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伊敏與樂清約好下午三點直接在常去的那家商場七樓電玩區碰面,她過來時,發現樂清、樂平還有那個瘦弱的女孩方文靜都坐在那兒喝汽水。
“樂平也來玩遊戲嗎?”
“邵老師,我不愛玩這個,我和方文靜買了電影票,等電影開場呢。”
方文靜仍然低著頭不作聲,樂清站起身走開,一會兒工夫拿了瓶冰鎮雪碧過來遞給伊敏:“喂,你們兩個,到時間該上去了吧。”
樂平撇嘴:“我還要爆米花。”
樂清瞪她:“你要什麼不肯一次說全嗎?”
旁邊方文靜拉下她的T恤,細聲細氣說:“平平,我們自己去買吧。”
“得,我去買。”樂清認命地掉頭。
邵伊敏忍笑不語,方文靜仍是小聲地說樂平:“你別招惹樂清了。”
“誰讓他大我六分鐘是我哥的,我就欺負他,哈哈!”樂平得意地說。
樂清將兩大份爆米花蹾到她們倆面前,惡聲惡氣地對樂平說:“去吃個夠,小胖妞!”
樂平也不理會他,對伊敏說:“邵老師,方文靜這學期數學還是沒考好,她剛跟我說,很想找你給她補習。”
邵伊敏看向方文靜,這女孩拘束地低下頭避開她的目光。“對不起,小靜,我八月下旬有個重要的考試,這個假期恐怕接不了家教。你如果願意的話,我可以介紹我的一個同學過來教你。她叫江小琳,比我的成績好,年年都拿特等獎學金。”
樂清沒好氣地插話說:“方文靜,你得找個你爸爸肯定不在家的時間上課。”
方文靜大窘,臉一下紅到了脖子根。伊敏和樂平一齊瞪樂清,樂清只好認錯:“對不起呀,我那個……我沒別的意思,你當我沒說好了。”
“我上課的時候,我媽都在旁邊的。”方文靜低著頭對著桌子說,並沒有生氣。
樂平站起身:“別理他,他抽風呢,我們走吧。”
方文靜也站起來,拿了爆米花,仍然不看著人,小聲說:“邵老師,我讓我媽給你打電話行嗎?”
“當然可以。”
兩個女孩子上樓去了,樂清已經是老大不耐煩:“可算走了。”
“樂清,你對方文靜太沒耐心了。”
“我一看她吞吞吐吐說話的樣子,就有點兒著急。”樂清咧下嘴,“這個不能怪我吧。都怪她媽,找個男老師吧怕方文靜早戀,找個女老師又得防著她爹。”
“你別太誇張了。玩去吧,我好久沒打遊戲了,估計今天也是我考試前最後一次了。”
可是玩了不到一個鐘頭,邵伊敏就撐不住了,只覺得耳朵里耳鳴還伴有疼痛感。她對樂清說:“你玩吧,我去外面休息一下,有點兒不舒服。”
她撐著頭在外面坐了一會兒,樂清也跟了出來:“沒事吧,邵老師?”
“沒事,只要不是太吵就還好,估計是這陣子戴耳機聽英語時間太長了。”
“你以後會和小叔叔一塊兒過來看我們的,對不對?”
邵伊敏頓了一下:“我爺爺奶奶和叔叔現在也住在溫哥華,我猜以後會有機會見面的。”
樂清大喜:“那多好!”
孫詠芝過來時,他們正在漫無邊際地聊著天。孫詠芝打發樂清:“過去自己玩會兒,我和邵老師說會兒話。”
邵伊敏有段時間沒見她了,此時看她的神情有點兒疲倦:“孫姐,準備起程一定很累吧?”
“還好,這幾天盡是和家人、朋友、同學告別。本來沒什麼去國離鄉的感覺,只是換個生活環境罷了。可是不停地告別,倒整出一點兒傷感來了。”
“我看樂清樂平還好,心情很放鬆的。”
“是呀,他們現在狀態調整得不錯,得謝謝你跟蘇哲,不然我可能會弄得他們比我還緊張。”
提到蘇哲,邵伊敏沉默了。
孫詠芝看著她,眼睛裡全是瞭然:“伊敏,蘇哲剛才給我打電話了,說明天出發去稻城亞丁度假,不送我和樂清樂平了。你們沒事吧?”
“沒事了。”邵伊敏微微笑了,“有事也是過去的事了。”
“我還是想多一句嘴。”孫詠芝也笑了,“之前我確實跟你說過,蘇哲不適合你。因為我覺得你生活得很踏實,而蘇哲一向漫不經心,我還多事,端出過嫂子的款讓蘇哲少去招惹你。可是他對你似乎很上心,至少我沒見他對別的女孩子這麼認真過。”
“我們之間的問題不在認不認真。”伊敏低聲說。
“兩個人之間的問題在哪裡,當然只有你們自己最清楚。蘇哲的家庭怎麼說呢,有點兒複雜。他爺爺離休前是本省政府官員,很有點兒影響。他父親遷去那邊做生意,也做得算有規模了。躍慶在那邊發展,其實也是依附著他家的生意。”孫詠芝遲疑一下,還是接著說,“但是蘇哲和他父親一直不和,回國後寧可在這兒做個閒差事混日子,也不願意過去打理家裡的生意。我和躍慶沒少勸他,不過他一直是表面隨和自己主意最大,誰勸他都是白搭。本來我還想,如果他對你認真,改掉對什麼都漫不經心的毛病,從此安定下來倒是一件好事。”
“為某個人改變自己的生活,是個很大的決定,我猜,我和他目前都不大可能做到這一點。所以,真別為這事操心了,孫姐。”
孫詠芝點頭:“你一向有主見,我也不多說什麼了。自己保重。”
“謝謝孫姐,你和樂清樂平也是,照顧好自己。我先走了,幫我跟樂清樂平說再見。後天的飛機,我就不去送了,在這兒先祝你們旅途順利。”
出了商場,眼前是白茫茫晃眼的大太陽,儘管已經將近下午五點,依然炙熱得似乎要把人烤熟。她走向車站,坐車直接回了學校,只想,好吧,該重回自己的生活了。
晚上邵伊敏洗了澡,正準備拿了涼蓆上宿舍天台納涼。羅音正換衣服,對她說:“哎,邵伊敏,今天我們去送文學社畢業的學長,聊天喝酒加撒點兒野。”她轉頭對著躺床上的江小琳,“你也去吧,江小琳,都放假了,人太少了沒氣氛。”
邵伊敏想今天足夠鬱悶了,去放鬆一下也不錯,便換了T恤加條牛仔短褲,三個人基本是一個打扮,去了研究生樓的天台。那裡被打掃得乾乾淨淨,鋪好了涼蓆,旁邊放著幾箱啤酒、切開的西瓜,另外點了幾盤蚊香。她們到時那裡已經坐了十來個人,正聊得熱鬧,大部分她並不認識,不過留校幫導師編書的趙啟智在其中。大家都是學生,並不需要正式介紹。
有人撥動琴絃,開始用沙啞的嗓子輕聲唱起《倩女幽魂》的主題曲,歌聲在天台迴盪。邵伊敏抱膝而坐,仰頭看天空,依然是本地特有的晴朗乾燥的夏夜,今天有滿滿一輪帶著黃暈的月亮掛在天空,城市的星光果然暗淡,努力去看,也分辨不清哪兒是迢迢銀漢,想到曾為她指點天空的那個人,她心中一痛。
趙啟智注意到她的出神,遞一罐啤酒給她,她接過,兩人碰一下,各自喝了一大口。
“我不喜歡七月,好像天天都是告別。”有個女生似乎有點兒感傷。
趙啟智慢悠悠地說:“生活就是一場接一場的告別。我們不停地告別昨天,告別我們熟悉的人和事。”
“我們永遠不知道下個角落等著我們的是什麼,所以生活才值得期待。”
不知是誰接上這樣抒情的一句,又是一陣鬨笑,大家全都酣暢地大口喝著啤酒,包括平時滴酒不沾的江小琳。
這樣多好。伊敏情不自禁地想到蘇哲那句帶點兒調侃的話:你是能把生離死別當普通再見處理的那種人。她微微苦笑,如果生活真的就是一場接一場的告別,她喜歡這樣,沒有離愁別恨,只有相忘於江湖的痛快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