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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元宵

上元之夜,皇帝會登上宣德門城樓,俯瞰京師燈海、與民同樂,但泱泱後宮仍舊寂寞。不甘冷落的嬪妃宮人便在內苑搭出臨時街市,照樣張燈結綵,禁中內諸司會提供些雜賣,如尚食局仿民間式樣的糕點,有乳糖圓子、蜜煎、生熟灌藕、韭餅等等;尚衣局會提供成衣、衣料和絲線之類;內香藥庫則供應香餅面藥,不一而足,都是女人喜愛的玩意。

雖然這街市的規模遠比不上宮外繁華,但太監宮女們會扮成小販行人,吆喝叫賣,襯上宮外遠遠傳來的爆竹聲管絃聲,也算得上熱鬧。眾嬪妃衣香鬢影優遊其間,戲謔笑鬧講價拌嘴,不分品秩,只求盡興狂歡。

“公主公主啊……”翠英殿裡,龍白月苦著臉,雙手合十的哀求。

雲陽公主不為所動,繼續在燈下修剪指甲。

“公主公主啊……”

“不要再煩我了,”雲陽公主幹脆在貴妃椅上翻個身,丟給龍白月一個背影,“沒事過什麼元宵節?!”

“公主,元宵節是人都去看燈。”龍白月搶白道。

“你的意思是說我不是人?”雲陽公主回過頭,陰森森的對龍白月冷笑,漂亮的眼睛即使不懷好意,依舊美得懾人。

龍白月被她盯得渾身發毛,慌忙求饒道:“公主恕罪……”

雲陽公主冷哼一聲,回過頭不去理她:“你要去就去吧,反正我不去。”

龍白月聞言立刻跳起來,想矜持的走出宮,幾步後卻還是忍不住開始快跑。臨出宮時她回頭望了望,只覺得雲陽公主孤獨的背影,在燈下顯得清冷寂寥。

唉……她的心頭湧上一股罪惡感,但很快便被自己按捺下去——回來的時候給公主帶樣禮物好啦。

翠英殿今夜亦不設門禁,龍白月就這樣偷偷混入內苑街市。她特意戴上雲陽公主賞的首飾,又花錢在攤子上買了雪柳鬧蛾,還有一種用熟棗和炭製成的“火楊梅”,點燃後火光不滅,用鐵枝子挑了插進發髻,耀眼不輸燈火。

她打扮得雖然光鮮,但宮女的衣著讓她輕易湮沒在三千粉黛之中。大家只顧笑鬧,一時也沒人留意她。龍白月與眾人互不相識,一人興高采烈的賞燈,倒也自得其樂。

宮伎們吹拉彈唱,也有說書耍劍的,其中表演藏掖幻術博皇后一笑的,卻是紫眠。本朝世人追捧奇術,京師裡有不少道士靠“貨術”謀生,皇后妃子們見識不到外面的魔術,心嚮往之,便請來紫眠略作表演助興。

紫眠欣然從命。他按照五行方位,在桌案上寫了金、木、水、火、土五個字,用紙符包裹泥丸,將泥丸分別放在字上,又取紅燭照過。片刻後他打開符紙,只見五枚泥丸都變了色——東方的青如靛,南方的赤如丹,西方的白如珠,北方的黑如墨,中央則黃似蠟。

眾人見了嘖嘖稱奇,只皇后笑道:“泥丸到底不雅,大人可有更新鮮的玩意?”

紫眠笑笑,恭敬作揖道:“回皇后,昔日藝人張九哥為燕王表演的‘使蜂喚蝶’,微臣倒也學得一二。”

“如此甚好。”

紫眠向一旁的宮女討下肩上披帛,又找來剪刀,將七彩的絲帛疊好,毫不吝惜的揮剪鉸下,銀剪彎彎繞繞,剪出彩蝶翩躚。他邊剪邊吟唱道:“紫禁菸光一萬重,五門金碧射晴空。梨園羯鼓三千面,陸海鰲山十二峰……”

輕軟的披帛在紫眠手下變成蝴蝶,竟隨著他翻飛長袖時掀起的微風飄了出去,紛紛揚揚,裊繞多姿。蝶群向皇后所在的方向飛去,有些聚在宮女衣裙的繡花上,有些落在後妃鬢邊的牡丹上,舞動著翅膀,流光溢彩。

“香霧重,月華濃,露臺仙仗彩雲中。朱欄畫棟金泥幕,卷盡紅蓮十里風……”

一闋詞唱完,紫眠長袖一揮,招呼彩蝶盡數飛回,手法變幻間,破碎的披帛竟又完好如初。他將披帛還給一旁的宮女,向皇后拜下。

“神乎其技。”皇后矜持的聲音裡也掩不去激賞,很是高興的吩咐左右道,“賜賞。”

“謝皇后。”

紫眠領了些賞賜後便退下,按理該出宮去燈市上游玩,可他卻在內苑不起眼的角落駐足,目光流連在街市上,想尋找自己熟悉的身影。

該怎樣把東西交給她呢?紫眠暗暗發愁,他捏捏袖子裡藏著的小東西,臉竟然開始紅起來。

驀然他在人群中發現了她——龍白月,這開朗樂天的小女子,此刻正仰著頭只顧看燈。她插了滿頭的蛾兒雪柳,細枝斜挑的火楊梅正滋滋燃燒,在她額前微微晃盪,映得她越發明豔動人。紫眠心下一喜,剛想開口喚她,自己卻先愣住了。

他……他該喊她什麼……

以前不熟的時候,他喊她龍姑娘,後來熟了,她的目光卻總隨著他,讓他根本用不著開口呼喚,只需要與她目光相碰就好。可是龍白月卻不然,她一口一個紫眠的叫著,熱絡得叫紫眠覺得溫暖親切,卻在這時難住了他——叫龍姑娘似乎不好,生分了;連名帶姓也不對勁,難不成……難不成要叫她白月?

思及此,他的臉更加無法遏制的火辣起來,心口似乎被什麼揪住,竟然緊張得喘不過氣來,哪還能吐出隻字片言。

貪看花燈的龍白月終於覺得脖子酸了,她低下頭來,不知怎的心念一動,偏頭望去,竟然在燈火闌珊處看見紫眠——他正默默的望著自己,雙唇輕輕抿著,眼中脈脈柔光,欲訴衷腸,卻欲言又止。

龍白月哪還顧得了再多,她只管拎起裙子衝他跑去,雲雀一樣靈巧的落在他跟前,興奮的叫道:“紫眠!”

紫眠頓時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似乎她剛剛救他一命似的。

“你怎麼能來這裡?”龍白月興奮的臉通紅,她已經好久沒見他了。

“皇后要我入宮表演法術。”紫眠低著頭回答道。

能入宮已經是極大的進展了,他不介意大材小用,以自己的法術侍奉權貴。尤其更重要的是,他想在這個日子見到她。紫眠又捏了捏袖子裡的小東西,望著亭亭玉立在自己面前的龍白月,見她珠圍翠繞著,白玉一樣的耳垂上掛著雲陽公主賞的鑲紅寶點翠金耳墜,臉上就忍不住浮起一絲赧然。

真是越來越拿不出手了,紫眠尷尬的在心下哀嘆,最終還是逼自己坦然些:“還有……我想給你這個。”

他從袖子裡掏出一樣東西,遞到龍白月面前:“比不上你現在戴的,不過……”

紫眠還沒說完就驚愕住了,龍白月心花怒放的樣子是那麼真真切切,竟讓他錯覺自己手裡的東西價值連城——那是一對耳環,只是簡單的璣珠,費盡心思挑出極相似的兩顆,粉紅色的表面盡是褶皺,但色澤極好,彷彿兩朵初綻的花苞。

“從煉丹用的珠子裡順手找出來的,送去珠子鋪配了銀鉤,喜歡就留著玩吧。”紫眠輕輕一語帶過,沒說自己偶爾發現了一顆花苞模樣的璣珠,便心念一動花去了一天的時間,在那鬥珠子裡尋找堪配的另一顆。

“好漂亮!”龍白月欣喜的接過,飛快取下自己的耳環,換上紫眠贈的,“呀,可惜我什麼也沒準備。”

“不,不用了。”紫眠心虛的回絕——他就是拿了她一樣東西,才總是惦記著要還她一樣。明窗塵掃出來的那枚金釵,他猶豫了好久,還是不想給她,他清楚自己的心情——想在身邊保留一點她的痕跡,所以他拿著那枚釵子掂量許久,最終還是忍不住將之據為己有。

龍白月卻已忘了那枚釵子,只當自己受傷的時候弄丟了。她頭一次收到紫眠這樣的禮物,知道其中深長的意味,叫她忍不住一陣心悸,渾身火熱到顫慄,彷彿情竇初開的少女。

“陪我看看燈吧。”龍白月巧笑倩兮的望著紫眠,雙眸被繽紛的彩燈映得晶亮迷離,在此刻她方能不自稱奴婢,不卑不亢豔若牡丹,且比以往更加芳姿挺拔。

紫眠笑著點點頭,龍白月開心的握住他的手,兩人一起走到燈下。街市上只有紫眠一個男人,眾人自然對他頻頻側目,龍白月不敢與紫眠靠太近,只安靜的走在他身邊,連目光都不敢輕易斜視。

紫眠卻又在心裡想著,他得怎樣叫她才好。總不能一直不開口吧,龍白月是在何時直接叫他名字的,他已經不記得了,為什麼那時自己不能順勢也改口呢?現在倒好,何時開口都尷尬的要死。

“白……”他喃喃著,聲音細不可聞。

偏偏一枚禮炮放響,把紫眠的聲音吞得一乾二淨。就見龍白月興奮的低聲叫喊著:“哎呀呀,御駕御駕,我自從進宮還沒見過聖上呢。可惜離得太遠,只看得清龍袍啊,哪天一定要給他老人家磕個頭!”

紫眠心不在焉的抬頭眺望,原來皇帝此刻已下了宣德門回宮,正要去見皇后,前呼後擁中依稀能看見他赭黃色的龍袍。紫眠有些煩躁的低下頭,很無奈自己的情緒被打斷——為什麼比起吐露自己的心聲,他覺得吐血更容易一點?

“白……”

“啊,新年的黃曆!”龍白月看見一邊的小攤子上太監正在兜售黃曆,激動的衝過去,“老闆,我只要司天監頒的黃曆,只要紫眠大人頒的那種!”

簡直是廢話,這攤子上的黃曆就是司天監提供的,要別種還沒有咧。龍白月在太監的白眼中接過黃曆,興奮的回頭:“紫眠,你剛剛說什麼?”

白……白痴。紫眠氣苦,真的覺得自己要吐血了。算了,看來今日不宜表白,他還是回去算個卦挑好日子再來吧:“我回去了。”

“啊,”龍白月還想挽留,卻見紫眠臉色不好,忽然憶起寶兒說過紫眠在給凌雲配藥,慌忙點頭道,“你是要多注意休息呢,早些回去吧。”

紫眠看著白月無辜又懵懂的表情,忍不住苦笑,這女子,也曾經是花魁呢……如此也好。

他點點頭,臨走前囑咐她:“你也別玩太久。”

“放心……”龍白月朝紫眠揮揮手,在燈下望著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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