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擁而來的記者們,從酒店的電梯間一直賭到了大門口,依然有源源不斷的人連夜驅車趕來,那一瞬間,蘇藥忽然明白了秦川撒手而走的原因。
ThanaTos,一代死神,他低調了一輩子,他是註定在黑暗中棲息的存在,一臺電腦,一根電話線,一雙手,對他來說已是足夠,他生活在中國最繁華的地方,也生活在最荒涼的人間角落,他不需要窗外陽光,不需要紅塵喧囂,對他來說,鮮血淋漓地被暴曬在世人眼中,無異於一場體無完膚的凌遲,那些嗡嗡亂吠的議論、鋪天蓋地的人肉搜索、王神木所憎恨的屬於人類的好奇心、對強者的嫉妒與踐踏、一場早有預謀的落井下石、所有利用與被利用的人……這一切的一切,對於習慣了清靜和孤獨的死神來說,恐怕比死都難熬。
何況是記者們來了之後,他若不走,也許死都死不成了。
蘇藥咬著嘴唇,望著熱鬧非凡的酒店大廳,一重重的攝像機、麥克風、鎂光燈……她終於是體會到了秦川的厭惡,他這樣的人,是不想讓自己看到他在記者包圍下的狼狽和失態吧,到最後,也不願讓自己看到他鮮血淋漓的痛苦一面……死神,你還真是死也要留個全屍呢。
可是明知如此,為什麼眼裡還有熱熱的液體流出來,早上的擁抱,曾經平靜又短暫的幸福,美好得,彷彿是幻覺。
你要幸福。沒想到這成為他最後對她說的話。
秦川,是不是你這一走,我們又是不知多少年的後會無期?
原來,那麼多年,我愛的只是死神,只是你靈魂的十分之一都不到的部分,我自以為是追逐你一路,你卻愛上我生命裡所有的榮耀與黯淡。
蘇藥無力地靠著門框,好日子的鈴聲終是沒有從她手機裡唱出來,當時猝不及防的幸福依稀還在眼前,好像有著修長指尖的雙手還用力地圈在她腰間……這麼一想,忽然還真有一雙手從背後攬過她的肩。
“藥姐。”
一轉頭,蘇藥就對上阿草那張不知所措又著急的臉。
“你怎麼跑出來了?”
蘇藥皺眉,這小子平時任性就算了,現在這搶神器的節骨眼上,他還亂跑出來添亂!啊啊啊她已經夠苦逼了啊她恐怕已經搶不到神器了希望可都在這小子身上啊啊啊!!!
“姐,這問題該我問你吧。”
阿草不知道遊戲裡生了什麼事,他只注意到他一心想較量一下的刺客三途川的操作者,忽然離席而去,緊接著藥姐也跑出去了,他倆昨天在晚宴上的親密模樣已經讓他一夜沒睡好,眼下,一向愛財如命的藥姐竟然也放棄神器不顧一切地為他而去……他到底是誰!
蘇藥別過頭,也不願多說什麼。
此刻,阿草,或者說他寧願人們喊他本名陳忘,他認真扳過蘇藥的臉,看著她的眼睛,從來都是風姿颯爽的紅藥堂,他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絕望難過的眼神,那個和她在一起的刺客……到底還是傷了她麼?
“藥姐,我只知道……”阿草斟酌著並不連貫的語句,“有些不在乎你的人……忘了就好……至少如果是我,無論生什麼,就算我死了……我也不會丟下藥姐,不會讓你找不著我……我還記得你把我設為團長的那天,我站在天涯城下仰望你的背影……那時我就決定要永遠站在一個你回頭就能看到的地方,我……一直在你身後……”
“你在說些什麼?”蘇藥本就心情沮喪,阿草的胡言亂語已經讓她沒有力氣去想其中包含的意思,她無力地打他:“如果你還認我這個姐,你,現在,就給我回去,別說些廢話了,我平生最討厭不戰而敗的人,特別是拋下兄弟的人。”
東方之主王神木、燕國軍師洛子商、燕國公主韓灩灩、夏國國王紀滄海、燕國國王南波萬……這些有背景或是有實力或是有歪門邪道的人,如今都出局了,剩下大貓小貓兩三隻,蘇藥就不相信她一手培養出來的盜賊團長,還拿不下第一。
“好。我知道了。”
阿草用力點頭,藥姐的意思,是拿到神器就能讓他“廢話”了嗎?一瞬間阿草的心中彷彿有十萬馬力在奔騰,他激動地走過依舊被記者擁堵的電梯間,沿著安全通道的樓梯,大步跑回頂樓賽場去了,兄弟們,拿神器啊!
蘇藥出門打車,回了自己家,哪怕明知道希望微茫他不可能在那裡,又打車去了秦川家,照舊是空空無人,偌大的書房,曾經他們並肩碾壓人間的地方,如今只剩她當年的獲獎照片擺在書架上,迎著月光,清清冷冷。
窗外是繁華的不夜城,那麼大的都市,她卻不知他還會去什麼地方,除了兩個人的家,她現自己原來根本就不瞭解他的,他身上有太多的秘密太多的隱忍,可是,秦川,就算是你靈魂的十分之一百分之一的碎片,我還是,義無反顧地愛上了。
蘇藥最後又回了酒店,沿著安全通道的樓梯,漫無目的地往上走,到了賽場門口,她看了眼,依舊往上走,樓頂就是天台,據說兩年前曾有一個想盡辦法也紅不起來的過氣明星從這裡跳樓過,當日的報道與轟動她至今還記得,然而這天台依舊沒有關閉,人間人間,萬丈繁華,總要有一個角落來容納徘徊的失意者們,越是紙醉金迷的地方,越是有這樣的人們吧……
蘇藥果然在天台邊緣看到兩個背影。
一個苦惱地趴在左邊角落,這人她認識,是盜賊團的第四把手,因為撞上洛子商而沒能進決賽的盜賊丁。
右邊角落的,站在更危險的護欄外側,好像隨時都會掉下去一樣,蘇藥只看到他的背影,不知道是誰,那漆黑的衣服布料在夜風中翻騰,臥槽,這人是想跳樓自殺麼。
蘇藥悄悄走到盜賊丁那一邊,拍拍他的肩膀。
“……藥姐?”盜賊丁迷茫又痛苦的眼神,“藥姐你上來做什麼?你也失戀了麼?”
“……失戀你妹。”
“那你不去拿神器了?”盜賊丁苦逼著臉,他親愛的弟兄們正和大哥在賽場上團結拼殺,他卻不得不在這裡吹冷風,各種不爽啊不爽,藥姐你丫的居然還溜出來……天知道他是多麼想進決賽啊!
“讓你大哥去拿了。”蘇藥無所謂地說,她從前愛財如命,如今才現一百個神器放在她面前,也不如死神一個人來得重要。
“藥姐,你喜歡大哥麼?”丁忽然說。
“我有另外喜歡的人。”直截了當。
“可是他喜歡你啊……”盜賊丁各種苦逼,“而我……他一直當我是開玩笑的,我……”
“那就想辦法變得和他一樣強。哀怨是沒有用的……”一向都很愛給小賊們勵志的蘇藥說著,忽然住口了,變得和喜歡的人一樣強,就一定有用麼?
然而這話聽在盜賊丁耳中,勵志得讓他全身所有細胞都燃燒了,是啊,他糾結有個屁用,至少要變得和大哥一樣強大吧,那樣他就不再會被當做是開玩笑了。
盜賊丁一陣風似的滾回房間去了,摸出筆記本,插上網線,打開遊戲練手技,從現在開始,他要變強!變強!
剩下蘇藥苦逼地趴在他剛剛呆過的地方,三十二層樓下,是盡收眼底的人間繁華,不知道那無數璀璨的燈火中,他會在哪一處燈火的陰影中呢?現在的他,估計比她更不好受吧。
扒皮如凌遲的痛苦。
洛子商,蘇藥這輩子從來沒這麼恨過一個人,她不管他們從前有什麼恩怨,她義無反顧地相信秦川,也許愛本就是自私的,讓秦川痛苦的人,她一輩子不會原諒他。
而這時,那疑似要跳樓自殺的人,卻緩緩轉過身來望向蘇藥。
“……王神木?”
蘇藥認出了那雙沉默寡言的漆黑眸子,堂堂東方之主,他也是出局了麼?
王神木也認出了蘇藥,他佩服的紅藥堂,他厭惡的豪放女,對蘇藥的兩種印象讓他的臉色半陰半晴,天台微弱的燈光,讓他半張臉迎著光芒,半張臉隱沒在夜幕的陰影裡,微微點頭,他並沒有開口的意思。
倒是蘇藥苦逼的心情無人可傾訴,趴在圍欄上,她無聊地搭話:“你不是東方之主麼,怎麼在這裡,難道出局了?”
王神木掐了手中的煙,不置可否。
“為啥?”
“以你第一盜賊的技術,也出局站在這裡,而我只是擁有神器罷了,頂多算個佔便宜的,出局不奇怪。”
“……”蘇藥很想告訴他自己並沒有出局,只不過不再在乎遊戲罷了,“我看到一個女遊俠拿著你的笛子。”她最後說。
“嗯,我給他的。”
“你還真是……”要是往日,蘇藥一定會驚得敲碎牙齒,讓千萬人為之瘋狂的神器居然就這麼白白給了別人,可是,現在,她忽然一點都沒感覺了,神器啊,就算有一百件,那又怎樣?不過是遊戲而已,能改變過去的時間麼?能讓她回到過去,比洛子商、比那什麼顧萱顏更早一步認識秦川嗎?能讓人們不再恨嗎?蘇藥望著腳下人微如蟻的世界苦笑:“你有沒有覺得,那麼多人,為了遊戲爭得頭破血流的,很可笑不是嗎?神器,也許在當初它們的設計師眼中,不過是嘲笑人類的東西吧,哈哈,多少的慾望、仇恨、報復、爭搶、背叛……”
“你也這麼認為?”有什麼細微的光芒劃過王神木的眼中,一閃即逝,他挑眉笑,是的,他很久沒這麼笑了,曾有一個人說他笑起來很好看,可這世界依舊讓他在大部分時候沉默著面無表情的臉,彷彿這已是習慣,也只有在無人知會的放肆黑夜裡,他會偶爾想起當初創造世界的夢想。
“為了狗屁的神器,我害了一個人陪我一起來,我沒想過最後會這樣,我喜歡了他好多年,以為從此可以在一起……很可笑吧,這樣的結局……要是想出神器這個點子來的設計師知道人類可笑如此,是不是會放聲大笑啊哈哈……”蘇藥苦逼地閒扯,如果沒有旁人,她很想在這裡哭一場,哪怕眼淚在真正的難過中根本流也流不出來。
王神木沒有放聲大笑。
“我就是設計師。”他說——
阿草回到賽場的時候,四大祭司已經盡數出局。
當然,他的七個小賊也全部死光了。
只有他的角色還是好好的,一分血沒有少。
“老大……對不起我們沒用……”
屍體狀的小賊們還飄在那兒不肯走,紛紛在組隊頻道里聊天。
震驚中的阿草,翻過那些聊天記錄,往上翻頁到系統提示裡,一條條的系統信息,看得他觸目驚心。
七個小賊,赫然有五個是與祭司同歸於盡的,另外兩個,是為了保護一動不動的他而死去。
而這一切,都是他自私任性造成的。
當初說好的包攬神之套裝呢?說好的包攬極品裝備呢?說好的永遠當紅藥堂的後盾呢?還沒遇上紅藥堂,他們已接近團滅。
可是……就再讓他任性一回吧。
“你們已經足夠了,都回去陪小丁睡覺去吧。”阿草的心中在滴血,他鄭重地敲下一行字:“剩下的路,大哥幫你們走完。”
他卻不知風捲殘雲回到房間的一幫盜賊看到在屏幕前張牙舞爪殺紅了眼的盜賊丁時,那陣陣菊緊的抽搐感……
阿草一身飛掠,屬於盜賊的,他曾經和藥姐一樣不屑的BuFF全開,深淵裡,也是有風的麼?他恍惚聽到嘩嘩的大風聲吹過自己的耳旁,風中是鶯飛草長,是小賊們嘰嘰喳喳的笑顏,是天涯城門上紅藥堂風華絕代的身影,大夏國國師,她喜歡站在高處,站在獵獵的風中,看海上潮水連天,看遠方雲山杳杳,他曾經是多麼想和國師並肩站立,讓她不再以單薄的肩膀一人支撐天下,他願意以自己的所有去守護她一生的風采,為此,短短一年,他從一個墮落的土豪成長為威名一方的盜賊團長。
可是,她依然把自己當個小孩子。
阿草走的是另一條路,並沒有遇到深淵樞紐處的紅藥堂,他的腦子第一次全運轉,一路的解謎、傳送、跳躍、飛掠,沒有了洛子商改變陣眼的迷宮,就成了個死物,很快地,阿草站到了神獸巢穴的大門口,而門,已然敞開。
竟有人捷足先登?!
阿草心中一沉,連忙掠進去,只見神獸巢穴裡陰風陣陣,他險險一個閃避,一陣足夠置人於死地的狂風就與他擦肩而過,倒吸一口涼氣,阿草看清楚了,那無數狂風之中,正是一頭有著長長的脖子和雪白皮毛,酷似駱駝又似羊似馬的生物,臥槽,這不是草泥馬麼,不過動物世界裡的草泥馬一向溫順,而這頭狂化後的草泥馬,它魁梧的身軀和頭顱上那足夠嚇死爹的恐怖表情,讓每個見過的人都不由地菊花顫慄。
眼下,狂化草泥馬正和一個召喚師大戰著——至少那女的看上去是個召喚師。
只見女遊俠長笛橫放,一頭又一頭的魔神在詭麗的音符中,從虛空裡被召喚出來,然而草泥馬的暴走攻擊實在厲害,剛招出一頭,就被一陣狂風颳死了,又招出一頭,又被草泥馬一腳踏扁了,顧朝顏苦不堪言,他當騙子是高手,玩遊戲可不是啊,頂多算是一般般的技術,神器在他手裡,揮不出七成的威力,跑位、躲閃、意識流神馬的,對他來說都是浮雲啊浮雲,他如今仗著神器護身,召喚魔神不用冷卻時間,還能無限召喚,可也只能這樣了,他的那點指揮技術,只能勉強用怪物當肉盾來自保,根本不夠輸出火力的,於是那些在王神木手下兇威赫赫橫掃千軍的魔神們,到了顧朝顏手下,就成了送死的肉盾,往往還沒指揮好它們攻擊的地方,它們就被弄掛了,也幸好「菩提花染」是神器,要是換作普通笛子,來一百個召喚師都不夠撲街的。
打了半天,顧朝顏現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他招的都是最高級魔神,招一兩頭還看不出什麼來,招多了,他的法力就吃不消了,眼看著魔神前仆後繼地死去,草泥馬只被他耗掉10%的血,而自己的法力槽空了一大半,這地方,可找不到安穩的地方讓他打坐恢復法力,正想著要不要出去避避風頭,把法力回滿了,招個四五十頭魔神再一股腦兒殺進來瘋狂輸出,巢穴大門口就進來一個人。
顧朝顏心裡那個懊悔啊,他當時怎麼就貿然闖進來激了草泥馬的怒火,迫不得已硬著頭皮迎戰了呢,他應該學王神木那樣把魔神招個一堆再進來碾壓式輸出啊!現在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不走只會法力耗盡死在這裡,走了這草泥馬就讓給別人了,他耗掉10%的血也是血,他怎麼能給別人做嫁衣。
好不容易瞅到一個草泥馬喘息的空檔,顧朝顏連忙招了兩頭魔神,一頭護著自己,一頭被指揮著朝大門口進來的那個「阿草」衝過去,顧朝顏心中一掂量,就決定了先把別人弄死,自己再慢慢打,他技術不行,心計可不弱,那個阿草他知道,是夏國盜賊團的老大,為人挺正派的,還是個技術流,他行騙時沒打過他的主意,然而現在神器當前,可不講過節不過節的,在草泥馬的咆哮下,註定了這裡只有廝殺。
招出的頂級魔神面對草泥馬是螞蟻,面對人類可是大boss。
阿草剛躲過草泥馬的無差別攻擊,就看到一頭魔神向自己衝來,頓時他嘴角冷笑,看來那個召喚師是暫時放棄攻打,想把自己先幹掉了。
跟著紅藥堂這麼久,阿草什麼樣的戰爭沒經歷過,論戰場經驗,論臨機應變,論操作手技,顧朝顏是拍馬都及不上他的,何況現在正是他聽了蘇藥的話後小宇宙燃燒的時刻,稍一判斷,阿草就找出魔神右側一處破綻,同時也是草泥馬狂風攻擊的死角,他一個加掠過去,又給自己腦門上拍了一道隱身BuFF。
啊哈哈,二十秒的隱身時間,盜賊的看家絕技,足夠他收拾這個召喚師了,雖然對方是個女的,可他阿草從來不說憐香惜玉看見個女的就迷得走不動路的傻逼土豪,身為久經殺伐的盜賊團長,這種時候不可能心慈手軟,藥姐不稀罕隱身BuFF,那是藥姐自己的驕傲和堅持,可他身為凡人,他稀罕,對他來說,只要能為紅藥堂承擔一切,他不在乎用任何手段來達到目的。
顧朝顏慌了,隱身後的阿草,穿著一身極品裝備,歷經無數場廝殺,手中無數人命的盜賊團長,這不是他能硬扛扛得住的,趕緊把剛剛好不容易招出的幾頭魔神拉了回來,護在自己身周當肉盾,從來沒有這樣一刻,他心中有如此深深的絕望感和挫敗感,他曾經以為他走上這條北漂騙子路後,就已經看淡一切了,成功與失敗,那不過是吃飯喝水,什麼神器爭奪,他現在大可以下線離去,反正他手上有一件了……
可是,為什麼現在……
隱身無敵後的阿草再也不用把草泥馬的攻擊和魔神的肉盾放在眼裡,二十秒時間,每個0.1秒對於他來說都是黃金一樣珍貴的,「偷天換日」、「妙手空空」、「風捲殘雲」、「萬里橫行」……一套又一套的連招,從他沸騰的指尖噴薄而出,那些可怖的魔神,只能阻擋草泥馬的攻擊,卻擋不住隱身的他的。
當時天涯城月華滿地,曾有人做過統計,紅藥堂的手,用連招連死一個滿級戰士的標準血量,只需十秒。
當時天涯城煙花滿天,還是個傻逼土豪的阿草,穿著一身人民幣裝備,站在認真圍觀的人群裡,他忽然就明白了遊戲的意義。
練了那麼久,到如今,及不上藥姐的十秒,但二十秒,總該夠了吧,就算對方是個開了魔法盾後能用法力抵消血量傷害的召喚法師……
法力本來就已不濟,還要顧忌草泥馬的攻擊的顧朝顏,這叫一個苦不堪言啊,他雖然手握神器,不過已經和站著捱打的稻草人沒什麼區別了,十八秒,僅僅十八秒的時間,阿草就連死了一朝歡顏。
女召喚倒下的那一刻,阿草才現她的血脆皮得可以,因為她不是法師,沒有魔法盾的技能,她,是遊俠。
望著會用召喚術的女遊俠手中的笛子,阿草心中狂喜,神器!菩提花染!
無數次戰場摸屍的經驗讓本就是盜賊老手的阿草,在顧朝顏的鼠標點上退出遊戲之前,就以千分之一秒的度,把那笛子摸到了自己手裡。
系統公告:【2010年12月xx日22點37分,恭喜玩家「阿草」取代東方之主之位。】
那一刻,阿草望著公告欄,忽然想起當時黃昏海邊,他剛剛拜為大姐的紅藥堂在沙灘上,把一套又一套的盜賊連招展示給他看,其中有流行的,有經典的,有紅藥堂自己獨創的,第一次知道技能還能連起來輸出的阿草,被流火長鏈的光芒閃瞎了他的土豪狗眼。
可是那時他學了好久,怎麼都學不會連招,最簡單的都搓不好,他苦惱又不甘心,他問紅藥堂,怎樣才能理解連招的精髓啊。
紅藥堂淡淡地笑:“你想想你曾經做的廣播體操吧。”
阿草的土豪狗眼再次碎了一地,不過他還真是在家裡鬼使神差地開始做他上學時最討厭的廣播體操……當他終於把第一套到第八套廣播體操全部做的滾瓜爛熟時,他現自己還真有那麼一點會搓連招了。
後來,他連招越來越熟練,甚至能自己創新了,他高興地向紅藥堂邀功:“藥姐,我終於爭氣了!啊,想當時我重學廣播操,我的老命啊……”
“廣播操?噗!”紅藥堂先是震驚,再是大笑:“你沒看出我是開玩笑的……嗎……”
阿草吐血不起。
想起那些溫暖又美好的過往,阿草的嘴角忍不住泛起微笑,他把笛子收進了包袱,笛子是神器沒錯,可他並不打算用,繼承於紅藥堂的屬於盜賊的驕傲,讓他不願藉助神的手來取勝,笛子是召喚師的,而他是盜賊,不擇手段開了無恥隱身BuFF後依舊驕傲的盜賊——裝備只是身外物,藥姐,這句話你只說過一次,而我記住了一輩子。
收拾好激動心情的阿草,拉開架勢,他依舊拿著盜賊的長鏈,現在,他一個人了,他可以心無旁貸地與草泥馬大戰三百回合——
“愛情本就是可笑的東西。”王神木看著遠方燈河,語氣無波無瀾。
話雖這麼說,不過他心裡也震驚,這對豪放的還佔了他的床的狗男女啊,也會分手也會傷心嗎?他印象中游戲裡的紅藥堂是個很好的人,又有技術,又有人品,又低調,向來只遊戲裡的視頻截圖,pk或是打怪,一切以鑽研連招技術為主,而從不放自己的照片之類,也不仗著自己是女人而搏出位,更不依靠男人——和韓灩灩那種千里送B的貨色比起來,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在蘇藥斷斷續續的自嘲中,王神木聽不出劇情,以他的主觀一想,必是那狗男人的不好了,就和他的主管老陳一樣,世上狗男人千千萬,從不缺欺騙善良姑娘的渣滓。
王神木比蘇藥大了幾歲,閱歷更廣了無數,此刻心中也有些不忍她的難過樣子,但他素來的性格又讓他不會說任何安慰一個女孩子的話,只能像長輩一樣說:“日子那麼長,好好做你自己,你是紅藥堂,沒什麼想不開的。”
“愛情不是可笑的東西。可笑的是我自以為了解他,卻怎麼都找不到他了。”
“那就不要找了。”
“大叔,你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王神木真不知自己怎麼不知不覺變成情感諮詢專家了?這坑爹的世界啊,“既然怎麼都找不到,或者他不讓你找到,你去找有用嗎?找到你頭花白,牙齒掉光,老眼昏花,走也走不動,你還用你渾濁的眼睛望著渾濁的空氣,用乾癟的嘴唇口齒不清地說著找啊找,你——想你一生都這樣麼?”
臥槽,哪有這樣勸人的!蘇藥看了他一眼,無以回駁,只能沒好氣地說:“我以為構思出人間裡這麼多支線任務,這麼多動人劇情的設計師,會是一個很溫暖很重情的人。”
王神木輕笑一聲,不置可否,沉冷的眉眼如雪深山裡孤僻千年的岩石,“到底是個什麼人,讓你紅藥堂也為他如此?如果你想說是先前和你一起來的那個狗……那個男人,我不認為他有什麼地方配得上你。”
“比起紅藥堂……”蘇藥嘆了口氣,“你應該更耳熟他的名字。”
顧朝顏走上天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王神木和紅藥堂兩人背對著他在護欄上吹冷風,他走過去,站到王神木旁邊。
“對不起,我輸了。”王神木正要開口詢問的時候,顧朝顏主動說,“還有,我騙了你,我不是長生殿。”
“你說不用去找的那位才是。”蘇藥苦笑——
秦川走出五條街,站在路燈下,面前依舊是馬路,無止無盡的路,無止無盡的人生,他不知該往何處去,家裡?他的家估計早就被記者和人肉者們趕去攻佔了吧,蘇藥家呢?他更不想因為自己害了她的生活。
如今的他,已被洛子商害得沒有了家。
他記得自己當時是怎樣氣得摔了鍵盤走出來的,在冰冷的北國冬夜裡,他毫無目的地逃離,光影,燈河,車流,人群,不,他不要看到這些,從沒有一刻他是如此厭惡著繁華,他素來清冷的世界,不應該有這些,也不能有這些,溫暖,那是別人的溫暖,愛情,也許從顧萱顏死去那一天起,他就再也不配得到的,更不能因為他自己的陳年爛事,害了無辜的藥藥。
秦川站在霓虹燈下的陰影處,洛子商如跗骨之蛆般跟了上來。
“你還沒解氣麼?”秦川的聲音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哈哈。”洛子商大笑,擁著厚厚的大棉襖,慵懶地背靠在一塊公交站牌上,“解氣?我從來沒有生氣過,我只有恨,秦川,你知道麼,恨。”
“不要恨了。”曾經的世界冠軍,一代少年人的熱血之魂,如今是掩不住的疲憊。
“我怎麼能不恨?秦川,你有沒有後悔過?後悔當初拒絕了萱顏?好,那是你自己的感情,我知你除了自己和電腦,不愛任何東西,可你為什麼就不能告訴她還有我愛她呢?”
“我忘記了。”
“好一個你忘記了。”
秦川無力搖頭,他向來不喜爭辯,再多的爭辯也是無用,那麼漫長的時光,連面目都模糊,唯一的記憶裡,依稀是當年光影,那個他忙著為他和洛子商兩人制訂最後訓練計劃的夏天,那個就要出征cg的第一年,眼看著地區選拔賽就要開始,他的生活裡除了咖啡、電腦和熬夜再無其它。
秦川只記得十年前那一個午後,身為集訓隊隊長的他,在為洛子商的一份戰術分析忙到再多一雙手都不夠用的時候,顧萱顏,這個他們學校的集訓隊裡唯一的女孩子,他一直很照顧的學妹,忽然推開機房的門,吃錯藥了一樣瘋狂地問他能不能帶她走。
秦川被弄得莫名其妙,帶她走?什麼意思?整整一個隊,他還要培養他們去參賽,而他只是她的學長,又不是什麼人,他能帶她去哪兒?
秦川不記得當時敷衍著說了什麼,他其實一直都不贊同萱顏這樣青春年少的姑娘跟著他們隊伍受苦,而且她的技術是墊底的,他費心教了她很久也沒長進,人的天賦在那兒,不是這塊料的終究不是這塊料,勤能補拙沒錯可人至少也得開竅啊,他多次勸萱顏別來集訓了好好回去上課考大學,但人家小姑娘就是不聽,也不肯說是什麼原因,硬是賴在集訓隊不肯走。
隊裡唯一的女孩子,漸漸的,自然有人開始傳她的八卦,有說萱顏喜歡他,有說萱顏喜歡洛子商……各種各樣的傳聞,到了秦川耳中,就和聽新聞聯播一樣讓他沒有任何感覺。
愛情什麼的,他從來沒想過這些,他的世界只有比賽,只有廝殺。
所以那天下午敷衍著把小姑娘打回去之後,秦川繼續忙著手頭的洛子商的戰術分析表,洛子商這個人,是他見過最天才的,也最讓他操心的傢伙。
他還記得在街機廳裡第一次遇到洛子商的時候,那時的洛子商,才剛剛開始長個子,清秀的眉眼,笑起來彎彎的嘴角,除了一頭染,讓他看上去十足是個不良少年。
十年前的南方,還是街機廳遍地開花的時代,秦川家中有電腦,卻也會去街機廳裡練手技,這種嘈雜的環境,更能磨練他的心境,一來二去,他注意到了總是在那兜售鋼鏰的洛子商。
老式的街機,需要投入特製的鋼鏰才能進行遊戲,老闆那裡出售的鋼鏰,一塊錢換一個,洛子商兜售的,五毛錢一個。
他還堂而皇之就在老闆眼皮底下兜售,惹得老闆又痛苦又不好趕人,畢竟街坊十里,來瞻仰洛子商技術的小孩子不計其數,這給他拉來大把生意。
明明是小學還沒畢業的樣子,就已這麼有生意頭腦,秦川看到這小孩,又是欣賞又是好笑。
洛子商的鋼鏰,都是他自己賺來的,什麼老虎機,桌遊,彈球,他樣樣都精,他只須花幾個鋼鏰,就能從賭博機裡賺回十倍幾十倍的成本,他總是捧著大把的鋼鏰,站在那兒向比他大許多的孩子們甚至還有成年人們炫耀自己的本事。
然而他賺得再多,再是出風頭,也無人敢惹他,不但他本身是很會打架的不良少年,很多道上的人也是他背後的保護傘,秦川親眼見過他惹了幾個高中生後,對方要打架卻洛子商招呼來的幾個小混混砸得頭破血流的場景。
而洛子商,依舊站在血泊裡一臉無辜地數著鋼鏰笑。
秦川見了他許多次,後來卻不見了他。
問街機廳老闆,老闆說,這孩子跟著混的黑道大哥入獄了,他也被爹孃打了一頓,關回家讀書去了。
再見到洛子商,是秋天的時候,初中部,以第一名成績入學,最張揚的新生。
秦川那時已是校競隊隊長,一回校就聽手下報告說,初中部有個新來的學生,硬是要參加他們隊。
競技隊本來只在高中部招新人,秦川好奇一見,竟是洛子商,那一天,年紀最小的天才少年,被破格招入。
秦川的條件只有一個,別再逃課打架。
洛子商爽快答應。
果然,洛子商的天賦,也沒有讓秦川失望過,從來沒接觸過電腦的洛子商,短短兩個月時間,就玩熟了indos系統,甚至玩熟了所有競技遊戲,那操作水準,跟他操老虎機的水平不相上下,轉眼,這個年紀最小也最張揚的新生,成了隊裡技術僅次於秦川的存在。
一次市裡十二所高中競技隊進行友誼賽的時候,洛子商大出風頭,顧萱顏就是在這個時候加入集訓隊的。
秦川本是不想讓只懂皮毛的人進隊降低平均水準的,女生也不行,可是在一隊禽獸“老大啊我們長這麼大都沒個女隊友啊你忍心讓我們受苦嗎”的哀嚎聲裡,他最終同意了。
終是沒想到,他草草打小姑娘的那個下午,竟是他們最後一次說話。
若早知如此,他不會讓她進隊。
若早知如此,他更不會讓洛子商進隊。
他永遠記得,在搶救室門外,答應他不再逃課不再打架的少年,從懷中抽出水果刀,狠狠捅進他的身體。
“她自殺了!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他永遠記得那時候洛子商歇斯底里的哭聲,認識那麼久,這是一貫驕傲的洛子商第一次當眾崩潰。
霓虹的光影在人間流走,不為人知的往事永埋角落。
秦川臉上涼涼的,他仰頭,微涼的雪花落在他的眼角眉梢,今冬第一場雪呢,他想,原來這麼快,就已經十年過去,他內疚的,痛苦的,冰冷的,藏身在黑暗中的十年。
誰愛了,誰恨了,誰錯了,誰對了,誰後悔了,誰忘記了,誰回去了,誰回不去了,他曾經從來不懂的,直到在他的世界裡,遇到那個ID叫做Suyao的姑娘,她的簽名告訴他,ant,就是愛。
可是,當他明白了愛,她已不見,當他找回了愛,他已回不去。
如果一生註定如此——
一聲嘆息,秦川撣去肩上的雪花,喉嚨喑啞地開口:“在我眼裡,你和萱顏都是最珍貴的隊友,我不想失去你們任何一個,如果知道你會恨我這麼多年,我寧願……”
“哈?”洛子商瞥了他一眼,打斷他的話,“後悔有用麼?你還是這麼虛偽。”
擁在厚厚的毛領和帽子裡,依舊高傲的洛子商,顧自插著口袋,撇下他往街對面走去,他的眉眼依然是少年時的張揚,歲月帶走他的所有卻沒有帶走他年輕的容顏,他仰頭大笑,望著雪花紛落的天空,他又何嘗不懷念那年的夏天,又何嘗不記得那個讓他敬愛的秦川隊長。
可是歲月真的帶走了所有,只留給他一身的恨。
“看到你這輩子從此都要不好過了,我真是痛快啊,我也可以安心地滾了,哈哈哈,秦川,江湖不見……”
沒有看路,洛子商就這麼大笑著走遠,萱顏死了,隊長也死了,愛也死了,恨也死了,世界也死了,人間也死了,過去也死了,未來也死了,他天生愛闖禍,愛打架,當年不知給秦川添了多少麻煩,麻煩就麻煩吧,反正隊長這一輩子有夠麻煩了,哈哈,他走後,哪管人間洪水滔天。
雪花落在洛子商揚起的眉眼間,他閉上眼睛,睫毛上是涼薄的寒意,如果人間繁華註定如此,就賜他一場醉生夢死罷,什麼燕國軍師,什麼南波萬走狗,什麼大波妹,什麼神器什麼技術,這與他不再有關係了吧,就像他永遠不會告訴別人,他接近南波萬,甘心用一身世界級的技術當一個腦殘土豪的走狗,只是為了利用南波萬這個官二代的人脈,去找他想找的東西;他也永遠不會告訴別人,遊戲裡風流成性的軍事,愛著大波妹的軍事,惹得無數女孩桃花亂顫的軍事,只是他的寂寞無聊,他以為這樣就可以忘了萱顏,就可以減少一點恨意。
可是,終不能忘。
好像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裡是女孩的歡笑,是少年的執著,是沒日沒夜的苦戰,是咖啡味道的幸福,是艱苦又快樂的日子,是少年意氣的嚮往,是單純易碎的初戀,是球面顯示器的泛光,是機房裡的叫囂,是賽場上的較勁,是隊長在黑板上書寫的戰術,是再也見不到的故人,是永遠定格在舊照片上的時間……彷彿一抬頭,還能聽到鋼鏰兒敲響的清脆聲音,那些指尖的青春,那些鍵盤上的淚水,我們之後,再無人得見呢。
夢醒的時候,也該走了吧,洛子商不知自己該去哪裡,他只聽到一聲刺耳的剎車聲把自己的夢驚醒,伴隨而來的,是背後一雙手猛烈的推撞,他被那股大力氣推出了幾米遠,掙扎著爬起來時,才回身看見血泊中的人。
恍惚十年前,他還能在打架時在血泊中笑的,能在傷心時在血泊中哭的。
可是為什麼現在笑也笑不出來,哭也哭不出來了?
那個微弱的聲音最後對他說的,是先前被他打斷的話。
——“如果知道你……會恨我這麼多年……我寧願……當初死的是我……我不想失去你們……任何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