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永华、陈近南大军穿过湘东群山,一路来到赣江西岸的吉安,歇马安营。
途中,顺道接应了沈东与包力士,麾下三位总兵于焉齐聚,谈起使用火炮拦截清军的经过,三人无不对陈近南感佩。
陈近南推辞说道:“感佩啥小?厉害的是火炮嘛,又不是我。”
诸将大笑。
陈永华道:“话不是这么说。整场战局都是你策划的,倘使你错估了火炮威力,让宜理布、硕岱或贝乐察尼任何一路,杀到茶峒,那么我军可能会在茶峒被围,甚至被歼,长沙大捷也就不可能发生。”
刘林一旁接腔道:“而野狼道杀死杰书、浏阳击败宜理布的胜仗,也就不会发生,今天被围的便不是衡州城里的清军,乃是岳州城里的汉军了。”
高举酒杯道:“长沙一役,足证大将军有带兵的天份,属下敬您一杯。”
沈东与包力士亦皆举杯:“敬大将军。”
陈近南笑笑:“同敬、同敬。”遂与诸将对杯满饮。
酒过三巡,陈永华就在置满杯、酒、菜肴的桌面挥舞筷子,布署下一场战役。
说道:“现今昭武正与章泰于衡州攻防,两方都无暇他顾,江西、广东、福建三省空虚,我等何不趁虚而入,吞并三省,席卷江东半壁,以复大明。”
众人均以为然。
陈永华续道:“吉安越江东行便是武夷山,过山便是福建省;逆江上行便是南岭,过岭便是广东省。我等所在之地,恰能分兵进击,此乃天时、地利、人和也,机不可失啊。”
诸将纷纷应道:“千岁所言甚是,我等愿往!”、“但凭殿下差遗。”
陈永华颔首:“刘林,你我同是闽南人,熟悉福建省境,带着你的部队随我东行福建吧。”
刘林拱手应道:“末将遵命!”
陈永华再道:“包力士,你是火炮大营的总兵,敢不敢一个人带兵越过南岭,独当一面?”
包力亡点头道:“我等这一天等好久啦,”猛拍胸脯一下:“广东省就交给我啦!”
陈永华笑笑:“那本王就将广东巡抚的位子,一并交给你罗。”
包力士大喜:“多谢殿下栽培!多谢殿下!”
陈永华转向沈东再道:“江西北部已在我方掌握,你率武林联军,扫清南部的清军余孽,再到南昌候命。”
沈东抱拳答道:“得令!”
这时,陈近南指着自己问道:“那我哩?”
陈永华又笑:“你哟,你就回南京去抱孩子罗。”
陈近南搔头说道:“大家都有事干,只我一个回南京,多不好意思呀。”
陈永华道:“你若是觉得如此,就等抱完了孩子,再到福建找我们,嗯?”
陈近南道:“就怕干爹太会打仗,到那时候,福建省早已光复,没有我效力之处。”
诸将又是大笑。
这一夜,众人开怀畅饮,不醉无归。
翌日一早,大军拔营各分东西。
陈近南带着一票亲随、行李,亦自驰返南京。
闲话休絮……
十一月初九,陈永华、刘林带着一万兵马,越过武夷山隘口,兵锋直指永安县。
驻守永安的清兵只有五百人,先前又闻悉长沙清军大败,一见打着洪王的旗帜,马上就逃之天天、作鸟兽散。
汉军遂未遭到任何抵抗,顺利进城。
陈永华故知此后一路进兵,多半也是这样,很是意气风发,与并辔同行的刘林笑谈道:“你算过命吗?”
刘林不明所以,怔怔答道:“算过。”
陈永华又问:“你觉得那些算命师的话,可以信么?”
刘林摇头道:“不可。他们空嘴嚼舌,多半是信口开河。”
陈永华大笑:“是啊,正是这样。”旋即收笑复道:“二年前,本王曾在南京向一算命师求教,你猜猜,他怎么说。”
刘林陪笑道:“愿闻其详。”
陈永华道:“他说,本王如若受封,这王位仅能坐满一年整,接着还会有牢狱之灾呢。”
刘林气道:“这哪里是算命?简直是诅咒。”
陈永华一笑置之:“诅咒也得看它准不准,本王是一年前十一月初九受封的,今天刚好满一年,且看有没有牢狱之灾。”
刘林听了也一笑置之。
安抚民心、分拨城防完毕,当晚,陈永华与刘林便进驻永安县衙,当作行营起居。
夜深了。
陈永华独自伏于案头斟酌地图,推敲尔后的进军路线,偶尔振笔疾书、发号施令,偶尔又举笔沉吟、批示公文。
窗外忽地传来几声闷响,那种唯有武家高手才能闻悉的悄声。
陈永华心头一凛,停笔倾听,神色则一派自若。
未几……“这么晚了,还在工作?”
房门缓缓地被人推开,熟悉的嗓音先人而入,来者银发长须、高头大马,黑暗中,闪耀着他一双精亮的目光。正乃冯锡范是也。
陈永华笑笑:“原来是侯爷来了?”起身离座,欣然下迎,暗忖道:“他怎么来了?门外的亲卫为何不来通报?莫非被他制住?那么,他是来者不善罗?”
冯锡范干笑两声:“堂堂大周洪王爷,这般礼遇,冯某愧不敢当。”
陈永华自然听出话中的酸味,也听出周遭的动静,道:“侯爷何不将其他朋友叫出来?让他们在屋顶吹风,本王也有愧礼数呀。”
冯锡范冷哼:“奸耳力,果然瞒你不过。”
就在这当口,左右两窗各自窜入一人,轻功了得,这两人傲然伫立,分列两端。
左边一人,满脸纠髯、一脸苍劲、身着黑袍紫带、手握乌壳长剑,陈永华晓得其人正是天地会的四大长老之一,延平王郑经的爱将,萧统。
右边一人,发梢披肩、面如冠玉、外貌飘逸俊美、腰佩一柄银剑,陈永华亦晓其人,天地会的四大长老之一,台湾当地的武林领袖,司马独飞。
萧统与司马独飞同时抱拳施礼呼道:“见过总舵主。”
陈永华当即还礼,脸上殊无喜色。
话说,华山派连年内斗,历代弟子往往因为剑法上意见不一,很难共举一位掌门,派系总是一分再分。
先是四百年前,有所谓剑宗、气宗互相攻杀,闹得元气大伤,约莫两百年前,又有南党、北党彼此比拚,闹得四分五裂。
这还是比较大的两次,其余小争小夺,更是不胜其数。
最近的一次则是纯粹流与河洛流两派的大战……最后,纯粹流的领袖、华山前任掌门朱赤阳(左行空的师父),击败了河洛流的领袖周赤泰,入主山门。
于是周赤泰便率众离去,浮海到了台湾岛上,华山从此一分为二。
司马独飞恰是周赤泰死后的继任掌门,自称蝴蝶剑派,理所当然,司马家族也成为台湾武林的第一世家。
至于萧统则是郑芝龙爱将的后裔。
萧家三代都是郑氏的贴身侍卫,巧合的是,萧统亦出身华山,平生绝学,亦是华山派剑法。
萧统与司马独飞的武学造诣均较冯锡范为高,比起陈永华则略逊半筹,然而萧、马二人联手,陈永华可就必败无疑了。
而今冯锡范三人来意不善,陈永华审情度势,如何能有喜色?
冯锡范嘿嘿笑问:“洪·王·爷,不知您大军驾临闽南,有何差遗?”
陈永华也不再客套了,反问:“本王且不知你们夜闯行营,有何贵干哩。”
冯锡范一改脸色道:“复甫呀,你是怎么啦?难道你把荣华富贵,看得比礼义还重?”(复甫是陈永华的字)
陈永华道:“你是指我受封的事?明白告诉你们吧,我之受封,是为了反清复明的大业,并非荣华富贵。”
冯锡范又是干笑两声:“是为了反清复明?我真不懂,你向吴三桂叩头,怎么能反清复明?”
陈永华道:“我是大明朝的洪王,奈何去跟昭武叩头?”
冯锡范一怔,继而怒道:“陈永华!亏你还是个英雄人物,讲话竟这样颠三倒四,封你的人是吴三桂,干大明朝什么关系!”
陈永华道:“昭武要敕封我,那是他家的事,我心中只有明朝,当的自是明朝的王。”
冯锡范冷笑:“哟?但不知在你心中,有没有延平王呢?”
陈永华一时愕然,不语。
当初陈永华接受册封时,便知会有今日,由于不知如何面对郑经,始终回避相让,谁知郑经竟然派了这三大高手,悄悄潜至,教他再不能婉言以托,需得正面冲突。
冯锡范转向萧、马二人道:“你们自己瞧瞧,咱们陈总舵主,已经想跟延平王平起平坐啦。”
萧统上前质问:“总舵主,您为什么要受封呢?撤掉它吧,延平王待您不薄呀。”
司马独飞亦道:“是啊,撤掉它吧。”
陈永华澹然笑笑:“如果……我不肯呢?”
萧、马二人相互看了一眼,随即回头,与冯锡范交换了一记眼神。
说时迟那时快,——三人倏地拔剑出掌,各展绝学,围攻陈永华一人。
陈永华不进反退,倒向墙头,转手抽出挂在墙壁的佩剑,还击攻到身边的一双纯阳掌、两支华山剑。
当当当当当……
闪过萧统的正面猛击,格住司马的侧面偏锋,逼退冯锡范的纯阳劈空,陈永华游刃有余、瞠目怒问:“同为亡国遗臣,你们真要杀我?”
“延平王有令!拿下叛徒陈永华,回台受审。”冯锡范打稳马桩,双掌迸出,一道掌气直扑陈永华门面!
陈永华匀出左掌,轻轻接下,右手长剑丝毫未歇,守住萧、马。
这样一场打斗,当然引来了大队士兵蜂拥而至。
陈永华心下庆幸(毕竟实在没有把握打赢眼前这三大高手),想道:“时至今日,也顾不得面子了,赶紧脱身,逃到房外才是。”
孰料房外一阵乒乒乓乓,不知冯锡范哪来的帮手,挡下了所有士兵的刀枪。
混乱中,陈永华眼角瞥见门外金光灿烂:心想:“那是什么兵器?怎么我好像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而他也无暇多想了。
萧统的华山剑法系出旁门、自成一路,唤作“河洛十三式”,不过由于失传上百年,即连陈永华、左行空乃至司马独飞,均未见过十三式全套。
他的招式非旦符合华山剑法清、捷、妙、绝四字,且清高不失猛劲,快捷不失内劲,机妙不失巧劲,绝决不失于绝处出劲。
打得陈永华虎口生疼、暗暗叫苦,也不得不全力发功,倾力相抗。
司马独飞的华山剑法则与陈永华源自同门,均属周赤泰一脉,然则陈永华拳、脚、内功与剑法无一不通,回异于司马独飞专一剑术。
司马独飞的华山剑法唤作“蝶舞燕剪”,顾名思义,乃取蝴蝶翩翩之姿,飞燕俐落之态,同样亦符合清、捷、妙、绝四字,清高中讲究实用,快捷中讲究美形,机妙中讲究典故,绝决中讲究绝处逢生。
打得陈永华暗暗赞叹,渐始捉襟见肘,时常顾此失彼。
一边质问道:“尔等以多欺少,这算什么!”
萧、马都是自视甚高的人,听了这般质问,剑招旋皆缓下。
冯锡范可就不同了,深刻记得陈永华的一掌之仇(请看第二集),下起手来,始终狠辣,反驳道:“这不是江湖比试,讲什么武林规矩?这是延平王令,你二人不得违背!”
萧、马二人遂不再踟蹰,戮力以赴。
不多时,刘林也闻讯赶到房门外,高声唤问:“殿下!您怎么啦?殿下!您出个声呀!”
陈永华心想:“人家既然不讲武林规矩,我又何苦顾忌江湖名声?”一边应战,一边应道:“刘林!赶紧调兵围住府外,再调弓箭队、火枪队冲进房内!”
房外刘林喊道:“属下遵命!”
同时,房外还有另一道声音打岔:“想调救兵?得先过我这一关!”接着又是一阵乒乒乓乓。
却是先前那个挡住大批士兵的人与刘林展开激战。
陈永华这回听辨得悉,房外冯锡范的神秘帮手,恰是林锦昌,而门外的金光灿烂,则是那把具有神通的金刀。
心想:“原来是他?!难怪……难怪他以一己之力,竟能挡下大队兵士。”
孤军奋战了半柱香时间,陈永华右肩、左膀分别中剑,血流如注,复以内息消耗过巨,身形、步法也渐趋不稳,危在旦夕。
冯锡范见状心想:“这厮诡计多端,如不趁快将他制服,恐将功败垂成。”打定主意,索性退出战圈,摸出短铣,觑准陈永华发射。
要在平时,陈永华必能躲过,可在此时,面对两大剑术高手的围攻,那就只有平白捱枪了。
碰!
陈永华右腿中弹,堪堪跌坐在一张椅子上,偏头怒骂:“冯锡范!你好卑鄙!”
冯锡范一言不发,再摸出另一支短铳发射。
碰!
这回打破了陈永华的左膝。
陈永华咬牙发了一声闷哼,痛得再也站不起来,只得扬剑胸前,聊以自卫。
萧、马二人倒是同时罢剑,未再抢攻,为冯锡范的所作所为不齿。
冯锡范指暍:“快点拿下他呀!还愣着做什么?”
司马独飞反叱道:“我等三人联手,已经有违公道,你却还使这种下流手段,传将出去,台湾武林岂不为天下笑?”
冯锡范沉下睑色道:“拿下了他,事情不就传不出去了,还怕什么?”赶紧上前一步,挥掌击出,欲将陈永华劈成重伤。
陈永华还了一记血凝手,逼开了冯锡范的掌风,更吓得冯锡范连退三步。
房外这时又传来林锦昌的声音:“侯爷!你们还没得手吗?那个刘林跑啦,去调救兵啦!你们快一点呀!”
永安城内全是陈永华的亲兵,不要说全部开到,只要开来两、三千人,冯锡范等人武功再高,也会给乱刀剁成肉酱。
冯锡范赶忙呼暍萧、马:“你们还不上么?忘了延平王的命令啦?”
萧、马二人却是无动于衷。
陈永华冷笑:“姓冯的,你没手没脚么?我都重伤不能走了,你还不敢动我?”
冯锡范还确实不敢,怒道:“萧统!司马独飞!你们不怕我在王爷面前,上奏弹劾!”
萧统与司马独飞毕竟不同,他家深受延平王恩泽,实在不忍违背延平王令,于是挺剑上前说道:“总舵主,对不住啦!”又是一连串的出招攻杀。
陈永华一边瘫坐椅上,一边运剑相抗,连接了萧统二十七剑,剑剑不落下风。
这是因为司马独飞不愿趁人之危,伫立一旁。
陈永华以一对一,武功可就高过萧统,即使身受重伤,也能应付自如。
萧统收剑后撤道:“总舵主神功盖世,萧某不如也。”
陈永华笑笑:“老萧,你的河洛十三式只使了十二式,可见你尚有保留,其实并不算输我。”
萧统惊道:“总舵主竟能看出我的剑招?”
陈永华点了点头:“你先前使的那一招叫什么?”
萧统道:“那招叫‘冷乌寒月’,系以运转内家剑气为经,虚式为纬。”
陈永华道:“既有内家剑气为经,何必再以虚式为纬?这一定是为了穿凿附会,大可不必,如果你改练有用的实式,已然胜了。”
萧统心头一凛:“他说出了我心中想说、却又一直不敢正视的疑惑,唉,真是厉害,不愧为一代武学宗师。”
陈永华又问:“先前你伤了我右肩的那一剑,招名何谓?”
萧统道:“那招叫‘叶落还谷’,系以快中取慢、变换节奏为要旨。”
陈永华道:“嗯,倘使你不拘形式,将这招‘叶落还谷’与‘冷乌寒月’并用或合用,当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于是乎二人当场拆招、套招,切磋起了武艺。
冯锡范忙去质问司马独飞:“这是怎么啦?快!你快出手呀!”
司马独飞冷哼一声道:“你没手没脚么?怎不自己下场?”只专心一意注视陈永华与萧统的切磋。
冯锡范气得跳脚,冲到窗边张望,发现林锦昌施展神通,隔空操纵金刀,已将户外的士兵打散。
然而远处已经傅来马蹄声响,显然是刘林带回了大批援军。
眼看情势危急,冯锡范一咬牙,重新装填短统,转身觑准陈永华再发两枪!
这两枪分别打中陈永华的左右双腕,陈永华长剑脱手、手脉尽断,万无反击能力了。
萧统怒道:“你干什么!”
冯锡范反道:“我才想问你在干什么哩?延平王有令,将他带回审理,你却跟他切磋起武艺啦?”
萧统无可奈何之余,忙为陈永华点穴止血。
冯锡范随即推开萧统,使出很重的手法,连点陈永华数处大穴,令其不得动弹。
得意问道:“陈永华!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陈永华冷笑:“说?说你是无耻小人?或说你禽兽不如?”
冯锡范还以冷笑:“你再横嘛,等你到了台湾,看我怎么玩你。”
陈永华改以闽南语讥道:“像你这款靠查某人爬上天的幺、肖(烂人),就算我断手断脚,也未惊你。”
冯锡范唾骂道:“干!”旋即抽出一把匕首,插入陈永华的琵琶骨,登时血溅五步,这是废人内功的毒招。
萧、马二人随之来拦,纷道:“侯爷住手!”、“谁允你废他武功的!”
冯锡范狞笑道:“允或不允,我都废了,你二人奈我如何?”随手拔出匕首,趁便点了陈永华的哑穴。
陈永华脸部抽搐,却又喊不出声,痛苦非常。
萧、马二人正欲为其疗伤——
冯锡范早将陈永华抓举在手,拎了出门,冲着林锦昌喊道:“咱们快走!”
萧、马二人只得尾随。
赶在大批援军抵达之前,一行人藏藏走走,消逝在夜色之中。
离开永安,冯锡范等人挟持陈永华一路南下,来到九龙江畔:明郑军队掌握的闽南地区。
这时福建省内,群雄割据,耿精忠得知清兵长沙大败,降而复叛,盘据福州一带。
清军残部退据闽江以北、南平以西,以莱州为中心、武夷山为后背,负隅顽抗。
刘林则因陈永华遭劫失踪,六神无主,徘徊于闽中数郡,停滞不前。
又过数日,冯锡范等人挟持陈永华上船,顺江出海,直航台湾。
陈永华被囚禁在船舱的底层。
方其时,由于没有得到适当治疗,他双腿瘫痪、内息全失,蓬头垢面地待在一只铁笼当中。
冬季汹涌波涛,船身剧烈摇摆,笼中的粪桶也倒了,满地尿液与粪便。
或许陈永华心死了吧?倚墙呆坐,毫不回避满地的粪尿,沾得浑身恶臭。
这一天正午时分,林锦昌来到舱底,站在铁笼前俯视。
陈永华一直没用正眼回瞧。
良久,林锦昌开口说道:“总舵主,在我心目中,你一直是受我崇拜的英雄人物,看你这个模样,实在令我难过。”
陈永华默然。
林锦昌续道:“原谅我吧,我之所以帮冯侯爷的忙,将你劫走,实在是为了报仇雪恨啊。”
陈永华依旧默然。
林锦昌续道:“那个该死的陈三,托荫在你的身旁,不但成了武林盟主,还成了一方军阀,为了报仇,我只好将你同他分开,并且……拿你当作诱饵,引他入洞。”
直到听了这几句话,陈永华才有了反应?抬眼回看。
林锦昌晓得陈永华的心意,续道:“陈三跟我一样,很在乎你,若是知晓延平王将你劫走,势必震怒,他一定会发兵攻台的。”
此时,陈永华总算开口了:“你嘛是(也是)生在台湾、长在台湾的自己人,难道就这样看着黑水沟(台湾海峡)战火连天,你才欢喜?”
林锦昌握拳槌墙道:“我当然不愿意这样!”一顿,复道:“但伊讲了没有错,如果不这样做,我是绝对没机会杀死陈三、毁掉陈三也,必须引他出海,在海上将他跟他的势力歼灭!”
陈永华道:“他跟他的势力正是汉人复兴的希望,你若将他歼灭,就是毁掉所有汉人的希望。”
“我不管!”林锦昌吼道,直指陈永华:“家破人亡的是我!荣华富贵的是他!这干有公平?我要将属于我的一切讨回来!”
陈永华寻思问道:“你都丫(刚刚)讲,‘伊讲了没有错’,这个伊是谁?是伊教你们劫持我的?”
林锦昌点了点头:“是伊教的没错,不过,我不会跟你讲伊是谁。”忽尔阴笑道:“伊是你绝对想不到的人,而且,还是陈三真亲近的人。”
陈永华深深叹了一口大气:“你会认为近南是你的冤仇人,拢(都)是受青面帝君的敦唆,你干从没想过?你是受了青面帝君的利用?”
林锦昌冷笑:“你收陈三做义子、教他武功、封他官位,你就没想过,你是受了他的利用?”
陈永华变色道:“你的心已经给魔界染黑罗,不可教示,你走!我不愿意再看见你。”
林锦昌不发一语,踱了几步路,方才离去。
隔了一隔,陈永华抬头望着船舱板,惨然笑道:“阿庆师啊阿庆师,你算命算得真准,我之受封为王,果然只有一年,但愿呀……但愿你断的其他事情,也能这么准,让我的后人继承王位,替我报仇。”
说着、说着,这位江湖英雄,竟尔流下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