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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天高,云淡。太阳火辣辣的,将山野烧烤得一片荒凉。只有几只知了在焦黄枯干的树上没命的叫唤。你会觉得这儿除了知了简直就没有生命。然而山坳里突然转出了一个少年。远远地看,你会觉得这少年太过羸弱。羸弱得简直没有一丝重量,如果这时候刮起哪怕是一阵微风,都会将他吹得无影无踪。少年在山拗上轻飘飘地走着。他飘到一个山洞前。洞口没什么掩饰,几棵矮小的野树,一块平淡无奇的石头。少年停下来之后,并不探视四周,他放下了手上提着的两只桶。桶!赫然是两只铁桶。两只锈迹斑斑的铁桶,桶里盛满了水。看上去每桶至少有一二百斤!水上浮着一二十只红的绿的桃子。桃子很小,一看就知是野生的,在任何山哟里都可以采集得到。再看那少年,你不禁感到惊讶。那两只桶真是他提上来的吗?凭他那弱不禁风的身体,任何一只桶都会将他压趴下的。这一点不会没有人相信。他实在太瘦弱了。他弯下腰,将头伸进一只桶里去喝水。一口气喝了半桶!更奇的是他喝了水,象是一切都理所当然,什么也没发生。他弯下腰,一手拎一只桶,轻飘飘地走进山洞。山洞里只有两张石头床,一张床上已经躺着一个人,从他的背影上可以看出那是一个老人。另一张床上放着一块条石,大约是用来当枕头的。地上有许多桃核。整个洞里弥漫着一种野果气味。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少年将一只桶放在空床旁,将另一只桶提到躺着老者的石床旁放下。他看了老者一眼,然后说“水”。他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感情色彩。老者没有动。少年将老者翻过身来。老者的左胸上赫然深深地插着一把剑!剑是松纹剑!木剑!老者面若金纸,看上去像是早已气绝多时。奇怪的是那少年面对老者,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他的脸甚是平和。“水。”少年人又说了一句,声音依然是平平淡淡的。然后少年就走过去躺在那张空着的石床上,一会儿他就呼呼入睡了。这时候我们才发现这少年的脸有些特别。但特别在什么地方,你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他的整个身躯瘦弱而匀称,他的腿蜷缩着,像个婴儿!如果说他那张脸特别的话,那就是像一个婴儿,平和,纯洁。甚至他的鼾声也像是婴儿的。山洞里渐渐暗了下来。知了也不再叫了。除了少年婴儿般的鼾声,大地一片沉静。少年翻过身,甚至不睁开眼睛,就将头伸进旁边的那只桶里,一口气将剩下的半桶水喝完,然后又翻过身呼呼睡去。又过了很久。躺在另一张床上的老者也将头伸进自己的桶里一口气将水喝去半桶!然后老者将插在自己左胸的松纹剑拔了出来。松纹剑赫然有二尺来长!奇怪的是剑身上一丝儿血也没有。老者顺手将剑放在身旁,坐起身来看着熟睡的少年,微微的笑了。他的笑非常平和。然后他走到少年身边,用食指飞快地在少年身上点了一下。少年丝纹不动。老者将少年翻过身,将右掌按在少年的背上。渐渐地,少年的脸变得通红,而老者的头顶开始冒出氤氤白雾。良久。山洞里开始有了一丝亮光。老者收掌喘息,之后,又用左手食指在少年身上点了一下。少年翻过身来,坐起,用手揉了揉眼睛,长长的的打了个呵欠。发现老者坐在自己身旁,少年微觉奇怪。老者走回自己的石床旁坐下,将头伸进桶里,一口气喝完剩下的半桶水,少年没说什么,他下床提起床边的桶,又去提老者旁边的桶。老者按住少年的手说:“不用去了。”少年放下桶,微感诧异。“坐到这儿来。”老者说,用手指了指自己旁边。少年依言坐下。“老僧道悟。”老者说。“老僧道悟。”少年说。老者笑了笑,说:“我叫道悟。”[作者按:道悟是公元八世纪时唐代的一位大禅师,传说有一位年轻弟子从他学禅。他侍奉师傅很久,却从未受到什么特别的教益。一日他问师傅:“某自到来,不蒙指示心要?”禅师说:“自汝来到,吾未尝不指示心要。”弟子说:“何处指示?”禅师说:“汝擎茶来,吾为汝接。汝行食来,吾为汝受。汝和南(行礼)时,吾便低首。何处不指示心要?”弟子听后低头思索良久。这时禅师又说:“见则直下便见,拟思即差。”这使弟子当下开解。——参见《五灯会元》卷七,“天皇悟禅师法嗣,龙潭崇信禅师。”——然道悟一介禅家大道,实与武学无关,不可轻信小说,本书乃虚构耳。]少年于是说:“你是道悟。”“然,”老者说,“你叫独孤樵。”“独孤樵?”少年道。“独孤樵是你的名字。”老者道。少年道:“名字是什么?”老者道:“名字就是你。”少年道:“我即是名,名即是我。我即非名,非名即我。独孤樵即我名,我即独孤樵。独孤樵非我名,我非独孤樵,此名不要也罢。”老者含首道:“那由得你罢,然待你入俗界却需有我有名。”少年道:“俗界?”老者道:“就是人间。”少年道:“人间?去人间何为?”老者道:“寻你父母。”少年道:“父母?寻父母何用?”老者道:“凡人之出,自有父母,无父母即无我。是故人言,无知父母,罪莫大焉。况吾将逝,你自当寻父母去。”少年默默不言。老者道:“十八年前,我于路旁见你,携到此处,直至今日。汝今十八岁矣。汝为何人,我一概不知,但知人必有父母。我今日将逝,故将此物与你。”老者从胸前掏出一片写有血字的黄布,递给少年,道:“此物自你身上所得,必为你父母所留。你凭此物找寻父母,切不可轻易示人。切记!”少年默默收好,心里突然涌起一阵莫名其妙的情绪,既酸且苦,但这种情绪转瞬即逝。老者道:“此剑随我数十年,如今我将逝去,也一并与你。你可以去了。”少年道:“到哪儿去?”老者道:“到该去的地方去。”少年低头良久,然后抬起头来,微微笑道:“我明白了。”老者也笑笑:“当留则留,当去则去,去即是留,留即是去。你不必再回来了。”少年一言不发,微微一笑,拿起松纹木剑径自起身而去。老者于是仰身倒在床上,微笑着合上双眼。一代大道,就此仙逝。一切复归自然,仍旧只有知了在这不为人知的山坳上拚命叫唤。少年在原野上独行。他就是独孤樵。有一些奇怪的感觉弄得他有些惶然。他就是他,少年想,为何他却叫道悟?我即是我,少年想,为何我叫独孤樵?这一切都叫他茫然,甚至让他觉得好笑,他叫独孤樵弄得他感到好笑。他说他将逝去,这也使少年觉得好笑。还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就见过老者将剑插在胸上了,那时候他感到恐惧和惊慌,就大声地哭了起来。但后来他不再为此惊慌了。一切都有定数,老者告诉他,已经发生和将要发生的一切都是天数使然,人不可为此惊慌。于是他豁然开朗,但老者从来没叫他离开过!“当留则留,当去则去。去即是留,留即是去。”少年心中猛然一震,老者刚才所说的这几句话顿时在他耳前轰响。他颓然坐下,一会儿竟大汗淋漓。他静静地坐着,任凭五颜六色的金星在脑海闪回,直到复归空明一片,他才微微一笑,起身大步离去。桔黄的原野上,偶尔有一两朵黄色小花。灌木丛后有两小动物,茫然地发现眼前飘过一个影子,似乎是人,又似乎不是。它们知道人是最危险的,但也知道人最笨拙,决不可能象一道影子似的一掠而过。但那影子却是活生生的一个人!这个人就是独孤樵。这时候独孤樵已经到了一片田野旁。田野里有一些和他一样的人在劳作。他感到非常奇怪,居然会有如此整齐的稻子长在一起。在他所住的山坳里偶尔也会有一两株稻子,上面结着的稻米可以吃,这他知道。但那稻米并不如此饱满,且少。他想去捋一些来尝尝是否一样。他走进田里。一个农夫发现了他。他看着他们,心里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亲近感,就微微一笑。一个农夫也微笑着问他:“小哥儿,你从哪儿来?”他愣了一下,然后说:“你是问我吗?”农夫们全都笑了起来,虽然没有一丝恶意,让他觉得亲切,但他还是觉得有些尴尬。“我从来处来。”他说。“从来处来?”一个农夫哈哈地大笑,“他说他从来处来。”他的脸涨得通红,他不知道他们笑他什么。我是从来处来的嘛,他想。“咦?”一个农夫突然发现了他背着的松纹木剑,因而说,“小兄弟你也是练武功的吗?”“武功?”他说,“什么叫武功?”“你不是练武的?”“不是。”他又认认真真地想了想,觉得在山洞中那老者从未对他说过武功二字,因此又说,“我不是练武功的。”“那你背着剑干什么?”“是他给我的。”“他?他是谁?”“他就是他嘛。”“他就是他?哈哈哈哈,他总该有一个名字吧。”“噢,”他突然想起临出山洞时老人告诉过他叫道悟,便说,“他叫道悟。”“道悟?没听说过,他是个和尚吧?”“什么是和尚?”“和尚就是光头,不吃肉。”“那他不是和尚,他吃肉的,有时候我们吃兔子。他有头发。”他边想边说,“他肯定不是和尚。”“不是和尚怎么取个象和尚一样的名字,这真是怪事。”“名字是可有可无的。”他认认真真地说,农夫们又哈哈大笑起来。他觉得有些委屈,这些人老是笑他。名字本来就是可有可无的嘛,他想。但他觉得这些人很可爱。“那你叫什么名字?”一个农夫问他。“我?我叫独孤樵。”他说。他突然为自己也有个名字感到高兴。这时候那个问他话的农夫突然说,“哟,时候不早了,大伙儿快干活吧。独孤小兄弟,咱们今天得把这些活干完,你忙去吧。”“我忙?”独孤樵说,“我不忙呀?”“但我们得开始干活了。”又转向别的人,“大家伙干活吧。”农夫们开始分散干活去了。独孤樵看他们只是把混长在稻子里的杂草拨出来,就走到问他话的那个农夫身边,说:“这就是干活吗?”“嗯。”农夫说。“那我也会,”独孤樵说,“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干活吗?”农夫抬起头看了看,见独孤樵一副生怕被拒绝的神色,就说:“好,你干吧,等收工后我和田二管家说说,让他在半天的工钱给你。”“工钱?什么是工钱?”独孤樵不解地问。“什么叫工钱?嗯——”那农夫发现这个问题他也说不清楚,就说,“等会儿你就知道了,咱们干活吧。”一会儿之后,所有农夫就都不约而同地直起腰来,目瞪口呆地看着独孤樵了。这哪儿是干活,简直就是玩耍。只见他两只手随便乱抓,眼睛看也不看。几乎脚不沾地的在田里飞跑,只一会儿,整块田便都让他跑遍了,田埂上整齐地堆着一堆-堆杂草、稗子!他来到问他话的那农夫身边,说:“活干完了。”他一脸的稚气,那神情就好象是刚则干了一桩很有趣儿的游戏似的。“你,你?!——”那农夫简直不相信这是真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干活,”独孤樵快乐地说,突然发现大家都看着他,便不解地说,“我干得不对吗?”“唔,”那农夫支支唔唔了一阵,然后看看其他人,然后说,“今天的活儿干完了,大家回去吧。独孤小兄弟,你也和我们一起去吧。”“哎。”独孤樵高兴地说,他发现自己很愿意和这些人在一起。一伙人悄无声息地走着。独孤樵发现大家都不说话,甚觉奇怪,就问那农夫:“咱们是去领工钱吗?”“唔。”那农夫说。“工钱是什么?”他又问。那农夫没回话,只是闷头走路。独孤樵觉得很委屈,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这是一个大约有百来户人家的村落。一切都让独孤樵觉得新奇。村路上有牛,有羊,有狗,有鸡,正悠闲自得地觅食,他们一行人走过时,它们也不惊惶逃窜。小幢小幢的房子顶上有炊烟冒出。一些小孩子从房子里跑出来拉着他们队伍中一两个人的手,叽叽喳喳地笑闹,并且用奇怪的目光注视独孤樵。独孤樵朝孩子们笑。他的笑纯洁无瑕。便有孩子也来拉他的手,但立即又被大人叫了回去。于是孩子们使用奇怪的目光打量他。他还是对他们微笑。他们走到一幢巨大的房子前。确实,这房子的巨大让独孤樵觉得不解:人干嘛要住那样大的房子呢?房子是用石头和红砖盖起来的,房顶上的瓦片还锃亮如金。朱红大门前卧着一对石狮子。石狮子下有几级石梯。石梯下摆着一张桌子,桌子后有个大约六十来岁的老人在为一些显然也是农夫的人分发一小块一小块银白色的东西。独孤樵想那一定是工钱,但他不知道那工钱到底拿来做什么。见他们走过来,那个六十来岁的老人抬起头来说:“玉柱,你们的活干完了吗?”“回田二管家,活都干完了。”先前问独孤樵话的那农夫低首回答。“好,都过来领工钱吧。”他们便走过去。独孤樵非常好奇,他想知道那个叫田二管家的人分发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但玉柱却抢先走到田二管家前,附在他耳旁轻声地不知说些什么,边说还边用眼瞟独孤樵。田二管家也面露诧异,不时看独孤樵一眼。独孤樵觉得有些不安。这时田二管家站起来,叫身边一个年轻人代他分发工钱,然后走到独孤樵身边,说:“独孤小兄弟,你随我入内。”“干什么?”独孤樵说。田二管家看了看他的眼睛,微微一笑说:“我有话问你。”“好吧。”独孤樵说。“请。”田二管家一拱手说。独孤樵不知该怎样回答,便举步率先而入。他们走进一个大厅,田二管家让独孤樵坐下。一个使女过来,盈盈道:“二管家有何吩咐?”田二管家道:“奉茶。”使女道:“是。”少顷使女端上茶来,放在独孤樵面前,道:“公子请用茶。”“噢,噢。”独孤樵说。使女出去之后,独孤樵端着茶杯,不知如何是好。田二管家诧异地望着他,说:“公子请喝茶。”“喝吗?”独孤樵说,望着田二管家。田二管家适才听了玉柱所说独孤樵在田里的行动,不知此时对方是无知还是故意玩弄他。田二管家细细打量,发现他不是故意作弄的样子,因此道:“请喝。”独孤樵于是一口就将那杯茶喝干,然后顺手将杯子丢在地上。“砰”的一声,杯子摔得粉碎!独孤樵却依旧象什么也没发生,只好奇地打量大厅四周。田二管家骤然变色,冷冷道,“独孤少爷此行有何贵干,可以说了。”“贵干?”独孤樵转过头来,见对方脸色难看,因而略显不安,连忙说:“不,没有,没有贵干。”这分明是成心捉弄。田二管家想,因此脸色更加难看,沉声说:“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公子爷如果觉得在下不够分量,在下可请连大总管出来与你说话。”“连大总管?”独孤樵诧异地说,“你不是这儿的家人吗?”田二管家“哼”了一声。但独孤樵并没注意到田二管家的表情。他此时浑身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杀气笼罩着。这种突然感觉到的杀气使他觉得不安。他闭上眼睛,脑海里突然感到在大厅的左上角上多了一个带着很重杀气的人。“你在那儿干什么?”独孤樵闭着眼睛,轻轻地说。“你说什么?”田二管家道。“我知道你在大厅的左上角,你大概是想杀什么人吧?”独孤樵依旧是闭着眼睛,喃喃地说。他的声音并不大,但藏在大厅左角横梁上的那个黑衣蒙面人却觉得好像有数十口铜钟在他耳畔同时轰响,那声音弄得他痛苦不堪,几欲滚落下来。直到田二管家的声音传来,黑衣蒙面人才觉耳畔轰鸣业已消失。“朋友,下来吧!”刚才田二管家听清独孤樵所说的话,往左上角一瞟,才发现那儿真藏有一个人。于是大喝了一声,顺手将右手玩弄着的茶杯盖往梁上打去。“田老儿,要暗算大爷,你还差的远。”伴随着这声音,一柄匕首叮的一声插在田二管家面前的桌子上,那黑衣蒙面人却大笑着消逝了。独孤樵睁开眼睛。此时笼罩着他的那阵杀气已经消失。他不明白为何一把带着纸条的匕首会将田二管家吓得大惊失色。“喂,那纸条上写的是什么?”独孤樵好奇地问。“哦,”田二管家转过神来,见独孤樵正巴巴地看着他,那天真未凿的神情使田二管家实在摸不清来路,因此支唔着说,“哦,没什么。刚才小兄弟传声示警,田归林就此谢过。”“田归林,”独孤樵说,“你是田归林吗?”“小兄弟听过贱名吗?”田二管家试探地问。“不,没有听说过。”“那小兄弟为何有此一问?”“我是觉得怪,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有个名字。”“好说、好说。”田归林带笑不笑地说。“小兄弟请稍候,待老朽去将此条传给敝主人。”“该去你就去嘛。”独孤樵说。田归林哼了一声,举步而出。独孤樵甚感奇怪,他不明白田归林干嘛要哼那么一声,当然,如果他知道铁算子田归林这几个字二十年前在江湖上如何响亮,他就不会感到奇怪了。田归林急匆匆地走近一朱红小屋前,站在门口的那个精壮大汉挡住了他。“田二管家有何急事吗?”精壮大汉问道。“请速将此物转交主公,就说田归林立等回话。”田归林将那纸条递给左首那大汉,大汉急转入内。少顷,一个年约七旬的黄袍老者从屋内走出,说:“田兄请进来说话。”又对身后的精壮大汉吩咐道:“速请连大总管过来说话。”“是”!精壮大汉急奔而去。田归林随黄袍老者步入小屋。屋内仅有一床一桌一椅,甚为简陋。床上堆着许多经书,井然有序,桌上放着那张纸条!黄袍老者颓然坐在椅子上。田归林道:“主公——”黄袍老者摇摇手,长叹一声道:“她终于找上门来了。”这时门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一个大约六十多岁的青衣老者急步赶入。“主公相召有何急事?”声音粗壮雄浑,一听便知是个憨直老人。黄袍老者没说什么,只将桌上的纸条递过来:“连兄请看。”青袍老者接过来一看,只见纸条上写着:“限尔今日三更携那贱人之头来见,否则柳家寨将片瓦不留也。”未具名,只在下端画着一张树叶。“嗞”的一声,青袍老者一把将那纸片撕成两半,大声喝道:“主公,和她拚了!别人怕她木叶卢若娴,我连城虎却从没怕过她。咱们躲了她二十年,没想她欺人太甚,倒找上门来了,我倒要瞧瞧她那一把贱骨头能有多少斤两!”突然一个夜枭般的声音不知从哪儿传来:“连城虎,就凭这几句话你就死定了。”连城虎大声道:“卢若娴,有本事你站出来当面说清,我雷音掌连城虎要是怕了你,也就不用再在这世上混了。”那声音道:“哼,要死也不忙在这一时。柳逸仙听着,这二十年老身在江湖上四处探听,没想到你却当了缩头乌龟。限你在今夜三更前提那贱人的头来见我,与我回木叶山去,否则,哼!”黄袍老者道:“都二十年了,当时是我一念之差,难道到如今你还不放过我吗?”那声音道:“放过你,休想!咱们今夜三更见!”“唉——”黄袍老者长叹一声。“主公,咱们和她拼了!”连城虎大声道。“算了,咱们不是她的对手。”黄袍老者道。“那,主公,咱们——?”田归林小心翼翼地问。“你二人跟随柳某这么多年,从今而后别再叫我主公了,如果看得起我白马书生柳逸仙,就叫我一声大哥。”黄袍老者说。“主公!”田归林和连城虎同时道,“那万万不可!”“唉,既看不起柳某,二位自去吧。”连城虎和田归林相互对视了一眼,突然双双跪下,同声道:“大哥在上,请受兄弟一拜!”“好好,二位贤弟请起。”黄袍老者连忙弯腰扶起二人,道:“二位贤弟请随我到议事厅,愚见有话要说。”一行三人走出屋来。柳逸仙吩附一精壮大汉:“将夫人和小姐请到议事厅来。”“是,”精壮大汉一低首,急疾而去。三人进入议事大厅,尽皆心事重重。忽闻厅内一声音道:“喂,你怎么去这么久才来?”自然是独孤樵。他是对田归林说话。乍一听见厅内人声,柳逸仙和连城虎立马惊警,运功全身。连城虎沉声道:“阁下是谁?”独孤樵仔细地看了柳逸仙和连城虎一眼,道:“我是谁?”想了想,又道:“我是独孤樵。”粲然一笑。连城虎道:“阁下来此有何贵干?”独孤樵道:“是他带我来的,他让我在这儿等他。”用手指了指田归林。田归林于是对柳逸仙附耳讲了几句。连城虎还想问,被柳逸仙轻轻挥手阻止。柳逸仙暗暗将真气遍布双手,然后一拱手,将八成功力迫向独孤樵,道:“独孤兄弟请了。”独孤樵恍如未觉,看看田归林,又看看柳逸仙,然后也一拱手,道:“喂,你叫什么名字?”柳逸仙暗自骇异,看对方年纪不大,居然若无其事地接下自己八成功力。却不知他是何来意,因而收了功力,道:“在下柳逸仙,这位是敝二弟雷音掌连城虎。”“原来你们真的都有名字。”独孤樵说,他觉得这非常有趣,因而又是一笑。他这一笑纯洁无瑕,象一阵春风从各人心头拂过,使人戒备之心皆失。他细细打量眼前这几个人,觉得面目慈善,尤其是那个叫做柳逸仙的人,虽已年近七旬,但仍未掩住一身的飘逸洒脱之气。他年轻时一定是个美少年,独孤樵想。连城虎非常强壮,一看便知是个胸无城府,有话当面直说的好汉子。而田归林瘦小的身躯透出一种精明干练。他觉得他喜欢这几个人了。但独孤樵突然觉得不安,那种惶惑的感觉又笼罩住了他。他闭上眼睛,立时感觉到了缠绕在柳逸仙和连城虎身上的那种凶气。他刚想说什么,柳逸仙的声音打断了他。柳逸仙适才见独孤樵粲然一笑,心头顿觉拂过一缕春风,再看独孤樵的眼睛,他的脑海中便一片空明,一片祥和,那种江湖人争强好胜的心理立时消失殆尽。待独孤樵闭上双目,他才惊觉,心头暗自骇异。不知这年轻人练的是什么功夫,他想,看他年纪不过十七八岁,功力却一深至斯,如果他是木叶婆婆麾下……罢了,罢了,待安顿好玮云母女之后,柳某将颈上之首拱送便是。因此长叹一声,道:“不知独孤小兄弟出自哪位高人门下?”独孤樵不解此言,疑惑地看着田归林。适才见了他的祭然一笑,又与他目光相接,田归林觉得他已经深深地喜欢这个年轻人了,因此微微一笑,道:“大哥问你师从何人。”“师从何人?”独孤樵不解地问。“谁教你练功夫的?”“我没有练过功夫。”“那谁教你?”“教我?”“对,谁教你谁就是你师傅。”“噢,对了,他说他叫道悟。”“道悟?”柳逸仙三人相互望望,他们从未听说过江湖上曾有过道悟这一个名字。“对,我师傅就是道悟。他告诉我他叫道悟。我从来就是跟他住在一起。”“独孤兄弟。”田归林试探着问道,“你认识木叶婆婆吗?”“木叶婆婆?”“你不知道她?”“不知道,我刚离开道悟和我住的山洞。我不知道木叶婆婆。”“你是说你和师傅住在一个山洞里?”“嗯,我一直和师父住在那个山洞里,昨天他说他要消逝,让我下山来找我父母,还把这个给了我。”独孤樵拍了拍身上的松纹木剑。“找你父母?”“对,师傅说每个人都有父母的。”这话说得幼稚之极,但看他的神态却非常的真诚。三人想,那个叫做道悟的一定是个不谙世事的世外高人。他们已经喜欢上这个年轻人了。但他们还是想知道这位世外奇人是谁,因此柳逸仙道:“独孤小兄弟,可否借剑一观?”“你是说你想看着我的剑吗?”独孤樵问。“正是。”柳逸仙微微一笑道。“那好吧。”独孤樵取下背着的剑递给柳逸仙。三人仔细的看,却看不出任何蹊跷之处。这仅是一把再平常不过的木剑,上面一丝儿记号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折一段松枝都能削成同样的一把剑。柳逸仙将木剑还给独孤樵,道:“多谢借剑一观。”独孤樵又是祭然一笑,依旧是那样地纯洁无瑕。田归林道:“独孤兄弟说来寻亲生父母,可有何凭借?”“有,有的。”独孤樵伸手入怀。却又将手缩回来,道:“我师傅说这块布片切不可轻易示人的。”田归林笑笑,道:“老朽并无二心,只想看能否助小兄弟一臂之力。”“但我师傅说千万不可轻易示人的。”独孤樵为难地说,“那怎么办呢?”“那老朽不看就是了。”田归林道。“本来我是想给你看的,”独孤樵道,顿了顿,又道:“咦,有人来了?”他闭上眼睛,那种惶惑情绪又占据了他的脑海。进来的是一个结约三十的少妇和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那少妇是满面的忧戚,但仍难掩住秀灵的风韵。少女是副混沌未开的神态,她一进门,就满脸好奇地打量着紧闭着双眼端坐着的独孤樵。少妇忧郁地打量了独孤樵一眼,并未透露出丝毫的惊异。她转头看着柳逸仙,柔声道:“大哥相召何事?”一种深沉的忧戚笼罩着整个大厅。柳逸仙叹声道:“素素,卢若娴找上门来了。”梅素素平静地道:“我知道了。”柳逸仙惊讶地看着她。梅素素深情地看着丈夫,道:“大哥,俗话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总会来的。大哥与小女做了这三十年恩爱夫妻,素素已经知足了。今夜三更,素素将颈上之首送与她便是。”柳逸仙潸然泪下,他悲戚地叫了一声:“素素!”梅素素依旧是平静地说:“大哥不必悲伤,素素已经想好了,少时大哥和城虎归林兄弟带着玮云离开这里。卢若娴要的只是素素颈上之首,她不会为难大哥的。”“大嫂!”连城虎和田归林突然双双跪下,连城虎毗目大声道:“连某但有三寸豪气在,决不让那疯婆子染嫂子一指头。”梅素素平静地看着丈夫。柳逸仙道:“适才逸仙己和二位兄弟义结金兰。”梅素素眼眶一红,却强自忍住,伸手扶起连城虎和田归林,款款拜道:“二位哥哥在上,请受素素一拜。”玮云也盈盈拜道:“二位叔叔在上,请受侄女一拜。”连城虎和田归林连忙道:“嫂子请起,贤侄女请起。”柳逸仙道:“二位兄弟请受逸仙一拜。”言罢长跪。连城虎和田归林大惊道:“大哥何为折煞兄弟!”也连忙跪下。柳逸仙道:“二位兄弟若不受愚兄这一拜,愚兄便不起来。”梅素素和玮云也在柳逸仙身旁跪下。田归林道:“大哥大嫂快请起来。兄弟受了便是。”柳逸仙深深一叩首,这才起来,道:“愚兄该当有此一难,素素与小女玮云,愚兄便托付二位兄弟……”“大哥!”连城虎满面泪水的吼道,“咱们和她拚了!”柳逸仙道:“二十年前那段梁子,错在愚兄。俗话说杀人偿命,欠帐还钱,愚兄今日将命交与她便是。请二位兄弟带素素和玮云速速离开柳家堡,大恩不言谢,待逸仙来世图报了。去吧。”“我和她拚了!”连城虎大叫一声,转身欲往外冲。“二弟!”柳逸仙厉喝一声。连城虎闻言悚立。一直闭着眼的独孤樵似乎突然被他们的喝声惊醒,他睁开眼睛,道:“他们已经来了,现已到门外。”全都吃惊地望着他。独孤樵道:“他们一共有九个人,四个姑娘走在前面,四个男人抬着轿子,轿子里还坐着一个婆婆。”“木叶四女!”田归林失声道。“对,还有老身!”一个阴沉沉的声音从大门口那儿传来,待话音落时,一行九人赫然己来到大厅门口。走在前面的是四个年约二十的少女,婷婷玉立,俨然国色天香,只是脸上若蒙冰霜,使人望之生寒。四人走到大厅一角,两两站在轿子二侧,四个黑衣精壮大汉放下轿子,退到轿子后面冷冷站着。夜枭啼鸣似的声音从轿子里传出来:“柳逸仙、梅素素、连城虎、田归林,你四人都还活着,好,好!”言罢哈哈大笑,那笑声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残酷。待笑声停了,柳逸仙才沉声道:“卢若娴,你说过今夜三更才来的!”又是一阵怪笑:“本来是的,但怕你们又像二十年前一走了之,又到什么地方去当二十年的缩头乌龟,那老身又得好找了!虽然早了几个时辰,但帐还是越早收越好,你说对吗?柳逸仙?”“好吧,”柳逸仙道,“这帐怎么个算法,你就划下个道儿来吧!柳某接着便是。”——扫校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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