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长歌看到何疯,眼中的怒火,已代替了一切的言语。
何疯道:
“柳少侠几月不见,不仅名气更响了,武功似乎也长进了不少。单是刚才那手轻功,便让我佩服不已。”
柳长歌道:
“你今日竟然还敢露面,我绝不会再放过你了。”
何疯笑道:
“果然不出所料,你一见我,那是非杀不可的,只是你若一时半会儿杀不了我,又有谁给无相去报讯?”
柳长歌心中一怦,看来何疯是受令,前来阻拦自己的。
何疯又道:
“我告诉你也没关系。一来,你未必杀得了我,二来,即使你现在赶去少林,只怕也来不及了。”
柳长歌冷冷道:
“如无相大师死了,我自会再替他报仇,饭要一口一口吃,帐要一笔一笔算。今日,我要先将你我之间的恩恩怨怨,先做一个清楚的了断。”
何疯先前那番话,是想趁机扰乱柳长歌的心神。
但柳长歌不但不上当,反倒下了必杀的决心,却是他始料不及的。
想当年,柳长歌初次出道之时,只不过是个武功低微的少年,但他在少林寺中得了毒王谢百衣毕生的功力,后来又在大理报国寺精习天罗刀法与各派武功,武功日进千里,乍练成便一拳击杀了何疯手下四员大将之一的朱雀坛主姬飞云。
天衣盟总坛一战,何疯若非用毒,早已不敌柳长歌的进攻,而血海谷一役,柳长歌的刀法,竟能以“无招”对付蒙面人的地极剑,已轰动了天下武林。
何疯只觉眼前的柳长歌,自己每次与他交手,他的武功都好像又进了一层,心中实在没有把握。
但他此次行动若是失败,一旦神秘的蒙面人称雄江湖,他何疯却没有什么大功,迟早总会被赶走。
因此,他一定要在这关键时刻,阻住柳长歌。
一旦成功,不仅他可以得到信任与重用,而且也可赎擅杀萧弘景之罪,更何况,他杀死南宫小望之事,迟早会被那蒙面人察觉。
想到这,他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只有杀了柳长歌,才能在日后武林中处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也才能将南宫小望之死,推得干干净净。
只要自己做副手之日一久,总有一天,这武林大业,会入自己掌中。
因此,他今后的成败命运,全在今日与柳长歌的一战中。
何疯的心中,也已下了必杀的决心。
柳长歌的目光,对燕平沙、何落花二人视若无物,而是穿过他二人,遥遥地望向了身后的何疯。
四目相接,每个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必杀的信念。
柳长歌突然发动了。
他并没有攻向面前的两个人,而是脚步一错,身形一晃,从一个意想不到的角度,已到了二人身后。
他的刀未出,但刀中的杀气,已向何疯扑面而去。
何疯全然没料到,柳长歌一上来便会有如此强烈的攻击。
他退,在退的同时,他将早已扣在手中的那一把银针,尽数发了出去。
漫天银光闪动,已挡在了柳长歌的面前。而燕平沙与何落花二人,此时也已转过身来,攻向柳长歌的身后。
柳长歌仍未出刀,他决不轻易出刀,他的刀只有一个目标:何疯。
而且,他的刀,要一击必杀,决不再让这个真正的凶手逃脱。
此刻,柳长歌已是腹背受敌,形势可谓凶险至极。
但他的脚步一错,竟又从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错开,同时躲开了前后两面所受到的迅猛攻击。
这样,本来射向柳长歌的银针,反倒射向了燕平沙与何落花。
二人脸色陡然煞白,在惊呼声中,已不及撤招。
银针尽数击中了何落花,而燕平沙,却安然无恙。
因为,在最后的生死关头,何落花一下子,将本来射向燕平沙的银针,用自己的身体,尽数挡住。
柳长歌一招未发,不仅避开了前后夹击,而且引得何落花受伤,自己却安然无恙,又到了何疯身前。
何疯真要疯了,他全然想不出,天下竟会有如此邪门的步法。
他并不知道,这套变化莫测的步法,乃是柳长歌大漠归来之后,将所见阴阳六合阵的阵法与自己天罗刀“无招”的刀意,互相融汇所自创的。
他今日初试锋芒,便使何疯吠惊失色,柳长歌信心倍增,已向何疯逼去。
何疯只有再退,只是这次柳长歌的动作实在太快,何疯在身子飞退的同时,并未及再发暗器。
这时,柳长歌身后,却传来了燕平沙急切地呼喊:
“盟主,落花快不行了,你快把银针的解药给我。”
燕平沙的声音,从未像今天这样嘶哑而慌乱,饱含着感情。
何疯只顾躲避柳长歌的进攻,哪里还来得及给什么解药,他一面飞退,一面命令燕平沙道:
“快,快出剑助我。”
燕平沙手已握住了剑柄,道:
“我就来,但落花快不行了,盟主你快给解药。”
此刻,何疯正是大汗淋漓之际,不论他怎么躲,都始终摆脱不了柳长歌手中的天罗刀的杀气。
柳长歌当日悟出这套步法,本就是为了对付一跑就无影无踪的何疯的,他化用六合阴阳阵的阵意,一旦步法施展开来,对方就如被六合阴阳阵困住一般,再难逃脱。
何疯额头已是冷汗涔涔,他急道:
“燕平沙,快,快出剑,你再不出剑,至尊归心丸……”
他后面的话,被凌厉的杀气迫了回去,但他的用意,却明白无误:如果燕平沙今日再不出手,何疯就会让他体内至尊归心丸的毒性发作。
燕平沙脸上的肌肉,忽然抽搐了一下。但正在此时,他怀中的何落花,已在瞬间停止了呼吸。
燕平沙眼中,一下子又恢复了死意,恢复了当年华山绝顶之上,面对柳七和无住时的那种死意。
他手握剑柄,已一步一步,走了上去。
他身上的杀气,在片刻间,已胜过了以往任何时候。
燕平沙逼近。
柳长歌停了下来,因为,燕平沙身上的杀气,已使他不得不停。
这股杀气,并不是来自于他的武功,也不是来自于他的剑,而纯粹是来自于他心中,那必杀的决心。
这股心中发出的杀气,已胜过了天下任何高手,任何利器之上,所能发出的杀气!
这才是真正的杀!
柳长歌心中忽然略有所悟,这些天来,他一直苦苦参详天罗刀法,想使自己,由“无招”的第八重境界,一举提升到刀中第九重“无刀”的境界。
但他不能,因为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无刀之后,仍可称刀法?为什么无刀的刀法,仍能杀敌?
现在,在燕平沙的身上,他已经悟出了答案。
他的手,竟离开了天罗刀的刀柄。
何疯心中一喜。
他注意到,当燕平沙逼近的时候,柳长歌的手,已松开了刀柄。
这只有一个解释:燕平沙的出现,使柳长歌的注意力,已被吸引开。
机不可失!
何疯身形一动,手中已有暗器发出,飞射柳长歌,同时,他的人,已逃出了几步,脱离了柳长歌刀的范围。
刚才虽然柳长歌一招未发,却已使何疯明白了一件事,自己绝不是柳长歌的对手,绝不是!
所以,他心中已萌退志,只要人还活着,一切都还有机会。
但他刚才却被柳长歌困住了,怎么也无法脱身。
现在,机会终于来了,他的心中,已充满了逃脱死亡的喜悦。
燕平沙走得很慢。
他一步一步,走向了对峙着的柳长歌和何疯二人的中间,他的手上青筋暴起,他的眼中杀机正浓。
何疯的狂喜,却一下子没了。
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仍没有逃脱柳长歌的攻击范围。
柳长歌的手已松开了刀柄,但他的杀气还在,甚至更浓了。
这杀气,不是来自他的刀,甚至也不是来自柳长歌的身上。
这杀气,竟像似从柳长歌的心中透出,他心意所及,杀气已充塞了天地,使何疯已无处躲藏。
何疯脸上已有惊惶,这是他出道以来,第一次真正的恐慌,第一次真正感到了死亡的来临。
以前,每次都是他看着别人,在自己面前惊慌失措,每次都是他看着别人,被死神带走远去。
今天,轮到的却是他自己,他的心,开始下沉。
燕平沙已然站定,却并没有出手。
他灰暗的眼睛,先是死死地盯住柳长歌,又从柳长歌身上,转向了何疯。
他那了无生气的眼中所含的杀气,连何疯看了都是一怦。
但他随即稳定了心神,只要至尊归心丸在自己手里,姓燕的就决不敢对自己有一丝的不敬。
他的眼前,似乎又浮现了那日,自己将至尊归心丸第二次赐与燕平沙与何落花时候的情形。
那天,他故意没有马上将新的至尊归心丸,赐给二人,一直等到他们体内的毒开始发作,两个人都疼得在地上几乎要打滚时,他才给了他们。
他还记得他们二人发作时那痛苦欲死的模样,这种他人的痛苦与哀号,只会使他更加兴奋。
因此,在把药丸赐给他们之前,他还当着燕平沙的面,尽情地凌辱、糟踏了何落花一番。
他这么做,不仅仅是因为他那变态的欲望,更是要让他们知道,只有他何疯,才是他们真正的主人。
他不允许自己的手下,有除了对自己的忠心以外,任何其他的感情,这只会威胁他的权威。
所以,当着燕平沙的面,他尽情地蹂躏着何落花,是要让他们心中都明白,谁是真正的主宰。
他不必担心高压之下,手下人会反抗,只要自己抓住了他们的弱点,他们便只有听任自己指挥。
何疯坚信这一点。
那天之后,何落花更加悲惨地侍奉自己与燕平沙怒不敢言的事实,都明白无误地证实了这一点。
而现在,他手上仍握有至尊归心丸,燕平沙便成了他最好的杀人机器。
想到这点,他脸上又有了笑意。
柳长歌看着面前的燕平沙,体会着他那无坚不摧的杀气。
他并不怕,他有足够的信心,可以对付、击败燕平沙。
但问题是,一旦,与志在必杀的燕平沙交手之后,自己还能不能够在此同时,不让何疯逃走?
他不知道,他的心中并无把握。
面对燕平沙那即将到来的致命的一击,他只有全力以赴。
燕平沙的目光渐渐疑惑,他的瞳孔在收缩,他的拳头在握紧。
那即将到来的一击,将会是怎样天震地动的一击呢?
燕平沙在长长的沉默之后,终于出手。
剑光。
森然的剑光,从燕平沙的手中飞起,以闪电的速度,刺向柳长歌。
柳长歌并没有躲,因为他知道,剑可以躲,燕平沙身上的那股杀气与那必杀的意志,却是躲不过的。
他不动,他只有等,等剑招与杀气都已迫近自己的那瞬间,再出手。
但他已没机会出手。
因为,他很快就发现,在燕平沙的剑光之中,却丝毫没有自己方才所体会到的那股必杀的杀气。
所以,他没出手。
然后,他便听到了惨叫。
惨叫声,是何疯发出的。
何疯看着燕平沙的剑,带动起森然的剑光与剑气,击向柳长歌的时候,他便已发动,逃跑。
但并没能逃走,当柳长歌全神对付燕平沙时,他的杀气,已困不住何疯。
但,另一股丝毫不弱的杀气,却将何疯的退路切断。
当何疯发现,惊恐地发现,那杀气竟然是来自于燕平沙时,已太晚了。
燕平沙的掌,已带着十分的内力与二十分的杀气,三十分的仇恨,击中了何疯。
在攻出那一剑的同时,燕平沙却已倾全力,一掌击向了何疯。
在一阵令人心悸的骨头断裂声中,何疯的身体,已像一堆烂泥,软软地倒了下去,瘫在地上。
那一掌,不仅击碎了他胸部全部的骨头,也已震断了他的心脉,切碎了他的肺腑,击散了他的内力。
他的内力,正源源不断地从他的体内流走,他的眼睛,却兀自睁得大大的,充满了惊恐与不信。
燕平沙看着何疯,眼神中的仇恨与厌恶,已随着那石破天惊的一掌,全部击入了何疯体内。
现在,他的眼神,又恢复了以往那没有生机的灰暗,只是,他此刻的身上,已没了一丝杀气。
他再没看任何人一眼,只是缓缓地走向何落花,将她那已渐渐冰凉的躯体抱在怀中,只是此时,他灰暗的跟中,才有了情感,有了泪光的闪动。
他一言不发,抱着何落花,消失在了树林的深处。
柳长歌看着地上已没了呼吸的何疯,心中一时间已是波涌难平。
他看着这具尸体,像烂泥一样瘫在地上,脑海中闪过的,却全是那双毒手害死的人的名字。
当他离开时,身后已是枯叶翻飞。
冬天,已经降临了。
无相坐在方丈室中,心中却显得有些不安。已经快三天了,武当的空桑,还没把两个师弟的情况告之。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的脑海之中,忽然闪过了一个不祥的念头,这念头,使他再也坐不住了,而一下子站了起来。
他正要叫人,外面已有人道:
“方丈大师。”
无相听出是李梦遥的声音,忙道:
“李施主请进。”
李梦遥进来的时候,脸上也带着掩不住的忧色,他在担心,他的担心与无相的担心,不谋而合。
唐独去川中已多日了,却仍无消息,也不知有没有找到温在天。
司马空与解小龙已出了少林,分别去处理各自帮内的事务。
柳长歌到南宫世家,也有许多天了,神秘的南宫世家,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他会不会有麻烦呢?
二人心头想着同样的心事,也是同样的没有答案,没有办法。
只有等。
而此时,柳长歌才刚到武当山,还未看到三名道长的尸体。
日近中午。
无相与李梦遥用过斋饭,正在后山之上大谈佛经。
李梦遥本是江东一带有名的才子,是江湖之中少有的文武全才之士。经过几次大的惨变,他由一门之主,变成了一个有名无实的江湖游客。
而更重要的是,他的兄弟、情人、部下,一个个纷纷死去,只剩下李师道,仍陪伴在他身边。
因此,自血海谷归来之后,他日日住在少林寺中,听晨钟暮鼓,看日出日落,只觉人生匆匆,转眼即逝,生前的一切名利爱憎,终不免灰飞烟尽。
因而,他在不知不觉之间,渐渐迷上了佛经。而无相点悟楚尔布赤的一幕,更使他五体投地。
他宿有慧根,神恩聪慧,多日下来,与无相之间,已成了莫逆之交。
二人正谈得兴浓,拊掌大笑之际,忽听一人笑道:
“二位在此,不知何事如此开心?”
话音未落,人已到了跟前,仙风道骨,气宇非凡,正是江湖中有名的隐者,阆秋山庄的陆亚夫。
陆亚夫笑道:
“老和尚,你是谈棋,还是谈画,竟使得李门主如此有兴趣?”
无相微笑道:
“李施主正与老衲,在谈说佛门之理。”
陆亚夫道:
“哦?怎么李门主青年俊才,也对佛经有了兴趣?”
李梦遥笑道:
“青年俊才,纯属陆先生过奖之词,倘若陆先生不曾归隐武林,这大好武林,怎容我李梦遥出名?”
陆亚夫道:
“李门主过谦了,但不知李门主所学佛法有些什么收获?”
李梦遥道:
“佛理精奥,似大海之水,滔滔不尽,在下见识浅陋,别的自不敢谈,但有几点,只是心中颇有感慨。”
陆亚夫好奇道:
“哦?不知李门主可否赐告?”
李梦遥道:
“不敢,陆先生乃世外高人,武林清望之所归,在下只是将心中所感的说出来,请二位高士指教。”
他说完,肃容道:
“佛法大义,本出自天竺之国,汉时传入我中土。但后来,佛法在我中土大弘之日,天竺本国反而势微。其中缘由,正在于小乘与大乘之分。天竺佛教乃小乘教义,只求自证自渡,以一己之修身正果为目的,但我中土佛教,奉大乘教义,不但求一己为佛,而且要天下众生皆成佛时,我才为佛。这一番大境界,决非小乘所有。譬如当今武林,纷争迭起,真正有慈悲心如无相大师者,乃振臂高呼,为天下武林众生着想,不顾自己之安危,但求武林之和平,单只这一份境界与胸怀,便足以博千古武林之美名。而吾区区一李梦遥,则何足道哉,何足道哉?”
他一番话虽力赞无相,无形之中却也贬低了陆亚夫。不料,陆亚夫不但无丝毫不悦,反道:
“李门主能有此悟,其胸襟与眼光,虽未必在无相大师之上,但比起老夫来,自是高了数倍。”
李梦遥道:
“陆庄主不必过于自抑,但武林中人,人人似陆庄主这般,不计名利得失,但求一己之修身净性,则天下武林,又怎么会起那么多风波呢?”
无相合十,道: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李施主此言一出,足见已洞明江湖之是非根由,可喜可贺之至!”
三人相视大笑。
此时,柳长歌正离少林寺,还有不到三十里地了。
无相笑声停下,道:
“只可惜,那不知名的蒙面人,却未必会听到这番话,我只希望他能悬崖勒马,回头还来得及。”
陆亚夫笑道:
“老和尚果然慈悲为怀,只是,那人隐忍了这么些年,又怎会因你的几句话,便放弃天下武林至尊的宝座?”
无相摇头道:
“唉!即使他当了什么武林至尊,似他这样搞得江湖之中血雨腥风,又凭什么来服众呢?”
陆亚夫道:
“你不多替自己考虑,反倒去为那人担心,我看你有时候,慈悲心肠用错了对象。”
无相道:
“不然,当年佛教传入中土尚为时不长,中原人纷纷争论,一阐提可有佛性?”
李梦遥道:
“大师,何谓一阐提?”
无相道:
“一阐提,乃天竺佛经之中,对有恶行之人的称呼,当时,许多人都认为,一阐提怎会有佛性?但后来大量天竺佛典传来,上面写得明明白白,一阐提也有佛性。”
无相抬头时,已是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道:
“既然一阐提也有佛性,那么,那蒙面人也未尝不可点化。”
陆亚夫道:
“可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么能够点化他呢?”
无相道:
“老衲只担心的是,即使他此刻已来到了这里,只怕仍是魔性太深,不易点化呢。”
陆亚夫脸色微微一变,道:
“何出此言?”
无相道:
“以此人计谋之深,思虑之远,决非一般的武林野心家。以他这样的智慧,不论是入空门,还是处身江湖,都可以有大作为,行大利于众生。但这种人一旦坠入魔道,便比平常的奸恶之辈,更加危险万分。”
陆亚夫道:
“天下武林纷纷扰扰,但从未真正有太平之时,此刻若有人一统江湖,只怕未必便非好事?”
无相眉毛一扬,道:
“哦?此说怎讲?”
陆亚夫道:
“江湖之中所以一直纷争仇杀不断,皆是因为缺少一支力量,能独镇各门各派。现在的江湖,正如列国纷争,永无宁日,若有一人,效那秦皇扫六国、振宇内,一统大局,天下岂不就此太平?”
无相摇头道:
“此言差矣。当年秦皇一统宇内,固是万古从未有之举动,但一将功成万古枯,黎民仍免不了身受涂炭。况且,以天下太平为借口,难道便可以成为目下杀人无数的理由吗?更何况,以暴力得之者,终为暴力所夺。要想使武林太平,靠的是武功、智慧皆高的人士,以慈悲仁爱之心,化解纠纷,以德服人,武林才存宁日,若是出于一己私利,又怎可能保得天下从此太平呢?”
无相见李梦遥点头,又道:
“一旦让这蒙面人野心得逞,武林之中,必人人以实力为根本,再无仁爱平和之心,况且,一人得之,他人则可取而代之,如此一为,武林之中只有乱上加乱,哪里还会有什么太平可言?再者,武林至尊,挟生杀大权,便是明智宽厚之辈,在权力腐蚀之下,也难保不会丧心病狂。若大权落入心胸狭隘之人手中,天下武林,更是祸患无穷。”
无相一番话,李梦遥不禁频频点头,陆亚夫则默然不语。
无相又道:
“多行不义必自毙,乃千古至言。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若是执迷不悟,只怕再想回头,也已晚了。”
陆亚夫忽道:
“老和尚今日所言,甚是有理。只是,不知那蒙面人听了,心中会做何想?”
无相道:
“只怕他未必会心服口服,但为武林众生计,老衲若能见到他,便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劝上一劝。”
陆亚夫笑道:
“当日你在血海谷中,要以身代中原五十名人质,并化解双方恩怨,若那蒙面人也要你死,你却怎的?”
一直聆听的李梦遥,此时忽然抬头,看了陆亚夫一眼。
无相道:
“若他肯放弃称雄武林的野心,老衲便是受他一掌,也心所甘愿。”
陆亚夫道:
“好!”
此时,柳长歌离少林寺,只剩下了二十里路程。
陆亚夫一声“好”字出口,话音未落,已然出手。
他一掌,便将无相击得口中鲜血狂喷,又一掌,将前来救援的李梦遥击退。
无相口中兀自流血不止,真将他的白须染红,他道:
“果然是你。”
陆亚夫的手,已按在了无相的后心之上,对李梦遥道:
“你别动,否则,我先杀了他。”
然后,他问道: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无相一面咯个不止,一面道:
“就在刚才。”
陆亚夫怔住道:
“刚才?”
无相竭力道:
“我心中早在返回中原之前,便已对你有了怀疑。但你是我几十年的知交,我终是不敢相信。后来,少林寺开英雄大会,你背上并无伤疤,我对你的怀疑,便消失了。”
陆亚夫面有得色。
“那是我用了南宫世家的独传秘方,使伤疤消失无形。”
他一下子,禁不住想起了南宫小望,那温柔似水的南宫小望,想起了她在自己背上敷药时,眼神中的关怀与担忧。
他心头一热:小望,今天我就要成功了。我马上就要成为武林至尊了,到那时,你也不必再做什么南宫世家的主人了,那时,你该作陆夫人了。
他的脸上一下子出现了温柔的神情,但大敌当前,他忍住了心中的脉脉温情,又恢复了冷酷的表情,道:
“那你又是怎么怀疑到我的?”
无相道:
“刚才你的话,使我心中的疑问,又重新产生。但我仍无法相信会是你,直到你问我最后一句话。”
陆亚夫的最后一句话是:若那蒙面人,要无相以死来化解自己心头称雄武林的野心,无相会怎么办?
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道:
“你那时已知我会下手了?”
无相点头道:
“是。”
陆亚夫几乎叫了出来:
“那你为什么不躲开?”
无相神色坦然,道:
“佛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若是能以老衲一己之身,换得武林几十年的太平,死又何足惜?”
陆亚夫心中一阵迷茫,忽道:
“但若我此刻杀了你,然后登上武林至尊之座,你岂不是白死了?”
无相道:
“我说过,多行不义必自毙,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更何况,你不会。”
陆亚夫真的怔住了,道:
“你凭什么以为我不会杀你?”
无相道:
“因为你是人,是人便有良心,一阐提尚有佛性,何况是聪明过人如你陆庄主者,即使你一时赌气杀了我。日后你的良心,未必不受折磨。”
陆亚夫闻言,额头已隐然有汗。他虽在武力上控制了无相,但到头来,受控制的反倒是他。
他脸色大变,怒道:
“我当了武林盟主至尊,天下再没有人比我更有权力,我要杀谁便杀谁,还怕什么良心折磨?”
无相道:
“凡人皆有爱憎欲望。有爱憎,便有是非,便有良心,若是只受欲望支配,良心丧尽,是非不分,爱憎没有,岂还是人?岂非与畜生无异?”
陆亚夫心中更乱,喝道:
“你敢说我畜生不如,我杀了你!”
无相笑了,道:
“佛家视众生平等,人畜无异,万法皆空,道家视天下如刍狗。你隐居三十年,难道连这一点,尚且想不透吗?”
陆亚夫已是大汗涔涔,他忽然目露凶光,已准备下杀手了。
而此刻,柳长歌离少林,尚有十里之遥。
陆亚夫被无相说得内心动摇,哑口无言。他一怒之下,便欲下杀手。
李梦遥喝道:
“陆亚夫,无相大师不惜以自己性命来点化你,你难道还执迷不悟?”
陆亚夫的手刚提起,又放了下去。
难道,无相甘受自己一掌,真的是要点化自己吗?
可是,自己三十年来辛辛苦苦,难道就此罢手不成?
他的心中错乱得更加厉害,忽然吼道:
“他根本不是想点化我,而是知道他斗不过我,想让我放了他而已。”
李梦遥怒道:
“休得胡言,你武功再好,只怕也未必便能胜了我二人。”
陆亚夫向以自己武功自负,听李梦遥之言,他眼中顿现凶光,道:
“若是我胜了你们,你便怎么办?”
李梦遥知今日之事,已非三言两语,所能点化。
只有比武一招,才有可能,救得无相性命。
他点头道:
“好,既如此;我们便定个君子协定。”
陆亚夫目露凶光,道:
“你说吧。”
李梦遥道:
“今日比武,若是我与无相大师非你对手,则任杀任剐,随你处置。”
陆亚夫道:
“若我输了,也是任杀任剐,随你们二人处置。”
李梦遥笑道:
“那也不必,你若输了,只要答应我两个条件。”
陆亚夫道:
“你说。”
李梦遥道:
“第一,你自废武功,并从此绝迹江湖,第二,你要削发为僧,入少林门下,研习佛理,化去体内戾气。”
陆亚夫冷笑道:
“想得到挺不错,好,我答应你,就怕你没这本事。”
他话音一落,已然收掌,从无相身边一下子飞出数丈,站定,道:
“来吧!”
李梦遥和无相,面对着陆亚夫,心中并没有把握。
但,除此之外,他们已没有其他选择。为了中原武林,他们不能败。
即使不幸败落,也要来个玉石俱焚,除去陆亚夫。
二人对视一眼,彼此眼内,均是一股凛然之气。
陆亚夫面对着二人站定。
他知道,李梦遥武功虽好,但未必在自己之上,若是动用地极剑,则李梦遥今日是输定了。
无相平日的武功不如自己,此刻又已受了重伤,更加不会是自己的对手。
按理,他获胜的机会,已是很多,但不知怎的,他的心中,却丝毫没有必胜的信心,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难道,真如俗话中所说的那样,自己理不直、气不壮?
不,他不能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他只有输。
而他决不能输,他决不能眼睁睁看着三十年的苦心积虑,化为东流。
而此刻,柳长歌的马,已到了少林山门。他正下马,向山上飞奔而来。
李梦遥和无相,几乎同时出手。
无相口中依旧鲜血不断,他一运真气,伤口处便更疼了几分。
但这已是最后生死的一战,他全部的功力都已发了出去。
无相纯正的少林神功,如烈日升空,排山倒海般向陆亚夫扑来。
陆亚夫心中暗惊,他没想到,无相在中了自己一掌之后,仍会有那么雄浑的内力,看来,这些年来,自己一直小觑了无相,他毕竟是少林的方丈!
但更令他担心的,还不是无相,而是李梦遥。
李梦遥并未受伤,而且他正当壮年,血气方刚,所以,他的掌力,虽无无相那么大的气势与雄浑,却更加凌厉,更加充满了杀气与威力。
陆亚夫双掌平推,迎了上去。
李梦遥和无相,只觉一股诡异莫测却又同样雄浑的力量,迎了上来。
“轰”的一声巨响声后,周围的几棵松树已应声而折。
无相退后几步,胸口疼痛更甚,鲜血又一喷而出。
李梦遥也连退数步,胸口间血气翻滚,几乎也要吐血,他强忍住,身形略晃,勉强站稳。
再看陆亚夫,脸上也有了惊色。四掌相交之际,他也退了三步,脸上忽然血色一涌,但只片刻,已恢复了正常。
三人相视,都暗叹对方内功了得。
此刻,柳长歌的人,已到了少林大雄宝殿的门口。
陆亚夫踏上几步,双掌平推胸前,又是一下击出。
他想以雄浑的内力,先引发无相的内伤,一旦无相内伤发作而失去战斗力,那李梦遥便好对付了。
他心念已定,下手更加不留余力。
陆亚夫的心思,李梦遥和无相都已看出,但,他们已别无选择。
无相与李梦遥对视一眼,挥掌迎上。
这一次“轰”响之后,三个人的手掌,却并没有立刻分开,而是粘在了一起,开始比拼内力。
陆亚夫心头一惊。
刚才,他的手掌与无相的手掌相碰,便觉一股至正至纯的阳刚之力,已将自己的内力尽数吸住。
他阴柔的内力,与无相至阳的内力,阴阳相吸,已粘在了一起。
他心头顿然明白,无相定是看清了自己的计谋,乃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以最纯正的内力吸住自己,与自己互耗内功。
这样,一旦无相耗尽几十年修为而死,自己也未必有能力,再对付李梦遥了。
他冷哼一声,忽然双手加力。
无相与李梦遥只觉又有两股大力涌来,不禁骇然,陆亚夫刚才可说已是全力相拼,这股力,又是怎么来的呢?
他们不知道,这正是陆亚夫一生最自负的两大绝技之一的“碧海潮生”心法。
这心法,乃仿那碧海潮生的景象。一潮接一潮,一波接二波,循环往复,乃至无穷。从道理上讲,与“长江三叠浪”并无二样。
只是,陆亚夫天具神功,这心法,却比“长江三叠浪”来得更加凶猛,也更加无穷,远不止三叠而已。
他的另一绝技,此刻还未出手,那便是他的“地极剑法”。
李梦遥与无相,只觉陆亚夫的内力源源不断地涌来,竟似毫无休止,心中都暗自叫苦不迭。
但他们已成骑虎之势,已不能停手。否则,内力反噬,则自己不死即伤。
二人一面苦苦相拼,一面脑中都在飞快地思索着,他们都明白,陆亚夫决不会有那么无穷无尽的内力。
唯一的问题是,他是用了什么办法,才使内力能够如此生生不息呢?
无相的眼睛忽然一亮。
他明白了,陆亚夫一定是习了一种奇怪的心法,使攻出的内力,能在瞬间又重新转回体内。
只是,这一瞬间实在非常之短,短到不会被对方内力乘虚而入,自己的内力又已经加了上去。
他明白了这一点,便也同时明白了破解的法门。
无相忽然收力。
在三个人正以全身内力相拼的时候,无相竟然突然收力。
他一收力,不仅他自己全身内力反噬,而且,陆亚夫全部的功力,也如洪水决堤,全部击入了无相体内。
无相的身子飞出老远,落地时,他已没了生命。
但无相这么一来,陆亚夫内力一下子击出,便无法收回,他想再次发力,却已然来不及了,李梦遥的掌力,已击中了他。
陆亚夫的身子,像断线的风筝,飞出了数丈。但他在半空中变换身形,仍勉强站在了地上。
李梦遥骇然,他决没想到,在挨了自己一掌之后,陆亚夫仍能不倒。
而陆亚夫此时,已然出剑。
剑光耀眼。
地极剑一出,天地之间顿时布满了肃杀之气。陆亚夫那本是摇摇欲坠的身形,一下子又稳如磐石一般。
相反的,倒是本已占了上风的李梦遥,此刻一下子,又陷入了四伏的杀机中。
杀气,从陆亚夫的身上,和他的剑上,扑面而来,冰冷,森然。
杀气,划过李梦遥的周身时,便如一把小刀,从他皮肤上划过。
但他不但没有退,反而顶着肃然的杀气,迎了上去。
陆亚夫看着李梦遥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向自己手中杀气森然的宝剑走来。
他笑了,他知道,李梦遥正在一步步走向死亡,他决不是地极剑的对手。
但他的笑容,在脸上开始凝结,因为,李梦遥的身上,有着一种他的杀气掩盖不了的意志。
这意志,竟穿透了陆亚夫地极剑凌厉的杀气,迫了过来。
陆亚夫的脸上,已是一片肃然。
他能不能用地极剑杀死李梦遥?
他不知道,李梦遥也不知道。
而且,他们以后永远也无法知道。
李梦遥和陆亚夫的距离,已越来越近。必杀的意志,与死神般的剑气,也已穿透了彼此的防线。
两个人都已看到了死神,只是他们不知道,死神之手,会先抓住他们中的哪一个人?
正在这时,李梦遥突然发现,自己面临的杀气,一下子减轻了许多。
他诧异地望去,脸上已有了欣慰与开心的笑容。
柳长歌,正站在那边,腰间,是那把天罗刀。
而陆亚夫的全部杀气,在一瞬伺,便全被吸引了过去。
陆亚夫感到了恐惧,因为,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强的杀气。
而这杀气,既不是来自那把与地极剑齐名的天罗刀,也不是来自于那个冷然面对自己的年轻人身上。
那杀气,竟似是从那年轻人的心中发出的。他心意所至之处,这杀气已充满了天地之间的一切。
他恐惧,他面对的,已不再是一个武功高强的少年高手,而是整个的苍天与大地,以及其间的一切。
他的信心,在迅速崩溃,天罗刀尚未出鞘,他却知道,自己已无胜机。
他是人,不是神,他无法与天地万物的生机相抗衡。
这是他一生之中,生平第一次,败得心服口服。
而他,尚一招未出。
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是何等的力量啊!
柳长歌走近时,李梦遥和他同时发现,陆亚夫的杀气,一下子已消失了。
陆亚夫呆立在那里,眼中全是惘然之色,他忽问道:
“你的杀气,是从哪来的?”
柳长歌凛然道:
“心中。”
陆亚夫一怔,又道:
“那你的刀呢?”
柳长歌道:
“心中有刀,又何必挂怀于心外之刀。”
陆亚夫一下怔住,喃喃道:
“心中有刀,心中有刀……”
柳长歌一笑,道:
“心中有刀,心中无刀,有刀即是无刀,无刀即是有刀,即心即刀,即刀即心,你又何必强作分别?”
陆亚夫只觉头顶上如一声炸雷滚过,顿有豁然开朗之感。
他练的地极剑,自信天下无敌,但血海谷一役,柳长歌天罗刀“无招”之法,已丝毫不输于他的剑法。
自血海谷归来后,他苦心孤诣,想破解柳长歌的“无招”,但殚精竭虑,却仍然一无所获。
现在,他乍闻柳长歌的几句话,只觉如云开日出,豁然顿悟。
但他仍有一问,道:
“为什么我心中,却发不出杀气?”
柳长歌道:
“因为你心中本无必杀之志。”
陆亚夫奇道:
“什么是必杀之志,为什么我会没有?”
柳长歌道:
“必杀之志,只有心中存有武林众生之大目标,不惜为了武林众人的幸福,牺牲自己生命者方会有;你苦心孤诣,只是为了称雄武林,怎可舍得将自己的生命,置于对方手中?因此,你总免不了有患得患失之心。必杀之志,兵法上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但非有起于一己的目标者,很难做到这点,故只具有佛家所云大乘佛性的人,才能有这必杀之志。”
陆亚夫怔住,无语。
他本是有慧根之人,只是走火入魔,入了邪道,此刻闻言,心中一片茫然。
难道,自己过去的一切,全错了么?
柳长歌望着陆亚夫兀自怔怔,心中也是一阵犹豫。
陆亚夫,不仅是害了中原武林那么多人的罪魁祸首,也是间接导致他的全家,义父柳七和心爱的小蝉身死的凶手。
此刻他要杀了陆亚夫报仇,自是易如反掌,但他的刀,却始终没有拔出。
他发现,陆亚夫的身上,已全无斗志,难道,他真的良心发现了吗?那自己,还该不该再杀他?
他犹豫不决,心中大是踌躇。
陆亚夫怔怔半晌,忽叫了声:
“小望,你说我该怎么办?”
柳长歌心头一震,脱口道:
“南宫小望已死了。”
陆亚夫的身子猛的一抖,目光射向柳长歌,道:
“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她的?是你杀了她?”
一下子,他的身上,又有了杀气。
柳长歌面不改色,道:
“她死了,她死前还求我来劝阻你,让你悬崖勒马,免得铸成大祸。”
陆亚夫只觉脑中轰的一声,身子已是摇摇欲坠,狂叫道:
“你为什么要杀她?这件事是我做的,你为什么要杀她?”
他的眼中已有了决死的疯狂,似乎随时都将扑上来。
柳长歌道:
“她不是我杀的,杀她的是何疯。”
陆亚夫吼道:
“你胡说,何疯怎会杀她?”
柳长歌冷然道:
“她要我劝你回头,要把你的名字告诉我,何疯躲在外面,杀人灭口,信不信由你。”
陆亚夫一呆,今日他三十年来的图谋尽付东流,而在无相等人的苦心之下,多少有些良心发现,此刻,他乍闻心上人被何疯杀死,只觉自己心中最后一根支柱也已坍塌,几乎要疯了。
他像一头濒死的野兽,狂叫道:
“何疯!何疯!你在哪里?”
柳长歌冷冷道:
“何疯死在了武当山下,他多行不义,死在了燕平沙手上。”
陆亚夫心中一下子卡住。何疯的死,使他连报仇的目标都已没有了。他在一天之中,初时还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大功将成,却一下子功败垂成,南宫小望之死也与已有关,只觉人世纷纷,竟然都是一场幻梦。
他素有慧根,今日无相开导在前,甚至于不惜以身相救,而种种打击在后接踵而来,内外相激之下,他忽然放声狂笑。
柳长歌和李梦遥怕他突然发难,两人同时退开数步,蓄势待发。
只见陆亚夫大笑声后,已一把,将地极剑重新拔出。
剑气森森,而此时他的身上,也已有了必死的意志。
柳长歌的杀气,在瞬间也激发了出来。他的眼睛已紧紧盯住了陆亚夫,只要对手一有异动,他便会全力出击。
陆亚夫坐倒在地,看着手中的长剑,忽然又大笑三声,道:
“柳公子,在下有件事,想请柳公子帮忙。”
他未出手,却请对手帮忙,实是闻所未闻之事,柳长歌一皱眉,道:
“你说!”
陆亚夫道:
“若我今日丧身此地,请柳公子将我与小望尸骨合葬,我虽野心不小,但对她确是真心。我二人生不能结为夫妻,但希望死后能同眠一穴。”
柳长歌不知怎的,心头一酸,道:
“好,我答应你!”
陆亚夫肃然道:
“多谢柳公子成全。”
柳长歌道:
“你不必多说,出招吧!”
陆亚夫面对着柳长歌,举起了手中的地极剑。但,他并没有出剑,却唱起了一首曲子来,但觉曲音凄绝,催人泪下。
柳长歌不知不觉之间,心中想到的,竟不是那即将到来的决战,而是那已逝的小蝉。
他的心,已被岁月的刀,划伤。
只听陆亚夫语气渐渐由悲转为平和,脸上也已渐有平和之气,歌词仿佛有一句是“生亦何欢,死又何憾?”
柳长歌和李梦遥的心中,一下子都浮现出了那些自己爱过或爱过自己,而又先后死去的女子的倩影,不禁全痴了。
他们并不知道,这首歌,正自当年陆亚夫与南宫小望定情之时,二人共唱的一首歌。
歌音渐逝,三人却各自沉在了自己的心事之中,只觉苍天大地,胜负纷争,又以什么区别呢?
只有那已无法追回的情,已在每个人的心头,留下了时间也无法抚平的刀伤。这刀伤,比一切真刀真剑的创伤,更深,也更痛。
陆亚夫忽然举剑,剑光闪动之际,只听他轻呼一声:
“小望,等等我!”
话音未落,锋利无俦的地极剑,已插入了他的心口,顿时气绝。
地上,已溅满了点点鲜血,似在诉说着生命的悲欢离合,到头来,总不免尽归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