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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得知千載上

    陸寄風吃了一驚,吉迦夜道:“這上面雋着的是女國文字,説明了墓主的身份,載明瞭蘇毗氏死於晉隆安年間!蘇毗公子早就死了,方才那人是什麼人?”峯道:“是我家公子。”“你家公子已經死了!”峯説道:“公子死了,卻又活了。”一聽峯這麼説,陸寄風登時整個想通,就像迦羅的母親死而復生一樣,舞玄姬確實讓蘇毗公子復生了,可是蘇毗公子的願望是讓越娘也能和自己一樣,長保青春盛年,為何舞玄姬沒有完成他的願望,還拖延了三十年之久?這時,一聲淒厲的哀叫,自遠方傳了過來,在石室中迴音再三,聽起來格外恐怖,那是蘇毗公子的叫聲。峯竟不顧一切地欲推開吉迦夜,叫道:“公子!”吉迦夜一把抓住了峯,道:“休想逃走!”峯拚命掙扎,但怎麼掙得脱吉迦夜鐵箍一般的手?陸寄風循聲追去,穿過了幾間墓室,終於在最深處的主室中,見到蘇毗公子,卻沒有看見千綠。主室正前方,置放棺槨之處,那巨大得有如商船的巨槨和外棺都已被真氣打爛,露出雕飾精美的內棺,高有丈許,着實壯觀。而內棺顯然也被破壞了,原先墊在裏面的大量絲帛刺繡,垂散在棺外,陪葬的珠寶奇珍也散了一地,凌亂詭麗得有如屠殺百花後,漫天飛舞的花瓣。蘇毗公子站在凌亂的絲帛上,呆呆地看着棺內,眼中除了驚慌、恐怖之外,什麼也沒有。陸寄風足尖一點,躍上了棺頂,抓住蘇毗公子的衣領用力搖晃了他一下,喝道:“千綠姑娘人呢?”蘇毗公子掩住了臉,又發出了悲慘的嚎叫,那聲音像是地底冤魂的吶喊,令人毛骨聳然。陸寄風眼角一瞥,望見了被擊出大洞的內棺,也不禁一怔。那安躺在破碎的錦墊之中的俊美屍體,宛然若生,似乎還帶着微笑,安祥地靜止在夢中一般。相比之下,蘇毗公子竟比那屍體還要像死人。“這是……這是誰?”陸寄風怔然。蘇毗公子顫聲道:“那是我……但我又是誰……?”主室的門前,峯喚道:“公子!”峯的身子被吉迦夜制住,但是他卻一點都不在意,只是耽心地看着蘇毗公子。蘇毗公子躍了下來,一把抓住了峯,道:“越娘呢?越孃的屍體呢?”峯温柔地撫着蘇毗公子的臉,接着竟靠了上去,在他臉邊輕輕地一吻,説道:“夫人的屍體早就燒成了灰,散進花園裏,什麼也沒留下了。”蘇毗公子呆呆地看着他,峯又説道:“公子你那時傷心太過,活生生地呆在原地,直到氣絕,被盛大的葬禮給埋進了這個墳中……您生前最寵愛我,我是和公子一起殉葬的,您忘了嗎?您被放在那個棺裏,我進不去,只能不停地在棺外抓着、敲着,叫喚着您……然後聖女老人家出現了,她看見我,很驚訝地説沒想到以那麼強的願力呼喚她的,只是一頭狗……”蘇毗公子只是怔然,似乎被喚回了記憶。峯説道:“我求聖女讓您復活,聖女老人家答應了,她説只要我出得去,就能看見您。於是我往外爬了出去,我用自己的爪子挖出洞,拚命地挖,終於挖出了通道……公子您果然在墓外等着我,像以前一樣抱住了我,像以往一樣地喚着我……”蘇毗公子顫聲道:“不!我已經死了,那屍體不就是我嗎?”峯説道:“我只知道公子一切都像從前一樣,公子您別想太多……”蘇毗公子恍然,問道:“我是活着的嗎……我若活着……又是為了什麼……?”峯道:“我們只要聽從聖女老人家的旨意,依她的法子照養這個花園,練成花魂,這就是我們活着的原因。”蘇毗公子緩緩搖頭,道:“不,不是這樣……練花魂是為了救越娘……”峯抱住了蘇毗公子,微笑道:“公子,我怕您進入墓中會想起當初的痛苦,所以再三阻止您進來。現在您已經知道了,那就算了,我們出去吧!”蘇毗公子仰起臉來,看着峯。突然間峯悶哼了一聲,一道濃稠的血自他唇邊滑了出來。陸寄風吃了一驚,只見蘇毗公子退了一步,掙脱峯的懷抱。他手中的玉簫,已有一半沒入了峯的腹側。吉迦夜沒想到蘇毗公子會如此冷血地殺了峯,也是一呆,放開了原本按住峯肩膀的手。峯整個人倒了下去,一時卻未斷氣,拚命地伸出手,想拉住蘇毗公子的腳,卻被蘇毗公子厭惡地踢了開,蘇毗公子怨毒地望着垂死的峯,恨恨地説道:“為何讓我重生?為何讓我痛苦三十年?既不是活着,又不能死?你這畜牲……我應該將你碎屍萬段!”峯睜着眼哀傷地看着蘇毗公子,終於嚥下了最後一口氣,屍體就在眾人面前漸漸地化作一頭黑色的巨犬。陸寄風看得目瞪口呆,道:“原來……峯是犬妖所化的人……”吉迦夜淡然道:“復觀此身,與前無異。蘇毗公子,你今日已證知你的生死愛嗔,畢竟虛空,還不放下嗎?”蘇毗公子狂笑了起來,正欲朝外狂奔,吉迦夜一掌朝他後心擊去,轟然一聲,掌氣卻穿透了蘇毗公子,擊中他背後的石道,濺散的碎石細密地打得陸寄風臉邊生痛。蘇毗公子一怔,看着自己安然的身體,喃喃道:“原來……我真的不是生人……哈!我倒底是生?是死?我倒底是生是死?告訴我!”陸寄風道:“你只不過是一縷陰魄,早該消散歸無了!”蘇毗公子笑道:“歸無?那麼我現在又為何在這裏呢?哈哈哈……”陸寄風喝道:“少廢話,快告訴我你把千綠帶到什麼地方去了!”蘇毗公子冷笑着望向陸寄風,就是不説。陸寄風的怒意再也無法控制,蘇毗公子只感氣息一窒,陸寄風的掌氣已然襲體,這一掌結結實實地拍中了他,將他整個人擊退數丈。不只蘇毗公子吃了一驚,吉迦夜也大惑不解。蘇毗公子知道自己並非活人之後,為何還會被陸寄風的真氣所傷?陸寄風的上清含象功本就是借轉自然之力,變陰為陽,要將蘇毗公子的陰魄擊散,本非難事,但他心繫千綠的下落,這一掌只用了不足一成之力。蘇毗公子卻藉力飛身繞過墓室殿柱,化作一道青煙,往外奔去。陸寄風提氣急追,蘇毗公子反掌拍去,強大的陰氣直襲陸寄風,窄小的墓道之內,陸寄風無可閃避,只得硬着頭皮接下了這一掌,將陰氣化作剛猛的真陽之氣,全數反擊至蘇毗公子身上。蘇毗公子的背後被這道純陽之氣擊中,發出一聲悲號,登時化作一陣白光,向四面八方散去,化歸於無了。陸寄風一掌擊散了蘇毗公子的陰魄,呆立在空蕩的墓道之中,好半晌説不出話來。猛然間,墓頂發出石塊鬆動之聲,細碎的礫石紛紛墜落。吉迦夜道:“這震動來得突然,只怕墓要塌了,先出去再説!”陸寄風道:“不,我的同伴生死不明……”吉迦夜急道:“公子何必為一女子,而罔顧性命!”陸寄風道:“千綠姑娘捨身救我,我不該就這樣一走了之!”巨響轟然,一方大石筆直地落下,陸寄風與吉迦夜及時閃開,才沒被砸成肉醬。但接着又是接二連三的震耳巨響,一股股的土塵飛湧,地面與墓頂都劇烈地晃盪着,令人難以立身站穩。簡直就像是整個墓要垮陷下來,將他們活活壓死在亂石之中一般。陸寄風靠着牆拚命穩住身子,閃避亂石,巨響和震動之中,頂上的大石雖未全都墜下,卻也落了好幾塊,碰撞得激濺起許多碎石塊。可是墜落的土石卻越來越多,根本無可迴避,吉迦夜以真氣傳出宏亮的聲音,大聲道:“內室是存棺之所,應該是不會塌的。”“是!快走!”陸寄風與吉迦夜兩人同時以輕功閃身奔往內室,閃過無數擊打下來的巨石,好在兩人皆是功力極深的高手,有時陸寄風以內功挪動巨石,有時吉迦夜以單指碎石為屑,遇路開路,比凡人容易得多。壁上殘缺的畫,舞玄姬的面容邪媚地看着他,似乎在嘲笑他終究難逃過她的天羅地網。可是要不被這可怕的亂石擊死,也需要幾分運氣的,陸寄風根本無暇多想,只能拚命往內奔去,所奔過一間比一間華麗的墓室,殉葬的人獸枯骨已被震得全混在一起,明器也都東翻西滾,或被壓在巨石之下。逃離亂石擊墜之時,陸寄風只能一瞥所經過之處,完全不見千綠的蹤影。原本還十分冷靜的陸寄風也不禁急了,難道千綠已經被煉作花魂,也成了他方才所見到的妖發之一?突然間一道光線閃過眼前,吉迦夜抬頭一看,那洞口很小,但是透得進光,而且此時墓外天色早已大亮,才會有那麼明顯的陽光可以透得進來。如果還在深夜的話,只怕就算有洞口,紛亂之中他們也看不見。只要打破這個小小的出口,兩人就可以脱身了。但是陸寄風自一進此墓,就已在心中揣摩過這個深墓的結構。此墓正好就在整個蘇毗府的下方,若是打破此洞,恐怕整座蘇毗府邸的地都會陷落。就在陸寄風出聲阻止之前,吉迦夜已快了一步,發掌往那亮處擊去。轟然一聲,那亮處被擊出更大的缺口,但同時落石、泥沙,也墜落得更快,陸寄風一仰頭看,撲面灑下的沙土幾乎悶得他睜不開眼,同時頭身都被亂石打出無數的傷口。果然如他的猜想,地層就要整個垮下來了。可是打已經打出洞來,現在只能爭取時間逃命。雖然目不能視,陸寄風憑着印象一躍上前,上清含象功的雄渾威力,應掌擊出!那微小的洞口被這道澎湃的掌氣擊出大洞,陸寄風和吉迦夜冒着像井水大灌的土石,同時提氣往上躍去。兩人只躍至高處的一半,便又往下墜。幸而兩人輕功高強,及時攀住洞壁。兩人各自攀住危危欲傾的洞壁,再各自提氣竄上,又竄高了幾丈。可是還離洞口有一段距離。突然間吉迦夜所攀住的洞壁碎石一鬆,吉迦夜驚呼了一聲,便往下掉!陸寄風及時伸手一抓,拉住吉迦夜的後領,吉迦夜身子在半空中一頓,衣領便被陸寄風拉住,才沒有跌得粉身碎骨,一時驚得冷汗直冒。“大師,您無恙吧?”吉迦夜道:“陸施主,洞壁鬆動,你快放開我,否則我們都要再墜下墓中,同歸於盡。”他説得沒錯,鬆動得像摧枯拉朽般傾垮的墓洞,正在急速地垮落之中,陸寄風也知他所攀之處不能再撐,便低頭對吉迦夜道:“賭一回吧!咱們一同盡力躍上去!”吉迦夜靜心轉氣,輕聲一喝,在陸寄風放開手的同時,翻身攀住了土壁。兩人的放與動之間,完全不容半秒的誤差,也實在冒險之極。陸寄風道:“上去!”吉迦夜身子再度往上一縱,突然感到一股推力將他又推高了幾丈,竟是陸寄風在背後助了他一陣。吉迦夜伸手觸到了地面,一躍而上,已出了洞口,回頭對洞內喚道:“施主快上來!”陸寄風確信吉迦夜已經安全,才放開了手,也提氣直竄而上,躍向洞口。吉迦夜伸手抓住陸寄風,將他拉了上來。地面依然晃震不已,腳下的墓穴還在崩墜之中。被打出了洞口之後,更加速崩垮的力量。兩人以輕功奔了出去,地面以那洞口為中心,迅速地竄延出一道道有如蛛網的龜裂之紋,看來地面也快陷了下去。陸寄風一想到或許千綠已葬身墓中,心痛不已,正欲離開之時,突然瞥見遠方的假山邊露出一角綠衣。陸寄風心頭一動,急忙趕上前去,吉迦夜在身後急道:“陸施主,那兒危險,您做什麼?”陸寄風一奔至假山後,果然見到千綠昏倒在地。陸寄風喜出望外,連忙抱起了她,觸手生温,可見她還活着,這更是讓陸寄風喜上加喜,抱緊了千綠,朝蘇毗府外奔去。見到他竟在千鈞一髮之時,還要找人,吉迦夜只苦笑了一下,倒沒多説什麼,他們趕至花園,吉迦夜隨手抓起昏迷不醒的雲拭松,扛在肩上,一同朝外逃出去。可是陸寄風卻還是呆了一下,因為除了地面劇震,土地陷落之外,整座花園的花木,竟已全都化作了乾枯焦色。原先繁茂得不可方物的百花,現在竟成了一片火燒過後般的乾焦。但是地面無火,這無數花木怎會焦枯成那樣?兩人一躍出蘇毗府的巨牆,身後便是一聲轟然,回頭看去,已整個地面陷下了數尺之深,化作一個看不見邊際的大坑了。圍牆外也是馬嘶驚叫不斷,紛紛沓沓,有如戰亂。原來是聽見地震之聲而恐慌逃散的居民們亂成了一團,東奔西跑,不知該往何處避難。陸寄風和吉迦夜互望一眼,便有默契地各自負着千綠和雲拭松,朝城外疾奔。兩人一口氣不換,奔出城郊,直至荒野,才停了下來。陸寄風耳中還在嗡嗡作響,身上覆了一層厚厚的土沙。他喘了口氣,抹去臉上的塵沙,見到吉迦夜和自己一樣灰頭土臉,十分狼狽,不禁笑了出來。吉迦夜也微微一笑,放下雲拭松,拍了拍身上的灰土。陸寄風將千綠放在地上,試了試她的脈象及氣息,竟然只受了些被土石所打到的輕微擦傷。陸寄風又驚又喜,他明明記得有一掌打在她身上,為何會全然無恙?難道是自己那時麻煙未退,並沒有打中她?吉迦夜雙掌合十,道:“阿彌陀佛,方才施主託了貧僧一把,助貧僧脱出生天,此恩難以報答!”陸寄風忙道:“別這麼説,本來就該互相幫助。”吉迦夜微微一笑,便也不再説了,大恩不言謝,將來該如何對待陸寄風,他自有分寸。吉迦夜道:“陸施主,貧僧有一事相詢,不知施主是否方便告知?”“請説。”陸寄風道。吉迦夜道:“施主年紀如此之輕,為何能有這等驚人的修為?”陸寄風笑了一下,道:“不全是我練的,只能説我運氣特別好,或是特別不好吧!”吉迦夜一臉疑惑,陸寄風全不隱瞞地將自己誤食天嬰,以及先後被眾多高人傳了內力,最後在鍛意爐中苦修的事敍述詳盡,至於他與雲若紫之事,倒是隻字未提。畢竟兒女私情,不便在出家人面前多説。吉迦夜越聽越奇怪,道:“各人的修為可以傳予他人?貧僧略知道家修行,卻不知可以如此任意傳功,若是如此,那麼功力豈非累積不滅,一世還比一世深厚?”陸寄風道:“那也未必……難道大師您無法傳功予人嗎?”吉迦夜道:“我土所修練的如意通是無法給人的,他人要練,貧僧可教而不可給。”陸寄風道:“在下也有一事想請教大師。您由罽賓來到中土,跋涉千里,又是為了什麼?”吉迦夜道:“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陸寄風道:“無相不過是個弱女子,就算她有媚色惑人,又何至於其罪至死?就算其罪至死,又何必勞大師這樣的高僧千里追殺?”吉迦夜愀了他一眼,道:“施主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陸寄風道:“大師似乎認定在下與無相有所瓜葛?”吉迦夜略一思索,才道:“貧僧擔憂的不是施主愛悦無相女,而是……”“而是什麼?”吉迦夜望着陸寄風,道:“無相的主人潛伏中土已久,施主你又何必裝作不知呢?”陸寄風笑道:“在下不但與無相姑娘萍水相逢,更不知道她還有主人!她不是個普通的舞伎嗎?”吉迦夜仍不信,可是看陸寄風臉上全無半點作假,才道:“她當然不是普通的舞伎。無相女已活了兩、三百年,怎是普通舞伎?”“兩三百年?”陸寄風奇道:“那麼她的主人,又是何方神聖?”吉迦夜道:“是一頭千年狐妖。”陸寄風大驚,道:“狐妖?”吉迦夜道:“陸施主您不會再説您不識得了吧?”陸寄風道:“我只知道中原有個狐妖,難道她也在西域結過仇人?”吉迦夜道:“貧僧也懷疑中原的狐妖或許就是貧僧要找的魔王。你見過它嗎?”陸寄風道:“見過,與蘇毗公子的墓道壁畫上之人十分相似。”吉迦夜道:“沒錯,就是她。”陸寄風道:“她叫做舞玄姬,她與大師有什麼仇,大師竟稱她為魔王?”吉迦夜恨恨地説道:“舞玄姬……這是她在中土的化名?她是滅教的大凶,貧僧非將她誅滅不可。”陸寄風連忙問道:“大師您知道她的來歷?”吉迦夜道:“你難道不知道嗎?”陸寄風道:“一知半解,我只知道她是頭千年妖狐,但是為何會在這時才作起亂,又為何有那麼高的道行,卻半點也不知道!大師,我與此妖除了私仇之外,會有今日的根基,也是為了除去她,但是我看所有想誅殺她的人,都不明白她的來歷!若是大師您知之甚詳,還望大師指點,或許釋道兩教,能夠聯手滅了她!”吉迦夜道:“那狐妖應是佛門之仇,怎會惹上你們道教?”陸寄風道:“在下也奇怪她怎會惹上佛教?她的修煉之法,不是與道門淵源很深嗎?”吉迦夜哼了一聲,道:“墓道外畫的分明是她的容貌,她出身乃是正宗佛門!”陸寄風更是疑惑難解,道:“願聞其詳。”這本是佛門的禁忌,吉迦夜不便宣之於口,但是方才聽蘇毗公子所説的話,吉迦夜確定陸寄風是友非敵,便不加以隱瞞,長嘆了一聲,道:“你們道門有千年嗎?雖説萬法歸一,不應有分別心,但是釋教的淵源確實比道門長久得多,只是你們中原這兩百多年才得窺堂奧,難怪不解那狐妖的出身!”陸寄風問道:“佛門已有千年?”吉迦夜道:“何止千年!”一千年前,那豈不是可以遠溯孔孟了?那時的絕域又是什麼樣子?實在教人無法想像。吉迦夜道:“千年之前,世尊以無量智慧傳永恆之法,所有諸王歡喜奉行,追隨世尊修行者不計其數,世尊的地位與聲望,天上與人間的仙人、國王,都比不上。追隨世尊的貴族之中,卻出了一位害佛、破僧的惡人。”陸寄風道:“惡人?佛門也有妖邪嗎?”吉迦夜道:“他叫做提婆達多,但是世尊最寵愛的弟子阿難的哥哥,本身也與世尊出身相同,乃釋迦族的王子。”這樣出身高貴之人,竟會成為佛門的惡人,令陸寄風更感到好奇。吉迦夜道:“提婆達多聰明過人,野心勃勃,他在佛陀座下苦修十二年,修遍經法,所誦經典六萬,可以説是博古通今,無人能及。“他在佛陀座下苦修十二年之後,自認為佛陀的弟子們沒有人比得上他對真理的領悟。可是很奇怪的是佛陀並不特別重視他,佛陀身邊有許多弟子都學到了神通,都得到了羅漢果位,可是提婆達多依然只是一名普通弟子。”陸寄風問道:“他學問如此之好,又專心苦修,為什麼佛陀不重用他?”他想起了弱水道長,似乎也是相同的處境。當初弱水道長被舞玄姬化去了功力,通明真人司空無也不救他,令陸寄風感到弱水道長有點可憐。看來提婆達多的處境十分相似。吉迦夜搖了搖頭,道:“因為提婆達多是個有邪魔之心的人。”陸寄風暗想:“憑什麼認定誰是邪魔呢?”但他沒有問,只是專心地聽下去。吉迦夜道:“提婆達多忍耐不住了,他主動開口請求佛陀傳授他各種神通。世尊的神通分為五種,其一是最粗淺的身如意通,可以神足千里,變化無窮,隨心所欲。第二種叫天眼通,可以視破所有隔絕,甚至預見眾生死後的去向;其三稱為天耳通,能聽見眾生所聽不見的話語,其四稱為宿命通,能夠洞悉眾生的過去前世,以悟今生。最後第五種稱作漏盡通,能去除所有煩惱,得證解脱,不再墮入輪迴惡報。事實上,漏盡通才是佛門真締,可是提婆達多夢想的並不是這無上的智慧,而是變化和法力。“自認為已經對經典完全瞭解的提婆達多向世尊提出了學習神通的要求,世尊拒絕。不管提婆達多怎麼問世尊自己為何不能學習神通、為何不能得到羅漢果位,世尊都不回答他。不服氣的提婆達多向許多有神通的人求教,仍然遭到一再的拒絕。最後,他向他的弟弟阿難求教,心地善良的阿難同情兄長苦修十二年無成,便老老實實地教了他種種神通。”陸寄風心想:“若換作我是阿難,也許也會教他吧!”吉迦夜道:“提婆達多花了比別人更多的心血,苦學了這些神通,以他的智慧和能力,不但將這些神通變化無窮,而且還有更強大的威力,從此,他果然成了佛門的災禍!”陸寄風道:“他有那樣勤苦的學習之心,謙虛下人,為什麼佛陀就是不信任他?若是當初世尊教了他,也許他不會這麼不服。”吉迦夜道:“拚命想學神通,就是墮入魔道,因此佛陀反而不能教他。”陸寄風問道:“這是何意?”吉迦夜道:“我等修行之人,是為了觀照世間的苦、空、無常、無我,要神通有什麼用?神通只是傳法的輔助,若是執着於神通,是沒有放下世俗競爭之心,是貪着利養,根本不可能得到真正的解脱智慧。”陸寄風似乎覺得此言有理,便繼續聽吉迦夜説下去。吉迦夜道:“學得了神通之後的提婆達多,認為佛陀受到天下崇敬的原因只是有神通,現在自己也有,為什麼還要尊佛陀為師呢?於是他也去找國王支持他,與世尊分廷抗禮。當時有一個太子叫做阿闍世,提婆達多化為小童,與阿闍世王子嬉戲,當阿闍世將唾沫吐入提婆達多的口中時,提婆達多也甘受如飴,並作多種變化,令阿闍世驚奇萬分。提婆達多因此得到阿闍世的支持供養。“接着提婆達多便向佛陀提出要求,希望自己繼承世尊的地位,將來可以成為世尊的繼承者。佛陀冷淡地回答他:“僧團中人才濟濟,像舍利佛具有大智慧,目犍連具有大神通。這兩位卓越的僧人,我都沒將僧團領導權教給他們了,難道會交給你這個瞰唾痴人嗎?”,“瞰唾痴人”意思便是“吃口水的笨蛋”,可見佛陀早就知道他如何取到阿闍世支持的過程及手段。這件隱私被揭穿後,惱羞成怒的提婆達多憤然離開了釋尊身邊,成立新的教團;甚至煽動阿闍世王子發動政變篡位,將父王囚在後宮,並且致使父王因不堪酷刑而自殺。”陸寄風驚愕地聽着,教人殺父奪權,這果然是邪魔之行。吉迦夜道:“當時受惑於提婆達多的權勢者不計其數,他自命為“新佛”,認為佛陀不如他,歸附他的僧團們對他的敬仰,更勝於釋尊。雖然他的聲望一度凌駕佛陀,但終究無法超越,最後,提婆達多想出了惡毒的方法謀害佛陀。”陸寄風更專心地聽着,吉迦夜道:“提婆達多前去面見世尊,表示要懺悔自己過去的錯誤。當他趨前頂禮,請求寬恕時,世尊默然不答。提婆達多突然伸出十爪,以預塗在指甲內的毒藥要抓傷釋尊,不料沒抓到,反而劃傷了自己,指甲內的毒滲入肌膚。提婆達多中了自己的毒之時,突然間地下升起大火,圍繞着提婆達多,他痛苦驚慌地對他的親弟弟阿難叫道:“阿難,我被火燒着了,我被火燒着了!”阿難不忍心見兄長被火焚燒,無可奈何之下,只能叫道:“快點皈依佛陀,快點皈依佛陀!”生死之交的提婆達多或許真的發出侮意了,但是烈火焚身之下,他只來得及説出“南無”二字,便已被焚死而墮入地獄。”陸寄風道:“他死了嗎?”吉迦夜道:“沒錯,但是他所造成的餘孽,卻留了下來。”“餘孽?”吉迦夜道:“提婆達多死後,他的信眾將他埋在秘密的塔中,他生前心愛的白狐徘徊塔邊,不肯離去。不知過了多久,再也沒人見到這頭白狐,不知它受了什麼感應,進入塔中開始修行。”陸寄風隱隱知道舞玄姬得到機緣的起頭,卻忍不住問道:“難道以佛陀的智慧,不知道有如此的餘孽?”吉迦夜道:“佛陀知道。在佛陀涅盤之前,就已經説過:未來將有三惡王毀滅佛法,殺害一切,欲向東方。而正法千年,將會佛法盡滅!”陸寄風吃了一驚,道:“佛法盡滅?”現在已是佛陀離世千年了,佛教依然十分勢力龐大。就算是魏國道教勢力漸漸凌駕,也看不見半點佛法盡滅的徵兆。這樣嚴重的説法,只令陸寄風半信半疑。吉迦夜沉重地説道:“佛陀的話慢慢地應驗了。在佛滅後四百年,出現了上百個教派,本已分裂不安,突然間出現了一名妖女,就是遁入提婆達多塔中的白狐。她吞下了提婆達多的舍利,在塔中經過四百年的修行,練出了人身以及無上法力。她美麗絕世,神通高強,説法更盛於當初的提婆達多,又精通幻法,而且淫亂無比,很快地便吸引了許多分裂的僧團擁戴。她本是畜牲,以慾念主導她的行為,她的教派表面上信奉佛法,事實上卻以種種卑賤淫亂的行為,破壞佛法清淨。他們所行的所謂的無上瑜珈,也就是雙身法,歡喜法,就是淫亂之法!他們公然行淫,號稱得到天人感應,歡喜無量,才是真正的佛法!結果是比丘們蓄養姬妾,占人妻女,酒醉狂歡,衣食無節,種種亂象盡生,有如末世!”陸寄風點了點頭,道:“男女雙修之法確實源遠流長,原來佛門也有。”男女大欲是無從禁絕的,畢竟凡人多不願苦修,而寧可享受歡樂。舞玄姬的獸性正好喚醒了人類原始的慾望,會成為最大的教派,更是順理成章。但萬惡淫為首,放浪之後的種種,就是慾望的過度擴張與掠奪墮落。但是,在西方佛國擁有無比權勢的舞玄姬,又為何會轉移陣地,到中原作亂?甚至被弱水道長整得差點滅亡?這一切的因緣從何而來,只聽得陸寄風疑問更多。吉迦夜道:“當時所有的教派,幾乎都要被她收服,信仰她的國王更是不計其數。而不服於她的教派,不是被滅就是被屠,掀起無數腥風血雨,令佛國衰弱,紛爭不斷,再加上西方的異族惡王入侵,將整個佛國陷入了內憂外患之中,幾乎滅亡!後來有一位王子名喚難當,難當王起兵對抗外族,整整十二年,將入侵的外族逐走,接着便舉行十二年的無遮大會,讓所有的佛門教派自相辯論,以論出最正統的佛教。最後得勝的是持戒律的羅漢,以及多聞的三藏兩派。這兩派誰也不服誰,最後仍是自相鬥爭殘殺而滅,終於天下無人可與妖女的雙身派競爭。她有兩大男女護法,最為有力,男稱獅子,女稱無相。”陸寄風道:“無相是舞玄姬的護法,怎會半點武功也不會?”吉迦夜道:“她的武器就是美貌與淫行,這一男一女亂盡佛國,受盡供養,他們就代表那妖狐。”説到這裏,吉迦夜停頓了一下,才道:“可是,就在大約兩百年前,那妖狐突然失去了蹤影。沒有人知道狐妖的下落,以及她為什麼會就突然不見了。”“哦?”吉迦夜道:“當時她的淫教有獅子與無相主持,勢力依然強大,因此有人傳説她只是暫時閉關修練,並沒有影響到她的地位。可是幾年過去,她依然下落不明,漸漸地謠傳她死了,或是她已經衰亡了。當時正法佛教隱匿在罽賓國,一得知妖狐可能已經衰亡的消息,僧團大為振奮,重新振作,破惡法,立正法。妖狐的男護法獅子身為國師,在王宮中淫亂王妃,國王十分憤怒,只因為獅子神通高強,國王無計殺他,便求助於貧僧。貧僧力戰獅子九天,終於斬了獅子的頭,不料獅子斷首之後竟然不死,首級飛至半空,狂笑着往東方飛遁了。貧僧接着展開了追殺無相女的行動。數十年來,無相女逃匿於王宮中或貴人家中,以美色求得保護。最近她往東而來,貧僧想起當初獅子比丘的斷首也是往東,便來中土找尋。這一路間接查知獅子比丘已經重生,成為北涼國師,法號曇無讖。”陸寄風點了點頭,道:“原來這就是大師追殺無相女的因由!”千年以來的滅教大恨,何止十分難解,根本是萬分不可解!比起來,舞玄姬與道門之間實在不算有什麼大怨恨了。吉迦夜道:“貧僧見陸施主年輕而功力深厚,又袒護無相女,故誤以為施主是曇無讖,多有得罪。”陸寄風忙道:“好説。但是您怎麼知道此地也是舞玄姬的巢穴之一呢?”吉迦夜道:“原本貧僧也不知,只是見此宅邪氛深重,心感不祥,才追至此來。方才入墓見到壁畫,竟與罽賓所見的妖狐相貌一樣,也是吃驚不小!看來兩百多年前,那狐妖是到中原來了。現在無相走投無路,逃至中原,便是投奔於她!”陸寄風道:“難道大師完全不知她來到中原的目的嗎?”吉迦夜道:“這是無解之謎,或許只有無相和曇無讖知道它突然離開佛國的原因。”兩百年前,那是來到中原後不久就遇上了弱水道長,受了重創而無法回去。但是舞玄姬為什麼會放下權勢,隻身前來中原,陸寄風怎麼也猜不出來。“啊……”雲拭松呻吟了一聲,醒了過來。見到陸寄風和吉迦夜兩人灰頭土臉,盤腿對坐談話,又看見身在荒野,一時之間迷迷糊糊,還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陸寄風和吉迦夜都知他醒了,既無大礙,也不去特別看他。吉迦夜繼續説道:“對了,陸公子,您不覺得方才那墓塌得離奇嗎?”“是嗎?”陸寄風倒沒想到。雲拭松忙問道:“什麼墓塌了?這裏是哪裏?”吉迦夜續道:“蘇毗公子已經煙消雲散,峯也死了,墓道卻自己陷落,會是何人毀墓?”“這……”陸寄風抓了抓頭,也感到有點奇怪。“蘇毗公子死了?被你們殺的?”雲拭松又問。陸寄風回頭道:“蘇毗公子許多年前就死了,我們所見的只是個陰魄。”“陰魄?”雲拭松一怔,猛然想起昏倒前所見到的恐怖景象,連忙叫道:“陸寄風!那花園……那花園……頭髮……”陸寄風打斷了他的話,道:“我知道,你沒事了就好。”吉迦夜卻更好奇,道:“既然蘇毗公子只是一縷亡靈,為何陸公子還能殺他呢?”陸寄風道:“我所修習的上清含象功,能變陰為陽,將邪氣化做無形,散向天地。通明真人創寫此功,或許就是為了對付邪魔吧!”吉迦夜道:“通明真人真的如此高深?唉!可惜,這樣的絕頂智者竟不能識佛陀無上妙法……”陸寄風道:“真人不慕名利,也不執着門派,是佛是道,並沒有差別。”吉迦夜搖頭道:“天下有萬法,但佛陀乃是一切法,佛陀哀憫眾生,欲令眾生解脱,試問道家有這樣的大胸襟嗎?”陸寄風笑道:“真人以自己的畢生智力創寫上清含象,並將功力盡傳功予我,以滅邪魔,這樣是不是可以救眾生,我不知道,但我想真人不必去修佛法,已經有無上的智慧和悲憫的心胸了。”吉迦夜道:“那也只能除一魔,天下還會有更多的邪魔,甚至人心的心魔。諸惡念及慾望、煩惱,都還不能滅除。”陸寄風張口結舌,不知道怎麼跟吉迦夜説,一會兒才道:“在下不懂得佛法,可是道書裏卻説“大道廢,有仁義;智慧出,有大偽;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昏亂有忠臣。”又説:“唯之與阿,相去幾何?善之與惡,相去若何?”世間本來就是正邪共存,怎麼可能有絕對的善惡能定於一?”吉迦夜仍是大搖其頭,道:“你認為不能定於一,是因為你不識佛陀。如果能瞭解佛陀所説的因緣法,你就會知道真正的究極真理,永遠不必再承受生死輪迴流轉的痛苦。”陸寄風笑道:“我們道家不教人脱離世間,而貴養生,貴知足,既然有生就有死,那不如好好地活,好好地死。”吉迦夜嘆了口氣,道:“那是昏沉茫昧,不是真知真覺!”陸寄風也不再跟他爭辯,心裏卻在想着:“人間有多少人能放下世俗之心?既不能放下,那隻能善加引導,你們強要教人看破,恐怕反為不吉。”雲拭松見兩人論起道來,頗感不耐,道:“要信什麼是各人的事,陸寄風,你們進了墓裏見到什麼?怎麼殺了蘇毗公子和他手下的?”陸寄風沒回答他,反而想到了什麼,問道:“對了,雲兄,你可有見到滿園花木如何枯萎的?”雲拭松愣了,問道:“什麼枯萎?”吉迦夜道:“那庭園原本陰氣絕盛,恐怕有人在我們落入墓中之時,收了滿園女子亡靈所聚的陰氣,才會突然間化作荒蕪。”陸寄風心頭一沉,蘇毗公子奉舞玄姬的命令,以女子肉體蓄養花木,匯聚陰靈,會取走所煉成的陰靈之人,除了舞玄姬之外也不會有別人。如此説來,舞玄姬可以隨時掌握他們的行蹤,還差點將他們活埋在墓中。一想到他們都跑不出舞玄姬的手掌心,陸寄風更感到要誅滅舞玄姬,絕不是靠武功就能殺她。還需要更多外力,掌握權力,才有機會將她的餘孽澈底消滅。否則就算殺了她,她的爪牙及心腹們依然會成為下一個舞玄姬。就像提婆達多死了,依然有舞玄姬取代他一樣。吉迦夜也懷着同樣的想法,長長地嘆了一聲,道:“經中有宣示我等:佛陀涅盤以後,佛缽會東傳,最後興於漢境。想不到貧僧來到中原之後,又遇狐妖,更加壯大。這其中種種因緣業力,實在教貧僧參悟不透啊!”陸寄風道:“那妖女是亂盡天下的妖魔,也是本教欲滅的對象。佛道自應合力誅魔才是。”吉迦夜點頭,道:“有施主相助,大事偕矣!”陸寄風道:“在下還有急事,必須趕路,不知將來如何與大師聯絡?”吉迦夜道:“貧僧暫時在中觀寺落腳,還望陸施主再來相商除魔大事。告辭。”吉迦夜雙掌合十,向陸寄風行了個禮,便雙足不動,御風而退,很快地身影便退出了百丈之外,完全看不見了——will掃描破邪OCR、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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