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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尚雨纵上船顶,借着月光仔细打量。河岸边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芦苇,画舫不知何时已陷入芦苇丛中停住。她在船顶一步步往后走着,没走多久,就看见了那人留下的痕迹一道灰色弯曲的线横过芦苇丛,如一道丑陋的伤痕,迤逦向北,消失在岸上茂密树林黑色的剪影中。

    黑衣人一定伤得不轻,否则以他的轻功,断不至于跳上岸时,压塌那么大一片芦苇。但若没有这么大的月亮,想要发现他离去的方向也不容易。这是价值一百金的运气呢。

    夜风很冷,很大,风向正好。尚雨张开双臂,足尖一点,飘飘悠悠滑过数丈距离,在芦苇上一点,几个纵跃后,落在岸上一棵大树的树冠之上。她拨开树叶,仔细观察,撒落的芦花、青翠草地上的泥脚印将那人的行踪暴露无遗:他钻出芦苇丛后,踏过黝黑腐烂的淤泥带,爬上岸基,向林子深处逃去。尚雨在枝干间纵跃,如履平地。

    伤得很深呢,尚雨一边跑一边回忆,那周南风看起来文弱矜持,下手却一点也不留情。酒杯发出去的时候,她分明听见杯身已被他捏碎,至少有四片碎瓷飞旋着切过那人的腰。周南风此人此人可真

    尚雨脑袋一低,险险躲过一根横着的树干,脚下踏空,向下坠落,眼前骤然漆黑一片。她毫不慌乱,在空中腰肢一扭,翻过身子,用脚勾住了树干。她就那样倒挂在树干上,双手抱在胸前,闭着眼晃晃悠悠。夜虽然已经很深了,静下心来,仍然听得到林中各种响动。

    她听了良久,赫然睁开眼,身体一荡,纵到右首一棵树上,仍然倒挂在树干上。

    清冽的风吹在她脸上,有芦花的芬芳、草木的清香、润泽的泥土气息,还有血腥味真是舒服。一百金的血腥味,果然与众不同。不过越是紧迫重要的时刻,她的耐心通常越好。没有出鞘的剑,才是最可怕的剑。师父常常这样说。她知道师父的话一定是对的。

    一刻工夫,她已经绕着某一处灌木转了大半个圆圈。灌木中的人同样有耐心,但是尚雨不急,因为她没有受伤,对方可就她的手心不停沁出汗水,偷偷在衣服上擦拭。

    当她再一次趁着风吹林动的时机纵跃时,灌木中突地传出一声轻响,似乎是枯枝被踩断的声音。她刚要向下猛冲,忽地想起什么,强行压下进攻的欲望,仍然不动声色地隐藏在树后。

    老半天,灌木里再无任何动静,尚雨无声地泛起一丝微笑:那人也在试探她。哼,可也太小瞧自己了吧?

    忽听扑棱棱几声,一只鸟从天而降,就落在尚雨头顶的枝丫上,它扇动的翅膀扰动树叶,一束月光便跟着晃动。这动静虽小,对尚雨却已经够了,那一瞬间,她同时向四个方向弹出了五颗石子。

    她向左右两方各弹出一颗石子,击中树干,发出清脆的声音;另一枚无声地向正面飞出去,弹在树上,因出手的时候尚雨手腕旋动,这枚石子转而向上,穿越树冠,打得树叶哗哗作响。最后两颗却是向自己身下的灌木弹去,一前一后,穿越灌木击中泥土,声音喑哑沉闷。

    灌木丛哗啦一响,一条黑影埋头冲出,径直向尚雨所在的大树奔来如果情况不明朗,响声最多的地方往往是对方疑兵之处。看来他已经快撑不住了,是以当此时机,冒险一试。

    尚雨听到他急促呼吸声,心中一宽拿下此人当不在话下。

    当她把四肢捆在一起的黑衣人提着,刚走到依水轩停靠的岸边时,吓了一跳。河上灯火通明,十来艘官府的船把依水轩围得水泄不通。船上的官差举着火把兵刃,大声吆喝,挨个儿盘问众人,搜查房间。低一等的衙役和仵作抬走尸体,或是坐着小船,用篙杆在河里探来探去,寻找线索。

    另一艘更大的船静悄悄靠在依水轩船尾。在京兆副统领的亲自搀扶下,内外闲厩使王毛仲大人面色蜡黄地转到大船上,另外几名客人,包括周南风等人都跟在其后。

    尚雨眼见王毛仲就要离去,心中大急,见河边漂浮着一段圆木,当即提一口气,带着那人纵身跳到圆木上,脚下使力,圆木向前冲去,眨眼间离大船只有十丈之遥。

    立时听见乱七八糟的拔刀出鞘之声,数人同时喝道:是谁?有刺客!卑职王成以死保大人之安危!卑职隆江洪

    王毛仲浑身乱抖,京兆副统领也惊出一身冷汗,以为贼子大胆,竟敢在自己面前行刺,喝道:快!放箭!忽地有人纵身越众而出,双臂展开挡在弓箭手前,却是周南风。他大声道:等一等!王大人,不是贼人,是适才去捉拿刺客的那名女子,请王大人明鉴!

    尚雨浑不知差点儿被射成刺猬,洋洋得意地叫道:王大人,民女把刺客捉来了!赏金呢?

    王毛仲听得果然是那女子的声音,遂战战兢兢地道:刺客在哪里?

    风声大作,一团黑影迎面飞来,王毛仲尚无反应,京兆副统领刚叫道:闪众侍卫正要抱头躲避,周南风手一长,将那东西牢牢接住,抛在甲板上。众人长出一口气,定睛细看,果然是那名黑衣人,但见他手足倒背在背上,绑在一起,双目紧闭,似乎已昏死过去,

    尚雨喊道:王大人,这就是刺客,您收好了!我的赏金呢?

    河风凛冽,老半天,方听到一个颤巍巍的声音道:明天到到就到城东的春明门去领赏吧

    尚雨在树干之上盈盈拜了下去,说道:多谢大人!

    她并没有留意,有一双眼睛仔细地观察着她。她怎么可能留意呢?她简直乐昏头了,双足一点,轻飘飘向后掠去,须臾上了河岸,分花拂柳,一蹦三跳地去了。

    在那乱哄哄的甲板之上,众人纷纷奔走,有的搀扶诸位大人,有的关押人犯,有的呵前斥后,装作很忙。同样没有人留意周南风一个人静静地隐在灯火阴暗之处。他一直看着那个瘦小的身影,见她钻入芦苇之后,月光照耀下,小小的脑袋时隐时现,终于转过一堆巨石,消失不见了。他把折扇在手中一拍,身后一名随从立即垂首低声道:公子请吩咐。

    找她出来。

    是!

    娘,娘!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客人很多吗?

    是啊,哈哈,很多呢!

    雨儿,你脸上好多汗,一路跑回来的吗?

    啊是啊是啊,今天二哥的马车要到城南去赶早市,就没有送我了娘,你怎么也还没睡?

    娘担心你咳咳

    是了是了!叫你别担心我嘛,我都这么大了。夜露最寒,耿大夫说过多次了,你这病就怕冷到快进去快进去!

    她们一起走进小巷。巷子窄得连两人并排走都不行,尚雨只有在母亲身后小心地搀扶着她,避开地上的水坑。巷子两边是石头和竹子胡乱编成的墙壁,屋檐低矮,不时有露水滴落,滴在尚雨的额头和手臂上。转过一个弯,两边的墙变得高大,她瞧见脚下的水坑里白光晃眼,于是抬头向上望去,只见白月亮静静地横在头顶。

    狭窄的巷子把月亮的两边都遮住了,只余中间狭长的一块,却愈发显出它的庞大。尚雨看着看着,不知不觉露出了一丝微笑。

    这月亮多像一个人的眼睛啊。

    虽然隔着遥不可及的距离,在那一刻,尚雨仍觉得非常开心。

    第二天,尚雨起了个大早,早得连天都还是漆黑的。实际上,她根本就没有睡着。她怎么能睡着呢?她只要想到百金!百金!百金!就觉得屁股底下像烧起来一样,浑身火烫,不停地爬起来,摸到水缸旁喝水。饶是如此,还是口干舌燥了一整晚。

    一百金,她做十年的围姬也赚不到这么多。有了一百金,能做好多事了呢!折磨母亲多年的疾病自己向往了许久的漂亮衣服母亲的病漂亮衣服病衣服

    不知什么时候竟睡着了,尚雨觉得脖子僵硬,手足冰冷,使劲伸了个懒腰。因是寄住在一家酒店的阁楼上,房梁只距地板三尺来高,她不得不俯下身子,摸索着爬到窗前,轻轻推开窗。

    凉风吹来,撩起她的发丝,她在风中微微叹了口气。整个晚上,纷乱的想象如同沸水般翻滚不休,此刻终于平静了些,昨天晚上模糊的记忆便趁机乱七八糟涌上心头。周南风

    那双漂亮的眼睛或者说深邃的眼睛。他当时的神色有一点儿漫不经心,一点儿疲于应付的无奈,嘴角带着一丝圆滑的微笑,然而眼神却仍然犀利。

    尚雨在极度兴奋之后的失落中出了会儿神,等到再次注目凝望时,东边的天已经泛白了。她把头发一丝不乱地梳到脑后,扎得紧紧的,强行把自己拉起来,轻脚轻手地跑到楼下。趁房东还没起来前,她劈好柴,伏在灶前又吹又煽地生起火,烧水煮粥,然后替娘熬药。

    城东郊外十几里,有个十日一次的赶场集市,都是山里的便宜货。尚雨一个月总有几次从春明门进出,却从来不知道城墙下,有这么长一条通道。一名官差领着她在阴森森的通道里走了半天,走到一扇小门前,说道:便是这里了。尚雨连声道谢,敲了敲门,须臾,里面有人拖长了声音道:进来吧。

    尚雨推门而入。这间房甚是宽大,却没有任何窗户,墙上每隔三尺就有一盏油灯,照得屋内亮如白昼,松油的烟熏得她眼睛刺痛。进门不到一丈的距离又是一堵墙,墙上半截是粗大的木栅栏,栅栏中间有扇小窗,尚雨要垫起脚尖,才能勉强看见窗户后是张肥大猥琐的脸。

    那人瞥了尚雨一眼,慢条斯理地道:来者何人?

    小小女子尚雨。尚雨战战兢兢地道。

    来此何事?那人的声调像是昨夜吃了过多的油要闷出来一样,听得尚雨浑身难受。她舔舔干燥的嘴唇,定下心把想了一宿的话重温一遍,方道:是小女子昨天这个王大人说悬赏百金捉拿这个

    算了。那人不耐烦地一摆手,问你一句,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

    是,是!尚雨傻傻地赔笑,脚垫得更高,头伸在窗户前问,那么,赏、赏金呢?

    那人低头翻看他面前堆积如山的文案。尚雨屏息静气等了半天,脚都酸了,挪来挪去好不辛苦,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大人,赏赏金呢?

    当啷一声,一只小布袋落在尚雨面前。因为实在太小,把尚雨眼睛都看对了。

    嗯。那人从鼻子里嗯出一声,谢恩吧。

    尚雨盯了布袋半天,又回头看看,确信身后无人,那人的确是对自己说的,才小心地提起袋子。袋子口并没有捆住,几块碎银子应声落下,散在她面前。她用指头一块一块点着数:一、二不对呀,大人。

    怎么不对?那人慢条斯理地说,自古规矩,赏金虽称金,其实就是赏银你别激动,你该得的,一个子儿都不少!按律,凡得赏金者,须捐四分之一的税,这便是二十五两了。本城门巡查司代为颁发,须抽十分之一按税前算,就是十两了。王大人手下两名侍卫受伤非轻,是要乐捐的,本官替你作主,捐了二十五两。嗯巡查司李大人,你不得孝敬一点儿?下面的兄弟们,代为保管,酒钱按理也是得出的,本官通宵查阅档案,按规矩哇啊!来人啊,救命,她要把我的肉咬下来了!快把她拖出去!

    半个时辰之后,二十来名官差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拉破三道大门,才将尚雨从通道里扯出来。其中一人刚出大门就瘫软在地,脸色发青,随即大口呕吐尚雨的尖叫声几乎把人的肠子都喊断了。

    尚雨浑浑噩噩地走着。

    太阳高高挂在天上,北面鼓楼上的鼓还没有敲响,正是东市最热闹的时候。人群像潮水般,一浪一浪地涌动,尚雨便随着浪头一会儿向北,一会儿向南,有几次被挤进商铺里,她就两眼呆滞地站着,让老板以为是讨血债的来了,紧张得头都大了。

    忽听咚咚咚一阵急切的鼓响,尚雨一惊,终于回过神来,只见不远处鼓楼上有人正敲着大鼓。原来已经午时了。

    她这才觉得全身酸软,两只脚更是痛得厉害,再也撑不住,一屁股坐在一只石鼓上。

    百金果然是白日做梦。天下如此之大,一夜暴富者有之,却怎么也不会是自己呢?尚雨恨恨地想。

    依水轩的规矩,原本围姬要到下午申时才开始准备的,但未时舞姬们的排演,芸娘特意准许尚雨参与。虽然昨天出了那么大的事,还不知今晚能不能照常迎客,尚雨仍然决定去看一下。

    她到码头的时候,依水轩果然没有如往常一样升起旗幡。船舱一侧,十几名木匠正忙着修补破损的地方,看样子没个三五天别想弄好。码头另一边,二当家王二爷坐在桌子前喝闷酒,他的面前,几十名艄公排着老长的队伍,等着二爷一一审视。

    尚雨心道:以往连过大年都没休息,这下好了,起码能耍个十天半月了。不过这个月的工钱只怕也没了,唉。她正打算回家,忽听船上有人叫道:那是雨丫头吗?快上来!芸娘有话对你说,快上来!却是负责管理围姬的萍姐。

    尚雨心中没来由地扑通一下,但没时间多想了,她一迭声地应着,快步跑上船。萍姐见了她,什么也不说,拉着她往里走。尚雨低声道:萍姐,什么事啊?

    萍姐只是叹息,把她领到芸娘房前,摸着她的头道:雨丫头,你自己进去吧,姐姐她把尚雨推进去,轻轻关上了门。

    雨儿来了?坐吧。

    芸娘坐在榻上,眼望窗外,从外面透进来的光模糊了她的轮廓。她的衣着永远华丽庄重,发髻一丝不乱,连发间垂下来的流苏都在胸前排列得规规矩矩。看似素装的脸,不知精心地抹了多少层胭脂。随时保持完美,哪怕是在自己的睡榻之上,这是她的处世之道。

    榻的两边各有一只熏香的铜炉,香烟缭绕,给屋里更增添了一丝娴静的气氛。但尚雨却觉得憋闷得慌。她脱去木屐,轻脚轻手走到榻前,就地而坐。芸娘道:雨儿,上来坐啊。尚雨道:不了,芸姨!这地毯坐着还柔暖些。

    芸娘也不多劝,把榻上一碟点心推给她,道:吃吧,就是太甜了,怪腻的。尚雨不敢吃,也不敢不吃,拿了一块在手里。

    芸娘一直瞧着窗外,沉默了好久好久。尚雨手里的糕点都被汗浸软了,正拼命想找句话来说,忽听芸娘道:你娘身子还是那样么?

    嗯?啊是。天一寒就咳得厉害,有的时候还有血。大夫说这病断不了根了,只能养着

    芸娘叹道:是么我和你娘出来谋生计时,才十一岁呢。那时候多小啊,却什么也不害怕。年纪轻,做了什么都可以重来,是不是?可是年纪到这份儿上,什么都会瞻前顾后了。

    尚雨心中怦怦乱跳,怔怔地眼泪都快下来了,颤声道:芸姨

    芸娘终于回头看她,道:雨儿,我希望你明白,对你,对你娘,芸姨没什么可保留。但是依水轩不是芸姨一个人的。上上下下五六十口人,都眼睁睁瞧着我,指着我要吃要穿,要养老的小的

    尚雨长跪在地,哭道:芸姨,我懂!我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傻孩子,你不懂。你一定不会知道,昨日你抓的那人,今天早上已经死在大狱里了。

    尚雨惊得跳起身,叫道:什么?怎怎么可能?受的伤太重了吗?可可我只

    芸娘道:哪里关你的事?他自己咬舌头死了。

    尚雨越发浑身冰冷,道:怎怎么会他他不是没有行刺到吗?

    芸娘叹道:你太小了,根本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你以为行刺当朝重臣这种事,是寻常小混混所为么?错了!有多少大人物在背后操纵,抛头露面的,只是马前卒、替死鬼而已。人人身上担的富贵前程,都是拿命押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全家老小的命。不成功,便成仁,又岂会连累家小?所以临到这时,大家各自放一马是常事。王大人一时气糊涂了,随口乱说。你瞧那周南风,一只手就能把他留下,可就是装傻不动,任他逃遁。你呀唉。她端起杯酒,慢吞吞地喝干了。

    尚雨浑身战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芸娘挪动身子,下了榻,走到一只朱红的楠木柜前,取出钥匙打开柜门,拿出一包东西。

    官府的事,我们不能管,也管不了,但若是自己坏了规矩,破了人家的财路,甚至欠下血债,那就怎么也说不清了。我若还敢留下你,依水轩哪天被人一把火烧了,也是没话可说的。说白了,这一大船人,芸姨不能为你舍了去。她把包袱塞进软在地上的尚雨手中,这会儿谁也不知道那人的底细,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一伙,谁也说不准。好女儿,你功夫好,可形势永远比人强。你瞧你师父,功夫那么好,还不是唉。这里有五十两,你先拿回去,想法子暂时带你娘离开长安。以后以后若是有缘再见,我还是你芸姨,啊?别哭了,乖去吧。

    尚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依水轩的,事实上,她连怎样走回东市的都不知道。周身感觉全无,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知走了多久,绕过一段破败的矮墙,走到东市的城隍庙前,离家便只有一街之隔,穿过小巷,就能看见娘亲坐在屋檐下等候自己的身影了。尚雨突然再也撑不住,在庙前石鼓上茫然地坐着,街上的人不知为何匆匆跑起来,过了一会儿,一个人影都看不到了。再过一阵,直到打湿的头发垂下,遮住眼睛,她才发现,原来下起大雨来了。

    这时,一个人从巷子里缓步走出。巷子很窄,在里面无法撑伞,巷口两边屋檐上流下的雨水如注,倾泻在他的肩头,他却浑然不觉。一直走到宽阔的地方,他才从容撑开了伞,举起,然后用手掸掸衣服。

    奇怪,雨越急,尚雨却觉得时间越慢。她看得清一滴又一滴的雨水,滴在伞上,溅起的水花掠过伞的边缘,掠过那人宽阔的额头,掠过他黑闪黑闪的眸子,掠过他浅笑的嘴角

    那人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终于开口说道:原来你在这里。

    尚雨听见自己心中怦然作响,随即一阵刺痛,好像瓷花瓶裂开了缝。她瞧着那双眼睛,半晌,突然浑身剧震,绝望地惨叫一声。

    这辈子最落泊最狼狈的模样,竟然被周南风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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