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寄风吃了一惊,吉迦夜道:“这上面隽着的是女国文字,说明了墓主的身份,载明了苏毗氏死于晋隆安年间!苏毗公子早就死了,方才那人是什么人?”峰道:“是我家公子。”“你家公子已经死了!”峰说道:“公子死了,却又活了。”一听峰这么说,陆寄风登时整个想通,就像迦罗的母亲死而复生一样,舞玄姬确实让苏毗公子复生了,可是苏毗公子的愿望是让越娘也能和自己一样,长保青春盛年,为何舞玄姬没有完成他的愿望,还拖延了三十年之久?这时,一声凄厉的哀叫,自远方传了过来,在石室中回音再三,听起来格外恐怖,那是苏毗公子的叫声。峰竟不顾一切地欲推开吉迦夜,叫道:“公子!”吉迦夜一把抓住了峰,道:“休想逃走!”峰拚命挣扎,但怎么挣得脱吉迦夜铁箍一般的手?陆寄风循声追去,穿过了几间墓室,终于在最深处的主室中,见到苏毗公子,却没有看见千绿。主室正前方,置放棺椁之处,那巨大得有如商船的巨椁和外棺都已被真气打烂,露出雕饰精美的内棺,高有丈许,着实壮观。而内棺显然也被破坏了,原先垫在里面的大量丝帛刺绣,垂散在棺外,陪葬的珠宝奇珍也散了一地,凌乱诡丽得有如屠杀百花后,漫天飞舞的花瓣。苏毗公子站在凌乱的丝帛上,呆呆地看着棺内,眼中除了惊慌、恐怖之外,什么也没有。陆寄风足尖一点,跃上了棺顶,抓住苏毗公子的衣领用力摇晃了他一下,喝道:“千绿姑娘人呢?”苏毗公子掩住了脸,又发出了悲惨的嚎叫,那声音像是地底冤魂的呐喊,令人毛骨耸然。陆寄风眼角一瞥,望见了被击出大洞的内棺,也不禁一怔。那安躺在破碎的锦垫之中的俊美尸体,宛然若生,似乎还带着微笑,安祥地静止在梦中一般。相比之下,苏毗公子竟比那尸体还要像死人。“这是……这是谁?”陆寄风怔然。苏毗公子颤声道:“那是我……但我又是谁……?”主室的门前,峰唤道:“公子!”峰的身子被吉迦夜制住,但是他却一点都不在意,只是耽心地看着苏毗公子。苏毗公子跃了下来,一把抓住了峰,道:“越娘呢?越娘的尸体呢?”峰温柔地抚着苏毗公子的脸,接着竟靠了上去,在他脸边轻轻地一吻,说道:“夫人的尸体早就烧成了灰,散进花园里,什么也没留下了。”苏毗公子呆呆地看着他,峰又说道:“公子你那时伤心太过,活生生地呆在原地,直到气绝,被盛大的葬礼给埋进了这个坟中……您生前最宠爱我,我是和公子一起殉葬的,您忘了吗?您被放在那个棺里,我进不去,只能不停地在棺外抓着、敲着,叫唤着您……然后圣女老人家出现了,她看见我,很惊讶地说没想到以那么强的愿力呼唤她的,只是一头狗……”苏毗公子只是怔然,似乎被唤回了记忆。峰说道:“我求圣女让您复活,圣女老人家答应了,她说只要我出得去,就能看见您。于是我往外爬了出去,我用自己的爪子挖出洞,拚命地挖,终于挖出了通道……公子您果然在墓外等着我,像以前一样抱住了我,像以往一样地唤着我……”苏毗公子颤声道:“不!我已经死了,那尸体不就是我吗?”峰说道:“我只知道公子一切都像从前一样,公子您别想太多……”苏毗公子恍然,问道:“我是活着的吗……我若活着……又是为了什么……?”峰道:“我们只要听从圣女老人家的旨意,依她的法子照养这个花园,练成花魂,这就是我们活着的原因。”苏毗公子缓缓摇头,道:“不,不是这样……练花魂是为了救越娘……”峰抱住了苏毗公子,微笑道:“公子,我怕您进入墓中会想起当初的痛苦,所以再三阻止您进来。现在您已经知道了,那就算了,我们出去吧!”苏毗公子仰起脸来,看着峰。突然间峰闷哼了一声,一道浓稠的血自他唇边滑了出来。陆寄风吃了一惊,只见苏毗公子退了一步,挣脱峰的怀抱。他手中的玉箫,已有一半没入了峰的腹侧。吉迦夜没想到苏毗公子会如此冷血地杀了峰,也是一呆,放开了原本按住峰肩膀的手。峰整个人倒了下去,一时却未断气,拚命地伸出手,想拉住苏毗公子的脚,却被苏毗公子厌恶地踢了开,苏毗公子怨毒地望着垂死的峰,恨恨地说道:“为何让我重生?为何让我痛苦三十年?既不是活着,又不能死?你这畜牲……我应该将你碎尸万段!”峰睁着眼哀伤地看着苏毗公子,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尸体就在众人面前渐渐地化作一头黑色的巨犬。陆寄风看得目瞪口呆,道:“原来……峰是犬妖所化的人……”吉迦夜淡然道:“复观此身,与前无异。苏毗公子,你今日已证知你的生死爱嗔,毕竟虚空,还不放下吗?”苏毗公子狂笑了起来,正欲朝外狂奔,吉迦夜一掌朝他后心击去,轰然一声,掌气却穿透了苏毗公子,击中他背后的石道,溅散的碎石细密地打得陆寄风脸边生痛。苏毗公子一怔,看着自己安然的身体,喃喃道:“原来……我真的不是生人……哈!我倒底是生?是死?我倒底是生是死?告诉我!”陆寄风道:“你只不过是一缕阴魄,早该消散归无了!”苏毗公子笑道:“归无?那么我现在又为何在这里呢?哈哈哈……”陆寄风喝道:“少废话,快告诉我你把千绿带到什么地方去了!”苏毗公子冷笑着望向陆寄风,就是不说。陆寄风的怒意再也无法控制,苏毗公子只感气息一窒,陆寄风的掌气已然袭体,这一掌结结实实地拍中了他,将他整个人击退数丈。不只苏毗公子吃了一惊,吉迦夜也大惑不解。苏毗公子知道自己并非活人之后,为何还会被陆寄风的真气所伤?陆寄风的上清含象功本就是借转自然之力,变阴为阳,要将苏毗公子的阴魄击散,本非难事,但他心系千绿的下落,这一掌只用了不足一成之力。苏毗公子却藉力飞身绕过墓室殿柱,化作一道青烟,往外奔去。陆寄风提气急追,苏毗公子反掌拍去,强大的阴气直袭陆寄风,窄小的墓道之内,陆寄风无可闪避,只得硬着头皮接下了这一掌,将阴气化作刚猛的真阳之气,全数反击至苏毗公子身上。苏毗公子的背后被这道纯阳之气击中,发出一声悲号,登时化作一阵白光,向四面八方散去,化归于无了。陆寄风一掌击散了苏毗公子的阴魄,呆立在空荡的墓道之中,好半晌说不出话来。猛然间,墓顶发出石块松动之声,细碎的砾石纷纷坠落。吉迦夜道:“这震动来得突然,只怕墓要塌了,先出去再说!”陆寄风道:“不,我的同伴生死不明……”吉迦夜急道:“公子何必为一女子,而罔顾性命!”陆寄风道:“千绿姑娘舍身救我,我不该就这样一走了之!”巨响轰然,一方大石笔直地落下,陆寄风与吉迦夜及时闪开,才没被砸成肉酱。但接着又是接二连三的震耳巨响,一股股的土尘飞涌,地面与墓顶都剧烈地晃荡着,令人难以立身站稳。简直就像是整个墓要垮陷下来,将他们活活压死在乱石之中一般。陆寄风靠着墙拚命稳住身子,闪避乱石,巨响和震动之中,顶上的大石虽未全都坠下,却也落了好几块,碰撞得激溅起许多碎石块。可是坠落的土石却越来越多,根本无可回避,吉迦夜以真气传出宏亮的声音,大声道:“内室是存棺之所,应该是不会塌的。”“是!快走!”陆寄风与吉迦夜两人同时以轻功闪身奔往内室,闪过无数击打下来的巨石,好在两人皆是功力极深的高手,有时陆寄风以内功挪动巨石,有时吉迦夜以单指碎石为屑,遇路开路,比凡人容易得多。壁上残缺的画,舞玄姬的面容邪媚地看着他,似乎在嘲笑他终究难逃过她的天罗地网。可是要不被这可怕的乱石击死,也需要几分运气的,陆寄风根本无暇多想,只能拚命往内奔去,所奔过一间比一间华丽的墓室,殉葬的人兽枯骨已被震得全混在一起,明器也都东翻西滚,或被压在巨石之下。逃离乱石击坠之时,陆寄风只能一瞥所经过之处,完全不见千绿的踪影。原本还十分冷静的陆寄风也不禁急了,难道千绿已经被炼作花魂,也成了他方才所见到的妖发之一?突然间一道光线闪过眼前,吉迦夜抬头一看,那洞口很小,但是透得进光,而且此时墓外天色早已大亮,才会有那么明显的阳光可以透得进来。如果还在深夜的话,只怕就算有洞口,纷乱之中他们也看不见。只要打破这个小小的出口,两人就可以脱身了。但是陆寄风自一进此墓,就已在心中揣摩过这个深墓的结构。此墓正好就在整个苏毗府的下方,若是打破此洞,恐怕整座苏毗府邸的地都会陷落。就在陆寄风出声阻止之前,吉迦夜已快了一步,发掌往那亮处击去。轰然一声,那亮处被击出更大的缺口,但同时落石、泥沙,也坠落得更快,陆寄风一仰头看,扑面洒下的沙土几乎闷得他睁不开眼,同时头身都被乱石打出无数的伤口。果然如他的猜想,地层就要整个垮下来了。可是打已经打出洞来,现在只能争取时间逃命。虽然目不能视,陆寄风凭着印象一跃上前,上清含象功的雄浑威力,应掌击出!那微小的洞口被这道澎湃的掌气击出大洞,陆寄风和吉迦夜冒着像井水大灌的土石,同时提气往上跃去。两人只跃至高处的一半,便又往下坠。幸而两人轻功高强,及时攀住洞壁。两人各自攀住危危欲倾的洞壁,再各自提气窜上,又窜高了几丈。可是还离洞口有一段距离。突然间吉迦夜所攀住的洞壁碎石一松,吉迦夜惊呼了一声,便往下掉!陆寄风及时伸手一抓,拉住吉迦夜的后领,吉迦夜身子在半空中一顿,衣领便被陆寄风拉住,才没有跌得粉身碎骨,一时惊得冷汗直冒。“大师,您无恙吧?”吉迦夜道:“陆施主,洞壁松动,你快放开我,否则我们都要再坠下墓中,同归于尽。”他说得没错,松动得像摧枯拉朽般倾垮的墓洞,正在急速地垮落之中,陆寄风也知他所攀之处不能再撑,便低头对吉迦夜道:“赌一回吧!咱们一同尽力跃上去!”吉迦夜静心转气,轻声一喝,在陆寄风放开手的同时,翻身攀住了土壁。两人的放与动之间,完全不容半秒的误差,也实在冒险之极。陆寄风道:“上去!”吉迦夜身子再度往上一纵,突然感到一股推力将他又推高了几丈,竟是陆寄风在背后助了他一阵。吉迦夜伸手触到了地面,一跃而上,已出了洞口,回头对洞内唤道:“施主快上来!”陆寄风确信吉迦夜已经安全,才放开了手,也提气直窜而上,跃向洞口。吉迦夜伸手抓住陆寄风,将他拉了上来。地面依然晃震不已,脚下的墓穴还在崩坠之中。被打出了洞口之后,更加速崩垮的力量。两人以轻功奔了出去,地面以那洞口为中心,迅速地窜延出一道道有如蛛网的龟裂之纹,看来地面也快陷了下去。陆寄风一想到或许千绿已葬身墓中,心痛不已,正欲离开之时,突然瞥见远方的假山边露出一角绿衣。陆寄风心头一动,急忙赶上前去,吉迦夜在身后急道:“陆施主,那儿危险,您做什么?”陆寄风一奔至假山后,果然见到千绿昏倒在地。陆寄风喜出望外,连忙抱起了她,触手生温,可见她还活着,这更是让陆寄风喜上加喜,抱紧了千绿,朝苏毗府外奔去。见到他竟在千钧一发之时,还要找人,吉迦夜只苦笑了一下,倒没多说什么,他们赶至花园,吉迦夜随手抓起昏迷不醒的云拭松,扛在肩上,一同朝外逃出去。可是陆寄风却还是呆了一下,因为除了地面剧震,土地陷落之外,整座花园的花木,竟已全都化作了干枯焦色。原先繁茂得不可方物的百花,现在竟成了一片火烧过后般的干焦。但是地面无火,这无数花木怎会焦枯成那样?两人一跃出苏毗府的巨墙,身后便是一声轰然,回头看去,已整个地面陷下了数尺之深,化作一个看不见边际的大坑了。围墙外也是马嘶惊叫不断,纷纷沓沓,有如战乱。原来是听见地震之声而恐慌逃散的居民们乱成了一团,东奔西跑,不知该往何处避难。陆寄风和吉迦夜互望一眼,便有默契地各自负着千绿和云拭松,朝城外疾奔。两人一口气不换,奔出城郊,直至荒野,才停了下来。陆寄风耳中还在嗡嗡作响,身上覆了一层厚厚的土沙。他喘了口气,抹去脸上的尘沙,见到吉迦夜和自己一样灰头土脸,十分狼狈,不禁笑了出来。吉迦夜也微微一笑,放下云拭松,拍了拍身上的灰土。陆寄风将千绿放在地上,试了试她的脉象及气息,竟然只受了些被土石所打到的轻微擦伤。陆寄风又惊又喜,他明明记得有一掌打在她身上,为何会全然无恙?难道是自己那时麻烟未退,并没有打中她?吉迦夜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方才施主托了贫僧一把,助贫僧脱出生天,此恩难以报答!”陆寄风忙道:“别这么说,本来就该互相帮助。”吉迦夜微微一笑,便也不再说了,大恩不言谢,将来该如何对待陆寄风,他自有分寸。吉迦夜道:“陆施主,贫僧有一事相询,不知施主是否方便告知?”“请说。”陆寄风道。吉迦夜道:“施主年纪如此之轻,为何能有这等惊人的修为?”陆寄风笑了一下,道:“不全是我练的,只能说我运气特别好,或是特别不好吧!”吉迦夜一脸疑惑,陆寄风全不隐瞒地将自己误食天婴,以及先后被众多高人传了内力,最后在锻意炉中苦修的事叙述详尽,至于他与云若紫之事,倒是只字未提。毕竟儿女私情,不便在出家人面前多说。吉迦夜越听越奇怪,道:“各人的修为可以传予他人?贫僧略知道家修行,却不知可以如此任意传功,若是如此,那么功力岂非累积不灭,一世还比一世深厚?”陆寄风道:“那也未必……难道大师您无法传功予人吗?”吉迦夜道:“我土所修练的如意通是无法给人的,他人要练,贫僧可教而不可给。”陆寄风道:“在下也有一事想请教大师。您由罽宾来到中土,跋涉千里,又是为了什么?”吉迦夜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陆寄风道:“无相不过是个弱女子,就算她有媚色惑人,又何至于其罪至死?就算其罪至死,又何必劳大师这样的高僧千里追杀?”吉迦夜愀了他一眼,道:“施主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陆寄风道:“大师似乎认定在下与无相有所瓜葛?”吉迦夜略一思索,才道:“贫僧担忧的不是施主爱悦无相女,而是……”“而是什么?”吉迦夜望着陆寄风,道:“无相的主人潜伏中土已久,施主你又何必装作不知呢?”陆寄风笑道:“在下不但与无相姑娘萍水相逢,更不知道她还有主人!她不是个普通的舞伎吗?”吉迦夜仍不信,可是看陆寄风脸上全无半点作假,才道:“她当然不是普通的舞伎。无相女已活了两、三百年,怎是普通舞伎?”“两三百年?”陆寄风奇道:“那么她的主人,又是何方神圣?”吉迦夜道:“是一头千年狐妖。”陆寄风大惊,道:“狐妖?”吉迦夜道:“陆施主您不会再说您不识得了吧?”陆寄风道:“我只知道中原有个狐妖,难道她也在西域结过仇人?”吉迦夜道:“贫僧也怀疑中原的狐妖或许就是贫僧要找的魔王。你见过它吗?”陆寄风道:“见过,与苏毗公子的墓道壁画上之人十分相似。”吉迦夜道:“没错,就是她。”陆寄风道:“她叫做舞玄姬,她与大师有什么仇,大师竟称她为魔王?”吉迦夜恨恨地说道:“舞玄姬……这是她在中土的化名?她是灭教的大凶,贫僧非将她诛灭不可。”陆寄风连忙问道:“大师您知道她的来历?”吉迦夜道:“你难道不知道吗?”陆寄风道:“一知半解,我只知道她是头千年妖狐,但是为何会在这时才作起乱,又为何有那么高的道行,却半点也不知道!大师,我与此妖除了私仇之外,会有今日的根基,也是为了除去她,但是我看所有想诛杀她的人,都不明白她的来历!若是大师您知之甚详,还望大师指点,或许释道两教,能够联手灭了她!”吉迦夜道:“那狐妖应是佛门之仇,怎会惹上你们道教?”陆寄风道:“在下也奇怪她怎会惹上佛教?她的修炼之法,不是与道门渊源很深吗?”吉迦夜哼了一声,道:“墓道外画的分明是她的容貌,她出身乃是正宗佛门!”陆寄风更是疑惑难解,道:“愿闻其详。”这本是佛门的禁忌,吉迦夜不便宣之于口,但是方才听苏毗公子所说的话,吉迦夜确定陆寄风是友非敌,便不加以隐瞒,长叹了一声,道:“你们道门有千年吗?虽说万法归一,不应有分别心,但是释教的渊源确实比道门长久得多,只是你们中原这两百多年才得窥堂奥,难怪不解那狐妖的出身!”陆寄风问道:“佛门已有千年?”吉迦夜道:“何止千年!”一千年前,那岂不是可以远溯孔孟了?那时的绝域又是什么样子?实在教人无法想像。吉迦夜道:“千年之前,世尊以无量智慧传永恒之法,所有诸王欢喜奉行,追随世尊修行者不计其数,世尊的地位与声望,天上与人间的仙人、国王,都比不上。追随世尊的贵族之中,却出了一位害佛、破僧的恶人。”陆寄风道:“恶人?佛门也有妖邪吗?”吉迦夜道:“他叫做提婆达多,但是世尊最宠爱的弟子阿难的哥哥,本身也与世尊出身相同,乃释迦族的王子。”这样出身高贵之人,竟会成为佛门的恶人,令陆寄风更感到好奇。吉迦夜道:“提婆达多聪明过人,野心勃勃,他在佛陀座下苦修十二年,修遍经法,所诵经典六万,可以说是博古通今,无人能及。“他在佛陀座下苦修十二年之后,自认为佛陀的弟子们没有人比得上他对真理的领悟。可是很奇怪的是佛陀并不特别重视他,佛陀身边有许多弟子都学到了神通,都得到了罗汉果位,可是提婆达多依然只是一名普通弟子。”陆寄风问道:“他学问如此之好,又专心苦修,为什么佛陀不重用他?”他想起了弱水道长,似乎也是相同的处境。当初弱水道长被舞玄姬化去了功力,通明真人司空无也不救他,令陆寄风感到弱水道长有点可怜。看来提婆达多的处境十分相似。吉迦夜摇了摇头,道:“因为提婆达多是个有邪魔之心的人。”陆寄风暗想:“凭什么认定谁是邪魔呢?”但他没有问,只是专心地听下去。吉迦夜道:“提婆达多忍耐不住了,他主动开口请求佛陀传授他各种神通。世尊的神通分为五种,其一是最粗浅的身如意通,可以神足千里,变化无穷,随心所欲。第二种叫天眼通,可以视破所有隔绝,甚至预见众生死后的去向;其三称为天耳通,能听见众生所听不见的话语,其四称为宿命通,能够洞悉众生的过去前世,以悟今生。最后第五种称作漏尽通,能去除所有烦恼,得证解脱,不再堕入轮回恶报。事实上,漏尽通才是佛门真缔,可是提婆达多梦想的并不是这无上的智慧,而是变化和法力。“自认为已经对经典完全了解的提婆达多向世尊提出了学习神通的要求,世尊拒绝。不管提婆达多怎么问世尊自己为何不能学习神通、为何不能得到罗汉果位,世尊都不回答他。不服气的提婆达多向许多有神通的人求教,仍然遭到一再的拒绝。最后,他向他的弟弟阿难求教,心地善良的阿难同情兄长苦修十二年无成,便老老实实地教了他种种神通。”陆寄风心想:“若换作我是阿难,也许也会教他吧!”吉迦夜道:“提婆达多花了比别人更多的心血,苦学了这些神通,以他的智慧和能力,不但将这些神通变化无穷,而且还有更强大的威力,从此,他果然成了佛门的灾祸!”陆寄风道:“他有那样勤苦的学习之心,谦虚下人,为什么佛陀就是不信任他?若是当初世尊教了他,也许他不会这么不服。”吉迦夜道:“拚命想学神通,就是堕入魔道,因此佛陀反而不能教他。”陆寄风问道:“这是何意?”吉迦夜道:“我等修行之人,是为了观照世间的苦、空、无常、无我,要神通有什么用?神通只是传法的辅助,若是执着于神通,是没有放下世俗竞争之心,是贪着利养,根本不可能得到真正的解脱智慧。”陆寄风似乎觉得此言有理,便继续听吉迦夜说下去。吉迦夜道:“学得了神通之后的提婆达多,认为佛陀受到天下崇敬的原因只是有神通,现在自己也有,为什么还要尊佛陀为师呢?于是他也去找国王支持他,与世尊分廷抗礼。当时有一个太子叫做阿阇世,提婆达多化为小童,与阿阇世王子嬉戏,当阿阇世将唾沫吐入提婆达多的口中时,提婆达多也甘受如饴,并作多种变化,令阿阇世惊奇万分。提婆达多因此得到阿阇世的支持供养。“接着提婆达多便向佛陀提出要求,希望自己继承世尊的地位,将来可以成为世尊的继承者。佛陀冷淡地回答他:“僧团中人才济济,像舍利佛具有大智慧,目犍连具有大神通。这两位卓越的僧人,我都没将僧团领导权教给他们了,难道会交给你这个瞰唾痴人吗?”,“瞰唾痴人”意思便是“吃口水的笨蛋”,可见佛陀早就知道他如何取到阿阇世支持的过程及手段。这件隐私被揭穿后,恼羞成怒的提婆达多愤然离开了释尊身边,成立新的教团;甚至煽动阿阇世王子发动政变篡位,将父王囚在后宫,并且致使父王因不堪酷刑而自杀。”陆寄风惊愕地听着,教人杀父夺权,这果然是邪魔之行。吉迦夜道:“当时受惑于提婆达多的权势者不计其数,他自命为“新佛”,认为佛陀不如他,归附他的僧团们对他的敬仰,更胜于释尊。虽然他的声望一度凌驾佛陀,但终究无法超越,最后,提婆达多想出了恶毒的方法谋害佛陀。”陆寄风更专心地听着,吉迦夜道:“提婆达多前去面见世尊,表示要忏悔自己过去的错误。当他趋前顶礼,请求宽恕时,世尊默然不答。提婆达多突然伸出十爪,以预涂在指甲内的毒药要抓伤释尊,不料没抓到,反而划伤了自己,指甲内的毒渗入肌肤。提婆达多中了自己的毒之时,突然间地下升起大火,围绕着提婆达多,他痛苦惊慌地对他的亲弟弟阿难叫道:“阿难,我被火烧着了,我被火烧着了!”阿难不忍心见兄长被火焚烧,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叫道:“快点皈依佛陀,快点皈依佛陀!”生死之交的提婆达多或许真的发出侮意了,但是烈火焚身之下,他只来得及说出“南无”二字,便已被焚死而堕入地狱。”陆寄风道:“他死了吗?”吉迦夜道:“没错,但是他所造成的余孽,却留了下来。”“余孽?”吉迦夜道:“提婆达多死后,他的信众将他埋在秘密的塔中,他生前心爱的白狐徘徊塔边,不肯离去。不知过了多久,再也没人见到这头白狐,不知它受了什么感应,进入塔中开始修行。”陆寄风隐隐知道舞玄姬得到机缘的起头,却忍不住问道:“难道以佛陀的智慧,不知道有如此的余孽?”吉迦夜道:“佛陀知道。在佛陀涅盘之前,就已经说过:未来将有三恶王毁灭佛法,杀害一切,欲向东方。而正法千年,将会佛法尽灭!”陆寄风吃了一惊,道:“佛法尽灭?”现在已是佛陀离世千年了,佛教依然十分势力庞大。就算是魏国道教势力渐渐凌驾,也看不见半点佛法尽灭的征兆。这样严重的说法,只令陆寄风半信半疑。吉迦夜沉重地说道:“佛陀的话慢慢地应验了。在佛灭后四百年,出现了上百个教派,本已分裂不安,突然间出现了一名妖女,就是遁入提婆达多塔中的白狐。她吞下了提婆达多的舍利,在塔中经过四百年的修行,练出了人身以及无上法力。她美丽绝世,神通高强,说法更盛于当初的提婆达多,又精通幻法,而且淫乱无比,很快地便吸引了许多分裂的僧团拥戴。她本是畜牲,以欲念主导她的行为,她的教派表面上信奉佛法,事实上却以种种卑贱淫乱的行为,破坏佛法清净。他们所行的所谓的无上瑜珈,也就是双身法,欢喜法,就是淫乱之法!他们公然行淫,号称得到天人感应,欢喜无量,才是真正的佛法!结果是比丘们蓄养姬妾,占人妻女,酒醉狂欢,衣食无节,种种乱象尽生,有如末世!”陆寄风点了点头,道:“男女双修之法确实源远流长,原来佛门也有。”男女大欲是无从禁绝的,毕竟凡人多不愿苦修,而宁可享受欢乐。舞玄姬的兽性正好唤醒了人类原始的欲望,会成为最大的教派,更是顺理成章。但万恶淫为首,放浪之后的种种,就是欲望的过度扩张与掠夺堕落。但是,在西方佛国拥有无比权势的舞玄姬,又为何会转移阵地,到中原作乱?甚至被弱水道长整得差点灭亡?这一切的因缘从何而来,只听得陆寄风疑问更多。吉迦夜道:“当时所有的教派,几乎都要被她收服,信仰她的国王更是不计其数。而不服于她的教派,不是被灭就是被屠,掀起无数腥风血雨,令佛国衰弱,纷争不断,再加上西方的异族恶王入侵,将整个佛国陷入了内忧外患之中,几乎灭亡!后来有一位王子名唤难当,难当王起兵对抗外族,整整十二年,将入侵的外族逐走,接着便举行十二年的无遮大会,让所有的佛门教派自相辩论,以论出最正统的佛教。最后得胜的是持戒律的罗汉,以及多闻的三藏两派。这两派谁也不服谁,最后仍是自相斗争残杀而灭,终于天下无人可与妖女的双身派竞争。她有两大男女护法,最为有力,男称狮子,女称无相。”陆寄风道:“无相是舞玄姬的护法,怎会半点武功也不会?”吉迦夜道:“她的武器就是美貌与淫行,这一男一女乱尽佛国,受尽供养,他们就代表那妖狐。”说到这里,吉迦夜停顿了一下,才道:“可是,就在大约两百年前,那妖狐突然失去了踪影。没有人知道狐妖的下落,以及她为什么会就突然不见了。”“哦?”吉迦夜道:“当时她的淫教有狮子与无相主持,势力依然强大,因此有人传说她只是暂时闭关修练,并没有影响到她的地位。可是几年过去,她依然下落不明,渐渐地谣传她死了,或是她已经衰亡了。当时正法佛教隐匿在罽宾国,一得知妖狐可能已经衰亡的消息,僧团大为振奋,重新振作,破恶法,立正法。妖狐的男护法狮子身为国师,在王宫中淫乱王妃,国王十分愤怒,只因为狮子神通高强,国王无计杀他,便求助于贫僧。贫僧力战狮子九天,终于斩了狮子的头,不料狮子断首之后竟然不死,首级飞至半空,狂笑着往东方飞遁了。贫僧接着展开了追杀无相女的行动。数十年来,无相女逃匿于王宫中或贵人家中,以美色求得保护。最近她往东而来,贫僧想起当初狮子比丘的断首也是往东,便来中土找寻。这一路间接查知狮子比丘已经重生,成为北凉国师,法号昙无谶。”陆寄风点了点头,道:“原来这就是大师追杀无相女的因由!”千年以来的灭教大恨,何止十分难解,根本是万分不可解!比起来,舞玄姬与道门之间实在不算有什么大怨恨了。吉迦夜道:“贫僧见陆施主年轻而功力深厚,又袒护无相女,故误以为施主是昙无谶,多有得罪。”陆寄风忙道:“好说。但是您怎么知道此地也是舞玄姬的巢穴之一呢?”吉迦夜道:“原本贫僧也不知,只是见此宅邪氛深重,心感不祥,才追至此来。方才入墓见到壁画,竟与罽宾所见的妖狐相貌一样,也是吃惊不小!看来两百多年前,那狐妖是到中原来了。现在无相走投无路,逃至中原,便是投奔于她!”陆寄风道:“难道大师完全不知她来到中原的目的吗?”吉迦夜道:“这是无解之谜,或许只有无相和昙无谶知道它突然离开佛国的原因。”两百年前,那是来到中原后不久就遇上了弱水道长,受了重创而无法回去。但是舞玄姬为什么会放下权势,只身前来中原,陆寄风怎么也猜不出来。“啊……”云拭松呻吟了一声,醒了过来。见到陆寄风和吉迦夜两人灰头土脸,盘腿对坐谈话,又看见身在荒野,一时之间迷迷糊糊,还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陆寄风和吉迦夜都知他醒了,既无大碍,也不去特别看他。吉迦夜继续说道:“对了,陆公子,您不觉得方才那墓塌得离奇吗?”“是吗?”陆寄风倒没想到。云拭松忙问道:“什么墓塌了?这里是哪里?”吉迦夜续道:“苏毗公子已经烟消云散,峰也死了,墓道却自己陷落,会是何人毁墓?”“这……”陆寄风抓了抓头,也感到有点奇怪。“苏毗公子死了?被你们杀的?”云拭松又问。陆寄风回头道:“苏毗公子许多年前就死了,我们所见的只是个阴魄。”“阴魄?”云拭松一怔,猛然想起昏倒前所见到的恐怖景象,连忙叫道:“陆寄风!那花园……那花园……头发……”陆寄风打断了他的话,道:“我知道,你没事了就好。”吉迦夜却更好奇,道:“既然苏毗公子只是一缕亡灵,为何陆公子还能杀他呢?”陆寄风道:“我所修习的上清含象功,能变阴为阳,将邪气化做无形,散向天地。通明真人创写此功,或许就是为了对付邪魔吧!”吉迦夜道:“通明真人真的如此高深?唉!可惜,这样的绝顶智者竟不能识佛陀无上妙法……”陆寄风道:“真人不慕名利,也不执着门派,是佛是道,并没有差别。”吉迦夜摇头道:“天下有万法,但佛陀乃是一切法,佛陀哀悯众生,欲令众生解脱,试问道家有这样的大胸襟吗?”陆寄风笑道:“真人以自己的毕生智力创写上清含象,并将功力尽传功予我,以灭邪魔,这样是不是可以救众生,我不知道,但我想真人不必去修佛法,已经有无上的智慧和悲悯的心胸了。”吉迦夜道:“那也只能除一魔,天下还会有更多的邪魔,甚至人心的心魔。诸恶念及欲望、烦恼,都还不能灭除。”陆寄风张口结舌,不知道怎么跟吉迦夜说,一会儿才道:“在下不懂得佛法,可是道书里却说“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又说:“唯之与阿,相去几何?善之与恶,相去若何?”世间本来就是正邪共存,怎么可能有绝对的善恶能定于一?”吉迦夜仍是大摇其头,道:“你认为不能定于一,是因为你不识佛陀。如果能了解佛陀所说的因缘法,你就会知道真正的究极真理,永远不必再承受生死轮回流转的痛苦。”陆寄风笑道:“我们道家不教人脱离世间,而贵养生,贵知足,既然有生就有死,那不如好好地活,好好地死。”吉迦夜叹了口气,道:“那是昏沉茫昧,不是真知真觉!”陆寄风也不再跟他争辩,心里却在想着:“人间有多少人能放下世俗之心?既不能放下,那只能善加引导,你们强要教人看破,恐怕反为不吉。”云拭松见两人论起道来,颇感不耐,道:“要信什么是各人的事,陆寄风,你们进了墓里见到什么?怎么杀了苏毗公子和他手下的?”陆寄风没回答他,反而想到了什么,问道:“对了,云兄,你可有见到满园花木如何枯萎的?”云拭松愣了,问道:“什么枯萎?”吉迦夜道:“那庭园原本阴气绝盛,恐怕有人在我们落入墓中之时,收了满园女子亡灵所聚的阴气,才会突然间化作荒芜。”陆寄风心头一沉,苏毗公子奉舞玄姬的命令,以女子肉体蓄养花木,汇聚阴灵,会取走所炼成的阴灵之人,除了舞玄姬之外也不会有别人。如此说来,舞玄姬可以随时掌握他们的行踪,还差点将他们活埋在墓中。一想到他们都跑不出舞玄姬的手掌心,陆寄风更感到要诛灭舞玄姬,绝不是靠武功就能杀她。还需要更多外力,掌握权力,才有机会将她的余孽澈底消灭。否则就算杀了她,她的爪牙及心腹们依然会成为下一个舞玄姬。就像提婆达多死了,依然有舞玄姬取代他一样。吉迦夜也怀着同样的想法,长长地叹了一声,道:“经中有宣示我等:佛陀涅盘以后,佛钵会东传,最后兴于汉境。想不到贫僧来到中原之后,又遇狐妖,更加壮大。这其中种种因缘业力,实在教贫僧参悟不透啊!”陆寄风道:“那妖女是乱尽天下的妖魔,也是本教欲灭的对象。佛道自应合力诛魔才是。”吉迦夜点头,道:“有施主相助,大事偕矣!”陆寄风道:“在下还有急事,必须赶路,不知将来如何与大师联络?”吉迦夜道:“贫僧暂时在中观寺落脚,还望陆施主再来相商除魔大事。告辞。”吉迦夜双掌合十,向陆寄风行了个礼,便双足不动,御风而退,很快地身影便退出了百丈之外,完全看不见了——will扫描破邪OCR、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