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奔出門去,同時也有人奔進廳來,那是梅家的僕役,喊道:“老爺、老爺,不好啦!不好啦!”
梅靈過問:“出了什麼事?”
僕役道:“大隊官兵把咱們村子團團圍住,説要拿人。”
廳上眾人大譁。
梅靈過又問:“拿人?他們要拿什麼人?”
僕役道:“説是要拿、要拿……”説到這裏,瞅了陳近南一眼,“要拿昨夜在北莊殺害官兵的兇手。”
陳近南迴頭與常無赦等人交換眼神,均已瞭然。朗聲道:“大家別慌,他們要抓的是我們幾個,諸位快快回家,藏好家眷與細軟,其餘的就交給我們吧。”不待眾人回應,逕自跨步出廳,快步出門。
常無赦、唐賽兒等人隨之跟上。
與其説陳近南急公好義,倒不如説,他急着擺脱這場婚禮,説真的,他還有點感激官兵的到來。
梅家大門外,梅心早已等在那兒,手裏牽了幾匹馬,恭敬相迎。
陳近南道:“你這是……”
梅心道:“這是老爺先前的吩咐,要我一看姑爺出門,立刻將座騎備妥。”
陳近南聽了“姑爺”二字,心裏很不是滋味,直罵人家的姑奶奶。
那頭,常無赦牽過自己的座騎上鞍,呼道:“咱們快走吧。”
眾人遂各上馬,唐賽兒與音音仍是共乘一騎。
陳近南看看李四十七所變的馬匹,一副病病懨懨的樣子,好奇道:“我説梅心沒肺的,你有沒有好奸照料我的馬?”
梅心笑答:“當然有羅,我啊,每隔一個時辰,便餵它吃上一頓,足足餵了它好幾擔草哩。”
那馬聽了嘶嘶低鳴,撞了陳近南一下。
陳近南心下苦笑:“得把李四十七變回人形才是。”吩咐道:“梅心,多給我兩匹好馬備用。”
梅心又笑:“是!我的好姑爺。”
陳近南雅不欲這個稱呼,囁嚅罵道:“姑姑姑,姑你個頭啦……”
一行人快馬奔馳,趕赴村口,途中,李四十七變回人形時,還嚇得丹多義律直揉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
李四十七憤慨罵道:“沒良心的渾小子!你們在人家家裏吃大餐,卻讓我在馬房裏吃乾草,操你奶奶個熊!”
陳近南指着前方黑壓壓的一片人馬,道:“都什麼時候了,還扯這些,我這不是把你變回來啦。”
的確,成千上萬的馬軍、步軍正在村口列陣以待,真格是刀光映月,槍影成雲。看了這等陣仗,李四十七也就識趣地閉上嘴巴。
那標兵馬,為首的數騎打着一支紅毛藍底大幡,幡上繡着幾個金字,寫道:興漢大周步軍提督兼領討虜將車線
陳近南等人均想:“線國安的大軍沒走,還真繞回頭啦。”
昨夜梅家村北莊一事,吳軍死傷了數百兵勇,該徵的糧草也只的徵了一半,迫得線國安下令紮營緝兇,結果終於找上了南莊。
細看幡旗底下,線國安果然在列,老將軍臉色蒼白,似乎有病,其側分別是線成仁、線虎以及一千親衞。幾名梅家村村民則被綁在陣前,各個鼻青臉腫,該是捱過一頓拷打。
常無赦低聲冷哼:“待我過去將這老頭擒來,逼退他們大軍。”
“且慢!”笑月一旁阻止,道:“讓我去吧,線老將軍是個明理的人,我來跟他講講理。”
唐賽兒不以為然:“線國安縱兵為患、殘害百姓,哪配得上‘明理’二宇,你這蠢秀才,不怕去了回不來麼。”
陳近南也道:“是啊,笑月,秀才遇見兵,有理説不清啊。”
笑月笑道:“有你們這羣武林高手替我撐腰,還有什麼好怕?”當下喊了聲“駕”,拍馬出列,直奔陣前。
“我也去!”陳近南旋亦跟上。
二人奔近時,一名軍曹出陣攔道:“下馬!”
笑月與陳近南遂皆勒馬下鞍,笑月更上前拜道:“卑職叩見將軍。”
線國安皺眉問道:“怎麼?你不是梅家村的人?卻是我的人?”
線成仁湊近火把,看清了陳近南二人身着軍裝,正是自己麾下的士兵,喝問道:“你們怎麼會在這裏?是逃營的嗎?”
陳近南這才想了起,自己身上穿着軍裝,暗忖道:“難怪笑月急着行禮。可是,笑月倒底想幹什麼?”
笑月道:“啓稟將軍,我二人確是逃營至此,不過我們是被迫逃營的。”
線成仁怒道:“你二人定是殺死徵糧士兵的元兇,什麼被迫逃營?你沒殺人,犯得着逃營麼?”呼喚左右:“來呀!將他二人拿啦!”
“等等,”線國安緩緩舉手,示退左右親衞,凝視陳、龐,復開口問:“你們……如何被迫逃營的啊?”
笑月道:“回稟將軍,昨夜我們奉命徵糧,誰知兵士們進了村莊,竟趁機姦淫擄掠、殺人放火,情勢已到無法無天的地步。”
線國安聽完為之變色,低呼道:“真有此事?”
線成仁忙來叱責笑月:“你胡説什麼!”
線國安轉頭瞪了兒子一眼。線成仁説下得只好退下。
笑月續道:“將軍如若不信,可以詢問他們。”指着陣前那幾名被綁的北莊村民。
線國安道:“本將稍後自會去問。先回答我,那些士兵可是你二人所殺?所以你們才逃營?”
笑月道:“憑我二人,怎能殺死那許多士兵。”轉身指向駐馬村口的常無赦等人,“人是那幾位路過的俠客所殺,惟因他們殺散官兵,方才保住村民的身家性命。”
陳近南心想:“笑月該不是想把罪責推到他們身上?”打岔道:“我雖沒殺人,但也幫了他們,”跪下叩拜,“將軍,可我自認沒有罪呀!您不能這樣子帶兵,這樣帶兵,會丟失民心的。”
線國安一臉槁灰地嘆了口氣,轉向線成仁道:“聽到沒有?連一個小兵,懂得的都比你多。”
線成仁低頭不語,悻悻然而已。
原來,這些日子線國安微感風寒,暫把兵權交付線成仁代理,大軍嚴重缺糧固為事實,卻不知線成仁會用這等手段徵籌。
那線成仁雖已年過四十,性格卻甚粗暴輕浮。
知子莫若父,線國安聽了眼前兩名小兵的話,自是信了,馬上下了幾道命令,除了釋放被俘村民、歸還強微米糧之外,還要追究昨夜姦淫擄掠村民的士兵。
線成仁急道:“父帥,強徵米糧是我下的命令,您若追究士兵,我這副將還幹得下去嗎?”
線國安掐胡沉吟:“嗯,你説得對。”回頭呼道:“線國城何在?”
線國城系線國安的同族堂弟,雖然也是“國”字輩的,年紀卻小了好幾輪,還是一名三十出頭的青年參將。
出列應道:“末將在!”
線國安道:“線成仁違紀擾民,不堪重任,暫解其副將職位,戴罪備用,原職由參將線國城代領。”
陳近南與笑月聽了相視一笑,對於線國安這般秉公處理,大為讚賞。
線國城聽了命令,狀甚猶豫,一時竟不敢受,偏頭去看線成仁。線成仁則還以冷笑,摘下紅纓頭盔、拔下銀漆腰牌,扔到線國城懷中,掉頭拍馬走人。
線國安喝道:“線國城,你耳朵聾啦?”
線國城趕忙拱手答道:“末將領命!”
隔得一隔,線國安騎馬踱至陳、龐身邊,擺手道:“你們兩個起來吧。”
陳近南與笑月遂起。
線國安問:“你們,叫什麼名字?都在誰的麾下?”
笑月道:“卑職姓龐,龐笑月,”引手指薦陳近南道:“他是我的上司,左副將麾下,第二十九營的委外把總,陳近南。”
線國安一怔,口中念道:“陳,近,南……”旋問:“莫不是嶽州武林大會,打敗羣雄、獨得魁首的那個少年郎?”
陳近南聽了這一長串讚美,臉紅搔頭道:“是、是啦。”
線國安又問:“聽周策説,你是陳永華的侄兒?”
陳近南道:“是、是的。”
“唔……”線國安想了一想,道:“你這樣的才情,擔任一個小小的委外把總,未免委屈了。哪,陳近南聽令!”
陳近南拱手跪應:“卑職聽令。”
線國安道:“擢你為第二十九營的把總,立即生效。”
陳近南拜道:“得令!”
一旁,隨軍的主事趕緊拿筆錄下,登記在案。
陳近南心想:“我以為他要賞我一個大官做做,幹!才升了一級而已。”轉念又自嘲道:“唉,不錯啦,還沒開始打仗就升了一級,照這樣子下去,再過一萬兩千年,我就能升到皇帝的位子羅。”
線國安轉頭去看笑月:“你叫龐笑月?是讀書人吧?”
笑月應道:“卑職原是湘陰縣的秀才。”
線國安怔然一笑:“喲,還是個秀才呢,你今年才幾歲啊。”
笑月道:“十六,卑職是去年中的秀才。”言外之意是:你嫌我小、懷疑我,人家我中了秀才那年比現在更小,才十五歲哩。
線國安點頭大笑:“好好好,”摸出一塊腰牌,擲到笑月跟前,“哪,從今天開始,本將特准你出入中軍行轅,有什麼建議、條陳,隨時可以跟我奏報。”
笑月拜道:“多謝大將軍。”
陳近南與笑月退下後,問道:“我説笑月呀,起先你怎麼曉得老將軍如此明理,不會殺你呢?”
笑月笑笑:“我想把罪責全部推到常無赦他們身上,如果老將軍不明理,動手殺人,那也會先殺他們,屆時我自有機會脱身。反之,如果老將軍是明理之人,一切自然沒事。”
陳近南又問:“你就不擔心害了常兄他們?”
笑月道:“你是個練家子,應該比我更清楚,他們幾個都是武林高手,官兵奈何不了他們的。”
陳近南心想:“唉,笑月這個人,不知該説他是聰明呢,還是奸詐。”
沒多久,擔憂女婿安危的梅靈過已領着一批家丁,運來數十車的米、肉、藥、酒,想要疏通官兵。
常無赦、唐賽兒等人也來會合。
線國安接見了梅靈過一行,問明瞭來意,笑謂:“老丈勿需擔心,你那好女婿不但沒事,還讓本將嘉獎、升了一級呢。”
梅靈過喜道:“這樣啊,那太好啦、太好啦。”
陳近南聽在耳裏,心裏並不覺有什麼好,一心止想快快離開梅家村,離得愈遠才愈好。
線國安想想又道:“本將原定今夜開拔,既然陳近南今晚新婚,我也不壞了你的好事,這樣吧,特准你留宿洞房,明夜趕上大軍便是。”
梅靈過待要欠身拜謝——陳近南卻尖聲叫道:“且慢!”
在場眾人一愣。
線國安問:“怎麼?你覺得留宿一夜不夠?”
陳近南道:“不,不是的,從軍打仗,豈能方便行事?大將軍的好意,卑職心領了,至於個人私事,還是等爭戰結束、凱旋還鄉後再説。”
梅靈過等人均知陳近南乃是為了逃婚,無不怒目相向。
尤以唐賽兒為甚。她一則怒恨陳近南重色輕義、見“肥”背信,一則氣惱陳近南迴到了吳軍軍營。
線國安不明究裏,以為陳近南真是一心報國、無我無私,感佩道:“嗯,要是人人都像你一個樣,此役焉能不勝,大周焉能不興。”
梅靈過上前道:“軍爺,老朽以為,大軍尚未解決軍糧短缺的問題,就這麼上路,恐怕不妙。”
線國安嘆道:“慚愧呀,想到這件事,本將便為昨夜貴村村民遭受的苦難而自責。”手指不遠處那一車車的物資,“這些東西,本將絕不能再收了,缺糧之事,自當另想法子解決。”
常無赦等人看他説得情真意切,對於吳軍士兵,稍釋嫌惡。
梅靈過笑道:“軍爺有所不知,這些都是老朽贈予女婿的嫁妝,您還是收了吧,就當是陳近南征籌來的,功勞記在他身上。”
“喔?”線國安掐掐鬍子,笑笑:“既是如此,那麼本將便代全軍官兵,向老丈致謝啦。”
線國安估計梅家村所贈之糧,足當麾下大軍半個月支用,眼見軍糧問題圓滿解決,心情好不欣悦。(他若知道這堆糧食僅夠梅雪一人吃到年底,欣悦之餘,勢必還有幾分驚懼。)
陳近南心裏悟道:“原來這些就是他家倉庫的存糧。”轉念又想:“梅老猴這樣子做,目的何在?”
梅靈過的目的,很快便説了出口:“老朽也代表全村數百户人家,懇求軍爺兩件事。”
線國安點頭:“老丈你儘管説,只要是本將能辦到的,無有不允。”
梅靈過道:“懇求軍爺發函本處縣令,兩年之內,不要再‘預支’本村的税銀。”
線國安一愣:“預支?”
梅靈過遂將地方官吏橫徵暴斂的事實説了……
線國安聽完大怒:“竟有這種事?”拍胸脯道:“好!本將馬上把那個鬼縣令叫來,不許他再徵你們的税,還要他把‘預支’的税統統吐了出來。”
梅靈過趕緊做揖道:“多謝大將軍!多謝大將軍!”
吩咐了左右去辦這件事後,線國安問:“你的另一個請求呢?”
梅靈過道:“懇求軍爺讓陳近南多留幾天,萬一他若為國捐驅,老朽好歹還能抱個孫子。”
眾人聽了都笑。
惟獨陳近南聽了想哭,急得去看線國安的臉色,擔心線國安真會答應。
而線國安還真的答應了:“這沒問題,小事一樁——”
“等一下!”陳近南打岔説道:“從軍打仗,豈能方便——”(還是同樣的廢話)
“欵,方便,當然方便。”線國安擺了擺手,笑了一笑:“你呀,也別老調重彈了,軍令如山,就這麼定啦。”
臨行前還不忘促狹道:“小子耶,努力的幹喲,可別讓老人家抱不到孫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陳近南欲哭無淚,心裏罵道:“死老猴,你是在哈哈啥小?哈你孃的火大!”
就這樣,線國安分撥審訊、收糧、停税與拔營諸事,中夜時分,諸事已畢,大軍於是開拔,再度踏上征途。留下陳近南等人在梅家村南莊。
梅靈過得意地抓住陳近南手腕,笑道:“我的好女婿,跟我走吧,春宵一刻值千金,可別蹉跎了喲。”
常無赦、唐賽兒等人亦笑:“算你好命,就連洞房這種美事,也要人家強迫。”“是啊,快去吧,別讓新娘子久等。”
陳近南嘻嘻怪笑道:“好呀好呀,快走快走,有女人平白送給我玩,有何不可。”
常唐等人一愣,怔然相覷。
陳近南此時反過來拉着梅靈過,催促道:“咱快走呀!”一副色急難耐的模樣。
“是你!”唐賽兒忽地瞧出端倪,抽出腰際長鞭,一鞭子夯了過去。
陳近南七縱下躍地閃避,哇哇叫道:“賤騷貨!幹嘛打我?是你們要我去洞房的不是?”
梅靈過也來攔道:“唐姑娘,您、這是為何?”
唐賽兒揚鞭指道:“他不是你的女婿,是你女婿將一個老怪物變形的分身,”轉身指向遠方,“你那好女婿,已經眼着大軍跑啦!”
早一個時辰,陳近南想出了這條巧計,偷偷將李四十七變為自己,他則跟丹多義律逃了。
那李四十七經常被陳近南變來變去,要不變成船呀馬的,就是變成屎呀尿的,船馬屎尿與人形殊異,一旦變了,立時可知,而今李四十七變為陳近南的人形,卻是猶不自知。
音音遞過來一面隨身小鏡,笑道:“你自個看嘛。”
李四十七接過一看,嚇了一跳:“他媽的!那該死的陳三,又把老子變了身啦,當我是他的玩具麼?”
梅靈過是個法師,當下也拿出了一面鏡子,照向陳近南的身軀,鏡中出現的果是李四十七的人形。跺腳道:“哎呀,陳近南欺我!”
李四十七對於梅靈過手中的鏡子很是奸奇,問道:“喂,你那是什麼鏡子?能夠看出我的原形,這麼厲害。”
梅靈過沒有心情搭理,淡淡説道:“這是一面照妖鏡。”
李四十七氣道:“啊?那我不成了妖怪啦?什麼意思嘛!”
唐賽兒那頭冷笑:“好極了,你總算頓悟出了自己是個什麼東西。”
李四十七一陣低聲嘀咕,隨即,他又纏上了梅靈過,笑道:“岳父大人,走吧。”
梅靈過問:“走?去哪?”
李四十七道:“去跟你女兒洞房啊。”
趴!唐賽兒立刻又一鞭子擊到,怒罵:“老不死的禍害!真相都已經大白了,你還跟人家洞什麼房?”
李四十七辯道:“你們如果不説,他女兒又不會知道。”
唐賽兒懶得再抬槓,轉道:“梅村長,你放心吧,我去幫你把陳近南追回來,包準讓你明年抱上孫子。”
梅靈過大喜,連連哈腰鞠躬:“多謝唐姑娘,多謝唐姑娘,那就有勞您了,多謝。”
唐賽兒立時掉轉馬頭,載着音音,揚塵飛馳而去。
常無赦也即跟上。瞥見李四十七似乎沒有動身之意,嘎然駐足,回頭問道:“你不一起來麼?”
李四十七笑笑:“你們走了,這裏就是我稱王了,嘿嘿,老子幹嘛要去?”説着,不懷好意地斜睨梅靈過一眼。
常無赦道:“那好,找上了陳三,我就要他把你變成一隻發情的母豬,到時候,看梅家村的人怎麼待你。”
想那變身咒止需咒語與符紙,有此二項,相隔千里也一樣有效。
李四十七聽了,不禁嚇出一身冷汗,趕緊跳上馬鞍,趕了過去:“等、等等我!等等我啊!”
這頭,陳近南與丹多義律並轡緩行,走在月色清明的鄉間小道。
走着走着,陳近南忽問:“你的故鄉離這有多遠?”
丹多義律也以閩南語回答:“遠喔,從這坐船回去,最快得要半年才能夠到。”
“半年?”陳近南苦笑,想想又問:“倘這樣,今後你決定怎麼辦?”
丹多義律一愣:“你,要趕我走?”
陳近南道:“我現在是要去打仗耶,你想跟我麼?”
丹多義律聳聳肩膀:“打仗就打仗嘛,我又不是沒打過仗。”
陳近南心裏苦笑:“倒是我還真沒打過仗哩。”説道:“對了,你講你去台灣,是跟延平王做生意,你做的是什麼生意?”
丹多義律神秘地笑笑:“嘿嘿,是軍火生意。”
陳近南搔了搔頭:“軍火生意?”
丹多義律解釋:“延平王的戰船與碉堡,靠的都是火炮,所以向我們購買了一大批。”
陳近南點了點頭:“原來你是賣火炮的。”
正説間,小道後方傳來馬蹄聲。
陳近南倏地使了眼色,與丹多義律一起躲入路旁樹林中,為了不教馬匹出聲,還隨手抓了把草,塞餵馬嘴。頃而可見三騎四人,前後路過,趁着月光探去,正是唐賽兒、音音、常無赦與李四十七。
李四十七此時仍是陳近南的外貌。
陳近南暗忖:“我的計謀被發現啦!唔,看樣子,得找機會把李四十七變回原狀,沒者,誰知他會用我的外貌幹出什麼事來。”轉念又想:“看他們走的方向,應該是要追上吳軍,嗯,我就走慢一點,免得被他們發現。”
陳近南想等大軍渡江北上、行抵西安之際,再去報到,屆時烽火漫天,就算唐賽兒要抓他回梅家村也是無能為力。
丹多義律一旁問:“他們不是你的朋友?為何你要回避?”
陳近南嘆道:“這呀,且聽我慢慢講來……”
二人作伴上路,陳近南有的是時間,詳述梅家村的那樁“恐怖”婚禮。
沿途,丹多義律亦説了許多尼德蘭國的風土民情,以及東行台灣的所見所聞。
不日他們便在四川省的長江三峽,遙見吳軍與水師會合,渡過長江。
陳近南藏於暗處窺探,已然不見唐賽兒等人的蹤影,心想:“莫非他們放棄、不肯跟上來了?”
雖説有常、李、唐三位煞星在側,很讓陳近南感到棘手,可一旦他們不在,陳近南卻又感到寂寞,尤其是音音,更讓他魂牽夢繫。
丹多義律問道:“陳,我們該現身了麼?”(洋人習慣稱人姓氏)
陳近南搖了搖頭:“過一陣子再説。”
二人遂繼續尾隨大軍。
到了江北,吳軍經由萬源步入山區,越過大巴山後,抵達陝西省境。
陝西省南方分做漢中與關中兩處地方,兩處都是兵家必爭之地,漢中就是漢水谷地,地勢平緩,土質肥沃,是王輔臣的糧倉。
由於圖海的部隊在陝北勢如破竹,快要打到西安了,陝南各處守軍搜光了在地糧草,雲集西安赴援。漢中這時已甚空虛。為免打草驚蛇,吳軍也沒敢進佔漢中,只是晝伏夜行,悄悄經過,抵達漢中北鄰的關中。西安城就位於關中南陲。
“關中”意即諸關之中,四面環山,八方關隘,東有函谷關、潼關,西有大散關,南邊則有藍關與武關等等。
吳軍走的是地處秦嶺的藍關關口。
陳近南二人慢了大軍幾個時辰,才到此地,揣度線國安勢必隱密紮營,不教守關敵軍察覺,於是專找荒僻的地方打探吳軍營地,孰料竟遍尋不獲。
丹多義律猜道:“他們該不會進關啦?”
陳近南沉吟:“我想不會。他們想要進關,除非強攻硬闖,先前經過關口時,那裏卻平靜的很。”
丹多義律咋舌道:“那就奇怪了,上萬的人馬怎可能憑空消失?會不會他們改了道?”
陳近南想想也對,待要去別的地方尋覓,忽見前頭走來一隊巡邏士兵,穿的恰是吳軍軍服。
陳近南與丹多義律交換了一記眼色,心裏同樣遲疑,不知對方真是自己人,抑或是偽裝的敵軍。
眼見那隊巡邏士兵漸走漸近,也瞧見了他二人,丹多義律悄聲問道:“怎麼辦?”
陳近南道:“過去打一聲招呼,他們人少,大不了把他們制服了。”以他如今的身手,自不會將幾名小兵放在眼裏。
那頭,領隊的軍曹先行喝問:“你們是誰?在這裏鬼鬼祟祟的。”發現陳近南身着吳軍軍服,又問:“你該不是逃兵吧?”
陳近南下馬施禮:“我是左副將麾下,第二十九營的把總,不是逃兵。”
那軍曹亦是一名把總,登時緩下神色,疑道:“你怎麼會在這裏?”
陳近南道:“大將軍特准我留住梅家村數日,所以我今日才來報到。”
那軍曹先是愣道:“梅家村?哪個梅家——”繼而恍然:“喔!是湖廣省的那個梅家村,你是不是叫做陳近南?”
這會輪到陳近南愣住了:“是啊,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那軍曹道:“我們衞哨營當班之前,參軍都會特別吩咐,要我們留心有無叫陳近南的,打從湖廣省來歸。”
陳近南心頭一振:“參軍?周先生也來啦?”興奮説道:“那位參軍在哪?快帶我去見他。”
軍曹於是派了一名士兵帶路。
藍關距離西安城頗近,快馬止需半天的路程,吳軍得以不動聲色地進駐藍關,佔近地利,等於是爬上敵人的院子,監看大廳裏的動靜。
這時節,關內人馬空虛,各軍士兵往來穿梭,馬蹄達達。
陳近南二人被領到一座檐牙高啄的塔樓門前等候。
環顧四周,且看旌旗密佈飄揚,衞兵羅列有序,塔樓上方豎着一根鑲紅白底大幡,上頭寫道:甘肅左都督總兵孫
陳近南心裏納悶:“我們的總兵不是線老將軍兼的麼?這個姓孫的又是誰?”
過得好一會,一個熟悉的身影奔出樓門,跑到陳近南面前:“阿三!你總算來啦!”
陳近南清楚世上只有一個人會叫他阿三,欣喜應道:“笑月!”
二人當即把臂言歡,互訴別情。
笑月笑問:“你的洞房花燭夜過得如何?”看看左右,又問:“怎麼只見到丹多義律?常大俠、唐大姐他們人呢?”
陳近南擺了擺手:“唉,説來話長,待會再同你好好聊聊,先帶我去見見周先生吧。”
笑月一怔:“周先生?他又沒來,怎麼?”
陳近南還以一怔:“可聽關外的衞兵説,有一位參軍特別吩咐,要他們留心陳近南這個人,那位參軍不是周先生麼?除了他,還有誰會特別關照我這麼一個小把總?”
笑月笑道:“還有我呀,我也會特別關照你啊,好兄弟。”
陳近南悟道:“原來是你搞的鬼。你呀,不怕犯了軍令,竟敢妄用參軍的名頭。”
笑月狡黠一笑:“我沒搞鬼,也沒妄用參軍的名頭。”
一名士兵忽從樓門出來,喊道:“龐參軍,大將軍要我問你,‘糧草清單’寫好了沒?”
笑月答道:“寫好了,我立馬送去。”
這頭,陳近南眨了眨眼問道:“他叫你什麼?”
笑月笑笑:“叫我參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