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说……
九月底,笑月与丹多义律会师开封,众兵将近五万,旋于城中商讨进军北京的大计。
“丹多将军,”笑月首先说道:“你刚说殿下有事耽搁,敢问是什么事?”
丹多义律遂将无昼林之事,概要讲了。
笑月皱眉道:“攻取北京,干系重大,还有什么事较之重要?殿下此举,未免荒废唐突。”
笑月长驻开封,对于陈近南这些年来的神怪际遇,多有不知,是故不以为然。
丹多义律可不同了,他是亲眼见识过的,遂道:“大人您别怀疑殿下的决心,殿下若不想争霸天下,又怎么会亲自领军北上呢?”
笑月叹道:“我怀疑的不是殿下的决心,而是殿下身旁的那群邪魔歪道啊。”
丹多义律笑笑:“是不是邪魔歪道,得要亲身经历,才能下定论哟。”
笑月嗤之以鼻地摆了摆手。
如今的笑月已经是个风度翩翩的斯文青年,他年少老成,少年得志,信心自是满满。
丹多义律寻思道:“对了,马将军(马宝)的部队什么时候到?”
笑月沉吟:“也就在这几天了。”
丹多义律问:“他们到了,大人打算如何应付?”
笑月笑笑:“你放心,我有我的办法。”随即拉着丹多义律,走往府衙后进设的一座工坊,“你瞧。”
这座工坊布置简陋,但是占地甚广,内中设了数十个小摊、雇了数百名织工衣匠,各司其职,办起了数千件清兵与蒙古兵的盔甲战袍、旌旗物饰。
丹多义律惊道:“大人,这是干嘛?”
笑月解释:“这些泰半是从清兵与蒙古兵身上,掳获而来的东西,稍加修补,便能够派上用场。”
丹多义律问道:“派上什么用场?”
笑月搭着丹多义律的肩膀,走向自己的书房,悄悄吩咐了些话……
丹多义律听完大笑。
隔日清晨,丹多义律便率所部渡过黄河,迳自北上。
也就在丹多义律人马北上不久,过得三天,马宝便带着三万大军抵达开封。
笑月与马宝也即商讨北进大计。
十月中,双方聚兵七万,号称十万,渡河急行,直趋北京。
北京城位于永定河东北,南岸的宛平县为其门户,而宛平县境的卢沟桥,更成了进京的必经之路。
得悉汉军杀到,戍卫北京的清军当即倾巢而出,固占卢沟桥头。
自从长沙一役战败,清廷已无可用之兵,所剩的,仅有大内的禁卫军,以及关外满洲老巢的若干旗营。
然则禁卫军寥寥可数,而关外的部队,更是穷于应付朝鲜与蒙古的反抗,疲于奔命,根本无力进关来支援。
孝庄太后屡屡派遣使者出关催促,始终得不到确切的答覆,尤有甚者,关外的几名“铁帽子王”还要她放弃中原,干脆带着皇帝出关算了。
(注:镇守关外满清老巢的清廷亲王,皆属世袭罔替,故有铁帽子之称。)
当初若非汉军阵营内斗不休,如此一座空虚的北京城,哪里还能置身烽火之外迄今?
这日,该来的终于到来,满汉两军就在永定河南岸扎营对峙。
笑月与马宝的大军可说是旌旗蔽野、浩浩荡荡,人人摩拳擦掌。
清军则是行伍歪斜、稀稀疏疏,个个如丧考妣。
马宝转问鞍旁的笑月:“庞大人,你瞧对方是真是假?”
笑月道:“什么‘是真是假’?”
马宝指道:“这等阵势,怎么会是横扫天下的满清八旗?莫非……孝庄布下了陷阱,引我们轻敌冒进?”
笑月心想:“哈哈,我还没教这厮疑敌、惑敌,这厮自己便先疑惑起来,太好啦!倘使我不加以戏弄、戏弄,岂不是对不起自己?”
点头道:“我看也像是陷阱,还是不要冒进的好。”
阵中有其他将领驳道:“清廷的二十万主力,全都葬送在长沙城外,现下哪来的兵力部署陷阱?我看,咱们还是直接冲过去,赶紧抢占永定河北岸。”
其余诸将纷纷和道:“是啊是啊,还请大将军下令。”、“我等但求一战!”
马宝叱道:“你们懂个什么?庞军师还没说话呢。”待得诸将噤声,旋问笑月:“不晓得您有何高见?”
笑月故做沉吟道:“依我之见,不如……不如与清廷谈和,令他们乖乖离去。”
诸将哗然。
马宝亦质疑道:“大军都杀到宛平了,这会,你却想跟对方谈和?”
笑月道:“而今满清已居必败之地,我等又不清楚北京虚实,这会,冒险进击除了多伤人命外,还有什么意义?”
马宝与诸将均一愣。
笑月续道:“万岁爷要咱们攻取北京,目的是要定为首都,倘使咱将北京打得稀烂,将来还不得花钱重建么?”
马宝想想也是,顿了一顿,又问:“庞大人有什么办法,可教清廷同意弃城?”
笑月道:“大军压境,这便是最好的办法。”
马宝又问:“谈和的条件应当怎么订定?”
笑月道:“简单的讲,只有三条,第一,满清权贵离城之前,必须交出内阁六部所有的清册,先给咱们检查稽核。第二,离城之际,不得劫掠百姓、纵火焚宫。第三,离城之后,不得侵扰沿途、纵兵为患。”
马宝点头道:“嗯,这三条很是中肯,就这么办。”
诸将亦不再有持异议者。
笑月拱手笑道:“既然这样,还请将军做主,先行入城谈判。”
马宝应道:“理当如是。”
当日正午,汉军使者便与清军统帅见了面,交付书信,携回协议。
约莫到了黄昏,马宝领着数十名亲卫,迳至宛平县衙,面会北京赶来的使者。
清廷的使者颇具来头,乃是康熙皇帝的二兄爱新觉罗。福全,时任摄政王大福全长得削瘦、惨白而矮小,蓄有短须,神色恍惚地摆驾大厅,入座正首。
马宝候坐于正首对位,身旁只有一名参军与一名近侍,亲卫们全被挡在门外。
两句寒喧后,福全问道:“马将军可知北京城现况?”
马宝一怔:“不甚了了。”
福全道:“现有关外的三位铁帽子王,统率马、步两万兵马驻守,其实已经接管了京畿防务。”
出使前,福全当然去见了孝庄太后,孝庄太后给了福全八个字,做为谈判准则:虚张声势保住关南遂有所谓“两万兵马驻守”的谎言。
马宝心里惊疑道:“北京还有两万兵马?该不是……这家伙晃点我吧……”神色强做镇定道:“你告诉我这些,有何用意?”
福全干咳一声,道:“北京乃帝王古都,坚实难破,如果再加上两万八旗子弟死守,钧部,恐怕占不了什么便宜。”
马宝冷哼道:“你们的二十万兵马且埋在长沙城外呢,区区两万援军,就想扭转乾坤了?”摇了摇头,“占不了便宜的,恐怕是王爷您吧。”
福全又干咳一声,掩饰心虚,问道:“那你是想血战宛平、火烧京畿罗?”
马宝道:“正因不想伤亡人命、摧毁古都,本将这才前来谈和。”
福全笑笑:“好!大家都能这么想最好。哪,我们晓得你们的条件了,这当口,你也该问问我们的条件。”
马宝皱眉道:“我们开的条件,还不够宽厚么?”没好气道:“说吧,你们还想要什么条件?”
福全答道:“燕云十六州。”
马宝纳闷道:“哪儿的燕云十六州?”
福全解释:“当年辽宋和谈,宋朝为了展现诚意,便将山海关以南的十六个州县,划给辽国,此谓燕云十六州。”
马宝又是冷哼道:“如果我没记错,燕云十六州好像还包括现在的北京,是么?倘使连北京都给了你们,我还来谈个屁呀!”
福全道:“欵,古之燕云十六州,确实包括今之北京,可现在我们谈的燕云十六州,可以重新划定嘛。”
马宝道:“你们想怎么划?”
福全道:“北起山海关,西至内长城的宣化、大同,南至蓟州、通州,至于北京城嘛……可以毫发无伤地还给你们。”
马宝拍桌怒道:“废话!那不表示,将来满清的八旗铁骑,可以随时直抵北京城下?这等条件,叫我如何答应!”
福全笑笑:“马将军,话又说了回来,这一会,山西省还是我们的,蓟州、通州亦在八旗掌中,我们要的,不过是自己手里的东西,我们给的,却是你们不想打坏的宝贝,这等条件,为何不能答应?”
马宝为之语塞,隔了一隔,气道:“你且等着,看看我们能否夺回山西,再行谈判!”语毕,起身离座——“慢。”福全及时伸手示止,变了脸色,堆笑道:“这条件谈不拢,可以再斟酌嘛,将军何必动气?”
几名随侍太监看了福全的眼神,赶紧上来换茶。
福全拉着马宝回座,劝和道:“坐嘛坐嘛,喝茶喝茶。这可是上好的碧螺春哟。”
马宝吁了口气、饮了口茶,复道:“满人退出关外,此乃全天下汉人的愿望,燕云十六州?马宝恕难同意。”
福全掐了掐胡须,沉吟道:“倘使满汉边界改为内长城、与山海关南的遵化县,那总可以了吧?”
马宝冷笑:“怎么?蓟州与通州,王爷您不要啦?”
福全尴尬答笑:“谈和嘛,就是各退一步,我们退至遵化,你们退至内长城,这才公平不是?”
马宝摇了摇头:“我刚说过,强要燕云十六州一事,恕难同意。”
福全激动道:“内长城足以防守京畿,遵化一地,不过寸土而已,这你都不肯让?”
马宝正色道:“大明朝建国之初,辽东且是我中华版图,而今退至山海关内,你还嫌我们让得不够吗?”
这下轮到福全语塞了,虚张声势的福全毕竟不敢使硬,碰了钉子,他可就六神无主啦。
苦着脸道:“还等我回去请示圣上,再来答覆。”
马宝引手道:“请便,在下于此静候佳音。”神志坚决,丝毫不为所动。
福全只得哭丧着脸离场。
马宝心想:“看来,他是准备答应的。”
良久,夜幕低垂,清军派人送来菜饭,招待马宝等人。
马宝等人刚要举箸……
一名太监堪堪奔入:“马将军,请回吧。”
马宝愣道:“你说什么?”
那名太监得意地站定说道:“我家王爷要小的过来传话,如果你不答应他的条件,就请先回你们的营地去吧。”
马宝重重地搁下手中筷子,怒问:“你家王爷真是这么说的?”
太监点了点头,状甚踞傲,还从袖里摸出一支西洋望远镜,递上桌面。
马宝问:“这是什么?”
太监道:“这是我家王爷送给你的,是西洋望远镜。”
马宝冷哼:“我能不晓得么?我是问你,他送我这玩意,是何意思?”
太监一笑:“是何意思,待会,将军自然明白。”
马宝摸不着头绪,万难想到对方态度转变得如斯之快,当下也没个去处,拿了那望远镜在手,领着随从拂袖而去。
离开宛平县城、驰马归营之时,忽见永定河岸尘沙大起,似有一标兵马刚刚渡河。
马宝心想:“这是哪一路的?”猛然思及手中的望远镜,于焉端起来看,这一看,看得他瞠目结舌。
河边一标清军正上岸、列阵,声势之大,不下两万,八旗各营的旗帜皆备。
马宝心里顿悟道:“难怪呀,定是获悉援军开到,福全态度才会这样转变。”
惊疑间,己方阵中早有人马来迎。
马宝忙问:“庞大人可知满清援军已到?”
来迎将领回答:“启禀将军,庞大人已然侦知,催您早归,共商对策。”
马宝安下了心,遂归。
旋与笑月等诸将会议,并转述了清廷的条件……
诸将纷道:“去他的燕云十六州,宋朝是怎么亡的,我们又不是不知。”、“是啊是啊,援军来了又怎样,照打不误!”、“打!打!”、“我等但求一战!”
马宝只是不应,待得诸将噤声,便问笑月:“您有什么高见?”
笑月故做沉吟:“依我之见,清军不过是虚张声势,求和而非求战。”
诸将哗然。
马宝亦甚质疑:“即便如此,难道真要答应清方的条件?”
笑月道:“非也,谈判嘛,就跟市场里买菜一般,买方总要杀价,而菜贩总是抬价。”
马宝颇难苟同:“莫非你有什么办法,可以顺利‘杀价’成功?”
笑月笑笑:“办法是有,可得要马将军多多配合。”
马宝怔然道:“请赐教。”
笑月于是命令属下抬了一箱物事过来,箱子里装的东西,全是蒙古兵服饰。
马宝与诸将面面相觑。
笑月当即授计道:“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必可令福全‘服’服贴贴、‘全’部应允。”
马宝与诸将听完大喜,无不盛赞。
笑月拱手逊道:“解铃还需系铃人,这回谈判,就由我全权代表。”
马宝应道:“理当如是。”
当晚,汉军使者再与清军统帅见面,交付书信,携回协议。
笑月领着数名亲卫,随后进城,仍至宛平县衙大厅。
清廷的使者也仍是福全。
双方各分主客对坐之后,福全问道:“庞总督可知宛平城现况?”
笑月颔首道:“兵微将寡,不堪一战。”
福全冷哼道:“现有关外的三位铁帽子王,统率数万兵马渡河来援,奈何说是‘兵微将寡,不堪一战’?”
笑月微笑反问:“王爷可曾与那三位铁帽子王照会过?”
福全支吾道:“倘使不是你来,这时,本王已在援军营中了。”
笑月大笑。
福全皱眉怪道:“你笑什么?”
笑月即从袖里摸出一支西洋望远镜,递上桌面:“这是王爷送给马将军的,遵照马将军的吩咐,特来奉还。”
福全道:“区区一只西洋望远镜,何需奉还。”
笑月道:“马将军预料王爷将有大用,这才差遣我来还的。”
福全摸不着头绪,正待再问——
忽有一名将领匆忙入内,附耳密报:“王爷,关外的援军……撤、撤啦。”
福全愣道:“什么撤啦?撤啦是什么意思?”
那名将领苦着脸道:“就、就是撤离了呀。”
福全怒道:“怎么就撤离了呢?不是要你过去照会的么?”
将领道:“奴才就是过去照会,才发现他们撤离的呀。”
福全又问:“撤向哪啦?”
将领道:“撤回对岸去啦。”
福全口里直叨念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纳闷之余,又有一名将领匆忙入内,附耳密报:“王爷,大事不好啦。”
福全苦笑问道:“还能有什么大事?”
这名将领道:“蒙古人渡河杀到城外啦。”
“什么!”福全失声惊叫,霍然离座,瞥了对面的笑月一眼,忙又收敛,悄声问:“哪来的蒙古人呀?是察哈尔部的?”
将领答道:“好像是,又、又好像不是,”指着桌上的望远镜,复道:“请王爷跟奴才走一趟城楼瞧瞧。”
福全看看那望远镜,再看看笑月的笑脸,若有所悟,遂拿了望远镜在手,领着随从不辞而去。
笑月但笑不语,悠哉自若,仿佛,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中。
登上了宛平县北的城楼,福全端起望远镜来看,这一看,看得他肝胆俱裂、舌齿同颤。
河边一标蒙古骑兵刚自列好阵式,人数约在万人之谱,不少人还绕着宛平县城飞马打探。
福全心里顿悟道:“原来呀,蒙古人杀到了,所以他们才匆忙撤离。”转念又想,“情势倘设这般,那么……京师危矣,不!京师恐怕沦陷了。”
惊疑间,一名侍从上楼来报:“王爷,汉军使者催促,要您快给个答覆呢。”
福全叹了口气,命道:“赶紧地,将他留住,就说本王立马回见。”
夜色愈深。
这一头,笑月稳稳端坐,缓缓饮茶。
那一头,福全慌张回座,仰头喝了口酒。
笑月笑问:“王爷好兴致呀,两军对阵,还有兴致饮酒,不怕误事?”
福全满脸尽是忧愁,无心回应。
笑月又问:“王爷,议和之事,究竟您打的是什么主意?”
福全回过神来,陪笑道:“好,当然好,大家都能这么想最好。”
笑月道:“哪,我们晓得你们的条件了,这当口,您也该听听我们的条件。”
福全愣道:“怎么?你们、你们的条件变啦?”
笑月点了下头:“我们开的条件,除了前述三条,现下还得多加一条。”
福全一愣再愣:“多加一条?”
笑月道:“我们要辽东!满汉两国须以山海关外的辽河为界。”
福全拍桌怒道:“那不就表示,将来汉人的骑兵随时可抵满洲诸部,这等条件,叫我如何答应!”
笑月笑笑:“王爷,话又说了回来,辽东本就是我们的,我们要的,不过是故土罢了。”
笑月如法炮制,欲将马宝先前所受之辱,一一讨了回来。
弄得福全委实难以因应,久久不语。
笑月遂又道:“我说王爷,谈和嘛,就是各退一步,这样吧,为免北京失陷于察哈尔部之手,您还是先就前述三条,画押应允,至于多加的这一条嘛,尔后再谈。”
福全惊道:“你、你、你晓得他们……来啦?”
笑月点头道:“察哈尔挥兵数万,入塞南下,这么大的阵仗,叫人如何不晓。”
福全心想:“怪哉,我们的边塞探啃,怎么就不晓得哩?迟迟没有回报。”
至此,他已经没有讨价还价的筹码了,苦着脸道:“待我回去请示圣上,再来答覆。”
笑月道:“少来这一套啦,当今的满清皇帝,只是个小娃儿,军国大事,还不都捏在你跟孝庄太后的手里,要不,你这摄政王干假的么?”
福全道:“话虽没错,可是——”
笑月陡然变色打断,高声怒道:“要和要战,在此一决,若再想以拖待变,休怪我与蒙古联手,先破北京,再打满洲,届时,谁人还来跟你谈和!”指着桌上一盏将息的油灯,复道:“灯蕊发黄之际,你我和约,就算作废!”
福全哭丧着脸,不知如何是好:“这……这……”
笑月接着取出两大张文卷,摊在桌面,并令身旁侍从备妥笔墨与画押印泥,催道:“王爷,请咯。”
一名侍从迅疾走至福全座旁,哈腰鞠躬,引手道:“王爷,请。”
紧接着,不待福全点头,笑月便迳自提笔签字、按色画押,并令侍从将签好的和约递到福全桌前。
而福全仍甚犹豫。
过不一会,这个寂静的夜,旋被城外的战鼓声击破!
那是蒙古族慑人心魄的隆隆战鼓,掺和着高亢的胡枷与响亮的号角。
是时,数名清军将领络绎不绝地奔入大厅,通报战情。
笑月注视着那盏将息的油灯,悠然啜茶,怡然说道:“蒙古人要攻城啦。”
福全听了急道:“城池一破,你跟我同样得死!”
笑月掷杯回应:“我敢只身到此谈判,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恨只恨,因为你的迟疑不决,连累得我白白牺牲!”指着桌上文书,“如果你快快签字画押,让我带回阵中,我军必予蒙古人痛击,你我二人,又怎么会死呢?”
福全与诸将相觑无语,隔了一隔,三叹无奈,低呼:“顾不了那么许多啦。”也就提笔签字,按色画押。
双方立刻换约为凭。
福全忙问:“这会,我们该怎么办?来得及么?”
笑月笑笑:“请放心,包在我的身上,”收妥和约入怀后,续道:“还请王爷立马履行承诺,引领我军过桥,迅疾进入北京。”
福全再叹:“好,好的……”便即发号施令,严命诸将执行。
当晚亥时,笑月所部兵马就这样跟着清军进京,接管京畿防务与外城九门,直抵大内皇宫的宫墙外。
北京城又重回了汉人手里。
翌日一大早,马宝领着麾下大军飞驰北京城下,来见笑月。
原来昨晚突如其来的蒙古兵团,正是马宝依照笑月所授之计,下令三军穿上蒙古兵的服饰,乔装所扮。
一旦笑月骗到了和约,顺利进占北京,“蒙古兵”自然不战而退,瞬间消失。
马宝也就急欲入京了。
孰料北京九门紧闭,竟不放行。
马宝出阵质问城防守将:“你是哪个麾下?可知我是谁么?”
守将恭谨道:“您是马将军、马大人,卑职敢不识得。”
马宝道:“既然这样,还不快放我们进去?”
守将道:“总督事前交代,京畿戒严,九门暂时关闭,准出禁入。”
马宝大怒道:“荒唐!连我都不许入?”
“哈哈哈哈,将军息怒,将军息怒,”这时刻,笑月在城头上露了脸,打恭作揖,道:“您老若要进城,那有什么好说?只不过……”旋即收笑敛容,皱眉叹气。
马宝怪问:“不过什么?”
笑月道:“满清援军仍在京畿一带盘旋,倘使我军毕集城中,对方来个四面合围,岂不危殆?”
马宝一愣:“清廷既然签下了相约,如何还不令援军撤退?”
笑月苦笑道:“这正是我质疑的地方呀,马将军,”拱起手来,“还请您与您所部的将士,多跑几趟,先将京畿方圆以内肃清,再进城吧。”
马宝于焉踌躇。
身边有将领道:“大将军,庞笑月不知又在搞什么鬼,别答应他,咱们还是先进城好。”
马宝摇头道:“大伙都是同道中人,眼看满贼就要退出关了,断不能再自相冲突,还是、还是咱们多跑几趟,迟些再进城了。”
诸将遂不再言,悻悻然而已。
须臾,马宝出列回道:“那就先依庞总督的说法,我军将京畿一带肃清,再行进城。”
笑月拜道:“有劳马将军啦。”
马宝于焉领军东行,追踪起清兵的下落。
数日后,大军兵行天津,发现天津城挂满“洪王”旗帜,已被丹多义律所占。
马宝心想:“他们怎么也来啦?什么时候来的?唔,同样都是汉军,我们就进城补给粮草吧。”旋命信差传讯,要求进城。
谁想天津亦是紧闭城门,严戒出入。
马宝只得亲至城下喊话:“我乃征北大将军,马宝,请你家统帅出面一见。”
城头守将恭谨道:“还请马将军稍待。”
过没多久,丹多义律高距城头,执礼笑问:“原来是马将军呀,失敬失敬,请问将军带兵至此,有何贵干?”
马宝遂将大要说了:“……还请丹多将军放我们进城,也好歇息人马,补给粮草。”
丹多义律沉吟道:“您所追逐的清兵,可是这个?”旋即吹了吹口哨,伸手一招城头上的士兵纷纷抛下大批清军盔甲战袍、旌旗物饰,落得满地都是。
马宝等人仔细检视,登时恍然大悟,上前质问:“那票清军是你们装的?”
丹多义律点头笑笑:“你们可以佯装蒙古兵,我们为何不能佯装清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