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著五個0的尾數,南波萬詫異地望著自己新到的一筆轉賬。
他昨天剛給洛子商匯去的這個季度的薪酬,今天居然被一分不差退了回來,這簡直是從來沒有的事。
南波萬不是自信心爆棚的紀滄海,身為燕國的國王,他清楚自己的斤兩,燕國能展到目前的盛況,全靠了洛子商一手打理,當初洛子商主動要求做軍師,他只是答應,到後來眼見國家日日壯大,才驚歎了洛子商的能力。
時光流走那麼快,不知不覺金牌軍師這個位置,洛子商已經坐了兩年多,白衣款款,風雨不動,彷彿每次見到他,都是胸有千軍計卻裝作玩世不恭的倜儻模樣。
兩年來,南波萬不是沒有聽過各種讒言,小人的嫉妒,教廷的不服,多少次神話破曉那些個祭司來組隊彈劾洛子商一個,然而洛子商的本事放在那裡,興風作浪也罷,利用他的人脈也罷,南波萬都隨他去了,直到今次神器爭奪戰,洛子商身為軍師卻不為他出謀劃策還一個人跑去單幹,南波萬這才生氣。
一生氣,他就高價請來了本年的cg冠軍,他心想科班出身的冠軍,怎麼都比洛子商一個業餘的牛逼。
此舉他也是想殺殺洛子商的傲氣,並未想過讓外人取代他的位置,畢竟兩年的君臣感情擺在那裡,大多數時候,洛子商是一個讓他用得很順手的人,身為一個官二代,南波萬也很苦逼啊,平常應酬多到上游戲的時間都沒有,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砸錢,再砸錢,有錢能使鬼推磨,何況一個區區的遊戲。
洛子商向來拿報酬拿得很爽快,畢竟沒有幾個人願意二十四小時候著你電話處理國務大事小事隨叫隨到,出兵打仗掃蕩人間除去紅藥堂那次從無敗績。
然而這一筆錢卻被退了回來,南波萬開始擔心自己是不是傷害到他了,看完這次網絡上鋪天蓋地的關於秦川的爆料和洛子商的自爆,南波萬才知長生殿和洛子商兩人在競技界的真正實力,可笑他還請個傻逼冠軍想去殺洛子商的威風,這就跟班門弄斧去丟臉沒差別啊。
南波萬打了兩倍的錢過去,他心想怎麼著都能安慰那傢伙一下,現在卻看著原封不動退回來的錢,不知如何是好了。
燕國盛世,沒了軍師的打理,才幾天功夫,上上下下全部亂了套,而洛子商原本隨叫隨到的電話,也怎麼都打不通了。
“算了。”他揮手喊了秘書過來,“幫我訂明天去s市的機票。”
他打算效仿劉備,親自去請人回來,他可不是紀滄海那種傻逼——
卻說因長生殿身份的曝光,人間迎來了一批新玩家,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都是秦川在另外領域的粉絲,也是堅決不信秦川是人渣的信眾,只玩高端單機遊戲從不玩“膚淺”網絡遊戲的鐵桿們,此番蜂擁而至人間世界,僅是為了瞻仰長生殿的風采——儘管那之後,長生殿再沒有出現在人間裡。
往生城外,燈火長明。
人世間諸多醜惡,諸多戰亂,諸多愚昧,諸多貪婪,然而有陰影的地方必有光,哪怕它是那麼的微不足道——在這浮躁的以訛傳訛的網絡時代,大部分人只因看了幾家不負責任的媒體報道、幾條胡亂拼湊的新聞八卦、幾篇為了吸引眼球連作者自己都不信的帖子後,就深信了洛子商爆料中的秦川是個十惡不赦的人渣,再加上原本就嫉恨秦川的一些小人趁機攪風攪雨來抹黑,這形式可謂一面倒,卻就在這一面倒的形式裡,有一群微弱的聲音堅信著他們的死神、他們的長生殿不會是那麼一個壞人。
多年的信仰在一夜倒塌是什麼感受?洛子商的一記深水炸彈,讓不知多少秦川的粉絲們失望大慟,這庸庸碌碌的世間,盲目的人總是很多,清醒的人總是很少,很少的信眾們,他們堅守著黑暗中的微弱光芒,世間的泣血劫火燃上了眉眼他們亦不曾倒下。
為了等待長生殿的歸來,他們甚至自形成了公會,取名——「長生教」,黑袍兜帽,手持燈火,自奉教眾。
往生城外,三千長生教眾持燈而立,肅穆而寂寥,願十萬裡曠野的長風記住我們每一個人,記住城池的巨大陰影下我們日夜的呼喊與等待,我們的城主,你總有一日會歸來,往生城因你而在,人世間千百年的歷史都因你才絢爛,沒有你的人間,不是人間,你是神也好,是惡魔也罷,我們只知這片土地因你的堅守才美麗!長生殿!若你上天封神!吾等願作你座前長明燈火!千年不滅!若你終歸地獄!此生便索性與你一道永墮輪迴!萬劫不復!萬死不辭!萬年之後!又是人間一場!
東方之主站在山頂,安靜看著一切,微弱的燈火外,是更多的人們暴露著本性的貪婪,再無洛子商壓制的北方教廷,再無紅藥堂鎮守的南方軍隊,他們在往生城八百里外建起了陣陣聯營,蠶食推進,三千長生教眾誓死守護,卻也勢單力薄,終有力竭被突圍的一天。
沒有城主的往生城,誰都想來這裡分一杯羹——多少的天然礦產,多少的寶貴資源,從歷史開始運轉的那一刻起就被長生殿守護著的地底世界,從未許人來開採破壞的處女地,多少年來人們覬覦垂涎的財富啊……終於等到了這一天,該死的守護者終於滾蛋的一天。
萬千河山盡收眼底,碧綠的笛子重新回到王神木的指尖,他冷笑遠望,被財富矇昧的人們大概是忘記了,沒有往生城主守護的世界,還有他東方之主王神木,若往生城真有淪陷的一天,他會毫不猶豫用召喚法術血洗人間,然而,他知道當笛子被寄回的那一天起,有個人也和長生殿一樣,永遠都不會出現了,他永遠遇不到了——他的離去比他的出現還要突然,甚至來不及等他說一句原諒。
山頂的風啊吹來億萬年前的歌謠,白袍白寂落在少年墨綠色的眼底,一顆石子,打破一個世界,指尖的長笛,再不成調。
蘇藥坐在王神木旁邊,望著他的屏幕,她輕聲說:“他不會回來了。”
王神木默不作聲,他不知道蘇藥指的是秦川,還是顧朝顏。
他只知網絡上的鬧事一出,長生殿的最後登錄時間就沒有更新過,洛子商的也沒有,這兩個人,像是從人間蒸了一樣,一起蒸的,還有紅藥堂。
蘇藥經常看著王神木在遊戲裡晃來晃去,可她自己卻一點也不想碰遊戲了,就算阿草同學不負眾望打敗草泥馬拿到了神器,她也沒心思去祝賀,秦川秦川,你是不是像每一個從前一樣,又默默地開了新的馬甲,躲藏在不為人知的世界裡?那些愛恨,到頭來也不過夢一場吧,可這已是最好的結局,不是麼?
不是不愛,只是太愛,只是因為太在乎,所以才會離開。
蘇藥清楚,若自己處在秦川的位置,就算明知是被誤會和冤枉的,可面對一人之力無法改變的世界,只能選擇默默地躲起來,等時間的長風撫平傷口的一天哪怕這一天的到來會是在下輩子或是下下輩子,她會去沒有人知道的地方,用沒有人知道的身份,過著沒有人知道的生活,因為只有這樣,才不會牽連到最在乎的人,人世間所有的風雨傷痛,所有的憎恨與洩憤,所有的身敗名裂,這一切都讓自己來承受就好,唯一能做的,便是在風暴的谷底,在或許再無陽光出現的生命裡,祈求人世間剩餘的溫暖能普照到對方所在的世界,希望愛著的人,一生平安喜樂。
如此,是為愛。
陽光彎彎折折,照進街角網絡會所的落地窗裡,這裡不同於裝潢簡陋的網吧,既能上網,又能喝茶聊天裝小資,環境考究,陽光充沛,王神木從前是這兒的常客,恰好蘇藥新找的一份文秘工作就在附近上班,於是,閒來這兩人總來這裡倚窗而坐,一個喝茶曬太陽,一個上游戲晃盪,這樣的日子,似乎已經持續了一個多月,沒有秦川的日子似乎總是過得那麼快,好像與他並肩懸空橋上的日子還在昨天,短暫的記憶如慢鏡頭無數遍在夢裡回放,可流轉的光陰證明著他還是消失了,不在了,不會回來了。
也並非想找王神木吐槽什麼,也許只是這樣靜靜坐著就好,王神木這個人,似乎什麼都不懂,又似乎什麼都懂。
在聽她講了自己和秦川的過往故事之後,王神木只是淡淡地說:“大概世上沒有比你們更純粹的感情了。”
蘇藥笑,她知道,他看慣了世間利慾薰心的狗男女們,比如紀滄海,比如韓灩灩,然而許多時候,偏偏好人無好運,狗男女們反而活得滋潤快樂。
蘇藥捧著茶杯望窗外陽光滿街,相擁而笑的情侶們挽手走在行人道上,小孩子地牽著爸爸媽媽歡快奔跑,“其實,”她說,“世上美好的愛情還有許多,難道你就沒有……?”
“什麼感情,我從不相信虛無縹緲的東西。”王神木打斷她的話,手指重重一敲,白袍少年的長笛指揮著神魔殺死又一隊企圖潛入往生城的蠢貨。
“你不用斷然地否定,我不相信。”蘇藥認真地笑,“如此浩瀚人間世界的造物主,不知虐哭了多少人的遊戲劇情,你,哈,你還說你沒有感情?”
“遊戲和現實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遊戲裡的感情就不是感情嗎?人間無劍,人間無劍,人間十二大職業,從此沒有劍士,你不會不知道吧,你編寫的劇情催生了網絡上多少同人小說同人動畫啊?”
“那你——”王神木被問得無奈,推開電腦冷笑,“你又知人間為什麼無劍嗎?”
蘇藥眨眨眼睛:“不知。”
她確實不知,或者說她打從遊戲一開始就是在暴力地殺怪砍人,遊戲任務劇情什麼的,都沒有去做,當時她覺得有那時間和npc談情說愛,不如多殺幾個怪來得酣暢淋漓,後來無數遍地在論壇上看到玩家們痛哭“人間無劍”的劇情時,她已經滿級了,滿級後又為夏國打理國事,更沒時間去掃任務,一來二去,到最後,她現自己在遊戲裡,玩的是別人,而別人玩的,才是遊戲。
王神木,好你個鬼才。
“所以,我勸你先管好你自己吧。”王神木滿意地挪回自己的電腦,“你家秦川,你真的不打算去找他了?”
“不找了。”
“為何?”
“因為這是他希望的。”蘇藥喝完最後一口茶,連帶著幾片茶葉進了嘴裡,茶葉很苦,可她一點感覺也沒有,她只是淡淡地說,“反正,能和他有過一場,我已經滿足了,這樣也好,他永遠在我記憶中鮮活,其實真正的快樂,只要你願意,一天也是一輩子,反而很多人愛了一輩子,也不知道自己愛的是什麼。”
“難怪世人都痛苦。”王神木說,“因為像你這麼看開的人實在罕見。”語氣不知是同情還是譏諷。
蘇藥沉默一會,反問:“難道你看不開麼?”
這下,輪到王神木沉默了。
國師的嘴,向來毒,國師的腦子,向來快,只一眨眼,蘇藥就笑了:“也對,所以你才能創造人間,創世主的榮耀與孤獨啊……你創造了世界你卻不是你世界裡的人,所以你痛苦。”
“……也許你該回去了解一下人間的劇情。”這是這個午後,王神木最後扔給她的話——
動機轟鳴,燕國國王直飛三萬英尺高空。
望著舷窗外冉冉的白雲,南波萬逐漸想起自己在人間裡的夢想。
他記得曾經有那麼一天,他問洛子商:“你說這九天之上的時空裡,會是個什麼模樣?”
“天上界,白玉京,結婚殿堂,那不是麼?”
“可那兒只能通過傳送過去,我們享受不到飛翔旅行的滋味,況且,九天之上,玉京城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隅,其他的地方,該有多麼廣闊,可我們都不曾探索過。”
洛子商瞥眼:“如果國王大人是想開外掛飛上天去,我打賭不會飛出十米,GM就會帶著封號公告來到你面前。”
“我只是在思考。”南波萬望著天空各色變換的雲層,若有所思,“人間如此磅礴的世界,無數功能都創了網遊的先河,可是我們到現在都不能飛天?你說設計師的腦子是不是被門夾壞了?”
那時候,已經有別的網遊打出了“自由飛天”的旗號,人物可以駕上坐騎,自由飛馳在天空中,並揚言全世界獨家創意,卻由於只有飛天功能吸引人,其他平平,很快也被市場淘汰了,最□的,依舊是《人間》。
“也許總有一日會出飛天的功能吧。”洛子商無所謂地說,“與其關心這個,國王大人你還是擔心一下你的教廷吧。”
王城外,教廷祭司又在聯名彈劾軍師洛子商了,南波萬往城樓下一看,頓覺一陣頭痛。
而現在,他身處三萬英尺的高空,開始無比想念軍師在身旁的日子,洛子商,當我們都能飛翔的那一天,你是否還在我身邊?
南方s市。
冬天最冷的時候。
顧朝顏抱著一臺新電腦的紙箱子,呵著冷氣打開了自家的屋門,再走進自己的房間,外面寒冬臘月,裡面卻是熱火朝天。
五六個與他差不多年紀的小弟,正聚精會神地在各自的電腦前打著《人間》的遊戲,而他把新電腦裝好了放到一旁的桌子上,這兒,明天,他新招的一個小弟將與大家一起來工作。
回到老家,顧朝顏摒去從前的一切,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他開了一家網遊工作室,幫人練級,也出售金幣和裝備,通過雙手勞動來賺錢,他現在是遊戲中的任何一個人,也不是任何一個人,什麼一朝歡顏,什麼江湖騙子,他統統不是了,他只是用雙手幫著每一個來下單的玩家練級,他不必再盜號,就堂堂正正上著各種各樣的號,堂堂正正為他們練級,堂堂正正讓自己變強。
如果說,和盜賊團長阿草那一場,讓顧朝顏見識到了高端玩家的水準,並在這些日子裡努力向目標看齊一步步變得強大——那麼和王神木的一場相識,則是讓他稀裡糊塗的人生,徹底被洗刷了一般,原來,自己的夢想,也可以靠雙手去達到的。
自他離家那一年起,這是他第一次覺得心靈前所未有地輕鬆、明澈,彷彿人世間所有的陽光都照了進來。
短短一個月時間,他的小工作室,竟也被他經營得有聲有色,這不,人手招了一個又一個,這間屋子都快擠不下了,他也想不到,小弟們竟能對工作如此熱情,熱情到他這個老闆都摻和不進去,只能當個甩手掌櫃了。
可是這個季節房子難租,他只能先把工作室擱置在家裡,擁擠就擁擠一些,等開春後,再去租個像樣點的工作室門面——至於姐姐的房間,他是再擠也不會去佔用的,哪怕父母勸他,說姐姐看到你現在這麼上進也會開心的。
安排好了下一週的訂單和任務量,顧朝顏悄悄關上了臨時機房的門,他在廚房找了杯水喝,父母在客廳裡看電視,他們都老了,自姐姐死去的那年,他們就老了,可是他一氣之下離家北漂,直到那麼多年後才想到回來看看,才現,父母真的老了。
顧朝顏現自己不再恨了,明明,當年,他是恨不得再也不見這兩個老頑固,這兩個、所謂父母的、被迫下崗的、重男輕女的、生了姐姐後還生了他的、可最後只能供得起他一個上學、卻要迫姐姐去打工的——老頑固。
明明他一點也不喜歡學習,而姐姐比他更有希望考上大學啊。
因為沒有錢,就上不起學,就折了所有的夢想,顧朝顏永遠忘不了自己看到自殺後的姐姐躺在冰冷的搶救室裡的那一刻,那一刻,他所有的人生都被改變了,他負氣,他離家,他出走,他北漂,他走投無路,他當起了騙子,他騙到了第一筆錢,他第一次現愚蠢的人類是這麼好騙,他看著遊戲中的土豪肆意揮霍,幾萬幾十萬的錢毫不猶豫地砸出去,就為了一堆虛擬數據變成的所謂裝備,他想起了自己的姐姐,想起了所有還在貧窮里與溫飽掙扎的孩子,後來他開始把無用的錢寄給慈善機構,寄給希望小學,如果這樣,能讓天上的姐姐不再難受。
可是他不曾想過,這些年來,父母也一樣難受一樣懊悔,他還沒結婚,還沒生子,他們明明只是五六十歲的老人,卻已如七八十歲那樣垂老了,幸好後來經濟景氣了,倒閉的工廠重新站起來,他們的退休金讓他們的日子並不難過。
走過客廳,右側拐角處,就是姐姐的房間,那麼安安靜靜的,與他離開時無二,彷彿還能看到姐姐坐在書桌前教他寫作業的背影,彷彿他走的這些年的時間只是一場泡影。
如今,他回來了。
書桌上還兀自放著當年的高考複習卷,顧朝顏嘆了口氣,重新整理了一遍書桌和書櫃,整理了一遍抽屜,在抽屜裡,他看到了他們姐弟小時候拍的相冊,從頭翻到尾,他的眼睛紅了,放回相冊,他又在抽屜底部現一本日記。
拿起一會,猶豫再三,他沒有打開看,準備放回去時,那本子裡卻掉出一張照片。
泛黃的,一張許多學生站在微機房裡合影的照片,姐姐站在最中間,穿著那個年代流行的翻領T恤,她微笑著,像陽光一樣純澈美好。
顧朝顏是第一次看到這張照片,事實上,姐姐比他高兩級,他又常逃課打遊戲,姐姐的學校生活對他來說是一個模糊的概念。
看著照片中的人們,顧朝顏忽然現左右兩個男生他竟然都有些眼熟,歲月一點也沒有改變他們的面目,就好像是一個月前他才剛剛見過的!
是的,他想起來了,他們一個叫做洛子商,正是燕國的軍師,在他和紀滄海那傻逼去機房裝外掛的時候,見過一面。
另外一個,則是他經過王神木房間的時候,看到的氣勢不輸於王神木的男人,似乎,叫做什麼三途川?
晃了晃腦袋,顧朝顏把照片和日記都鎖回了抽屜,陳年舊事也好,斯人已逝也好,他都不願再提起了,現在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把工作室經營好,賺大筆的錢,養父母,也養渴求上學的孩子們——姐姐當年,是那麼的想去唸大學的……
“老大,你快來看,新聞上的顧朝顏是你嗎?”
這時一個小弟跑過來喊他,上新聞?顧朝顏有些不敢置信,他何德何能啊!捐款什麼的他一向用匿名賬戶的啊,總不至於他從前的騙行被揭露了吧。
顧朝顏回到機房,赫然看到新聞裡的照片,居然是自己學生時代的畢業照。
這……這這這是神馬?!
他承認他從北國回來之後就忙著操辦工作室的事,根本沒時間泡論壇看新聞,可……他的名字照片詳細信息都被人肉出來掛上去了這也太驚悚了吧!
迅掃了一遍新聞,顧朝顏現自己是以“死者顧萱顏親弟弟”的身份被人肉出來的。
顧朝顏掀桌了!臥槽了!不淡定了!
網絡上這群瘋子有病吧!特麼的,他被人肉就算了,他的姐姐,去世十年了!還被挖出來人肉!他們的腦子被門夾了還是被驢踢了?!他姐姐隔了十年了還惹到他們了嗎?!神經病吧!
扔開小弟,顧朝顏佔了電腦搜新聞,這不搜不知道,一搜,他的狗眼完全瞎了啊。
只是短短一個月的時間,這被驢踢了的互聯網上,居然衍生出這麼多版本的劇情來?什麼花季少女流產自殺、什麼競技隊長原是人渣、什麼少年隱忍十年報仇……臥槽啊!這都什麼跟什麼啊!那些胡編亂造的帖子,顧朝顏看了想抽死作者的心都有。
姐姐……我的姐姐……誰讓你不得安息……
顧朝顏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花了一天的時間,仔細看完了一些熱心網友的“大合集”整理帖,他總算了解了前因後果,洛子商……這個始作俑者……他居然那麼自以為是地認為自己的姐姐是因為被辜負才……
顧朝顏想把這傢伙撕了的心都有啊!
他還記得當年父母是怎樣讓姐姐輟學去打工的,是怎樣折了姐姐所有的夢想的——在他匆忙趕回家,還來不及告訴父母他已經決定北上去打工,把唸書的機會讓給姐姐時——他看到的,只是空蕩蕩的家庭,以及在搶救室門口抱頭痛哭的父母。
這一生,他沒有愛過任何人,他最愛的人在十年前就已經死了,哪怕她是與他血濃於水的親姐姐,可是,正因血濃於水他才體會過什麼叫生命裡不能失去的痛啊,戀姐又如何?他後半生,不擇手段也好,坑蒙拐騙也好,他只為了顧萱顏活著,他只想讓與她一樣命運的孩子被他拯救。
然而,不知是心中想確認什麼,顧朝顏看完帖子後,又鬼使神差去到姐姐的房間,鎖上門,拿出了那本日記。
他鬼使神差地打開了……——
蘇藥回家後,翻來覆去睡不著,她現在除了上班就是吃和睡,日子過得無聊又充實,可今天她怎麼也睡不著。
腦中一直迴響著王神木那句話,人間無劍,人間無劍,你不解這劇情,你就沒有資格去評價它的創始人。
蘇藥最後還是鬼使神差開了電腦,上游戲,紅藥堂,她一個月不曾上過的號。
事實證明,秦川確實把她保護得太好,紅藥堂的私信箱裡,大部分是流水長思來詢問她又死哪兒去了的消息,完全沒有人肉和騷擾的跡象。
想到秦川如今不知在何處承受著風雨,蘇藥的心又難過地糾成一團,什麼看開了,什麼一輩子快樂,都他媽是自欺欺人啊。
紅藥堂孤獨地走在山谷裡,再沒有一個人可以並肩齊行了。
人間無劍……主線任務吧,開篇是在哪兒接的?新手村麼?……滿腦子渾渾噩噩著,蘇藥不知不覺走進了心竅山谷裡,心竅心竅,所謂鬼迷心竅,這座山谷位於白龍江畔,白龍江又恰似燕夏兩國的交界河,山谷中道路彎彎繞繞,時常變換,玩家進去容易,出來就難了,只有熟悉道路變換規律的人才能來去自如,所以是殺人越貨的好地方。
過去蘇藥常常帶著盜賊團來這裡埋伏燕國的肥羊,只是今天腦子稀裡糊塗,她都快忘記怎麼走了。
走了一段,前面傳來冷兵器碰撞、法術鬥毆的聲音,蘇藥開了隱身BuFF,偷偷潛行過去看,一看不得了,這這這……這不是阿草和路路嗎!
只見阿草、路過而已、以及另外幾個小賊,正和紀滄海以及夏國軍隊幾十個精兵打在一起。
更臥槽的是,阿草他們居然處於下風啊!要是平時,阿草單打獨鬥是牛逼,遇上群毆處於下風也正常,可是,阿草他不是拿到神器了嗎,怎麼有神器的力量他還打不過幾個傻逼?要是被王神木知道了大概會羞愧而死吧!
看了一會,直到身上隱身buff消失的時候,阿草他們依然被精兵們圍在圈子裡面群毆,一招一式,用的都是普通技能,連神器力量的毛都沒看見,蘇藥忍不住了,衝上去一鏈子抽飛兩個兵,破了他們隊形,暫時中止了這場鬥毆。
“都是夏國人,你們在打什麼?”
紅藥堂站在兩撥人中間,蘇藥沒好氣地打字,看也不看紀滄海過來的私信。
“藥姐,你可算來了。”阿草淚流滿面,“這群傻逼,讓我們盜賊團歸降,還揚言說不然就出動全國軍隊屠殺我們,見一次殺一次,藥姐,你說他傻逼不?”
“神馬,歸降?”蘇藥瞬間有點接受不能,她一個不在,到底生了多少事啊,“等等,你說你們叛出夏國了?”
“是啊,早就不跟著某個傻逼國王了,現在我們是海外長生島的人,藥姐你不知道麼,長生島是長生教所有教眾的家啊。”
“……”蘇藥無語凝噎。
紀滄海卻在一旁陰測測地敲出一句話:“藥藥,快勸你弟弟回頭是岸吧,回頭了,他依然是盜賊團長,你依然是國師大人,你要知道啊長生教現在可是全民公敵,凡我燕夏兩國國人,殺一條長生教的走狗,獎勵一百元寶,殺十個,獎一千,哈哈哈……”
“藥姐,你看,某些腦殘的智商永遠停留在這裡。”阿草了個攤手的表情,“以為你不在,我們還會為他賣命了,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麼玩意……”
蘇藥卻心中震驚,她不是沒看過王神木屏幕上那些虔誠的教徒,可她也沒過形勢竟會展至此,為了搶奪往生城的鉅額資源,燕夏兩級大國居然聯手起來,一聯手,其國人數量佔據了所有玩家的80%以上,面對高額的懸賞,她能想象出人們的瘋狂,然而長生教眾依然誓死守衛在往生城外,要有多大的毅力,才能在這夾縫中生存下來啊。
生存已屬不易,何況還要堅持自己的信仰?
“長生島在哪?”蘇藥敲字的時候已經有一種哭的衝動。
“我帶你去。”阿草出組隊邀請。
「世界」「紅藥堂」:我也入長生教。
紀滄海傻眼了。
全世界傻眼了。
紅藥堂……人間第一盜賊、大夏國前任國師,呼風喚雨的紅藥堂。
脫下盜賊的緊身衣,換上長生教的黑色長袍和兜帽,紅藥堂和所有的信徒們一起,在長生島上,在這個剛剛興建殘缺不齊的國家裡,安置了家園,不比天涯城的繁華,不比燕京城的富貴,長生島,那是一種天然的未經開墾的美。
只是島上雖美,卻幾乎無人,一問阿草才知,所有人都去往生城抵擋軍隊去了,若說長生島是他們的家園,那麼往生城是他們誓死守護的信仰,這裡每一個人都相信著秦川,相信長生殿總有一天會歸來,會帶領他們開創一個新的歷史。
去往生城的路上,蘇藥想起神器的事,一問阿草,她臥槽了。
阿草說:“藥姐你真的一個月沒上游戲啊,一個月前我就把鈴鐺寄到你郵箱了啊臥槽!”
蘇藥……她……居然做了一個月的西方之主……她真的……不、知、道、啊!
什麼未讀私信,她怎麼知道阿草那封標題只是一個笑臉的私信裡裝著神器啊!剛才她差點就把煩人的私信箱批量清空了啊摔!
“我要神器幹什麼,你拿回來的,你去用。”蘇藥哭笑不得,翻出私信,要把鈴鐺扔還給他。
【玩家「紅藥堂」向你申請物品交換,接受?拒絕?】
阿草點了拒絕。
“我不用。”他說,“這是我幫你拿來的。”
阿草死活不要,這小屁孩啊,蘇藥也沒轍,看到一旁的盜賊丁,她眼珠一轉,於是半哄騙半脅迫地給盜賊丁私信:“小丁啊,現在你就幫你大哥做這個西方之主吧,平時他最疼你了……”
伴隨著系統關於西方之主易主的公告,盜賊丁忐忑地收下了,於是阿草也不好再說什麼。
只是出乎他倆意料的,是盜賊丁到最後也沒有把這枚鈴鐺掛到自己脖子上,在西方神器爭奪戰之後,奮努力了一個月已經擺脫手殘黨的他,是真正認識到了人與人之間的感情遠遠比虛擬裝備來得重要,對他來說,讓他用全身裝備,甚至全世界的財富去換老大一個人的快樂,他也心甘情願啊。
然後,後來,在一次出使任務中,他孤身被兩國軍隊埋伏,堅決不肯借用神器之力的固執的他,已經做好了讓所有任務都重新開始的準備,(遊戲裡很多任務都是一環一環的,中間若死了或是掉線了,就要重做)就在他要拔網線的那一秒,阿草出現了,如他初見他時那樣,攜滿身星芒,手中北斗橫鏈揮開了軍隊,他帶起他,開好剛剛冷卻完畢的隱身BuFF,兩人飛也似地,在萬馬叢中突出重圍。
盜賊團所有的小賊都知道,那之後,再沒有看到他們的小丁在聊天頻道里調戲過大哥。
以為盜賊丁移情別戀的好事者,主動跑去問他,只得到他淡淡的答覆說:“最能留住的,永不消失的,大概只有兄弟之情吧。”
後來這句話被刻在英雄殿堂上,此為後事,暫且不表。
卻說盜賊團一行人直接從長生島上的海面往地下潛入,去到地底世界往生城的外圍。
人間的大海深處,是隨處可見的漩渦,白色的,淺色的,深藍淡藍的,灰色的,黑色的,各種各樣的漩渦,固定或是隨機遍佈在海面之上,兇險或是富貴,危機或是方便,全待人們的探索。
目前僅知的,便是那白色漩渦,是時空通道,相當於傳送門,進去了,可被安全送往人間世界的每一處。
而那些深黑色的漩渦,則是致命的兇險,有不死心的人嘗試過跳入,並錄製了視頻到網上,視頻顯示,人只要一進入黑色的漩渦,便直沉海底,在海底苦苦掙扎直到呼吸條耗盡,人物死亡,這裡的死亡,是真正的死亡,一切復活藥都不再管用,死去的玩家,永遠如雕像般長眠的黃昏海底,這個號就再也沒有出路了。
一般來說沒有人會做這種自殺的事,然而人間百態,有幸福的人必有傷心的人,有歡笑的人必有落淚的人,有想開的人必有想不開的人,那些最後也想不開玩家、決定永遠告別遊戲的玩家、受了巨大打擊的玩家、再加上某些蛋疼人士,每天,在黃昏海深海海域裡尋找黑色漩渦去自殺的人不在少數,用他們的話說,死了還能做像標本一樣常年不爛,多合算啊。
剩下那些各種深淺顏色的漩渦,則傳聞不一,隨機概數較大,有的通往海底礦藏,有的通往殺怪地圖,有的通往特殊副本,種種機緣,全在王神木的指尖操控人心。
蘇藥他們走的,就是白色的漩渦通道,畫面旋轉,他們轉眼就來到了地底世界,落腳處,是往生城東面的草原。
遠遠見到城外燈火閃爍起伏,人們不似平常鎮定肅穆。
出什麼事了?
蘇藥看了一眼世界頻道——
所有人傳遞的消息,不外乎一個內容——
兩國聯軍正式攻城了——
長生殿——回來了——
有什麼在心臟部位,驟然縮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