明白唐二是被这小叫化点了穴道。他们都是护院家丁,曾得雷音掌和铁算子指点过几手,均是略通拳脚,虽不会借物传功之术,却也是听说过的。眼见鬼灵子凭一个块碎银便将李三震退了三大步,先前还不明就里,此时听李三说话,自知鬼灵子非寻常之辈,心下皆想:这小叫化定是丐帮弟子无疑,便不敢再存小觑之心。却听鬼灵子哼哼道:“胡醉嘛,我便叫他醉鬼,布袋和尚呢,小叫化便叫他老叫化。这也是投办法的事,谁叫他们又能喝酒年纪又比我大呢。”胡醉姚鹏侠名遍播天下,有谁敢对他们这般说话无礼,鬼灵子既这般说,显见他并非丐帮中人了。却不知鬼灵子机敏伶俐,花招百出,连做师父的布袋和尚也怕他三分,而布袋和尚豪迈洒脱,他师徒二人在一起时,常常没大没小,以小叫化老叫化相称一鬼灵子如此说,倒也不算大错,只是他这一番话,却听得众人骇然色变。鬼灵子接着道:“小叫化今日到柳家堡来,也没有什么好见教你们的,只是想讨口饭吃,先不饿死再说。不过嘛,人只要不饿死,活着就总要有点儿事做,小叫化若得众位大爷垂怜,不至于饿死,便想向贵堡讨一个人,让她跟小叫化浪游天涯,一块儿讨饭去。”鬼灵子模作样地想了想,道:“柳老爷子嘛,已经上了年纪,大约没心思跟小叫化去闲游浪逛了。梅夫人呢,面皮太薄,讨饭的事她大概也是不会干的,算来算去,也只有贵堡大小姐柳姑娘合适了,但……”这不摆明了在叫阵么!未等鬼灵子话说完,李三一使眼色,十余条大汉齐扑而上,棒砸腿踢,一齐朝鬼灵子身上招呼。躲在树上的瞿腊娜先前听鬼灵子出言滑稽,强忍住笑,此时却惊叫出声,正欲跃下相助,却见陆小歪连滚带爬,口中叫着“我的妈妈哟……,乖乖不得了!……小叫化今日没命啦”,样子极为狼狈,但十余条大汉的腿棒却早已落空。待鬼灵子叫声毕时,十余条大汉有若戏台上的奇妙造型,踢腿的踢腿,举臂的举臂,早已僵立当场,面上均露出大惑不解之色。连躲在树上的瞿腊娜也大为惊佩姚大侠的徒儿了得,她自忖对付这十余条大汉绰绰有余,但要象陆小歪这般躺在地上转眼间便点住他们穴道却是不能,心头对这稀奇古怪的小叫化顿生了几分敬意。却听李三沉声道:“马大爷,去请堡主来,就说今日有高人欺上门来,李三等敌他不过!”马大爷虽对武功一窍不通,但李三等人的情状大是古怪。听李三这等说,自也明白了几分,连忙应了声是,奔入堡内。幸好鬼灵子没出手阻拦。鬼灵子一跳起身,背负双手在兀自僵立的十余条大汉中窜来绕去,嘻嘻的笑着踱起了方步,面露深觉蹊跷之色,道:“嗯,不错,不错,柳老爷子倒真懂得享受,这般清一色大男人的戏班子小叫化倒是第一次见识。对啦,谁领个头,先来一段《苏三起解》如何?哦,那是且用唱的,你们没有唱反窜的么?那就来一段《苏武牧羊》凑合凑合吧。只是你们这十余条大汉放牧一群羊,不出三天,准会被你们将羊儿都吃光了,嘻嘻!哈哈!”鬼灵子从小在洛阳街头流浪,对别的一窍不通,对戏文却是熟悉,只是他这般胡说八道,委实滑稽无比,十余条大汉中,倒有半数跟着他哈哈大笑,另一半却大骂“唱你娘的头!……放你娘的叫化屁!……”,诸如此类。骂声笑声此起彼落,便听有人沉声道:“住口!”众人只觉耳鼓轰然作响,知是堡主到了,一齐禁声。鬼灵子此时正背对着大门,听得喝声,也不禁暗赞道:柳世伯内力倒真不俗。连忙转过身来,便见白马书生柳逸仙抱拳道:“阁下光临敝堡,不知有何见教!”柳逸仙身旁立着一个年约四十,风韵犹佳的妇人,正是小素女梅素素。二人面色均是非常难看,却是因为守门的马大爷颠三倒四的把小叫化要讨了大小姐去的诸般事情一一禀报了他们。鬼灵子一愣,连忙跪下磕了三个头,白马书生夫妇大惑不解,却见鬼灵子站起身来,嘻嘻笑道:“这回可是柳世伯和世伯母看走眼啦,你们看我是谁?”伸手将脸上的污泥抹掉,又冲二人嘻嘻一笑。白马书生柳逸仙一愣,随即挎须哈哈大笑。小素女梅素素则笑道:“偏是你鬼灵子才能弄出这许多花样来!”柳逸仙笑罢道:“世侄远道而来,伯父伯母未曾远迎,倒是……”鬼灵子“咦”了一声,道:“世伯说哪里话来!小侄一到此,也伯便派了这般一个有趣的戏班子来接,小侄当真咸谢不尽呢!”柳逸仙素知鬼灵子油嘴滑舌,闻言也不以为忤,却见李三等人的形状倒颇有几分与戏班子相似,不禁又是一阵哈哈大笑。连小素女梅素素,也忍俊不禁的跟着笑了起来,边笑边走到李三等一群大汉中间,素手连拍,解了他们被封穴道。虽说鬼灵子点尺时未下重手,但如此干净利落的解穴手法,也端的令人敬佩。鬼灵子道了声“世伯母好掌法”,却见那十余条大叹一齐涨红着脸瞪着他,便打了个哈哈,道:“世伯,我师姐呢?”柳逸仙却对那群壮汉道:“你们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这个叫化便是姚大侠的高足,大小姐的师弟鬼灵子小六了,哈哈哈……!”李三等人早听堡主不时提过布袋和尚姚鹏姚大侠之名,说姚大侠如何功高盖世,义薄云天,对本堡又如何思重如山。他们虽不知姚大侠曾施何恩于本堡,但心头却是景仰已久了的,此时听得眼前的小叫化便是姚大侠的高足,便一齐讪讪的作声不得,心头却均是又惊又奇,惊的是姚大侠当真了得,如此年幼的一个徒儿,咱们十余个人一齐动手也敌他不过。奇的是方才李三问过他与姚大侠如何称呼,他竟说“叫他一声老叫化”,徒弟对师父怎可如此无礼呢!当下都是大奇,愣愣的看着鬼灵子作声不得。鬼灵子却笑道“世伯的话可有些不对啦,什么叫‘有眼不识泰山’呢,莫非我鬼灵子的长相竟与泰山有几分相似么?”小素女梅素素已回到丈夫身旁,见柳逸仙被鬼灵子的话问得一愣,当下笑道:“依你便该怎么说了”鬼灵子道:“第一,依世侄看这叫做大水冲了龙王庙一自家人不识自家人。咱们是不打不相识,一打成知己,几位大哥可觉得小叫化的话更有几分道理么?”这几句话听得柳逸仙夫妇微微点头,心下暗赞这鬼灵了当真巧舌如簧,寥寥数语便把羞辱人家之事轻轻揭过不说竟还跟人家攀起交情来了。果然那十余条大汉一齐笑道:“正是!”梅素素又笑道:“那第二呢?”鬼灵子道:“第二嘛,本掌门已有了大号,姓陆名小歪,连起来便叫陆小歪,再不叫鬼灵子小六啦。”柳逸仙奇道:“本掌门?哈哈,谁又承认你是哪一门哪一派的掌门了?既自称掌门,却又怎的取了这么稀奇方怪的名字,陆小歪,哈哈,小歪,哈哈哈……!”待他笑罢之后,鬼灵子才一本正经地道:“世怕莫怪,兹事体大,不便在此明言。”梅素素连忙道:“啊哟,当真是糊涂啦,世侄远道而还来,连茶也未喝一口,咱们便在这大门口神聊了半天。”“咦”了一声,又道:“你师父他老人家呢?”鬼灵子也故作奇怪道:“怎么?那老叫化还没到么?小叫化与他在长安分手,老叫化说要来看我师姐,先行一步,哈哈,倒是我小叫化后发先至,大概在路上遇到什么事把老叫化给缠住啦。不过嘛,他终归是要来的,大约就在这几天吧。”听说姚大侠要来,柳家堡人人均面露喜色。小素女嗔怪道:“偏你鬼灵子没大没小,师父就是师父,怎的一日一中‘老叫化’,让你师父听见,不打你老大耳刮子才怪呢!”鬼灵子嘻笑道:“当着老叫化我也是这般叫,叫惯了改不了口啦。”梅素素笑道:“贫嘴!咱们这便进去吧。”鬼灵子故作不知似的举步便走,却急坏了兀自躲在树上的瞿腊娜,当下再也顾不得别的了,高声道:“喂!陆小歪,你不等我啦了!”鬼灵子心头暗笑,面上却装作恍然大悟的神色,道:“哦,差点儿忘记啦,此番与我前来的还有一个小丫头,请世伯世伯母稍候。”柳逸仙夫妇均觉蹊跷,一齐站住转回身来,看着那棵老槐树。鬼灵子一招手,道:“小姑娘,快下来见过我世伯世伯母。”瞿腊娜连忙跳下树来,手中还拎着半只鸡,跑过来拜道:“小女瞿腊娜参见柳前辈梅前辈。”柳逸仙夫妇陡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背负长剑,手中拎着半只鸡,满面通红的跑过来便拜,连忙齐声道:“瞿姑娘快快请起。”瞿腊娜起来瞪了鬼灵子一眼,鬼灵子却仰头看天。梅素素见瞿腊娜长得秀美娇小,煞是可爱,又见鬼灵子这般做作,便轻叱道:“鬼灵子!”鬼灵子连忙装作不解的样子看着梅素素,老老实实地道:“小侄在此,世伯母有何见教?”梅素素又好气又好笑,走过去拉起瞿腊娜的手,道:“瞿姑娘是——?”未等瞿腊娜开口,鬼灵子抢着道:“这个小姑娘是峨嵋派掌门绝因老师太的小弟子。”柳逸仙夫妇同时“哦”了一下声。绝因师太为人正直,在武林中德高望重,没料这瞿姑娘竟是绝因师太弟子!便齐声道:“原来是绝因师太高足,令师她老人家可好?”瞿腊娜道:“多谢二位前辈见问,家师她老人家很好,吩咐小女来江湖中增长些见识。”仅凭这句话,柳逸仙夫妇便知这瞿姑娘天真未凿——人家并未问你到此贵干,你倒老老实实的先说出来了——梅素素抚摸着瞿腊娜的秀发,不胜怜爱的笑道:“今日我柳家堡不知刮得什么好风,竟把峨嵋绝因师太和姚大侠的高足给吹来了。”瞿腊娜正欲道谢,鬼灵子却抢着道:“倒也不见得是什么好风,世伯母别早早的高兴了,这个姑娘我是在半路上遇到的,为人刁钻古怪之极,多次让我吃了大亏,比如说到这儿来,也是她连催带逼的连日赶路,瞿姑娘,你凭良心说是也不是?”瞿腊娜为了早日见鬼灵子“被他师姐教训”的样子,连日来的确是催着他赶路了的。但刁钻古怪多次吃她大亏之言,却又从何说起。一时涨红了小脸,作声不得。鬼灵子哈哈一笑,道:“不敢承认了是不是?哈哈,你一遇到我,便即死缠烂打,说一定要陪我——哼哼,是也不是?”瞿腊娜急道:“不是的,人家是说赔你……”鬼灵子连忙打断她的话,道:“陪我便陪我也罢,反正小姑娘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但世伯母你看,她才一到此间,便溜进贵堡厨房,偷了只鸡出来躲在树上吃。不信世伯母你去问厨房那老婆子,可曾丢了只熟鸡没丢,此时人赃俱在,瞿姑娘,你还有何话可说?”瞿腊娜又羞又急,扬手便将半只鸠打向鬼灵子,鬼灵子一闪声避过,大叫道:“乖乖不得了,小姑娘想栽赃陷害!”瞿腊娜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坐地哭了起来。梅素素连忙扶起她,边替她抹去泪水边道:“瞿姑娘莫要急,鬼灵子刁钻古怪,伯母才不相信他的连篇鬼话呢!你与他这一路行来,不知吃了他多少苦头呢。”瞿腊娜顿觉悲从中来,更是大哭不止。梅素素手足无措,大声喝道:“鬼灵子!你给我滚过来!”鬼灵子大叫道:“咦咦咦,小侄又不是圆的,怎生滚法?罢了罢了,既是世伯母吩叫,小侄走过来便是。”言罢走近梅素素身旁,梅素素厉声道:“还不快给瞿姑娘赔不是!装模作样地看着我干什么?!”“赔不是?”鬼灵子奇道,“这倒怪了,莫非小姑娘一哭小叫化就得赔不是么?看来小叫化这辈子倒霉是倒定了!喂,小姑娘,你别哭了行不行?”瞿腊娜将头扭朝一边,仍自啼泣不已。鬼灵子道:“世伯母你看,她这般把头扭向一边叫小侄怎样赔不是呢,看来只好等她不哭的时候再赔了。不过嘛,我老早便对这个姑娘说过,老天要下雨,娘……这个这个……要媒人,小姑娘要哭,都是没有办法的事……”“卟哧”一声,瞿腊娜听他又老调重弹,忍不住便笑出声来。一笑之后顿觉不妥,生怕鬼灵子又说什么“又哭又笑黄狗拉尿”,连忙抢先道:“伯母,那鸡是……”“对对对!”鬼灵子打断她的话,道,“那鸡的确是我鬼灵子陆小歪吃的,这丝毫不假,童叟无欺,方才我还把手中的半只鸡打问瞿姑娘,意欲栽赃陷害,我小叫化当真该打!”鬼灵子口齿伶俐,一口气把这番话道了出来,直把小瞿腊哪气得“你你你”好半天说不出第二个字来。众人实在忍不住一齐大笑起来。“有什么好笑的!”柳逸仙喝了一声,“都散了都散了,各自忙自己的事儿去!”李三等人道了声“是”,一齐散了开去,心中自是对姚大侠之陡增了无数敬意,都想纵是姚大侠的徒弟,不但武功高强,而且舌战也竟是这般了得。推徒及师,姚大侠不知又有多么了不起了!他们哪里知道,若论舌战,十个姚大侠也不及他一个徒弟鬼灵子。众人退去之后,瞿腊娜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话来:“你说那鸡是一个好心的老婆婆施舍的。”鬼灵子接着道:“因而我就把它吃了,此时我嘴角上还有鸡油,是也不是?”瞿腊娜一抹嘴角,果然有些油腻,顿即作声不得,一张粉脸又涨得通红。却听柳逸仙突然道:“咦,这倒是奇怪,本堡厨子历来是那老头,今日怎的突然间就——”鬼灵子大笑道:“世伯你怕是弄错啦,方才我明明见厨房内是个老婆婆,还有个说话稀奇古怪叫做什么裳姑娘的去跟她取酸菜呢。”柳逸仙道:“瞿姑娘,你说本堡的厨子是小老爷爷呢还是个老婆婆?”瞿腊娜道:“蒙前辈见问,小女子委实不知。”柳逸仙哈哈大笑,鬼灵子情知上当,刚欲分辩,柳逸仙早道:“鬼灵子,你还有何话好说?你若没到过厨房,又怎知厨子是个老婆婆?厨房内又怎么突然少了只鸡,哈哈哈!”鬼灵子强辩道:“小侄只是猜猜而已,哪又怎知道了,至于那只鸡嘛,只怕是被猫叼走啦。”梅素素笑道:“不错,那只鸡是被猫叼走啦,那猫把鸡叼去给瞿姑娘,骗她说是一个好心的老婆婆施舍的,瞿姑娘便把它吃了,对不对,鬼灵子?”瞿腊娜见鬼灵子吱吱唔唔的作声不得,大喜道:“对不对?陆小歪,你倒是说对不对呀?!”鬼灵子大窘,道:“小姑娘得意个屁,呆会儿叫十七、八条……”他自觉没把握肯定柳家堡内是否有十七、八条大狼狗,因而话才说了一半便顿即打住。没料纵是半句话,也吓得瞿腊娜面色大变,直往梅素素怀里躲,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俨然还是个不诸世事的孩子,但她毕竟是绝因师大的徒弟,武功定是不弱,梅素素又是怜爱又是蹊跷,不知何以鬼灵子的平句话就把她吓成这般,便搂着她对鬼灵子道:“鬼灵子,十七、八条什么?怎不把话说完?”鬼灵子嗫嚅道:“这个十七、八条——嗯——东西嘛,就是这个——那个——嗯——”梅素素道:“什么这个那个的?瞿姑娘,你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吗?”瞿腊娜道:“我知道的,他说……说贵堡有十七、八条又凶又猛的大狼狗,要我在树上躲着乖乖的不要动。”梅素素失声笑道:“鬼灵子!你当真是胡说八道,我柳家堡又哪来的狗了?”瞿腊娜大喜,从梅素素怀里钻出来,道:“果真一条又凶又猛的小狼狗也没有吗?”梅素素笑道:“好叫瞿姑娘放心,本堡一条狗也没有。”瞿腊娜道:“陆小歪,你简直胡说——”鬼灵子接过话头,道:“十七八道还是十七八条大狼狗?那狗嘛,终归是有的,只不过不在这里而已。”瞿腊娜道:“那你方才为何骗我说就在这里面,害得人家在树上躲了这半天?”“我当真说过吗?”鬼灵子讪讪地道,“只怕是姑娘你记错啦。再说,从你上树至现在,最多不过半个多时辰,怎说是半天呢。好啦好啦,我不跟你夹缠不清了。世伯,世伯母,我师姐哪儿去啦?”柳逸仙心道你这个叫化当真滑头,这么快便将话题转了。但一想起女儿玮云,面色不禁一沉,道:“咱们进屋再说吧。”当下梅素素拉起瞿腊娜的手,四人一齐朝堡内走去——雷霆神刀扫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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