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一日比一日涼,過境上海的候鳥全已南飛,裴尚軒的迷戀告一段落了。這般年紀的少年心性不定,他的好奇與熱情來去如風,喜歡或不喜歡也就在朝夕之間。
黎璃卻受了他的影響,在每年候鳥來往的季節抬頭仰望高樓間狹窄的天空。她有時候會想,在這些自由飛翔的精靈之中,是否有一九九一年深秋她曾經見過的那一隻鳥?
二零零二年上海國際電影節,法國導演雅克·貝漢帶來了他歷時四年的心血之作——,黎璃買了兩張很貴的電影票,一個人去看。
“The migration has only one single purpose:Survival. For them,it is a promise,the promise for return.”
旁白的字幕極酷——鳥的遷徙是一個關於承諾的故事。
黎璃的眼淚,在黑暗的影院中安靜滑落。
一九九二年元旦,十二點的新年鐘聲敲響,黎璃打著哈欠翻開帶鎖的日記本,在第一頁寫了“今年我不要再喜歡裴尚軒”這十一個字。
她合上日記本,轉動鑰匙落鎖。將粉紅色HelloKitty作封面的日記本放進抽屜,黎璃躡手躡腳走到廚房打開房門,把金黃色的小小鑰匙用力扔了出去。
少女心事,除非世上還有一把相同的鑰匙,否則再無人開啟。
此後每一年,買本帶鎖的日記本,在元旦鐘聲響起那一刻寫下“今年我不要再喜歡裴尚軒”成了她的習慣,然後黎璃會打開窗子,將完成歷史使命的鑰匙扔到樓下。
第一學期的期末考試使用區裡的模擬試卷,在初三升學考之前直接把這群學生送上了較量臺,用二零零五年最流行的一個詞彙形容就是“PK”。黎璃的成績不錯,同虹口區其他學校橫向比較下來,李鳳竹說她的成績進市重點沒有問題。
裴尚軒考得很差,韓以晨也不比他好到哪裡去。這兩個人空閒時間忙著逛公園看電影四處玩樂,成績好才是怪事。他無所謂,打算填志願時隨便找個中專職校再混個兩三年就能工作了,但韓以晨家裡對她的期望值卻不小。
她衝裴尚軒發脾氣,把成績下降的原因都怪罪到他頭上。裴尚軒哪裡是能受半點委屈的人,當下也發起了火,兩人就差沒把“分手”二字直接說出口。
寒假中黎璃去裴尚軒家給他補課,以他的成績連順利畢業都成問題,她自告奮勇幫他補上差距,卻沒想到學生根本不懂好好合作。看他抓耳撓腮冥思苦想的模樣,黎璃氣不打一處來,抄起書本對著他的腦袋猛敲下去。
“你幹嗎?”他吃了一擊,大喊大叫質問她是不是瘋了。
“我是要發瘋了,怎麼認識了你這樣的笨蛋!”黎璃扔下化學書,氣咻咻在他對面坐下,指著他的鼻子罵:“裴尚軒,昨天讓你背得公式你幹嗎不背?你成天都在想些什麼!”看他萎靡不振的沮喪樣子,她拳頭髮癢想扁人的心都有了。
“以晨和我吵架了。”他悶悶不樂說道。
沒好氣翻了個白眼,果然還是因為她嗎?黎璃嘆了口氣,“你前天、昨天都說過了,我沒有失憶,不用一再重複。”
“我也沒有失憶。”裴尚軒託著腮幫凝望窗外藍天,苦惱的口吻,“黎璃,我心裡很難過,做什麼事情都沒有樂趣。你教教我有什麼辦法可以不想她?”
如果我有辦法,也就不必為你難過了,傻瓜。她在心底苦澀地回答了他,但現實中只能沉默相對。
“黎璃,你也替以晨補課好不好?”他回頭,視線停在她身上,眼中的熱切讓她吐不出拒絕的詞彙。
就像好幾個月以前,櫻花盛開的季節,他對她說:“我喜歡的人,你也要喜歡。”
黎璃點了點頭,嚴肅地翻開化學筆記本,指著自己整理的化學方程式說道:“你把這兩頁方程式背出來,我就幫她補課。”
因為喜歡,所以願意為那個人做任何事,無怨無悔。就像黎璃為了裴尚軒答應替韓以晨補課,裴尚軒為了韓以晨只用了半天時間就背出了整整兩頁的化學方程式。看他興高采烈騎著腳踏車飛馳去找韓以晨,黎璃在凜冽北風中嘆了口氣,呼出的氣體與清冷空氣接觸凝結成了白霧。
小舅舅一直忘了提醒黎璃:其實喜歡一個人,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特別是當你喜歡的人,愛著另外一個人。
春節到柳家向母親和繼父拜年,對於黎璃來說像是脖子上套了絞索,就等著見到柳千仁時收緊繩釦把自己勒死算了。她忘不了這個男孩對待自己的惡劣行徑,總是藉故避免與他碰面。每次避無可避不得不與他同桌進食,她要不吃得飛快趕緊離座,要不低頭猛吃,回家常常因消化不良而胃痛。
黎璃磨蹭了半天,才在外婆的敦促下心不甘情不願穿上紅色的新大衣出門。在弄堂口遇見了和父母一同去親戚家拜年的裴尚軒,她禮貌的先向兩位長輩拜年。
“黎璃,今天很漂亮嘛。”裴母拉著她的手細細端詳。
漂亮?這兩個字在黎璃的生活中幾乎絕跡,關於她的外表,最善意的評價是“五官端正”。說了和沒說一個樣,這年頭五官不端正的人倒是比較稀缺。她不想辜負裴母的一番好意,努力打消想要發笑的衝動。
裴尚軒的父母很喜歡黎璃,這個女孩經常來找自家那不成器的兒子,不遺餘力幫著他提高成績,這些他們都看在眼裡。裴父私下裡旁敲側擊問過裴尚軒是不是喜歡黎璃,得到的答案卻是滿不在乎的一句“我們是好朋友”。起先他們還以為是尚軒試圖掩飾,及至後來韓以晨也加入補習小組,看看自己兒子對兩個女孩截然不同的態度,立時就明白了。
可惜這麼好的女孩子,不知哪戶人家有這福氣娶回家做媳婦。裴母不止一次對丈夫嘮叨,黎璃第一眼雖然不好看,但相處久了也讓人覺得可愛。
黎璃轉頭看看從見了自己就沒說過話的裴尚軒,用胳膊肘頂了頂他,“裴尚軒,《出師表》、《岳陽樓記》都背了沒有?春節過完,我要考你的。”
他沒有像往常那樣“MyGod”的亂叫,穿著黑色大衣的少年身高已接近一米七十五,顯得玉樹臨風。
他看著黎璃,勾起嘴角笑了笑當作收到。俊朗的臉,含蓄的淺笑,無不讓黎璃的心跳悄然加快。
她忽然有一種感覺,稚嫩少年逐漸褪去青澀的外殼,慢慢走向成熟。裴尚軒,有些不一樣了。
裴尚軒揮揮手和她道別。他沒有告訴黎璃,那件火紅色的大衣讓她看上去真的靚麗了幾分。母親沒有說錯,今天她很漂亮,雖然此“漂亮”並非他用來誇獎韓以晨的那個“漂亮”。
黎璃到達母親那裡是上午十點,她在樓下溜達了十分鐘,好不容易說服自己上樓敲門。替她開門的人,恰恰是她最害怕見到的柳千仁。
乍然相見,況且是沒有外人在場相對獨立的空間,兩人臉上不自在的神情暗示著他們不約而同想起那一夜。不過僅僅瞬息之間,柳千仁已恢復了鎮定。
他微微側身請她入內,黎璃深吸口氣,目不斜視走進門。經過他身邊,她仍不由加快了步子。
“放心,我對你沒興趣。”他低聲說道。
黎璃豁然回頭,抓住男孩漂亮臉上稍縱即逝的詭異笑容。她有自知之明,憑自己的外表想要吸引帥哥關注,那只有百分之零點一的可能性,而且還是在出糗的情況下。可是柳千仁惡意的戲弄就另當別論了。
她沒搭理他,低著頭往客廳走。柳之賢和黎美晴坐在沙發上看重播的春節聯歡晚會,黎璃立刻微笑,雙手抱拳向他們拜年。
柳之賢笑呵呵封了一個紅包當作壓歲錢送給黎璃,她客氣地稍作推辭,在黎美晴示意下收進了衣袋。她坐在母親身邊,假裝對春節晚會的小品很感興趣,一眨不眨盯著電視機看。黎璃不敢看別的地方,與柳千仁同處一個空間給她的壓迫感太過強烈。她忘不了那天晚上他說討厭時那種帶著恨意的眼神,以及隨後肆意輕薄自己的舉止。
他是個漂亮的少年,黎璃和大多數女生一樣喜歡對帥哥評頭論足,唯獨柳千仁例外。哪怕他帥得天地變色,她只有避之唯恐不及的份。
在廚房燒菜的柳之賢發現料酒用完了,走出廚房要柳千仁去買。黎美晴哪敢勞駕這個半冷不熱陰陽怪氣的繼子,趕緊推了推女兒暗示她主動提出幫忙。
黎璃無可奈何站起身,“叔叔,讓我去吧。”
“對啊,這丫頭要多運動運動。”黎美晴比比黎璃的腰圍,“你又胖了。”
她簡直是無語問蒼天,還在感慨自己母親的過分,又一個打擊接踵而至。柳千仁長腿一伸從沙發上起來,淡淡開口:“她不認識路,我陪她去。”黎璃懊悔大年夜外婆給菩薩上香的時候,自己怎麼就睡著了呢?
他走在她身邊,踩著一地爆竹鞭炮的碎紅殘屑。中國人過年就圖個熱鬧,儘管市政府三令五申劃出了焰火禁放區,市民卻依舊照放不誤。
黎璃裹緊大衣,時刻提防著柳千仁像上次那樣搞個突然襲擊。他不緊不慢跟著,目視前方一言不發。
到附近的雜貨店買了料酒,兩人繼續上演沉默的回程。眼看快到家門口順利完成任務,黎璃繃緊的神經放鬆了。
“黎璃。”柳千仁忽然出聲叫她的名字,他的聲音其實非常柔和悅耳,但她每次都聽得陰惻惻渾身不舒服。
她停住,轉頭看著他。
柳千仁抽出籠在衣袋裡的手,探向她的頭髮。黎璃心裡一慌,差點沒站穩摔下樓梯。她避不開他的觸碰,睜著眼像任他宰割的羔羊,心裡暗自決定他若是再敢輕薄自己,手上的玻璃瓶就朝他腦袋上招呼。她胡思亂想一臉戒備,千仁卻只是從她的髮絲間拿下一片被風吹起粘上她頭髮的鞭炮碎屑,隨手拋棄。
“啊,謝謝。”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自己未免大驚小怪了。
柳千仁不再看她,越過黎璃徑自上樓。她搖著頭聳聳肩,揣測柳千仁剛才肯定是神經錯亂了。
柔和親切的表情,第一次出現在那張五官精緻的臉上,她不習慣。
進入三年級下半學期,班裡的學習氣氛前所未有的濃厚。各科老師搶佔每一分秒的空閒時間,常常是好幾個任課老師手拿試卷同時出現於教室門口。每當看到這種情形裴尚軒必定掩嘴偷笑,樂得跟天上掉了個金元寶似的。
他沒有宏圖壯志,曾經望子成龍的父母在經年累月家長會被點名批評後也放棄了對他的期待,只要他能考進職校將來找份工作養活自己就成了。
自從去年秋天一同去看鳥的路上明白了裴尚軒的志向,黎璃絕口不提希望他努力提高成績的事。他和她能成為朋友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黎璃尊重他的選擇。她或許並不贊同他對待人生的態度,但她不會橫加干涉。至於黎璃為何會與截然相反的自己成為朋友,裴尚軒始終記不得探究,似乎是最自然不過的事,回頭的時候總能看到她。
她默默守在一旁,在他需要幫助的時刻伸出援手,且毫不猶豫。
十多年過去,裴尚軒才意識到黎璃是自己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可以失去所有,唯獨不能沒有她。
他明白的時候,她對他說:“對不起,已經太晚了。”
黎璃的眼睛度數加深了,他又陪她去配了一副眼鏡。與上一次不同的是,韓以晨也在場。
“尚軒,我戴這副好看嗎?”說是陪黎璃,韓以晨卻霸佔著裴尚軒的注意力。她挑了一副銀色金屬細框鏡架,轉頭讓他看。
漂亮女孩,就算戴著眼鏡也別有韻味。黎璃看著,自慚形穢得垂下頭,裝作精心挑選眼鏡架的樣子。
說真心話她捨不得換,這副鏡架是裴尚軒挑得,她那點小小的心思裡總覺戴著就好像莫名與他親近了幾分,在現實裡實現不了的美夢。
黎璃認為自己很沒用,她在元旦那天寫下的誓言壓根是一紙空文,她仍然每時每刻都把這個笨蛋放在心上。
十五歲的黎璃灰心喪氣,找不到辦法不去喜歡裴尚軒。
店員還是一年多前那個中年婦女,已經不記得他們了,看樣子對漂亮的少男少女很感興趣,目不轉睛盯著這兩人看,倒把正兒八經要配眼鏡的黎璃給冷落在一邊。
她動了動嘴唇想抗議,但看到裴尚軒向韓以晨展露的寵溺微笑,黎璃心平氣和了。她拿著眼鏡,淡然要求只換鏡片。
這副銀紫色的鏡架她戴了很長時間,直到高中三年級被同桌無意中撞落地上再難修復。後來黎璃去配了隱形眼鏡,框架眼鏡只有在家裡的時候才會戴。
驗光後的結果嚇了裴尚軒一跳,她左眼五百度,右眼四百五十度。黎璃尚未發表意見,他已點著她的腦門數落她真是個書呆子。
“聽著,從今天開始,不準趴在桌子上寫字,不準連眼保健操那五分鐘都用來看書,不準躺在床上覆習,睡覺之前要點眼藥水。”他兇巴巴甩動那張驗光單,一臉“你這丫頭怎麼折騰自己”的表情。“還有,把練習本後面那‘四要四不要’給我每天背一遍。”
黎璃皺起了眉,他旁邊的韓以晨神情古怪。十五歲女孩的細膩心思遠非大大咧咧的男生可以揣摩。她知道韓以晨對他們的交情暗地裡頗有微詞,想想也是,畢竟頂著裴尚軒女朋友頭銜的人是韓以晨而非她黎璃。
她牽動嘴角譏誚地笑了笑,和裴尚軒作朋友必須要面對的頭一個問題就是如何與他的女友和平共處。她是他的好朋友,被要求喜歡他所喜歡的人。
在漫長的歲月中黎璃不斷問自己:裴尚軒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對他的感情?後來她終於找到機會問了,手中轉著紅酒杯子,劉雅麗磁性的聲音在唱:“……夜闌人靜處,當聽到這闕柔柔的Saxophone,想起你茫然於漆黑夜半……”
這是一部當年風靡上海的香港電視劇主題歌。播放的時候她讀大學,室友帶來一臺十四寸黑白電視機,每個夜晚看電視之前必定要調整半天天線,但樂此不疲。
四個女人的故事,全寢室七個人守在十四寸屏幕前看她們的愛恨別離。黎璃想起了裴尚軒,想起自己等待的候鳥,在半夜把臉埋進枕頭無聲流淚。
裴尚軒結婚之前找黎璃去酒吧喝酒,她用點唱機點了《我和春天有個約會》這首歌。一年年過去,飛走的候鳥並沒有如期歸來,而她痴痴的等候卻到了盡頭。
“你有沒有想過,我可能喜歡你?”黎璃笑著問,她的五官仍然平凡,但精心打理過的頭髮和自然的淡妝彌補了不足,她比長久歲月中任何時刻都要美麗。
他要了一杯Tequila,看著無色透明的酒液挑起嘴角邪魅地笑笑,“黎璃,你還記得我們很久以前打過賭嗎?”
黎璃默然不語,她從來沒有忘記自己欠著他一個賭注沒有兌現。一九九零年意大利世界盃,她喜歡的阿根廷輸了決賽,“風之子”卡尼吉亞黯然神傷的表情令她刻骨銘心。
“其實你應該支持德國,你始終是個理性的人。”他的眼神里有一絲蒼涼嘲諷,“你怎麼可能喜歡一無是處的我?”
她幾乎脫口而出:“誰說我不會喜歡?”終究將嘆息融入豔紅如寶石的酒液中。
的確,她是一個冷靜理智的女人。她愛了他十幾年,卻連告白都只用“可能”這兩個字。黎璃偶爾假設自己若是有勇氣對他說一句“喜歡”,也許the promise for return will come true。奈何生活不允許假設存在,尤其是他就要結婚了,他們身後已經無路可退。
在一九九二年五月一日勞動節之前,黎璃拿到了自己的眼鏡。
新度數的鏡片,舊的鏡架。
黎璃替韓以晨最後一次補習功課是在教室裡,值日生掃完地後把鑰匙留下叮囑她們記得走時鎖門。裴尚軒在樓下操場打籃球,等著補習結束送韓以晨回家。
“你的第一志願是虹口中學,只要發揮正常應該沒問題。”黎璃做過虹口中學的直升試卷,比起復旦附中那一級別的市重點,簡直是小巫見大巫。她參加過復旦附中提前進行的招生考,那個題目才叫真正的恐怖。
黎璃的第一志願是復興中學,一方面離家比較近,另一方面她覺得同樣是市重點,相比復旦附中,復興就少了些咄咄逼人的架勢。
韓以晨整理了書包,看了看黎璃欲言又止。她察覺到異樣,放下試卷抬頭看著漂亮的女孩。
“你,是因為裴尚軒才這樣幫我,對不對?”韓以晨笑顏如花,和平時沒什麼區別。黎璃覺得她話裡有話,一聲不吭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說實話,我很不想欠你人情。”馬上就要畢業了,韓以晨覺得沒必要再假裝友善,兩個月前裴尚軒在眼鏡店對黎璃的關懷備至讓她感覺既不舒服又有點不安,心裡一直琢磨著有機會要和黎璃攤牌宣示所有權。
黎璃平靜地瞥了她一眼,頗為諷刺地笑笑。“那麼,然後呢?”她神色自若,腦海裡浮起了“飛鳥盡,良弓藏”這句成語。宋太祖那招“杯酒釋兵權”算得上文質彬彬了,朱元璋可是直接來了個“火燒功臣樓”。她腦子裡想著些有的沒的,到後來忍不住噗哧笑出了聲。
韓以晨是個聰明人,不像裴尚軒那樣反應遲鈍,自然聽出黎璃笑聲中的嘲弄。她面色不變,“我不管你對尚軒是什麼意思,他是我的男朋友,我不會讓給你。”
被韓以晨看出了心思,黎璃心頭一驚,難道自己對裴尚軒的喜歡已經這樣明顯了?警戒地打量美麗的少女,她飛快作著推測判斷韓以晨瞭解多少內幕。“你想讓,我就一定會接收?”她咬咬牙下注,賭韓以晨是在欲擒故縱。
韓以晨並沒有確切證據肯定黎璃喜歡裴尚軒,比如說發現情書或者聽到告白什麼的,她僅僅是放出誘餌等著魚兒自動上鉤,若對方果真有這個心思,難免會心虛。黎璃的反問出乎她意料之外,韓以晨預先準備了兩套答詞分別針對她的肯定或否定,此刻都派不上用場,一時間啞口無言。
黎璃不想再與她多做糾纏,整理了書包打算回家。韓以晨再度開口:“李老師找你問過話,是嗎?”她和裴尚軒的交往紙包不住火,斷斷續續傳到了李鳳竹耳朵裡。早戀在一九九二年的中學校園屬於非同小可的嚴肅事件,班主任分別找他們談過話。
這對少年戀人也不是傻瓜,理直氣壯否認之餘還把黎璃扯了進來,聲稱他們三個人都是好朋友。
李鳳竹將信將疑,這個問題後來漸漸沒了聲息不了了之。裴尚軒詢問過黎璃,她一直沒對他們透露班主任究竟有沒有找過自己對質。
“很重要嗎?”黎璃問道。韓以晨坐在她對面,美麗的臉近在咫尺。她突然有一種衝動,想把這張臉打碎揉爛讓人再也認不出來。黎璃的手擺在桌下,暗暗握緊了拳頭,指甲狠力嵌著掌心,她下意識咬住嘴唇做出了裴尚軒形容過的“自虐”行為。
“我只想知道李老師後來不再追究是不是因為你替我們隱瞞了。”韓以晨更想弄清楚所有這些事的理由是否都為了裴尚軒。
暮色蒼茫,黎璃的嘴唇破了。她的舌尖舔過唇,腥甜的血刺激著味蕾。
“韓以晨,聰明的女人最好記得一件事,別問那麼多。”她拎起書包,起身向門口走去。
黎璃在樓梯上碰到抱著籃球的裴尚軒,他拍了拍她的頭,代替韓以晨說了一句“謝謝”。
她沒有必要承認所有這些事都是為了他,因為這根本就是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