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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九死一生

    叶白很快又回到了那座小城,很快找到了那家客栈。天已微亮。叶白的心情变得说不出的沉重,但当他一踏进客栈的大门,立刻又恢复成了那“沈天风”的面目。叶白轻轻的叫开了门。开门的还是原来的那个店小二,但当他开门时,看着叶白的那副神情却有些特别。叶白的心情极乱,也未注意太多。店小二将叶白带到了石门的入口,轻轻的敲了敲石门,里面立刻有一个青衣大汉将石门打开。叶白躬身走了进去,紧紧的跟在大汉的后面。石厅中这次只有花香主一个人。花香主手中正拿着一朵牡丹花。他微闭着双眼似已陶醉在了花香中。听见脚步声,他才缓缓的睁开眼睛。他看着叶白的神情竟也有些特别。叶白急步走到了花香主面前,微笑道:“花香主,我回来了。”花香主又将目光投到了牡丹上,淡淡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叶白道:“一切都办妥了,香主料得不差,果然是有人想要杀柳夜明……”花香主轻抚着手中的花,道:“那刺客呢?”叶白道:“自……自尽了。”花香主身子一震,又缓缓抬起眼睛,道:“你说他已经死了?”叶白道:“是。”花香主道:“你竟然能逼死那刺客,看来你的确不简单,而且你办事的速度也快得让人吃惊,现在你这样的人已经是越来越难找了。”叶白道:“不敢。”花香主道:“也许你的本事还不仅如此,是吗?”叶白道:“属下何德何能……”花香主打断他道:“我问你,你可见到柳夜明了?”叶白道:“见到了,属下也正想问,为何要我去救他?”花香主道:“本来我是打算,你一回来就告诉你的,可是……现在的情况又变了。”叶白道:“为什么?”花香主笑道:“你问我?”叶白只是木然地望着花香主。花香主道:“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难道连这道理你都不明白?你是个聪明人应该能懂我的意思。”叶白皱眉道:“请恕属下蠢钝,属下实在不知。”花香主道:“不必说了,你若想知道我话的意思,就不妨抬头看一看。”叶白只觉花香主的态度与先前似判若两人,他为什么会有这种转变?叶白还是强作镇静,仰起了头向上望去,就在这时,一张巨网从天而降,事出突然,叶白也实未料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叶白反应极为敏锐,本能地凌空一个翻身,向后荡了过去,但这张网奇大无比,方圆五丈之内都被罩在了网影当中。叶白虽然轻功妙曼,但力势已竭,终于又落到了地面。他脚刚一着地,立刻被巨网笼祝银光闪闪,这网似是用一种极为坚韧的金属丝编织而成,叶白略一挣扎,网马上收紧,网丝嵌入肉内,奇痛无比。叶白再也不敢乱动。花香主走到叶白的身旁,笑了笑道:“现在你应该明白了吧!”叶白好似被人塞进了一把苦莲,一句话也说不出了。他一生聪明竟落得这个下场!但仍正色,大声道:“花香主,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这样对我?”花香主一下下的数着花瓣,漫不经心地道:“你比我更清楚,却又来问我,难道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对你?”叶白沉吟道:“我对白虎堂……不,我对青虎堂忠心耿耿,若有什么事做得不对,花香主尽管教训就是,却又为何……”花香主叹口气,道:“你现在的样子实在让我很心疼,可是我也没有办法,这件事我也做不了主。”叶白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花香主道:“很简单,有人说你加入白虎堂另有居心,白虎堂从来都不会用有嫌疑的人,这就是原因。”叶白道:“莫非是有人挑拨离间?”花香主道:“有人挑拨也好,还是你不忠也好,反正也没有什么区别。你已经不可能留在堂中,这是白虎堂二十几年来的规矩。”叶白道:“我实在是冤枉……”花香主忽然冷冷的盯着叶白,道:“你跟我说有什么用,要怪也只能怪你太像一个人。”叶白道:“谁?”花香主道:“叶白。”叶白微怔道:“我怎么会是叶白,我就是为了能在所有的方面都击败他,才要加入白虎堂,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已经抢了所有人的光芒。”花香主道:“我也知道你绝不可能是叶白,但你竟然能逼死快剑,就凭这一点,堂主就有足够的理由杀了你。”叶白道:“我要见堂主,我一定要问个明白。”花香主道:“他不会见你的。”叶白道:“我有重要的话要说,我一定要见堂主。”花香主道:“你已经是要快死的人了,见到他又能怎么样?”叶白吃惊道:“你们要杀我?”花香主道:“不是朋友就是敌人,敌人就只能死。”叶白一阵苦笑,道:“难道白虎堂都是这样对待手下?”花香主叹口气道:“白虎堂中的人也不都是这样,要怪只能怪你的运气不好,偏偏撞到了青虎堂,又偏偏遇到了满江红。”叶白怔道:“满江红?”花香主道:“你若是没有听过这个名字,那你死得就一点也不冤了。”叶白突然变色道:“是不是五年前一夜间杀光横江一窝蜂的那个人。”花香主道:“天下还能有几个满江红?”叶白当然听说过满江红,不知道这个名字的只有死人。若想在江湖中走动有些人的名字,你就必须知道,满江红就是其中一个,也是最可怕的一个。五年前,在长江一带,有一窝大盗叫横江一窝蜂,杀人越货,无恶不作,而且武功高强,没有人敢轻易的去惹他们。但是在一夜之间却被一个神秘的人物杀光。鲜血染红了整个江面,没有人能形容当时场面的惨烈与血腥。后来人们就把这个人叫满江红,再后来,这个人就不知去向。原来青虎堂的堂主竟是满江红!花香主道:“不过还有比这更遭的,堂主已经认定你就是叶白,再过几天……”他话说到一半,似不忍再说下去。叶白道:“我若是这样死了,做鬼也不会甘心。”花香主叹了口气,道:“这也是天命,我好不容易看中你,可堂主却偏偏要让你死……”叶白突然又觉得死也并没有什么不好,至少比整天面对着这个花香主要好许多倍。花香忽然大声道:“来人,把他带下去,好生看管。”立时有两个大汉应声而入,不容分说,架起叶白就往门外走。叶白如今已成了“网中之鱼”,只能凭由人摆布。叶白知道白虎堂中的牢房也分为好几种。他心中暗暗祈祷别被投入水牢,真若是被投入水牢,叶白真不敢想像那会是怎样的局面。他正思索间,已被架到了一间石室,巧合的是,他被分到了一间非常不错的牢房,叶白也不知道这是花香主的有意安排,还是……叶白也懒得去想这些,现在生死都还不知道,他又怎么有心情去想这些。这里是个极为僻静的地方,虽是牢房,但布置得却像是客栈,为什么白虎堂的很多地方都像是客栈呢?叶白被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啷”一声,铁门被手腕粗的铁链紧紧的锁住,门已阖起,这道门竟是纯钢打造,厚约一尺,连墙壁都是用极为厚重的钢板铸成。就算插翅也难飞出这里了。但在房中却有桌,有椅,有床,有灯,在床上还铺着一套崭新的被褥。叶白不由得一阵苦笑,白虎堂想得倒是十分的周到,连日用品都准备齐全了,以后若是能出去,一定要好好感谢他们才对。忽听一人道:“到这里来你还觉得很好笑吗?”叶白微微一怔,这才发现在墙角处还站着一个人。只见这人高高的身材,脸上虽积了些灰土,头发虽有些凌乱,但叶白还是能看得出他是一个很英俊的人。这人的年龄最多只有二十多岁,但一双眼精光四射,一脸的傲然之色,正背负双手冷冷的望着叶白。叶白笑道:“怎么说都行,不过拜托你,能不能先帮我把这张网打开,被罩在这里面的滋味可不好受。”年轻人慢慢的踱到叶白身旁,冷冷的盯着叶白,道:“你是白虎堂的人?”叶白这才记起自己还穿着黑色的夜行衣。忙道:“你看我像吗?”年轻人的回答很干脆,道:“像。”叶白笑道:“我若真是白虎堂的人,也不会被他们弄成这样了。”年轻人淡淡道:“我凭什么相信你?”叶白道:“凭我和你关在同一个牢房里,行不行?”年轻人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些,道:“你是谁?”叶白苦着脸道:“一个苦命的人,一个马上就要死的人。”年轻人厉声道:“回答我的话。”叶白道:“你到底什么时候肯放开我,要是说话,我们还有的是机会。”年轻人这才弯下腰把网撕开,叶白从网中爬出来,掸了掸身上土,才笑道:“多谢了。”年轻人冷冷道:“你不必谢我。”然后便走到了桌子前,缓缓的倒了一杯茶,他的动作优雅,神态自若。叶白对他并不感到吃惊,感到吃惊的是这里竟然连茶都准备好了。若是所有的牢房都这样对待犯人,那人们一定打得头破血流争着要坐牢了。叶白活动了一下筋骨,笑道:“能不能让我也喝口茶,我实在是渴得要命。”年轻人道:“嘴长在你的脸上,为什么要问我?”叶白说不出话了。这人长得一表人材,但说起话来简直比满江红还要尖刻。他似对叶白充满敌意。他到底是什么人?会不会是来试探自己的?想到这里,叶白笑道:“你们白虎堂的确是厉害,我现在已经彻底……”年轻人打断他,道:“我不是白虎堂的人。”叶白道:“这么说是误会了,我真的是被他们吓怕了。”年轻人面露不屑之色道:“我知道。”叶白走过去,自己倒了杯茶,一仰而尽,道:“不过这里还算不错,很舒服。”年轻人道:“你愿意呆在这里?”叶白马上摇头道:“不愿意,就算是把我奉为贵宾,我也不愿意呆在这种鬼地方,相比之下,我还是喜欢风餐露宿,自由自在。”年轻人长吁口气道:“我又何尝不是。”叶白道:“我们都是同命人。”年轻人忽然道:“你真的不是他们派来的?”叶白笑道:“你要我怎么说,你才肯信我?有时我也真怀疑我到底是白虎堂的朋友还是他们的敌人。”年轻人道:“为什么?”叶白道:“他们的这种招待实在是让我受宠若惊。”年轻人面露忧郁之色,道:“我倒情愿他们让我们受些皮肉之苦。”叶白道:“你这人真奇怪,好好的生活不会享受,却要受苦。”年轻人遥望着前方,茫然道:“受苦但毕竟还可以活着,但……”叶白道:“我们都已注定要死,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我简直越来越糊涂了。”年轻人转头,望着叶白道:“难道你不知道?”叶白道:“知道什么?”年轻人道:“他们之所以这样对我们是因为我们已经被选中作为祭品。”叶白愕然道:“祭品?”年轻人感伤道:“再过几天,就是白虎堂每年一次的虎祭日,到时我们都要成为虎口之食了。”叶白吃惊的望着年轻人,他知道这年轻人说的一定不假,自己受到这样的待遇的确没有更好的解释。在虎口下挣扎,鲜血淋漓却不知要比被投入水牢中悲惨多少倍,叶白突然又发现水牢也并没有什么不好之处了。叶白忽然笑了笑,他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在最悲观的时候笑得出来,这永远是别人所做不到的。年轻人冷冷的望着叶白,道:“你在笑?”叶白道:“是。”年轻人道:“死很好笑吗?”叶白笑道:“死不好笑,但若是被老虎一块块的撕碎,再一口口的吃下去就很有趣了,你想一想天下这种死法的能有几个?”没有,的确没有几个,人们若是非死不可,宁可一头撞死,也不会等着面对一只凶猛的老虎,那实在是太可怕。叶白却觉得这很有趣。年轻人道:“五天以后你就算想哭都哭不出泪来。”叶白道:“我们真的只有五天可活?”年轻人道:“是。”叶白苦笑道:“五天也好,至少比现在就死好。”年轻人望着叶白冷笑道:“你倒真想得开,只是不知当你真正面对死亡时还会不会如此从容。”叶白道:“到时我一定第一个昏过去,省得恐惧。”年轻人道:“的确是好办法,那你为何不现在就昏过去?”他好像处处在找叶白的麻烦,叶白真不知道接下来的五天怎么和他一齐渡过!叶白只是笑了笑,然后就一头倒在了床上,好像真的已经昏了过去。那年轻人脸都气白了,他实在想不到世界上还会有叶白这样的人。叶白这几天实在是觉得太累,他本以为自己很聪明,一切都进行得非常的顺利,没想到会弄成现在这副样子,他真恨不得打自己两个耳光。那年轻人突然走到他跟前,盯着叶白道:“你不想问问我是谁?”叶白摇了摇头,道:“反正都要死了,问又有什么用。”年轻人突然笑了笑,道:“你很有趣。”他笑起来的样子竟然非常的好看,这样的人脸上没有笑容实在是太可惜。叶白坐起身道:“现在我突然又想问一问你是谁了。”年轻人道:“反正都要死了,问又有什么用。”叶白忍不住笑道:“你这人也很有趣,那你为什么不问一问我,也许我愿意说呢!”年轻人道:“你我能在这里相识已算是缘份,名字、身份、来历都已不重要。”叶白拊掌道:“不错,说得好。这里若是有酒,我定当敬你三大白。”年轻人道:“茶难道不可以?”叶白道:“有道理,我发现你这个人越来越有趣了。”叶白从壶中倒了满满的两大杯茶递到年轻人的面前,道:“我敬你。”年轻人道:“我不敬你,你为何要敬我。”叶白又怔住了,他实在搞不懂,这年轻人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叶白也从未见过他这样的人。年轻人忽然笑道:“我比你先到这里,就我该是主,你是客,应由我敬你才对。”说完举杯一饮而荆叶白大笑道:“你敬,我喝,谢了。”他也一仰而荆年轻人也放声大笑道:“能结识你,也算是我的幸运,不然我真要孤独死去了。”叶白道:“管他生与死,只要我们现在还活着,总是件高兴的事情。”年轻人笑道:“我为什么不早些认识你?”叶白道:“若知这里有你这样的人,我一定早些让他们抓来。”年轻人拍了拍叶白的肩,道:“你让我想起了许多快乐的事情,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叶白道:“这五天,我一定赶走你所有的愁容。”年轻人笑道:“能和你这样的人同生共死,我已经很高兴了。”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脚步声缓慢而沉重,过了半晌,有人在外面轻轻的敲了三下铁门,年轻人立刻一跃而起,脸上带着兴奋的光。他几步走到门前铁门正中央有一个方形的铁窗,叶白就看见有一个小竹篮从外面递了进来。年轻人伸手接过篮子并向外面微笑着点了点头,看他的表情,好像他与外面的人关系极不寻常。叶白站起身道:“是谁?”年轻人并未回答他的话,只是小心翼翼的将竹篮放到床上慢慢的打开……叶白将头探出去时,那送东西的人已走了很远,叶白只看见了一个灰色的人影。那人仿佛已经非常苍老,背也驼得厉害……叶白突然闻到了一阵浓烈的菜香和酒香。年轻人从篮中已经拿出了许多酒菜。红烧狮子头、玉藕清笋、糖辣鸡翅、紫酱爆肚……每一样菜都是杭州万佛斋的名厨拿手好菜,每一样菜都足已让人流一地的口水,酒也是上好的竹叶青。这些东西平时在酒店里都很难找得到。叶白真没有想到在自己快要死的时候竟还能吃上这些东西。那年轻人转过头笑道:“若是饿了就过来,”就算不饿的人见到这些好吃的东西也会胃口大开。叶白飞快的搬了一把椅子坐了过来。这种机会他并不想错过。年轻人轻轻的倒了杯茶,道:“你是不是想知道刚才的那个人是谁?”叶白点了点头。年轻人道:“他是个残废的老人,又聋又哑,他一生几乎都是在白虎堂渡过的。”叶白道:“他是白虎堂的人?”年轻人道:“我只知道他也是个可怜的人,但他和那些十恶不赦的帮徒却绝不是同一类的人。”叶白黯然道:“我看得出。”年轻人道:“他每天都会送这些东西过来,虽然我也知道吃下这些东西无异于接近死亡一步,但我还是很感激这个聋哑老人。”叶白一句话也不说,忽然低下头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这么好的菜,此时却突然变成了苦的。叶白似已哽咽,拼命的吃着。人世间为什么要有这么多的苦难?年轻人只是慢慢的喝着茶,目光也变得说不出的沉重。片刻间桌上已一片狼籍,叶白这才抬起头笑道:“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因为我把你的那一份都吃了,你在怪我?”年轻人望着叶白笑了笑,道:“没有,看见你吃得如此有味,我只是很羡慕。”叶白道:“有我在,你以后一定会饿得皮包骨。”年轻人站起身,缓缓的踱到门口,眼睛茫然的望着远方,道:“如果这次能大难不死,我一定会好好的珍惜生命……”为什么人看见了死亡的时候才知道生命的可贵呢!叶白的脸上虽然还带着放荡不羁的笑容,但眼中的那份绝望与凄凉却是无法掩饰的。现在他也正在问自己这次还能不能活着出去?还能不能见到四把刀、沈如意和唐思倩……也许他以后连见到一丝阳光都成了奢望。这是不是人类最大的悲衰?叶白已感到一团浓重的乌云正缓缓的向自己靠来,带着邪恶的力量和死亡的气息……叶白的眼中似也有泪。孤灯,陋室,英雄。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悲壮,更催人泪下的一幕。那年轻人忽然转过身,笑道:“你在想什么?”他的这份笑容看来却更让人心碎。叶白也勉强笑道:“我只是在想明天这个聋哑老人会给我们送什么好东西吃,会不会是一只烤鸡?”年轻人道:“你的这份乐观的确让我钦佩不已,不知……不知我们能不能……”叶白轻声道:“有话不妨直说。”年轻人道:“如果能和足下结为兄弟……”叶白道:“你难道对我们的处境已经绝望,若想结为兄弟出去后我一定高筑香台,与你结为八拜之交,可是现在……”年轻人道:“我明白,我明白。”他喃喃的重复着这一句,眼中尽是失望之色。叶白悠悠的叹了口气,道:“我们定可以出去。”叶白知道要想从这里光逃出去简直比登天还难,唯一的机会就是那聋哑老人,可叶白实在不想再利用那可怜的老人。他可以救自己,可是又有谁去救他呢!时光匆匆,这盏油灯似是永远也燃不荆聋哑老人已经来过许多次,每一次都带着可口的饭菜、醇香的烈酒。那老人也似知道他们悲惨的命运,每一次把饭菜送到门口便匆匆离去,也许他也在为两个年轻人的命运所感叹!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天,不知是黎明还是黄昏。在他们的脑海里已经完全没有了时间的概念,他们等待的只是死亡。叶白每天吃完饭就蒙头大睡,睡醒以后便和那年轻人聊上几句。多日来的相处已使他们之间产生了信任和友情,毕竟在他们最无助、最失落、最孤独的时候有对方的陪伴,能这样的死去他们还求什么呢?叶白的心中波荡起伏,但他的脸上却又显得那么的平静,他展现给人的永远是快乐的一面。日子一点点的过去,但一天却比一年更加漫长。终于有一天叶白忍不住道:“现在已经是第几天了?五天的时间真有这么久吗?”年轻人苦笑道:“你难道还嫌时间长吗?”叶白道:“若是永远这样等下去,我倒情愿被抬去喂老虎。这种日子实在不好过”年轻人道:“你看见外面那些守卫了吗?”叶白点了点头。年轻人道:“他们已经换过了九次班,每天他们都会换两次。”叶白失声道:“你是说我们只剩下半天的时间了?”年轻人道:“也许只剩下半个时辰。”叶白惨然道:“以前我讨厌苍蝇蚊子,现在我却恨不得自己变成只蚊子飞出去。”年轻人道:“等一会儿你最好别做任何反抗,因为你反抗也没有用。”叶白皱眉道:“为什么?”年轻人道:“因为我们吃的饭菜中都已被人放了乏力散,如今我们都筋松骨软,用不上半分力气。”叶白惊呼道:“你怎么现在才说,你……你……”年轻人叹口气道:“你知道又能怎样?难道能五天不吃不喝?”叶白颓然的坐了下来。他不能,没有人能五天不吃不喝。他的确不该怪年轻人。年轻人道:“更何况你若是知道就难免会情绪低落,我不想你也和我一样。”叶白感激的望着年轻人,道:“谢谢你。”让所有的痛苦都自己承受,这又是一副怎样的胸襟?叶白叹口气道:“没想到我叶白就要这样默默的死去……”年轻人霍然起身,吃惊的望着叶白道:“什么?你说你叫叶白?”叶白道:“不错,我叫叶白。”年轻人痴痴的望着叶白道:“可是江湖传闻那专找白虎堂麻烦的叶白?”叶白笑道:“正是。”年轻人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遍叶白,突然大笑道:“没想到与我同室而囚的人竟然会是叶白……”叶白叹了口气道:“我自己也没有想到,更何况是你。”年轻人道:“你怎么也会被他们……”叶白苦笑道:“这些事不说也罢。”年轻人道:“这些事情的确不应该再谈起,无论是谁,反正现在都要死了,死人都是一样。”过了半晌,叶白突然道:“你有什么心愿?”年轻人望着叶白道:“这算是遗言?”叶白苦笑道:“怎么想随你。”年轻人道:“没有,什么都没有。”叶白道:“这最好,免得死时还牵肠挂肚。”年轻人道:“难道你也没有心愿?”叶白道:“不,我有很多心愿,简直多得数不过来,我想去吃千佛斋的素菜,想去冷香阁找风中居士下一棋,想去游一游长江三峡……”年轻人像看着一个怪物似的看着叶白,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嘴里被人塞了两个剥了皮的鸡蛋。一个人在临死前想的不是怎样逃出去而是这些,他的脑袋一定有病,而且病得还不轻。年轻人紧紧的盯着叶白道:“你在想这些?”叶白笑道:“当然不只这些,我心里所想的,你永远都不会猜到。”年轻人摇头道:“我现在知道为什么有些人不愿意惹你了,因为你是个疯子。疯子才会像你这样。世上也只有疯子才会在这种时候想这种事情。”叶白道:“我没有疯,我们现在还没有死,只要还没有死,我们就还有希望,在最绝望的时候往最好的方面想,是现在我们所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年轻人苦笑道:“我越来越佩服你,你果然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叶白道:“你是不是认为我们已经死定了?”年轻人叹了口气道:“除非有奇迹发生。”叶白诡秘的一笑,再也不说话。他的眼中闪烁着光芒,年轻人若是看到他的神情一定会更加吃惊。年轻人的脸上虽然满是绝望,但却绝没有一丝的恐慌和畏惧。有那份激昂与豪迈,必将也有着雄旷的胸襟!生与死本是瞬间之事,千古艰难唯一死,如今他们已经成了朋友,死亡在他们看来是如此的平淡,如此的寻常。忽然门外响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那绝不是聋哑老人所发出的声音,这些天来他们已对这个聋哑老人的脚步声异常的熟悉。不是他还会是谁?年轻人缓步走到桌前,从壶中缓缓的倒了一杯茶。茶是不久前聋哑老人刚刚沏好的,袅娜升起的雾气中还带着淡淡的清香……叶白再也笑不出了,这年轻人和叶白以往遇到的所有人都不同,沈如意深沉如水,四把刀刚烈如火,可是他呢?叶白突然发现自己这些天来从没有真正了解过他。“啷”的一声,门已被推开,四个高大魁梧的大汉闪身而入,他们的手中既没有铁链之类的刑具,也没有刀剑之类的兵刃,在他们的眼中,他们两人只不过是两块木头,没有人会把木头放在眼里。年轻人与叶白对望一眼,两人都淡然一笑,年轻人已经大步走了出去。四个大汉影子般跟在他们身后,除了沉重的脚步声,再也听不到丝毫的声音。寂静,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仿佛都已凝结,在白虎堂所有人的眼中,这将是庄严而神圣的时刻。不大功夫儿,二人已被带到一处极宽敞的大厅中。厅内人如山海,却鸦雀无声。叶白无意间发现站在人群前面的人,正是青虎堂的满江红和花香主。其余的人装束各不相同,但脸上都木无表情。厅内灯火通明,十八只巨锅燃着熊熊的烈火照得厅内亮如白昼。在最上面的座位上坐着一个灰袍人,脸上带着一个面目狰狞的虎头面具,一双目光透过面具灼灼逼人,不难想像,他便是白虎堂的堂主。满江红和花香主并没有看叶白一眼,只是满脸的恭维谦谄之色。在人群的中间立着一个高约三丈的巨形铁笼,铁栏之上均有一些闪着萤光发亮的东西,也不知为何物?已经有三个人被关在了笼中,三人惧是满脸的惊骇绝望之色,望见叶白与年轻人,不禁露出了同情的表情。四个大汉走到铁笼旁打开铁笼,向叶白招了招手,叶白摇头一阵苦笑,但还是走了进去。现在他已毫无选择的余地。铁笼门又缓缓的关上,不要说他们现在功力全失,就算力举千钧的人人也绝难拗断这些铁栏。那灰袍人冷冷的望着笼中的五个人,似在看着五只即将死去的动物,然后轻轻的扬了扬手,底下的人群立刻爆发出一阵狂热的吼叫声,声音经久不息,震得大厅翁翁作响。一个文士书生般打扮的人慢慢的走了上来,朗声道:“白虎为尊,天地为役,朗星照世,乾坤俱悚……”说到最后场下又是一阵雷鸣般的掌声。若非亲眼所见,叶白绝不会相信这样文弱的人也会是白虎堂的人!灰袍人又扬了扬手,嘈杂的人群马上恢复了平静,诺大的地方竟似空无一人。那书生般的人又高声道:“虎祭仪式开始……”随着一声令下,十六个彪形大汉推着一个黑色的巨笼缓缓驶入。巨笼被黑色的布幔所罩,看不真切里面的情形,但隐约间已有一股阴冷的腥风扑面而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巨笼所吸引。叶白趁人不注意轻轻的推了推那年轻人的胳膊,悄声道:“你想不想离开这里?”那年轻人淡淡的笑了笑。叶白现在还能问出这种问题,年轻人真不知是应该回答他,还是臭骂他一顿。叶白低声道:“不用奇怪,等会他们会将白虎放入我们的笼中,我会将铁笼震开,你们趁机逃出这里,明白吗?”年轻人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叶白,但还是点了点头。一个人若是过分的恐惧难免会有些神经错乱,说些乱七八糟的话来,年轻人突然觉得叶白实在有些可怜!就在这时笼门已被打开,黑幔徐徐的掀下,一只金睛白虎长啸一声跃笼而出,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睛紧紧的盯着白虎,不敢发出半点的声音。叶白身边的人已有人惊叫出声,年轻人的脸色也变得纸一样的苍白,但叶白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奇特的表情,那绝不是恐惧。白虎微微的扫视了一眼笼中的五个人,然后便微微的阖起双眼,许是长年畜养的原故,它已少了许多原始的野性与狂暴,对摆在眼前的“美味”毫不在意。这只白虎的确是世间少有的异种,雪白的毛色在灯光下显得是那么的华丽,那么的眩目……但在笼中这些人的眼中,它却比洪荒巨兽更加的可怕。白虎懒洋洋的屈身而卧,似是半点精神也没有……突然,灰袍人发出一声尖锐的怪啸,白虎闻声立刻一跃而起,随之也是一声长啸,两眼圆睁,寒光尽射,让人不寒而栗,站在附近的人已经开始纷纷后退。白虎尾巴一晃,两只血红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叶白,叶白还未反应过来,白虎已向他扑了过来。叶白做梦也没有想到,白虎第一个选上的会是自己,难道自己长得很特别么?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际,白虎力逾千钧的一扑已致胸前,眼看这钢铁般的巨爪就要将撕裂叶白的胸膛,叶白忽然轻轻一飘,伸手向白虎的额头拍去……叶白早已知道自己服过了乏力散,用不上半分的力气,这一掌就算拍在老虎的头上也起不了半分的效力,可他……年轻人与另外三人齐发出一声惊呼,低下头去,不忍再看……忽然,“噗通”一声闷响,白虎已软软的伏在了地上,一颗硕大的虎头已被拍得粉碎,叶白一掌击毙白虎接着又是“咔咔”的几声巨响,铁笼的栏条已经有三根被叶白拗断。叶白急道:“快走。”这一切都太突然,也都太离奇,这难道是梦?世上除了睡梦中以外又怎么真的有这种事情发生?所有的人都不敢相信,又不能不相信,这一切毕竟是真的。白虎堂的人早已惊得目瞪口呆,一时间竟没有一个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那灰袍人霍然起身,厉声道:“给本座拿下这几个人。”话音未落,叶白已领着其余四人冲进了人群当中,人群立时一片大乱。就在这时,十八只铁锅的熊熊火焰突然一齐熄灭,大厅中马上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人群惊呼声不绝于耳。但很快火把又再次被点燃,有了光亮,众人也安定了下来,但笼中的五个人早已不见了踪影。那灰袍人拂袖而起,怒道:“满江红,你怎么解释?”满江红立刻跪倒在地,颤声道:“小人……我……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属下一定尽快查清……”灰袍人冷笑道:“这几个人是不是你抓来的?”满江红连头也不敢抬,低声道:“是……是,可此前属下已给他们每人服过了乏力散,他们三天之内根本无法凝聚真力……”灰袍人道:“本座不想听你这些废话,若是抓不回他们,你就与本堂圣物白虎一同殉藏。”满江红嗫嚅道:“我一定抓回他们,一定……一定……”他的冷汗已流了满脸,他知道堂主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灰袍人怒气冲冲的退了下去,花香主赶紧拉了拉满江红的衣袖,道:“堂主已经走了。”满江红这才悚悚的站起身,擦了擦汗,他此刻的脸色简直比花香主的脸色还要苍白,他终于也有恐惧的时候。花香主望着满江红道:“我们现在怎么办?”满江红怒道:“我怎么知道!”花香主默不作声,也只好做满江红的出气筒。混乱当中火光齐灭,四周一片黑暗,叶白正自惊讶之际,突然有一个人向他们疾步走了过来,叶白暗集真力,刚欲出手,那人却向叶白招了招手,叶白是何等的眼力,早已看得一清二楚,但心中却更感奇怪。叶白根本不认识这个人,这人脸上的表情木然,显然也带着面具,他招手是什么意思?叶白思念辗转,脚却鬼使神差的跟了过去,也许他要把自己引入另一个陷阱,也许……叶白从未轻意相信过某个人,但是这一次,他却相信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年轻人和另外三个人也赶紧跟了过去,他们已经把自己的一切都押在了叶白的身上,他们已完全指望叶白。那人见叶白走了过来,立刻拉起叶白的手,闪进了一处暗门当中,然后道:“顺着密道一直向前走就可以离开这里。”说完转身又从暗门中走了出去。这神密的人物,不但行为让人捉摸不透,连说话都简短有力,没有半句罗嗦。“他是谁?为什么要帮自己?”叶白望着那人的身影,脸上突然又带着一丝奇特的笑意。这本是极短时间内发生的事情,白虎堂的人谁也不会注意到这些。五人顺着密道一直走下去,大约盏茶的功夫,前面已出现了几级台阶,他们顺着台阶而上。台阶尽头是一道石门,叶白微一用力推开石门,五人鱼贯走出密道。外面昏阳斜照,秋意正凉。这里正是一处早已荒废的古刹,门窗都已破落不斟,墙角结着厚厚的蛛网……叶白望了望这里,道:“各位,今天我们大难不死算是我们有幸,日后若有缘再见,定当与各位一叙豪情。”其中一人抱拳道:“多谢兄弟救命大恩,不知兄台尊姓大名?”叶白笑道:“区区小事,不必放在心上……”另一人道:“既是兄弟有难言之隐,我等不问就是,但救命大恩是万万不敢忘的。”叶白道:“言重了,这也算是机缘巧合,我也只是尽了我的力量而已。”那人道:“英雄出少年,我看兄弟必非凡庸之辈,青山常在,绿水常流,日后我等必将重报,今日就此别过了。”说完三人匆匆离去。年轻人望着那三人离去后,才道:“为什么不肯告诉他们你的名字?”叶白笑道:“为了以后他们能忘了我,也忘了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年轻人微微笑道:“我一直看错了你。”叶白道:“哦。”年轻人道:“我曾以为你是浪得虚名,甚至认为你是个懦夫。”叶白道:“有时候我也这么认为。”年轻人道:“可你不是,你比所有的人都聪明得多,也比所有的人都伟大得多。”叶白笑道:“你不觉得‘伟大’这个词用在我的身上有些……”年轻人正色道:“我说的是真话,”叶白道:“这我知道。”年轻人道:“我现在只想知道两件事。”叶白道:“你说。”年轻人道:“第一,刚才救我们的人是谁?”叶白叹口气道:“我若说我不知道,你信不信?”年轻人道:“我信,只要是你说的话,我都相信。”叶白道:“我不但不知道他是谁,我甚至连他为什么帮我们都不知道。”年轻人道:“第二,你是不是早已有了对付白虎堂的计划?而且早就知道我们都不会死,你有足够的能力救我们?”叶白道:“没有人能预知生死,我也不例外。”年轻人道:“那你是怎么回事?你明明已中了毒?”叶白笑道:“我若说我百毒不侵,你信不信?”年轻人道:“我也说过,你的话我都置信不疑。”叶白笑道:“你还想知道些什么?”年轻人笑道:“没有了,这已经足够。”叶白笑道:“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有什么心愿?”年轻人笑道:“以后我自会告诉你,我希望能再见到你,不知……”叶白道:“你要走?”年轻人道:“我知道,我就算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你,反而会给你增添不少的麻烦。”叶白黯然道:“你要去哪里?”年轻人道:“回家。”叶白缓缓抬起头,道:“回家?”这个字点,对他来说是多么陌生,多么遥远。他只知道家的宝贵,家的温馨,却从未体会过家的温暖!年轻人似也从叶白的眼中看到了些什么,过了半晌,年轻人道:“我以后一定会来找你,我说过的话我就能做到。”叶白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年轻人道:“所以你自己要小心些,白虎堂绝不是你一个人能打得倒的……”他似还想说些什么,但却一个字也没有说,他们之间已不需要再说任何一句话。年轻人走了。叶白也同样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从哪来,到哪去,甚至这个年轻人叫什么名字他都不清楚,但在心中却已隐隐的产生出了一丝微妙的情感。这是不是友情?——网络图书扫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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