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盏方形的灯。无论构造或材质,均甚古怪,断非陈三这个乡下土包子所能想见。
陈三站定之后,左瞧瞧,右瞧瞧,上下打量了一圈,灯下除了连着一根灯把子,再没有别的东西。心想:“难道生死簿藏在灯内?”
于是他四下摸索,想要打开灯罩,无奈灯罩光滑无伦,坚硬无比,既没有开合的机刮,更难以将之打破。
正没个区处,瞥见身旁来了一人,那人站在另一盏灯前,开口说道:“明灯指引。”
霎时间,那一盏灯内竟有回声,应道:“请问。”
那人又道:“问,生死簿寻人,黄大山,黄色的黄,大小的大,山水的山。汉人,生于山东省潍县,八字为……”
陈三暗地将那人的言行看在眼里,听在耳里,他是个聪明人,悟道:“我干脆就拿起卵鸟画香肠,学他来做。”也凑近灯前说道:“明灯指引。”
果然!眼前那灯立刻闪过青光,响起一道女人的优雅嗓音,应道:“请问。”
陈三大喜,忙又道:“问、问生死簿在哪?”
那灯应道:“请问要找谁的生死簿?”
陈三听得恍然,心想:“啊?生死簿不是一大本,是每个人都有一本?”想了一想,遂道:“康熙。”
那灯应道:“请问是哪一个‘康’字?哪一个‘熙’字?”
陈三并不识字,哪能回答?但竟随口说道:“健康的康,和熙的熙,从火。”语毕,吓了他自己一大跳,心想:“哇!这、这是我讲的?我自己怎不知?”
顾盼前后,还以为有人藏在附近,帮他说话,然而,适才的语音,确实是他自己的,他也确实动了嘴巴。
陈三心下臆测:“晤,大概是我贴的这张什么神目咒,教我说的。”
那灯旋应道:“请问康熙的族种、生地、八字与父母。”
陈三一怔:心里苦笑:“你娘哩,我倘知得这么清楚,还来找你!”搔了搔头,两手一摊,道:“他是当今的皇帝爷,你自己不会去查?”
那灯顿了一顿,竟应道:“请问可是爱新觉罗·玄烨,大清帝国的皇帝?”
什么是爱新觉罗·玄烨,陈三不懂,可一听到皇帝二字,陈三便笑了:“没错没错,是他是他。”
这时际,那灯突然现出一道光幕,幕上写满了字,仿佛黄纸书页。
陈三一看,大惊失色。
惊的倒非那真是康熙的生死纪录,更非灯的神通,而是他竟看得懂上面的每一个字。
心里大声叫道:“我、我识字了?我识字啦!”隔得一会,喜悦骤又消退,“干!一定又是那张神目咒的原因,时间一过,老子不是一样又不识字。”
大概是平生第一次看得懂这么多字,(远比阵川二字多得多),陈三喜不自胜,从头到尾,把康熙的生死纪录读了两遍,犹未尽兴。
康熙的生死纪录中,最后一行写道:病殁于六十九岁。
其后,还小书了一行年、季、月、日、时、刻,年代乃以佛祖寂灭的那年算起,而非康熙纪元。
陈三自没在意,旋将阎王笔取出,就着灯面,便欲窜改,哪想到灯面滑不沾水,根本不能写字,搞了半天,墨水浑然沾不上边。
气得骂道:“干!啊这个样,我是要如何窜改?”
那灯顿了一顿,竟又回应:“请问可要更改?”
陈三愣得几愣,点头答道:“是啊。”
那灯应道:“请问奉谁号令?”
陈三心底迟疑道:“这乍……能说么?”
那灯久等未获答覆,又道:“请问奉谁号令?”
不得已,陈三只好说道:“奉五、五道转轮王号令。”说完心下又是一惊,因为他终于把五道转轮王的封号说对了。
那灯顿了一顿,灯罩开了一缝,里头飘出白纸,飘到陈三怀里。
陈三接过,纳闷道:“直接写在这上头?”
那灯应道:“是的。”
陈三遂拿起五道转轮王的阎王笔,在纸上写道:病殁于二十岁。
怪的不是陈三竟能写字,而是这七个字的字迹端正豪迈,绝不是他的。
陈三看得心里苦笑:“唉,老子今天算是遇到了。”懒得再做细究,迳问:“啊写了是要怎么办?”
那灯应道:“确为五道转轮王手迹。”
陈三待要再问,手中白纸已自消逝,须臾,光幕上康熙的生死纪录中,最后一行变成了“病殁于二十岁”。
就连其后的小字,年、季、月、日、时、刻,也全跟着改了。
事后,那灯说道:“请问还有什么吩咐?”
陈三本想答说“没有了”,回头看看大殿巨门,仍是关闭,心想:“反正又不能出去,还有时间,查看看我自己的生死簿好啦。”
遂说道:“我要查陈三这个人。”
固然事前五道转轮王曾有警告,但陈三毕竟是人,不是神,任何一个人,对于自己的死生期数,岂能明知可知而不知之?
那灯应道:“请问是哪一个“陈”字?哪一个“三”字?”
再一次,陈三又随口说道:“耳东陈,数字三。”
那灯旋再应道:“请问陈三的族种、生地、八字与父母。”
陈三心里依旧苦笑:“我只知道我是汉人,啊若其他的嘛,干!知道的是婊子。”
那灯久未获答,又道:“请问陈三的族种、生地、八字与父母。”
陈三没好气道:“倘不知,那该怎办?”
那灯应道:“请问陈三的故乡、岁数、性别与特征。”
陈三笑笑:“这样不才对,这我就知了。”答道:“我是闽南人,家住近南县、近南村、鸭母寮、猪公仔路的臭狗粪池丫边。”
那灯听完闪了一闪,没应话。
陈三续道:“我今年十四岁,是男的啦,特征嘛……对了!我是一个臭头丫(癞痢头)。”
那灯听完又闪一闪,隔得一隔,应道:“合乎阁下所述者,共有三人。”随即现出一道光幕,幕上写满了字,“请问是否此人?”
陈三凑近去看,那位“陈三”,还真是住在近南县的臭狗粪池丫边,不过却是泯江南边的近南县,差强算是一个“泯”南人。
摇头道:“不是这个,我说的是福建省的‘闽南’。”
那灯听完又闪一闪,隔得一隔,应道:“合乎阁下所述者,止剩一人。”随即现出一道光幕,幕上写满了字,“请问是否此人?”
陈三凑近去看,这回的陈三,正是自己,其上记载了陈三的身分背景,包括,陈三所不自知的出生地、八字与父母。
“出生地,北京……父,朱慈炯,已亡……母,陈氏罔腰,已亡……”
陈三一边读着,一边想道:“原来我的父母是伊,我是跟母姓,唉!那是又怎样,伊都死了,怨也不怨伊啊。”寻思去找最后一行,但见写道:横死于十四岁。
陈三读完大骇道:“你娘卡好!十四岁?啊不就是今年?”
那灯这时又道:“请问是否此人?”
陈三哪敢答腔?他不甘不愿不爽不悦,万没想到,自己孤苦悲惨的命运,竟还如许短暂。
心里恨恨道:“天公伯呀,你对我这样坏,别怪我对你不好。扑你老母!老子不管啦,一定要来偷改。”
紧要关头,那灯忽地闪烁明灭,光幕瞬即消失,同时间,全场其余的灯也都闪烁明灭。
地藏王殿大乱!
陈三心想:“该不是我改了皇帝老爷的死期,所以才变做这样?”吓得赶紧蹲下,傍着灯把缩躲,转念又想:“不妙!我还不及偷改自己的死期,倘这样回去阳间,那不是很快又要回来?”
待得殿上恢复平静,那灯又道:“请问是否此人?”
陈三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发觉殿上平息了、没有异样了,这才敢慢慢现身,重回灯前。
灯前仍现出一道光幕,幕上仍写满了字,字里行间,仍是陈三的生死簿。
陈三大喜道:“赞!待我来改……”瞥眼却发现最后一行已非“横死于十四岁”,而是“寿终正寝,八十一岁”。
陈三眨眨眼睛,未敢置信,一看再看,确认无误,心想:“怎、怎变啦?啊数目还差这样多?”
那灯这时又道:“请问是否此人?”
陈三赶忙答道:“是此人、是此人,没错没错。”心里偷笑:“嘿,睬睬你忒多。到时候,老子活够了岁数,你才发现不对,已经太慢罗。”
光幕上的文字似较先前为多,陈三又想:“嗯,改了不少所在,还是再多看看,没者,被它婊(骗)去了可不好。”
关于陈三的身分背景,前半段大多依旧,读到后半段,却有一句话令他眼睛一亮,整个身子像是盯在地上般,僵住不动。
那句话是:……大洪皇朝开国皇帝,君临天下六十一载……
“大洪皇朝?皇帝?”陈三眨眨眼睛,不敢置信,心想:“难道阿庆师没有唬烂(吹牛),我将来真是皇帝命?”
正思间,先前那阵清脆悦耳的乐声再次响起。
陈三一怔,回头嘟哝道:“门要开呀?”
果然!大殿巨门随之缓缓开启,殿内已有许多人等在门缝边,准备出去。
陈三心想:“怎那么快,已经过一个时辰了?”
那灯这时又说道:“请问还有什么吩咐?”
陈三道:“没了。”旋即转了出去,也学旁人,奔至门边等候。
待得巨门开启,陈三混在人潮之中,出了地藏王殿。
出了门,陈三左顾右盼,梭寻稍早那个小鬼,见小鬼躲在不远处的角落,朝他招手,于是跑了上前。
小鬼劈头便问:“怎样?事情办得如何?”
陈三喜道:“都办完啦。”寻思沉吟,“不过……办完之后,有件事情真奇怪。”
小鬼皱眉道:“说来听听。”
陈三遂说出了明灯忽然闪烁明灭,大殿变乱骤起、骤又平息的一段经过,惟隐瞒了自己命盘由“横死”变为皇帝的一节。
小鬼听完叹道:“本该如此,本该如此哪。”
陈三纳闷:“什么本该如此?”
小鬼道:“那康熙皇帝,原本的阳寿是几岁?”
陈三想了想道:“六十九。”
小鬼苦笑:“这不就对了?哪,一个二十郎当的皇帝,原本可活六十九岁,这其中,不知他要生出多少皇子皇孙、干下多少丰功伟绩,咻的一下,却被你提前了断性命,那还不搞得天下大乱?”
陈三咋舌道:“被我搞得天下大乱?”
小鬼解释:“康熙毕竟是皇帝,不是普通人,天下有千千万万的人,他们的命运都跟皇帝老爷的命运有牵连,改了皇帝的命,不等于也改了他们的命?焉能不乱?”
至此陈三方知闯下滔天大祸,急问:“转轮王不知道事情的严重吗?”
小鬼拎起他那颗头,点了一下,道:“当然知道。事实上,我们也跟他劝过,要殿下不要鲁莽,偏偏殿下怒不可遏,非要报仇不可,唉!本该如此,本该如此哪……”
陈三指着自己问道:“我是听他的命令来也,这,没我的事吧?”
小鬼耸耸肩膀:“你是用阎王笔窜改的,到时菩萨追查起来,除非殿下招供,否则‘应该’没你的事。”
陈三哭笑不得道:“应该?”
小鬼一副事不关己的轻松状,淡淡道:“回到了阳间,记得把阎王笔归还原位,那是‘凶器’,可别傻傻的带在身上。”
陈三垂头丧气,怨叹道:“知啦。”
小鬼这时比划了一个转圈的手势:“时间不多了,来吧!我送你离开。”
陈三愣道:“怎么离开?”
小鬼道:“你先转过身子,头脸朝上,然后窍起屁股。”
陈三虽是不解,也没多问,着即依言去做,抬头噘尾:“是不是像这样?”
小鬼道:“嗯,刚刚好。”说完,缓缓起脚,做势欲踢……
刚好陈三回头瞥见,忙问:“你做什?”
小鬼道:“送你回去呀。”
陈三又问:“那可不可以不用踢的?”
“可以!”小鬼话一说完,伸脚便踢,将陈三踢得老高老远,直到阳间。
“你娘哩——”
伴着长声嘶吼,陈三还魂醒转,庙里,此时死寂依旧,唯庙外的夜色已渐明朗,天方亮了。
陈三睡眼惺忪地醒来,朦朦胧胧,环顾四周,看见自己正在五道转轮王的壁画前,身旁庙顶掉下的那片屋瓦犹在,发觉脑门肿了一个大包,想是被屋瓦砸的,忽又感到屁股也疼,想是被那个小鬼踢的。
心里骂道:“干!老子帮你们办事,你们还占我的便宜,真不够意思。”瞥见手里还握着那支“凶器”阎王笔,赶紧钻回菩萨像下的案头,放了回去。
门外突然间人马喧腾,愈来愈近,有往这里来的可能。
陈三暗忖道:“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我应不应该出去?”莫名想起了常无赦,想起了那张“卵葩符咒”,也联想起了额头上的神目咒,以及转轮王的吩咐:“……此咒止剩几个时辰的神效,你得省着点用,需要的时候贴上额头,没事就快拿下……”
于是他快快拿下神目咒,收妥在自己怀中。
门外来的正是耿继英一行人马,他们连夜忙碌,路过这座破庙,决定暂于此处歇脚。
庙里庙外,两名耿家的亲兵绕了一圈,确认没有埋伏。或许因为这庙太过破陋,众人捡了庙外的空地下马,随即埋锅造饭,并未入内。
环顾周遭横七竖八的尸体,耿继英皱眉道:“这些该不又是常无赦的杰作?”
一旁,杜少卿道:“让我来。”于焉二检视尸体,查验伤口。
耿雨呢瞅见庙里供着一座菩萨,也不管那是什么佛,走入庙里,趋前便拜。祈道:“南无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让我们躲过剑魔的魔手,得到佛祖的金身。”
案头底下,陈三只看得到一双绣花马靴,心想:“这双鞋……我好像看过……”骤然却又想不起来。
耿雨呢并不知案头底下藏了人,但见案头放有一对茭杯,一时兴起,拿了在手,那对茭杯虽然蒙尘甚厚,吹一吹、擦一擦,倒还堪用。
回首旁观,杜少卿那严肃的眉宇、专注的眼神,好不英俊。耿雨呢心下很是爱慕。
早在起兵叛变以前,靖南王府便与中原武林多有结交,华山派掌门左行空亦常往来耿家,两家的后辈无不相识,耿雨呢很早便对杜少卿生出好感了。
想那靖南王拥兵数万,虎据福建,而华山派威震河洛,左行空更是名闻江湖,耿家与华山若是论及婚嫁,其实也算门当户对。
耿雨呢合掌捧杯,暗暗问道:“菩萨呀菩萨,信女在这向您请示,信女的姻缘是否近了?”问罢掷杯。
这一掷,掷了一对允杯,菩萨意谓“是的”。
(注:允杯又称圣杯,乃指茭杯一正一覆,有同意、应允等正面的意涵。)
耿雨呢心中窃喜,脸红心跳的拾起茭杯,合掌再问:“菩萨呀菩萨,信女再向您请示,我的……我将来的郎君,可在眼前?”问罢又即掷杯。
耿雨呢所问的“眼前”之人,当然是指杜少卿了,这一掷,又掷了一对允杯。
耿雨呢大喜,拾起茭杯,思索接下来该怎么问,寻思一计,伸足在地上写下“杜少卿”三字。
案头底下,不识字的陈三有看没有懂,浑不明白眼前之人在干些什么,嘟嚷道:“这个人一直不走,啊倒底是要怎样?”
耿雨呢此时合掌再问:“菩萨呀菩萨,信女请示,我将来的郎君,可是此人?”问罢再掷。
这一掷,她故意掷往地上的“杜少卿”三字,希冀菩萨再现允杯。
孰料茭杯一只落地翻覆,丝毫没有碰著“杜少卿”三字,另一只则滚进了案头底下,滚到陈三跟前。
耿雨呢赶忙蹲身,掀开案头的遮布,那案底肮脏漆黑,她只敢挪进半边身子,伸出右手捞捡。
而陈三这头却把耿雨呢瞧得一清二楚,心想:“是她!”冲鼻闻到一股体香,心底更添遐思,“唔,我跟她真正有缘,才一时丫没看到,马上又见面罗。”
耿雨呢拾之不着,身子又伸进些许,酥胸恰恰压在陈三脸上,由于陈三兀自陶醉,没动,耿雨呢并不感到异样。
隔了一阵,陈三的两颊,被这么一对尖挺、柔软的“宝贝”夹了个紧,屏息不得呼吸。
换做是别的男人,恐怕已经起了淫念,无奈他才十四岁,不懂男女之事,感觉竟颇不舒服,祈求对方快走,遂拾起那只茭杯,交到耿雨呢手里。
耿雨呢接过了茭杯,不自觉道:“多谢。”旋即抽身离桌。
陈三听了谢,亦不自觉道:“免客气。”
待耿雨呢回过了神,登时惊惧交集,拔剑喝道:“是谁?给我出来!”
门外众人闻声,霎时纷纷抢入,刀剑齐扬,列阵以待。
陈三见状,蜷缩在案头底下更深了,哪敢露脸?
杜少卿护在耿雨呢身前,道:“阁下若是号人物,便不该做缩头乌龟,请出来吧。”
陈三道:“我、我不是什么人物,不想要出去。”
众人听了这话,面面相觑而笑,立时得知对方真不是什么人物,于焉松懈:“大概是过路的乞丐或流民。”“唔,听这嗓子,八成还未成年哩。”
耿继英这时也走近问道:“雨呢,你有没有怎么样?”
耿雨呢摇了摇头,看看手中,手中的茭杯亦足覆杯,与地上的茭杯洽成阴杯。
(注:阴杯是菩萨不允、否定的意思。)
心想:“可恶!这必是案头底下那人坏了事。”
杜少卿没料竟遇上痞子,不耐道:“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畏畏缩缩?快点出来吧!”
陈三应道:“男子汉大丈夫,说不出去,就不出去!”
杜少卿逼不得已,只好合掌向菩萨说道:“菩萨在上,杜少卿在此得罪了,搬开案头之后,一定恢复原状。”旋即向前大跨一步,双手一按,立将偌大的案头搬移而开。
众人看了,无不鼓掌喝采:“杜少侠好气力!”“杜少侠,您不愧为华山首徒,内力果然了得。”
耿雨呢眼见意中人露了这一手,又耳闻众人夸赞,亦是喜上眉梢。
陈三一听对方要搬开案头,吓得想道:“不妙,紧闪(快溜)!”冷不防钻入杜少卿跨下,想要来一个“跨下脱身”。
杜少卿哪能容得?猿臂急伸,拿住了陈三衣领,想将之一把拎起。
陈三仿如不欲被人抓起的虫子,情急之下,一手紧扒杜少卿的腰带,一手紧扒杜少卿的裤裆,死缠杜少卿不放。
杜少卿怒道:“去!”使劲剥离陈三,把陈三扔至墙角。
不幸的是,因为陈三扒得太紧,杜少卿又剥得太用力,竟把自己的裤腰带与底裤,连着陈三的双手,一并剥离了。
霎时间,杜少卿的外裤卸地、底裤裂开,英武不凡的他,便这样光着屁股、露着下体,呆立众人眼前。
“呀!”
耿雨呢花容失色,急忙蒙住双眼,转过身去。
杜少卿则羞怒交急,快快拉起裤头。
这杜少卿出身富贵人家,幼年时便文武双全,号称神童。尔后,更拜入华山门下,由当时尚未继任掌门的华山首徒左行空,收为首徒,即“首徒的首徒”,在华山传为佳话。也正是他半生平顺,无愿不遂,享惯了赞美与吹捧,难免自负又骄傲。这样的一个人,如今却被一个下三滥的臭头仔扒了裤子,当众出丑,真是情何以堪?
杜少卿感到无地自容,羞怒之余,冲至墙角,冲着陈三便是一顿拳打脚踢。
陈三也不是笨蛋,捱了几下拳脚后,连滚带爬,窜逃于众人的跨下之间,边逃还边喊:“快来看!快来看哟!大人欺负小孩罗!大人欺负小孩罗!”
杜少卿听了这一喊,猛然醒觉对方是个孩子,也就不再追打了。
然而陈三并不知已经脱险,还一个劲的钻人裤裆,巧不巧,钻到了耿雨呢跟前。
耿雨呢恼他羞辱自己的意中人,尤有甚者,见他身材五短、貌不惊人,衣着肮脏酸臭不说,头顶还长满了癞痢,愈看愈发讨厌,大动肝火。呼道:“哪里跑!”剑尖觑准了陈三门面,狠狠一刺。
但不知是否五道转轮王保佑,陈三及时滑了一跤,摔倒地上,闪过这一剑,否则还真必死无疑。
陈三气道:“你这大奶婆,老子还没娶你入门,就想要谋杀亲夫哟?啐。”
陈三稍早曾与她有过“肌肤之亲”,故有“大奶婆”之骂,至于娶她入门云云,纯粹是陈三嘴贱而已。
耿雨呢气炸心肺,倒转剑锋向下,又是一阵戳剌。
陈三活脱像是蟑螂,满地乱爬,叫人踩不死又捣不烂。
气得耿雨呢愈发不甘,非欲置之死地不可,满地不停追杀。
陈三心想:“好啊,你这恶婆,老子将来倘没把你娶到手,在门床上搞得你吱吱叫,我就不姓陈。”
想是这么想,但这会吱吱叫的却是陈三,且看他朝着庙门,一溜烟逃了出去。
还得意的回头笑道:“老子去也,你们都别送了,哎哟!”一句话尚未说完,便与门外一个的人撞个正着,陈三破口大骂:“干你……”
又差一个字还没骂完,对方已将陈三点了穴道,悬空拎了离地。
“师父!”“左掌门?”耿继英与杜少卿同声唤道,快步上前相迎。
原来,门外的人不是旁人,正是耿继英的旧识、杜少卿的师父、华山派掌门,绰号“剑王”的左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