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焘镇定地看著群敌,果然有不可一世的霸气,陆寄风也觉得讶异,他知道这名汉子出身不凡,却没想到他会是皇帝,更没想到皇帝会打扮成军人,微服行动。这正是拓跋焘的作风,他十六岁就即位,生性极为勇敢,只要是战争,他一定亲自到前线,不只督战,甚至是亲自在第一线上作战,完全无视至尊之身。他曾经在前线激战之时,跌落马背,夏兵一拥而上,差点将他生擒,是族弟拓跋齐以身护驾,杀退众人,才救拓跋焘脱出重围。拓跋焘立刻翻身上马,杀了出去,一槊剌死夏国尚书斛黎文,并斩杀十余人,冲出险关,最後奔回营地时,他身上已中了一箭,差点送命。没想到他伤势一好,战事未歇,他又与拓跋齐两人扮成夏国小兵,混入统万城中,探查虚实!夏国守将发现魏帝居然只身潜入,立刻下令关闭统万的所有城门,全城擒拿他与其弟拓跋齐。当时,拓拔焘与拓跋齐被追杀至无路可逃,竟胆大包天地逃入夏国的宫殿藏身。他们兄弟两夺到一条妇人长裙,撕了作为绳索,以铁槊系之,才得以攀出城墙,全身而退。身为皇帝而总是蹈敌之先,还只身深入敌营,可以说是千古未有,匪夷所思,但这些事实史书俱载,足见拓跋焘的大胆好战,超乎常人想像。而那名一直与他并肩作战之人,自然就是他的族弟拓跋齐了。迦逻不知道皇帝有多么了不起,因此却不怎么吃惊。那肥胖的华服男子笑道:“是谁要行剌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就要没命了。放箭!”顿时点燃了火的万箭齐发,射向拓跋焘等人!陆寄风身子一晃挡在他们之前,双手一推,雄浑的真气推出,箭上轰地一声,火光大盛!众人只觉热气扑面,火势反烧,箭势也被热气一阻,有的落了下来,射向陆寄风等人的箭,在几声锵铛相格之声後,也纷纷被剑给挥格落地。那胖子脸色大变,大叫道:“放毒烟!萧寨主,快放毒烟!”东南边传出一声叹气,道:“不听吾之妙计,遂有功败之时,哼,朱寨主,您此时後悔,又有何益?”那果然是萧冰的声音,萧冰的两手骨轮都被陆寄风捏碎了,还敢出来吗?陆寄风凝神以待,若是这次他再出现,非杀了他不可。鸽寨的寨主朱迅说道:“快放毒啊,萧寨主!”萧冰的声音又传了出来:“你若听我之言,让他们服下蠕蠕散,现在早就是待宰的鱼肉了!是你误事,萧某爱莫能助!”“你……你……”朱迅气得说不出话来,道:“不要废话,叫你放毒,不是叫你放屁!”萧冰传音似乎更远了说道:“呵!朱寨主,萧某不必听你的,你等著去领罪吧!”朱迅狼狈地叫道:“别……别走哇,萧寨主!朱某失言啦,我向您赔不是,您快回来啊!”萧冰的声音好像近了一点:“哼!你为何不给他们服蠕蠕散,换成了蒙汗药?”陆寄风暗想:如果他们一开始就在酒店中的酒里下了蠕蠕散,照萧冰的说法,一刻钟就能让人全身瘫痪,终身没救,那么现在这些人确实只能等著被杀而已了。朱迅愁眉苦脸地说道:“我是想……蠕蠕散珍贵难得,反正下了蒙汗药再放火,意思也是一样,就不用浪费蠕蠕散……谁知道烧不死他们……”这么容易就烧得死,拓跋焘早就不知死多少遍了!萧冰得意地说道:“朱寨主,萧某早就跟你说过,当寨主和当老板是两回事,汝营小利而忘大局,手下滥竿充数,号称第一大寨,全是些老弱妇孺,下至三岁,上至八十九岁的都有,当然不堪一击,唉,真是蝼蚁之见,可叹,可叹啊!”萧冰把朱迅数落了一通,陆寄风一直要等萧冰现身,萧冰却始终以内力传音,不敢出面,果然十分乖觉。朱迅怒道:“你懂什么?本寨有本寨的经营方向和理想,与你并不相关!”萧冰道:“萧某只知道成功为第一方向,倒没听过以收容老弱妇孺为理想的。”陆寄风大奇,难道百寨这些土匪里头,竟然有人抱持著“老有所终,幼有所长”的理想在经营?那真是太奇迹了。朱迅道:“本寨主的理想,你是绝对不会懂的。”萧冰道:“你说,也许我懂。”朱迅道:“你给我听好!本寨主的理想,就是将寨众人数,集破万人!”众人都是一愣,萧冰道:“万人大寨,嗯,听起来不错啊,然後呢?”朱迅道:“然後就是第一大寨了!我现在只差一百六十七人,就可以有一万寨众,刚刚折损了二十五人,而且都是精锐,这全是你害的!”就连萧冰都傻了一会儿,才以真气传出响亮的笑声,道:“哈哈哈……竟有这样微小的理想?大夥儿不觉得太好笑了吗?请跟我一起笑!哈、哈,哈……”他一声令下,远处的山林里果然响起一致的笑声:“哈哈哈……”那当然就是包围在周围更外一圈,准备要放毒烟的黑鹰寨众。朱迅怒道:“萧寨主,你不要得意忘形,原本约定四天前就要在虎牢城外杀了魏主,是你迟迟不来,没来得及把蠕蠕散给我,计划才仓促生变!上头追究下来,你也有事!”萧冰哼了一声,道:“本寨主又不是故意迟到的。”事实上,萧冰真的不是故意的。以往他总是迟迟才与手下会合,不为别的,只因为他是个严重路痴,凡是出门必定迷路,就算身边带了大批正常的手下,走超过十里以上,他还是会就变成了自己一个人,连他都不知道怎么搞的。然後他和手下们得花很多天的时间互找对方,会合之後重新再往正确的方向走。所以,听见圣女护法传命要杀白衣少年,也是他落单时听见的,找了半天才找到人,幸好在与陆寄风对战时,手下找到了他,否则他就要死得不明不白了。这次他受命交蠕蠕散给红鸽寨寨主朱迅,就硬是迷路了四天,浪费在和手下们互找对方的时间上,才见到朱迅。好在朱迅人多好办事,一下子就布置妥了这个小酒店,等著拓跋焘落网。有没有让萧冰不迷路的法子?正确的答案是绝对没有。或许哪一天黑鹰寨会在雪山或是江南出现,都是有可能的。就像现在,萧冰一面与朱迅说话,一面忽远忽近的,又在濒临迷路的边缘,埋伏在暗处等著要放毒烟的黑鹰寨手下们,个个都知道放完烟之後,马上要四出找寨主,否则下次见面,不知是何月何年。他们的命运,就像是飞翔的黑鹰一般,永远的漂泊在无尽的天空……言归正传,朱迅大声道:“不管怎样,反正您快放烟啦!”萧冰道:“是你要我放蠕蠕散的吗?”“对,你快放烟!”“好,朱寨主,果然爽快,果然视死如归!你要我放烟,我就放烟,不过我已经没有解药了,解药被两个其笨如猪的手下都交给了敌人,你怨不得我!来人啊,放烟!”朱迅脸色大变,叫道:“慢……慢著,萧寨主……你给我住手!打算来不及了,浓滚的绿烟已自四面八方涌了上来,一下子就包围得四周一片黑暗,陆寄风忙叫道:“屏住吸!”腥臭的气味弥漫周遭,朱迅身後的人大叫了一声,全部弃了弓箭,往四面八方狂奔逃走,朱迅也拔脚就跑。陆寄风迅速奔入车厢取了一大片幛布,覆盖在那陷阱上,免得陷阱内的众人中毒。除了陆寄风之外,拓跋焘等人一开始还闭著气,但是人不呼吸能撑得了多久?没过一会儿,众人都已经软倒在地,全身无力,更不要说还能憋住吸了。不知过了多久,绿烟才渐渐散去,放眼望去,所有的人都是软倒在地,动弹不得。陆寄风以那小瓶内的药粉让众人嗅过,轻易解除了毒性,然後拓跋齐和云拭松两人合力将陷阱中的众人一一拉了上来,总算都平安脱困。拓跋焘道:“你怎会有解药?”陆寄风道:“就是这药的主人其笨如猪的手下把解药都给了我们。”拓跋焘转头对其他卫士道:“把他带过来。”他所指的是跑出几步就倒在地上的朱迅,众卫士拖来朱迅肥胖的身子,拓跋焘对陆寄风道:“陆壮士,劳你救醒他。”陆寄风知他是想问出主谋,便将解药瓶往朱迅鼻间一抹,朱迅连打了两个喷涕,又能动弹了。此刻势单力孤,也只能乖乖跪在地上,听候发落。那名容貌艳丽的少年也攸然醒转,和众人一样立在两旁,惊魂未定地回头看见身後的屋舍掀起熊熊烈火,又见到遍处死人,早就害怕得说不出话来。拓跋焘翻身上马,道:“此地不宜久留,先离开再说吧。”众人都一一骑上了马,拓跋焘问道:“不知壮士大名?”陆寄风道:“我叫陆寄风,吴郡人。”拓跋焘微微一笑道:“吴郡人,嗯,是个大姓,汉人是有些意思。请随朕来!”虽然拓跋焘说话都是命令的语气,但是就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服从,陆寄风上了车,云拭松道:“陆兄,咱们是汉人,不必听这胡人的!”陆寄风道:“我自有主张。”云拭松怒道:“我以为你不慕权势,怎么这胡酋的手一招,你就巴去!”陆寄风也不辩解,道:“云兄,你身份多有不便,不如带千绿姑娘一同回去,不必与我们同行了。”车中的千绿道:“少爷,奴婢愿追随陆公子,请您不必被婢子托累,自己回家吧。”“你……你……”云拭松气恼万分,只好跃入车中,道:“哼,我堂堂的卫尉禁军,还怕深入虏廷?”拓跋焘不以为忤,笑了一笑,率先鞭马而行,众人跟在身後,秩序井然地列队行进。驾著车的陆寄风,会同意与拓跋焘同行,当然不是惧於他的权势,而是另有打算。舞玄姬身为魏朝的仙后,太宗拓跋嗣对她的尊敬,是陆寄风亲眼见过的。而舞玄姬所组的邪教末端组织百寨联,竟会合作围捕魏主,实在是太奇怪了。由朱迅和萧冰的对话听来,这是预谋,而且他们绝对知道被围杀的人是什么身份。舞玄姬的手下为何要追杀魏主,这其中的玄机,陆寄风非一探究竟不可。再说,与拓跋焘同行,也正好可以轻易找到寇谦之,以明白弱水道长临死前要交待的,是什么秘密。这番用心,云拭松当然想不到,而陆寄风也不便说出口,只能见机行事。众人往西而行,进入金墉城内,金墉位於洛阳东北角,自古名都,东汉大史学家班固有“东都赋”以咏其地,其中“僻介西戎,险阻四塞;修其防御,孰与处乎土中?平夷通达,万方辐辏,秦岭九幔,泾渭之川;曷若四渎五岳,带河诉洛。”说明了此地位居要津,是防守北方南侵的关口。如今魏宋对峙不下,撇守的城已不只一座,满街也都是胡汉错杂了。行入东门一、二十里,已入了城内,一行人直接步上平坦的大石路,这条道路都由白石铺成,笔直到底,看不见尽头,极为壮观。两边军队仪容肃穆,气氛也庄严了起来。一小队禁军驰来,见到前头的拓跋焘,便一同跃下马,跪伏在地。拓跋焘手一扬,道:“不必了。”众人这才起身,几人行了个礼,重又跃上马匹,当先开路,铁蹄声整齐地向大道前方奔去。其它的人牵马伴行,一会儿就由原来的十余骑,变做数不清的大披随从。陆寄风见这阵仗,心想:“难道要进宫里了?”魏国皇庭远在平城,但是这样肃穆的列队,又似乎是深宫大内之礼。终於见到大石路的尽头,矗立著无数的黄瓦宫殿,在夕阳照耀下,光辉烂然,气势宏峻,然而却还带著一种雅韵。马队停在一座大牌坊前,陆寄风仰头一看,牌坊上的四个大字“建文章武”,笔意浓厚沉稳,令人心折。陆寄风想道:“原来这是建章宫!”步过牌坊之後,一行人又转过了许多大道通路,才来到大府之前,门口站满了禁军,许多身穿朱紫官袍的内侍臣早已列队相待,全跪在路边,齐声恭迎圣驾。拓跋焘下了马,手中还握著马鞭,率先便跨入府内。几名内侍上前,接过陆寄风手中的马缰,道:“请各位大人这里来。”拓跋齐对陆寄风微微一笑,示意他照做就是,陆寄风便既来之则安之,由得那些内侍牵引著马,将他们带往另一个方向。内侍们牵著马车,以小跑步的速度带著陆寄风等人往西走,来到另一处较小的厅堂,然後有的请众人人内,有的细心地搬下车中的封秋华、千绿,动作都非常细心迅速。屋内当然又全是人,取了衣冠来让陆寄风等人换上,其间伺候茶水,无不周到。迦逻见捧茶水之人恭恭敬敬地举盘过顶,感到有趣,道:“你这样脖子不酸吗?”那人面无表情,好像根本没听见迦逻说话。云拭松时常伴驾,对这样的阵仗十分熟悉,倒是不感到怎样。不久,众人梳洗停当,一名身穿红衣的内侍步入,众人便都站了起来,非常恭敬。那名红衣的内侍声音沙哑,音色听起来怪怪的,说道:“皇上有旨,著陆寄风进见!”陆寄风起身随那名红衣内侍走出去,迦逻也紧跟著,内侍道:“皇上未宣召见你,闲杂人等退下。”迦逻冷然道:“他不见我关我什么事?我也不是去见他!”那内侍怔了怔,道:“你是何人,敢口出狂言?”陆寄风道:“不要紧,皇上不会怪他。”内侍怪异地看了陆寄风一眼,才道:“若是冒犯了圣上,我可保不了你们!”上拓跋焘的个性奇怪,会带来几个没有官位的百姓,倒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这群人之中居然会有一个宋廷的卫尉军官,就真的有些诡异,只不过他们已见多了拓跋焘突如其来的决定,所以尽可能见怪不怪,就这样让陆寄风带著迦逻一同上殿。在内侍的领路之下,迦逻只觉得走过了不知多少走道、穿过了不知多少厅堂,一路所见不是立正的卫兵,就是跪在地上矮了半截的宫女太监,竟不闻半点人声,和他所住的独孤冢简直是一模一样的气氛。终於来到一间厅堂外,那内侍报道:“陆寄风及其家人,朝见皇上。”家人并非特别指亲人之意,在魏晋时,可以泛指同一个地方的人。陆寄风和迦逻脱了履,进入殿中。拓跋焘坐在上首,厅内四壁挂著字和河图,众人都侍立在一旁,拓跋焘身後,立著那名清丽的少年,他已换上紫色官服,原来是个十来岁的太监,难怪看起来有种邪媚的妖气。此处并不是殿堂,只是御书房,因此规矩倒不是那么讲究,拓跋焘手一抬,不要陆寄风向自己跪拜,微笑道:“陆寄风,你救了朕,立了大功,朕封你做中领军,你以後便跟著朕。”其实他与陆寄风同年,但口气老成,一点也不像个年轻人。他一开口就给了陆寄风三品的官位,接著一般人该谢主隆恩,但是陆寄风却不动,面露为难之色。拓跋焘身後的那名内侍以为陆寄风呆站著,是不懂礼节,便高声宣道:“陆寄风谢主隆眷,跪拜叩恩哪!”拓跋焘等著陆寄风叩头谢恩,众人也都悄然无声,迦逻清脆的声音却宏亮地响起,笑道:“陆大哥不要当官,叩拜什么?”拓拔焘一怔,道:“哦?陆寄风,你不要官职?为什么?”陆寄风道:“山野之人,不堪世用,请您收回成命。”拓跋焘道:“君无戏言,朕已任命了你,是不会收回的。你车内同伴的伤,朕自会命御医医治,你不必千里寻医了。”陆寄风道:“谢皇上厚爱……”他的但书正要开口,前方的拓跋齐拚命对陆寄风使眼色,似乎是要陆寄风别再多说,陆寄风微感到奇怪,但也只好入境随俗,不再多说,无奈地跪了下去,道:“谢恩。”拓跋焘满意地笑了,身後那名少年便高声道:“无召诸臣退殿!”立在下首的内侍及几名臣子都面向著拓跋焘,禀报退下之後,弯著腰慢慢倒退,直到退去,门才闭上。厅内只剩下了几个人而已,看来拓跋焘是有事要特别与他们商议。拓跋焘著脸色一肃,道:“朕的行踪竟会泄露,是谁居心不轨,朕已知道了。”陆寄风心想:“果然是有内应,但是舞玄姬为何要害皇帝?”拓跋焘道:“长孙爱卿!”在末端的人呼吸一紧,陆寄风转头望去,那人正是长孙抗,腿上已包扎妥当,拓跋焘体恤他重伤不能站立,还特别赐他坐垫,让他坐在下首。长孙抗挣扎著要起身上前,拓跋焘道:“不必起来,长孙爱卿,你这一斧是替肤抵挡,朕知道。”长孙抗却强忍著伤口的痛楚,硬是踉跄离座,到中央跪了下来,道:“微臣泄露万岁的行踪,自知万死,不敢恃功。”拓跋焘叹道:“你为何要这么做?”长孙抗道:“启禀万岁,微臣家一连五代,受朝廷眷爱,虽无尺寸之功,但忠心於魏,唯天可表。”拓跋焘点了点头,自他的祖先拓跋什翼健是代王的时代,长孙一家便是极力鼎护的重臣心腹,长孙家族现在就有两人位居三公,在魏国的地位,只能以权势薰天来形容,他们的忠心当然不必置疑。长孙抗的伯公长孙嵩,名字就是太祖拓跋珪所赐。太宗拓跋嗣以三十二岁之龄早衰病重,储君未立,病榻之上也是长孙嵩极力坚持,才将拓跋焘拱上了皇帝之位。也因此当拓跋焘发现身边出现反意,而从一些证据里想到可能是位居少卿的近侍长孙抗时,自己都感到十分震惊。他这次微服私访,也像以前那样只带了亲信,明知长孙抗有些不轨,他也照样带著他,而且行程绝不隐瞒。没想到还是被盯稍跟上,差点要死於荒野。这下子拓跋焘不能再沉默,他本来就是果决能断之人,一回到宫中,马上就开门见山地质问长孙抗。长孙抗道:“微臣所忠者,不唯圣上,还有大魏的礼法,若是两忠不能相全,唯有一死全节而已!”拓跋焘变色,道:“你讥朕违了大魏的礼法?”长孙抗不语,拓跋焘说道:“此事慢慢再说,朕先问你,行刺於朕之人,是谁主使?”长孙抗道:“微臣不知,微臣已犯了涛天之罪,求死而已!”说完便往殿柱撞去,面圣之时一律不许带兵器,长孙抗只能触柱自杀。拓跋焘惊呼了一声,陆寄风已飞身一抓,擒住长孙抗的衣领,身手快得像是电闪一般。长孙抗竟被一把制住,动弹不得。陆寄风想到他在野店时要拓跋焘自行逃走,宁愿死在火海中,那时的语气神态,绝对不是假装的。他不愿意见到这样忠诚的人横死,才会出手相救,让他有机会说出是怎么一回事,也许只是个误会。拓跋焘松了口气,怒道:“好大胆!长孙抗,你竟宁死也要包庇大逆,置你家族数百条人命於何地?实在令朕痛心疾首!”陆寄风看拓跋焘痛心的样子,突然直觉到其实拓跋焘早就知道背後的主使者是舞玄姬,但是刻意不说而已。拓跋齐一步上前,道:“万岁,微臣有事启奏。”拓跋焘默许,拓跋齐说道:“方才在野店之中,少卿大人为圣上抵挡了一斧,伤口深可见骨,可见少卿大人良知未泯,只是为奸人所惑,一时不查而予奸人可乘之机,罪不及死。”拓跋焘道:“长孙抗,你也不知背後之人会刺杀朕,对不对?”长孙抗虽不言语,神情的惨然已说明了一切,他确实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拓跋焘这些年来,多次在战场上最凶险的前线出生入死,每次都有长孙抗、拓跋齐伴驾,只要能替他脱罪,拓跋焘便愿意屈法宽容,但涉及弑君,就不是轻易可解的了。拓跋焘心底盘算,料他是绝不会说的,也不再质问他,便说道:“你不说是谁,那就罢了,朕识卿的忠心,朕革去你的官位,废为庶人,你回你爹那儿待罪去吧!”陆寄风还抓著长孙抗,只感到他全身都在颤抖,但并不是害怕,而是激动,他推开陆寄风,跪了下来,用力地叩了几个头,碰碰有声,仰起头时已是血流满面。拓跋焘惊愕地说道:“你做什么?”长孙抗说道:“万岁盛德昭天,微臣却无福承恩!微臣不忍见国统毁於汉族妖人之手,离间祖先之眷,乞圣上赐臣一死!”一听见“汉族妖人”四字,拓跋焘脸色一沉,道:“这与崔侍中有什么相关?”陆寄风暗想:“崔侍中?难道就是崔浩?”丙然,长孙抗悲愤地说道:“崔浩不过是个失宠於先帝的流民,狂悖自大,为了权位,无所不用其极,甚至与妖道寇谦之狼狈为奸,肆行邪诡厌胜之术,秽乱清圣,更辱蔑仙宫,离间圣上与仙后的母子之恩,居心叵测、包藏奸凶,诚罪大恶极!微臣临死不敢不陈此言,乞万岁垂监,则臣死亦感恩!”陆寄风大吃了一惊,他只听说崔浩是令列国畏惧的奇才,所以太武帝拓跋焘对他信任有加,没想到在朝廷中有人如此恨他,宁愿冒犯龙颜也要痛骂崔浩。拓跋焘知道他时常采用崔浩的意见,排斥众议,是已引起一些不满,但是崔浩所作的决定,事後都证明是明智的,反而更巩固了拓拔焘对他的信任。长孙抗的激烈陈辞,拓跋焘并不生气,只是温言问道:“那么你说,行刺朕的又是谁呢?”长孙抗登时哑口,拓跋焘哼了一声,道:“你回去好好反省,朕不想再见到你这糊涂的家伙!”长孙抗的嘴唇颤抖著,一会儿才跪地道:“谢万岁恩典。”他跪伏著慢慢後退,额上的血滴在地上,一直退出门外。拓跋焘道:“陆寄风、皇弟,你们留下,其它的人退下吧!”众人一齐告退,殿内很快就只剩下几人而已。拓跋焘显得十分不悦,以鲜卑语说道:“库哿思,长孙抗明知仙后不轨之意,难道他宁肯废了朕,也要听从仙后吗?”库哿思是拓跋齐小时候的名字,私下时拓跋焘才会这么叫他。拓跋齐也以鲜卑语回道:“禀万岁,长孙抗不喜欢汉人,他只是一时想不透,回家反省之後,应该不致於糊涂一生。”拓跋焘烦闷地说道:“连长孙抗都受惑动摇,必定有人在暗中策划,朝中和他一样想法的人,只怕不在少数!”拓跋齐也忧虑地皱起了眉,拓跋焘十六岁即位,至今六年,已快要统一北方,就连先帝都没有他的雄才大略,而且拓跋焘不爱声色,与士卒同甘共苦,拓跋齐一直认为这样的皇帝,是不可能有人会不肯为他卖命的。但是自从他日益信任崔浩和寇谦之之後,不知为什么就与仙后发生冲突,也引起了朝臣间的恐慌。在开国功臣世家的心目中,仙后是神圣不可动摇的,虽然魏国没有国史,但是祖先代代传说仙后是西方天神赐给鲜卑族的神,仙后能存活多久,魏国就能存在多久;万一仙后弃魏,魏国就会亡了。而世世代代,仙后不死,更证实了她的神能。历代皇帝无不敬畏她,将她视作神仙,先帝甚至在平城建了三十里的御园供养她。虽然朝臣没有人见过她,但是他们知道有这样一个仙后守卫著宫廷。拓跋焘与历代先帝都不一样,历代先帝没人敢求见仙后,没人敢质疑於她,拓跋焘却曾企图一窥仙后真面目,因为他不相信有人可以活好几百年,更不相信她是魏国的生存之基。自己的才略仁德,才是国家生存的基础。但是,拓跋焘的行为却引起世家大臣的不安,他们认为一定是崔浩这个汉人居中挑拨,要断了魏的命脉。毕竟他是汉人,不是同族。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若是拓跋焘再信任崔浩、不敬仙后,甚且毁坏信仰,尊重汉人的道教,那么为了维护魏国国基,这些世家大老真的很可能发动政变,另立一名不会被汉人迷惑的皇帝。拓跋焘的忧心,并不足杞人忧天。他以鲜卑话和拓跋齐谈论这些,就是不欲被陆寄风知道详情。但是陆寄风也精通鲜卑语,明白了原来舞玄姬的影响力,比他想像的还要大。拓跋焘说道:“他们为何如此信任仙后,我想必有原因,不只是传说而已。”说完,他望向陆寄风,以汉语道:“陆寄风,朕要你做一件事,你的武功高强,一定办得到。”陆寄风道:“是。”拓跋焘道:“你随我回京之後,便替我监视长孙少卿,他与谁接触、谈些什么,都按日向我报告。”陆寄风一想,便明白了拓跋焘放过长孙抗的原因。长孙抗不肯透露口风,拓跋焘便一方面施恩感化,一方面放他回去,引出更多有反意的臣子出洞。这一招果然高明。而朱迅不知被怎么处置了,大概也是囚禁起来,作为将来对付舞玄姬的人证之一。陆寄风心里不无迟疑,暗中作探,并不合他的作风与个性,但是却可以藉以了解舞玄姬为何会有如此庞大的向心力、为何能不动声色地组织百寨。陆寄风还没来得及回应,门外已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道:“启奏万岁!”拓跋焘道:“何事?”跋来的是一名黄门侍郎,跪在门外道:“启奏万岁,长孙少卿大人在宫外仰剑自杀了!”众人都大吃了一惊,拓跋焘猛然疾站而起,张著口,过了一会儿才颓然倒坐了下去。身後那名清丽的少年太监急忙扶住了他,唤道:“万岁保重!”拓跋焘呆了一会儿,才流下泪来,转过了脸,哀伤地说道:“传朕旨意,厚葬长孙少卿,赐他长子袭爵上党王。”——will扫描夜鹰OCR、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