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奔出门去,同时也有人奔进厅来,那是梅家的仆役,喊道:“老爷、老爷,不好啦!不好啦!”
梅灵过问:“出了什么事?”
仆役道:“大队官兵把咱们村子团团围住,说要拿人。”
厅上众人大哗。
梅灵过又问:“拿人?他们要拿什么人?”
仆役道:“说是要拿、要拿……”说到这里,瞅了陈近南一眼,“要拿昨夜在北庄杀害官兵的凶手。”
陈近南回头与常无赦等人交换眼神,均已了然。朗声道:“大家别慌,他们要抓的是我们几个,诸位快快回家,藏好家眷与细软,其余的就交给我们吧。”不待众人回应,迳自跨步出厅,快步出门。
常无赦、唐赛儿等人随之跟上。
与其说陈近南急公好义,倒不如说,他急着摆脱这场婚礼,说真的,他还有点感激官兵的到来。
梅家大门外,梅心早已等在那儿,手里牵了几匹马,恭敬相迎。
陈近南道:“你这是……”
梅心道:“这是老爷先前的吩咐,要我一看姑爷出门,立刻将座骑备妥。”
陈近南听了“姑爷”二字,心里很不是滋味,直骂人家的姑奶奶。
那头,常无赦牵过自己的座骑上鞍,呼道:“咱们快走吧。”
众人遂各上马,唐赛儿与音音仍是共乘一骑。
陈近南看看李四十七所变的马匹,一副病病恹恹的样子,好奇道:“我说梅心没肺的,你有没有好奸照料我的马?”
梅心笑答:“当然有罗,我啊,每隔一个时辰,便喂它吃上一顿,足足喂了它好几担草哩。”
那马听了嘶嘶低鸣,撞了陈近南一下。
陈近南心下苦笑:“得把李四十七变回人形才是。”吩咐道:“梅心,多给我两匹好马备用。”
梅心又笑:“是!我的好姑爷。”
陈近南雅不欲这个称呼,嗫嚅骂道:“姑姑姑,姑你个头啦……”
一行人快马奔驰,赶赴村口,途中,李四十七变回人形时,还吓得丹多义律直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李四十七愤慨骂道:“没良心的浑小子!你们在人家家里吃大餐,却让我在马房里吃干草,操你奶奶个熊!”
陈近南指着前方黑压压的一片人马,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扯这些,我这不是把你变回来啦。”
的确,成千上万的马军、步军正在村口列阵以待,真格是刀光映月,枪影成云。看了这等阵仗,李四十七也就识趣地闭上嘴巴。
那标兵马,为首的数骑打着一支红毛蓝底大幡,幡上绣着几个金字,写道:兴汉大周步军提督兼领讨虏将车线
陈近南等人均想:“线国安的大军没走,还真绕回头啦。”
昨夜梅家村北庄一事,吴军死伤了数百兵勇,该征的粮草也只的征了一半,迫得线国安下令扎营缉凶,结果终于找上了南庄。
细看幡旗底下,线国安果然在列,老将军脸色苍白,似乎有病,其侧分别是线成仁、线虎以及一千亲卫。几名梅家村村民则被绑在阵前,各个鼻青脸肿,该是捱过一顿拷打。
常无赦低声冷哼:“待我过去将这老头擒来,逼退他们大军。”
“且慢!”笑月一旁阻止,道:“让我去吧,线老将军是个明理的人,我来跟他讲讲理。”
唐赛儿不以为然:“线国安纵兵为患、残害百姓,哪配得上‘明理’二宇,你这蠢秀才,不怕去了回不来么。”
陈近南也道:“是啊,笑月,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啊。”
笑月笑道:“有你们这群武林高手替我撑腰,还有什么好怕?”当下喊了声“驾”,拍马出列,直奔阵前。
“我也去!”陈近南旋亦跟上。
二人奔近时,一名军曹出阵拦道:“下马!”
笑月与陈近南遂皆勒马下鞍,笑月更上前拜道:“卑职叩见将军。”
线国安皱眉问道:“怎么?你不是梅家村的人?却是我的人?”
线成仁凑近火把,看清了陈近南二人身着军装,正是自己麾下的士兵,喝问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是逃营的吗?”
陈近南这才想了起,自己身上穿着军装,暗忖道:“难怪笑月急着行礼。可是,笑月倒底想干什么?”
笑月道:“启禀将军,我二人确是逃营至此,不过我们是被迫逃营的。”
线成仁怒道:“你二人定是杀死征粮士兵的元凶,什么被迫逃营?你没杀人,犯得着逃营么?”呼唤左右:“来呀!将他二人拿啦!”
“等等,”线国安缓缓举手,示退左右亲卫,凝视陈、庞,复开口问:“你们……如何被迫逃营的啊?”
笑月道:“回禀将军,昨夜我们奉命征粮,谁知兵士们进了村庄,竟趁机奸淫掳掠、杀人放火,情势已到无法无天的地步。”
线国安听完为之变色,低呼道:“真有此事?”
线成仁忙来叱责笑月:“你胡说什么!”
线国安转头瞪了儿子一眼。线成仁说下得只好退下。
笑月续道:“将军如若不信,可以询问他们。”指着阵前那几名被绑的北庄村民。
线国安道:“本将稍后自会去问。先回答我,那些士兵可是你二人所杀?所以你们才逃营?”
笑月道:“凭我二人,怎能杀死那许多士兵。”转身指向驻马村口的常无赦等人,“人是那几位路过的侠客所杀,惟因他们杀散官兵,方才保住村民的身家性命。”
陈近南心想:“笑月该不是想把罪责推到他们身上?”打岔道:“我虽没杀人,但也帮了他们,”跪下叩拜,“将军,可我自认没有罪呀!您不能这样子带兵,这样带兵,会丢失民心的。”
线国安一脸槁灰地叹了口气,转向线成仁道:“听到没有?连一个小兵,懂得的都比你多。”
线成仁低头不语,悻悻然而已。
原来,这些日子线国安微感风寒,暂把兵权交付线成仁代理,大军严重缺粮固为事实,却不知线成仁会用这等手段征筹。
那线成仁虽已年过四十,性格却甚粗暴轻浮。
知子莫若父,线国安听了眼前两名小兵的话,自是信了,马上下了几道命令,除了释放被俘村民、归还强微米粮之外,还要追究昨夜奸淫掳掠村民的士兵。
线成仁急道:“父帅,强征米粮是我下的命令,您若追究士兵,我这副将还干得下去吗?”
线国安掐胡沉吟:“嗯,你说得对。”回头呼道:“线国城何在?”
线国城系线国安的同族堂弟,虽然也是“国”字辈的,年纪却小了好几轮,还是一名三十出头的青年参将。
出列应道:“末将在!”
线国安道:“线成仁违纪扰民,不堪重任,暂解其副将职位,戴罪备用,原职由参将线国城代领。”
陈近南与笑月听了相视一笑,对于线国安这般秉公处理,大为赞赏。
线国城听了命令,状甚犹豫,一时竟不敢受,偏头去看线成仁。线成仁则还以冷笑,摘下红缨头盔、拔下银漆腰牌,扔到线国城怀中,掉头拍马走人。
线国安喝道:“线国城,你耳朵聋啦?”
线国城赶忙拱手答道:“末将领命!”
隔得一隔,线国安骑马踱至陈、庞身边,摆手道:“你们两个起来吧。”
陈近南与笑月遂起。
线国安问:“你们,叫什么名字?都在谁的麾下?”
笑月道:“卑职姓庞,庞笑月,”引手指荐陈近南道:“他是我的上司,左副将麾下,第二十九营的委外把总,陈近南。”
线国安一怔,口中念道:“陈,近,南……”旋问:“莫不是岳州武林大会,打败群雄、独得魁首的那个少年郎?”
陈近南听了这一长串赞美,脸红搔头道:“是、是啦。”
线国安又问:“听周策说,你是陈永华的侄儿?”
陈近南道:“是、是的。”
“唔……”线国安想了一想,道:“你这样的才情,担任一个小小的委外把总,未免委屈了。哪,陈近南听令!”
陈近南拱手跪应:“卑职听令。”
线国安道:“擢你为第二十九营的把总,立即生效。”
陈近南拜道:“得令!”
一旁,随军的主事赶紧拿笔录下,登记在案。
陈近南心想:“我以为他要赏我一个大官做做,干!才升了一级而已。”转念又自嘲道:“唉,不错啦,还没开始打仗就升了一级,照这样子下去,再过一万两千年,我就能升到皇帝的位子罗。”
线国安转头去看笑月:“你叫庞笑月?是读书人吧?”
笑月应道:“卑职原是湘阴县的秀才。”
线国安怔然一笑:“哟,还是个秀才呢,你今年才几岁啊。”
笑月道:“十六,卑职是去年中的秀才。”言外之意是:你嫌我小、怀疑我,人家我中了秀才那年比现在更小,才十五岁哩。
线国安点头大笑:“好好好,”摸出一块腰牌,掷到笑月跟前,“哪,从今天开始,本将特准你出入中军行辕,有什么建议、条陈,随时可以跟我奏报。”
笑月拜道:“多谢大将军。”
陈近南与笑月退下后,问道:“我说笑月呀,起先你怎么晓得老将军如此明理,不会杀你呢?”
笑月笑笑:“我想把罪责全部推到常无赦他们身上,如果老将军不明理,动手杀人,那也会先杀他们,届时我自有机会脱身。反之,如果老将军是明理之人,一切自然没事。”
陈近南又问:“你就不担心害了常兄他们?”
笑月道:“你是个练家子,应该比我更清楚,他们几个都是武林高手,官兵奈何不了他们的。”
陈近南心想:“唉,笑月这个人,不知该说他是聪明呢,还是奸诈。”
没多久,担忧女婿安危的梅灵过已领着一批家丁,运来数十车的米、肉、药、酒,想要疏通官兵。
常无赦、唐赛儿等人也来会合。
线国安接见了梅灵过一行,问明了来意,笑谓:“老丈勿需担心,你那好女婿不但没事,还让本将嘉奖、升了一级呢。”
梅灵过喜道:“这样啊,那太好啦、太好啦。”
陈近南听在耳里,心里并不觉有什么好,一心止想快快离开梅家村,离得愈远才愈好。
线国安想想又道:“本将原定今夜开拔,既然陈近南今晚新婚,我也不坏了你的好事,这样吧,特准你留宿洞房,明夜赶上大军便是。”
梅灵过待要欠身拜谢——陈近南却尖声叫道:“且慢!”
在场众人一愣。
线国安问:“怎么?你觉得留宿一夜不够?”
陈近南道:“不,不是的,从军打仗,岂能方便行事?大将军的好意,卑职心领了,至于个人私事,还是等争战结束、凯旋还乡后再说。”
梅灵过等人均知陈近南乃是为了逃婚,无不怒目相向。
尤以唐赛儿为甚。她一则怒恨陈近南重色轻义、见“肥”背信,一则气恼陈近南回到了吴军军营。
线国安不明究里,以为陈近南真是一心报国、无我无私,感佩道:“嗯,要是人人都像你一个样,此役焉能不胜,大周焉能不兴。”
梅灵过上前道:“军爷,老朽以为,大军尚未解决军粮短缺的问题,就这么上路,恐怕不妙。”
线国安叹道:“惭愧呀,想到这件事,本将便为昨夜贵村村民遭受的苦难而自责。”手指不远处那一车车的物资,“这些东西,本将绝不能再收了,缺粮之事,自当另想法子解决。”
常无赦等人看他说得情真意切,对于吴军士兵,稍释嫌恶。
梅灵过笑道:“军爷有所不知,这些都是老朽赠予女婿的嫁妆,您还是收了吧,就当是陈近南征筹来的,功劳记在他身上。”
“喔?”线国安掐掐胡子,笑笑:“既是如此,那么本将便代全军官兵,向老丈致谢啦。”
线国安估计梅家村所赠之粮,足当麾下大军半个月支用,眼见军粮问题圆满解决,心情好不欣悦。(他若知道这堆粮食仅够梅雪一人吃到年底,欣悦之余,势必还有几分惊惧。)
陈近南心里悟道:“原来这些就是他家仓库的存粮。”转念又想:“梅老猴这样子做,目的何在?”
梅灵过的目的,很快便说了出口:“老朽也代表全村数百户人家,恳求军爷两件事。”
线国安点头:“老丈你尽管说,只要是本将能办到的,无有不允。”
梅灵过道:“恳求军爷发函本处县令,两年之内,不要再‘预支’本村的税银。”
线国安一愣:“预支?”
梅灵过遂将地方官吏横征暴敛的事实说了……
线国安听完大怒:“竟有这种事?”拍胸脯道:“好!本将马上把那个鬼县令叫来,不许他再征你们的税,还要他把‘预支’的税统统吐了出来。”
梅灵过赶紧做揖道:“多谢大将军!多谢大将军!”
吩咐了左右去办这件事后,线国安问:“你的另一个请求呢?”
梅灵过道:“恳求军爷让陈近南多留几天,万一他若为国捐驱,老朽好歹还能抱个孙子。”
众人听了都笑。
惟独陈近南听了想哭,急得去看线国安的脸色,担心线国安真会答应。
而线国安还真的答应了:“这没问题,小事一桩——”
“等一下!”陈近南打岔说道:“从军打仗,岂能方便——”(还是同样的废话)
“欵,方便,当然方便。”线国安摆了摆手,笑了一笑:“你呀,也别老调重弹了,军令如山,就这么定啦。”
临行前还不忘促狭道:“小子耶,努力的干哟,可别让老人家抱不到孙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陈近南欲哭无泪,心里骂道:“死老猴,你是在哈哈啥小?哈你娘的火大!”
就这样,线国安分拨审讯、收粮、停税与拔营诸事,中夜时分,诸事已毕,大军于是开拔,再度踏上征途。留下陈近南等人在梅家村南庄。
梅灵过得意地抓住陈近南手腕,笑道:“我的好女婿,跟我走吧,春宵一刻值千金,可别蹉跎了哟。”
常无赦、唐赛儿等人亦笑:“算你好命,就连洞房这种美事,也要人家强迫。”“是啊,快去吧,别让新娘子久等。”
陈近南嘻嘻怪笑道:“好呀好呀,快走快走,有女人平白送给我玩,有何不可。”
常唐等人一愣,怔然相觑。
陈近南此时反过来拉着梅灵过,催促道:“咱快走呀!”一副色急难耐的模样。
“是你!”唐赛儿忽地瞧出端倪,抽出腰际长鞭,一鞭子夯了过去。
陈近南七纵下跃地闪避,哇哇叫道:“贱骚货!干嘛打我?是你们要我去洞房的不是?”
梅灵过也来拦道:“唐姑娘,您、这是为何?”
唐赛儿扬鞭指道:“他不是你的女婿,是你女婿将一个老怪物变形的分身,”转身指向远方,“你那好女婿,已经眼着大军跑啦!”
早一个时辰,陈近南想出了这条巧计,偷偷将李四十七变为自己,他则跟丹多义律逃了。
那李四十七经常被陈近南变来变去,要不变成船呀马的,就是变成屎呀尿的,船马屎尿与人形殊异,一旦变了,立时可知,而今李四十七变为陈近南的人形,却是犹不自知。
音音递过来一面随身小镜,笑道:“你自个看嘛。”
李四十七接过一看,吓了一跳:“他妈的!那该死的陈三,又把老子变了身啦,当我是他的玩具么?”
梅灵过是个法师,当下也拿出了一面镜子,照向陈近南的身躯,镜中出现的果是李四十七的人形。跺脚道:“哎呀,陈近南欺我!”
李四十七对于梅灵过手中的镜子很是奸奇,问道:“喂,你那是什么镜子?能够看出我的原形,这么厉害。”
梅灵过没有心情搭理,淡淡说道:“这是一面照妖镜。”
李四十七气道:“啊?那我不成了妖怪啦?什么意思嘛!”
唐赛儿那头冷笑:“好极了,你总算顿悟出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李四十七一阵低声嘀咕,随即,他又缠上了梅灵过,笑道:“岳父大人,走吧。”
梅灵过问:“走?去哪?”
李四十七道:“去跟你女儿洞房啊。”
趴!唐赛儿立刻又一鞭子击到,怒骂:“老不死的祸害!真相都已经大白了,你还跟人家洞什么房?”
李四十七辩道:“你们如果不说,他女儿又不会知道。”
唐赛儿懒得再抬杠,转道:“梅村长,你放心吧,我去帮你把陈近南追回来,包准让你明年抱上孙子。”
梅灵过大喜,连连哈腰鞠躬:“多谢唐姑娘,多谢唐姑娘,那就有劳您了,多谢。”
唐赛儿立时掉转马头,载着音音,扬尘飞驰而去。
常无赦也即跟上。瞥见李四十七似乎没有动身之意,嘎然驻足,回头问道:“你不一起来么?”
李四十七笑笑:“你们走了,这里就是我称王了,嘿嘿,老子干嘛要去?”说着,不怀好意地斜睨梅灵过一眼。
常无赦道:“那好,找上了陈三,我就要他把你变成一只发情的母猪,到时候,看梅家村的人怎么待你。”
想那变身咒止需咒语与符纸,有此二项,相隔千里也一样有效。
李四十七听了,不禁吓出一身冷汗,赶紧跳上马鞍,赶了过去:“等、等等我!等等我啊!”
这头,陈近南与丹多义律并辔缓行,走在月色清明的乡间小道。
走着走着,陈近南忽问:“你的故乡离这有多远?”
丹多义律也以闽南语回答:“远喔,从这坐船回去,最快得要半年才能够到。”
“半年?”陈近南苦笑,想想又问:“倘这样,今后你决定怎么办?”
丹多义律一愣:“你,要赶我走?”
陈近南道:“我现在是要去打仗耶,你想跟我么?”
丹多义律耸耸肩膀:“打仗就打仗嘛,我又不是没打过仗。”
陈近南心里苦笑:“倒是我还真没打过仗哩。”说道:“对了,你讲你去台湾,是跟延平王做生意,你做的是什么生意?”
丹多义律神秘地笑笑:“嘿嘿,是军火生意。”
陈近南搔了搔头:“军火生意?”
丹多义律解释:“延平王的战船与碉堡,靠的都是火炮,所以向我们购买了一大批。”
陈近南点了点头:“原来你是卖火炮的。”
正说间,小道后方传来马蹄声。
陈近南倏地使了眼色,与丹多义律一起躲入路旁树林中,为了不教马匹出声,还随手抓了把草,塞喂马嘴。顷而可见三骑四人,前后路过,趁着月光探去,正是唐赛儿、音音、常无赦与李四十七。
李四十七此时仍是陈近南的外貌。
陈近南暗忖:“我的计谋被发现啦!唔,看样子,得找机会把李四十七变回原状,没者,谁知他会用我的外貌干出什么事来。”转念又想:“看他们走的方向,应该是要追上吴军,嗯,我就走慢一点,免得被他们发现。”
陈近南想等大军渡江北上、行抵西安之际,再去报到,届时烽火漫天,就算唐赛儿要抓他回梅家村也是无能为力。
丹多义律一旁问:“他们不是你的朋友?为何你要回避?”
陈近南叹道:“这呀,且听我慢慢讲来……”
二人作伴上路,陈近南有的是时间,详述梅家村的那桩“恐怖”婚礼。
沿途,丹多义律亦说了许多尼德兰国的风土民情,以及东行台湾的所见所闻。
不日他们便在四川省的长江三峡,遥见吴军与水师会合,渡过长江。
陈近南藏于暗处窥探,已然不见唐赛儿等人的踪影,心想:“莫非他们放弃、不肯跟上来了?”
虽说有常、李、唐三位煞星在侧,很让陈近南感到棘手,可一旦他们不在,陈近南却又感到寂寞,尤其是音音,更让他魂牵梦系。
丹多义律问道:“陈,我们该现身了么?”(洋人习惯称人姓氏)
陈近南摇了摇头:“过一阵子再说。”
二人遂继续尾随大军。
到了江北,吴军经由万源步入山区,越过大巴山后,抵达陕西省境。
陕西省南方分做汉中与关中两处地方,两处都是兵家必争之地,汉中就是汉水谷地,地势平缓,土质肥沃,是王辅臣的粮仓。
由于图海的部队在陕北势如破竹,快要打到西安了,陕南各处守军搜光了在地粮草,云集西安赴援。汉中这时已甚空虚。为免打草惊蛇,吴军也没敢进占汉中,只是昼伏夜行,悄悄经过,抵达汉中北邻的关中。西安城就位于关中南陲。
“关中”意即诸关之中,四面环山,八方关隘,东有函谷关、潼关,西有大散关,南边则有蓝关与武关等等。
吴军走的是地处秦岭的蓝关关口。
陈近南二人慢了大军几个时辰,才到此地,揣度线国安势必隐密扎营,不教守关敌军察觉,于是专找荒僻的地方打探吴军营地,孰料竟遍寻不获。
丹多义律猜道:“他们该不会进关啦?”
陈近南沉吟:“我想不会。他们想要进关,除非强攻硬闯,先前经过关口时,那里却平静的很。”
丹多义律咋舌道:“那就奇怪了,上万的人马怎可能凭空消失?会不会他们改了道?”
陈近南想想也对,待要去别的地方寻觅,忽见前头走来一队巡逻士兵,穿的恰是吴军军服。
陈近南与丹多义律交换了一记眼色,心里同样迟疑,不知对方真是自己人,抑或是伪装的敌军。
眼见那队巡逻士兵渐走渐近,也瞧见了他二人,丹多义律悄声问道:“怎么办?”
陈近南道:“过去打一声招呼,他们人少,大不了把他们制服了。”以他如今的身手,自不会将几名小兵放在眼里。
那头,领队的军曹先行喝问:“你们是谁?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发现陈近南身着吴军军服,又问:“你该不是逃兵吧?”
陈近南下马施礼:“我是左副将麾下,第二十九营的把总,不是逃兵。”
那军曹亦是一名把总,登时缓下神色,疑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近南道:“大将军特准我留住梅家村数日,所以我今日才来报到。”
那军曹先是愣道:“梅家村?哪个梅家——”继而恍然:“喔!是湖广省的那个梅家村,你是不是叫做陈近南?”
这会轮到陈近南愣住了:“是啊,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那军曹道:“我们卫哨营当班之前,参军都会特别吩咐,要我们留心有无叫陈近南的,打从湖广省来归。”
陈近南心头一振:“参军?周先生也来啦?”兴奋说道:“那位参军在哪?快带我去见他。”
军曹于是派了一名士兵带路。
蓝关距离西安城颇近,快马止需半天的路程,吴军得以不动声色地进驻蓝关,占近地利,等于是爬上敌人的院子,监看大厅里的动静。
这时节,关内人马空虚,各军士兵往来穿梭,马蹄达达。
陈近南二人被领到一座檐牙高啄的塔楼门前等候。
环顾四周,且看旌旗密布飘扬,卫兵罗列有序,塔楼上方竖着一根镶红白底大幡,上头写道:甘肃左都督总兵孙
陈近南心里纳闷:“我们的总兵不是线老将军兼的么?这个姓孙的又是谁?”
过得好一会,一个熟悉的身影奔出楼门,跑到陈近南面前:“阿三!你总算来啦!”
陈近南清楚世上只有一个人会叫他阿三,欣喜应道:“笑月!”
二人当即把臂言欢,互诉别情。
笑月笑问:“你的洞房花烛夜过得如何?”看看左右,又问:“怎么只见到丹多义律?常大侠、唐大姐他们人呢?”
陈近南摆了摆手:“唉,说来话长,待会再同你好好聊聊,先带我去见见周先生吧。”
笑月一怔:“周先生?他又没来,怎么?”
陈近南还以一怔:“可听关外的卫兵说,有一位参军特别吩咐,要他们留心陈近南这个人,那位参军不是周先生么?除了他,还有谁会特别关照我这么一个小把总?”
笑月笑道:“还有我呀,我也会特别关照你啊,好兄弟。”
陈近南悟道:“原来是你搞的鬼。你呀,不怕犯了军令,竟敢妄用参军的名头。”
笑月狡黠一笑:“我没搞鬼,也没妄用参军的名头。”
一名士兵忽从楼门出来,喊道:“庞参军,大将军要我问你,‘粮草清单’写好了没?”
笑月答道:“写好了,我立马送去。”
这头,陈近南眨了眨眼问道:“他叫你什么?”
笑月笑笑:“叫我参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