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黃昏時分,天氣異常陰沉悶熱,邵伊敏照常騎車去快餐店上班。員工的自行車在商場地下車庫有一個專門的存放地點。她順着車道滑行下去,然後拐向停放區,剛剛下車,身後響起一聲喇叭。時常會有沒什麼修養的開車人,根本不耐煩哪怕多一秒的等待,她並不以為意,頭也不回地將自行車挪向路邊一點兒,等前面的人存好車再過去。身後車門一響,蘇哲走了下來。他打量她的一身打扮,灰色T恤、牛仔褲加球鞋,揹着個雙肩包,戴一頂紅色的快餐廳棒球帽。
他皺着眉頭問:“你在這兒幹什麼,伊敏?不是下週要考試嗎?”
“打工。”她簡單地回答,將車推進去鎖好,回身卻看見蘇哲仍然站在那裏。
“是不是錢不夠用?”
“不是。全天對着英語要吐了,換下腦筋,現在改對着炸雞想吐,果然好多了。對不起,我趕時間,先上去了。”
沒等她挪動,捷達車窗搖下,副駕座上探出一個女孩子的頭,聲音清脆地問:“蘇哲,碰到熟人了嗎?”
那是一張長髮嬌美的面孔,正意味深長地打量她。邵伊敏看着她,勾起嘴角笑了:“對,熟人。你好,再見。”
她繞過蘇哲,直奔員工通道。洋快餐管理嚴格,遲到就意味着扣錢。她匆匆跑上去換好工作服,開始工作。
學生兼職最好找的就是在這樣的洋快餐店打工,報酬並不高,而且累人。邵伊敏覺得唯一的好處是不需要動腦筋,只要手腳利落就行了,很能讓自己高度緊張的神經藉機放鬆。
到九點多鐘,店裏人稍微少了點兒,她靠在牆上偷閒休息一會兒,只希望值班經理或者組長都不要注意到自己。門一響,她幾乎是條件反射地説着“歡迎光臨”,然而推門進來出現在她眼前的是蘇哲。蘇哲看她一眼,轉頭去了櫃枱點了一份可樂,端過來找空座坐下,然後看向她:“麻煩你過來把這裏擦一下。”
邵伊敏根本沒脾氣地走過去,拿抹布將乾淨的桌面仔細再抹一遍,轉身準備走開。
“幾點下班?”
“十點。對不起,我們工作時間不讓進行私人交談。”
她走開,下班之前半小時照例是幫前台補充配件打掃枱面,到了十點,她去員工休息室換下工作服,直接下到燈光昏暗的地下車庫取自行車,蘇哲已經等在那裏了。她無可奈何地看着他,他穿着米黃色的T恤,看上去曬黑了一點兒,但整齊清爽得和這個悶熱的季節完全不符。
“你聞着一身的薯條味。”蘇哲看着邵伊敏,臉上帶着認識之初她曾經很熟悉的冷淡表情,批評地説。
“何止,還有炸雞的味道。”她厭倦地説。她當然知道每天四小時做下來,總有輪到去守炸雞和薯條的時間。儘管下班就換了工作服,回去都要長時間沖澡洗頭,可是那味道還是頑固地附着在身上。沒想到讓愛好垃圾食品的羅音大樂,説改天她也想來這裏打工了。
“我送你回去吧,外面在下大雨,自行車就丟這裏好了。”
“不麻煩你了,我帶了雨衣。”她每天出門前聽天氣預報,揹包裏的確備了雨衣。
蘇哲挑眉笑了:“你對什麼樣的意外都有準備,對不對?”
“除了你。”她低聲,但清清楚楚地説。
蘇哲的笑一下斂去了,他近乎兇狠地看着她。她懊悔自己的衝口而出,避開他的目光,轉身準備去取車。她剛一動,他驀地抓住她的胳膊,將她拖進自己懷裏緊緊抱住。
“不許再這樣挑逗我。”他在她耳邊咬着牙低聲説。
“這算挑逗嗎?”她努力推開他一點兒。
“你以為這話對我來説意味着什麼?”
“對不起,這不是調情,只是一句實話。對我來説,你就是我不可能有準備的一個意外,我不會後悔遇見這樣的意外,可是所有的意外都有個共同的特點,就是開始和結束同樣不可理喻。”
“你一句話就輕易動搖了我的決心,這樣下去,我懷疑我會甘心被你擺佈。”
邵伊敏仰頭看着他,疲乏地説:“你總是把這一切當成一場征服的遊戲,其實我早説過,遊戲我玩不起。我如果真想挑逗你,不會帶着一身難聞的油煙味,在這樣一個悶熱又空氣糟糕的地下車庫,特別是你身上還留着別的女人的香水味道。”
她掙脱他的手,向後退了一步:“我們還是説再見吧。只要你對漢堡包沒特別的愛好,這個城市這麼大,我們再見面的機會應該不會很大,都會過去的。”
外面果然下着滂沱大雨,邵伊敏從雙肩揹包裏拿出雨衣穿上,騎車衝進大雨之中。遠遠天際一亮,烏雲翻滾中一道閃電劃出,然後跟着是一陣沉悶的雷聲掠過,雨水劈面砸過來。雨衣根本起不了多少遮擋作用,但她並不在乎,倒覺得痛快淋漓。
一路騎回學校進了宿舍,她大半身濕淋淋地走進寢室,穿了睡衣正在聊天的羅音和江小琳嚇了一跳。
“躲會兒雨再回呀,你也不怕着涼。”
邵伊敏捋一下滴水的頭髮和濕漉漉的面孔,笑了:“哈哈,很過癮。”
她扔下揹包,踢掉透濕的球鞋,取下手錶一看,已經進了水,只好搖一下頭,隨手放在桌上。再拿出包裏的手機,還好,雙肩揹包在背後,又是防水材質,手機倒是沒事。她關掉扔到牀上,然後拿了洗漱用品、乾衣服和毛巾去水房。
羅音和江小琳面面相覷,兩人都有點兒吃驚,她們從來沒見過邵伊敏這樣大笑,可以説完全不像平時的她了。
羅音起身走到窗前,看向外面,現在下的已經稱得上暴雨了。狂瀉而下的雨水將視線遮擋得一片茫然,閃電不時劃破天際的黑暗,雷聲隆隆不斷,宿舍窗子關着,但走廊的風從門那兒呼呼刮進來。她想象一下在這樣的雨夜裏騎車狂奔的感覺,不禁哆嗦了一下,覺得自己理解不來這份快感。
她這個假期白天去報社,晚上都回學校宿舍,不過再沒看到邵伊敏的男朋友來找她,也沒看到她在外過夜。她當然有點兒胡思亂想地揣測,不過她既有些心虛,又自認為和邵伊敏沒有談論隱私的交情,根本沒想過要去探聽什麼。
難道真的像李思碧冷冷預言的那樣,她失戀了嗎?可是她看不出任何異常,除了剛才雨中狂奔後那個顯得有點兒詭異的笑。或者受了刺激?羅音被自己的聯想嚇了一跳,躊躇着要不要去水房看看,又覺得唐突。
“哎,你覺得她和平時是不是不大一樣?”羅音小聲問江小琳。
江小琳忙自己的事還忙不過來,平時也不管別人的閒事,但那些議論肯定有的沒的刮進了她的耳朵,她點頭,不確定地説:“有點兒,不過應該沒什麼吧。”
好一會兒也沒見伊敏回來,兩人交換着不安的眼神,羅音拿起自己的茶杯:“我還是去看看得了。”
她走進水房,看見伊敏穿着乾淨的睡衣,用毛巾包着頭髮,正在洗衣服。水房的窗子開得大大的,風裹着雨直吹進來,比寢室還要涼爽。羅音只好暗罵自己神經過敏,草草洗下杯子回到寢室。過一會兒,邵伊敏晾好衣服也回來了,表情平靜,有條不紊地將揹包掛好,球鞋放在通風的地方,拿出抽屜裏的維C銀翹片和板藍根沖劑,衝了一包,再吃了兩片藥。羅音和江小琳再對視一眼,都覺得有點兒訕訕。
江小琳沒話找話:“邵伊敏,方文靜這孩子倒是蠻聽話的,教起來不費勁。”
“是呀,很乖的一個女孩子,就是內向了點兒。”邵伊敏敷衍地説,用的是她一向表示交談到此為止的語調。
她爬上自己的牀直接合上了眼睛。羅音向江小琳聳下肩,兩人也上牀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