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萩在默實看見她之前先看到他。就在那一瞬間,她立刻明白這一輩子從來沒有人像他如此地吸引她。她的母親一直不喜歡阿杰。她總說梅萩會和阿杰在一起,是因為他對她的要求不高。“他在任何方面對你都不是一種挑戰,而他令你安於現狀。”她對女兒如是說。她母親說因為梅萩大部分的孩提生活不是一個人就是在幼兒園度過,梅萩因而很想有個歸屬的人或地方。阿杰代表的就是安全。和他在一起,保證可以讓梅萩打進高中裡任何“正確”的團體。而梅萩早有先見之明,如果她沒和阿杰在一起,以她的身高和外貌,她會被其它的女孩排斥,並且成為男孩惡作劇的對象。因此,和阿杰在一起,她就安全了。
但是捫心自問,阿杰從沒有像她看見藍默即時,那樣令她的心跳劇烈。
而她會受到這個人吸引也相當奇怪,因為默實一點也沒有那種能讓女人產生激情的外貌。他不像是浪漫小說裡的英雄人物。最明顯的一點,他的臉上似乎永遠掛著一副陰鬱的表情。或許他的眼睛很大而它的顏色也恍似藍寶石,但是沒有人看得出來,因為默實的眉頭總是深深地皺在一起,在他的眼睛中間形成兩道深溝,眼睛也瞇成了兩條細縫。
不過,他眼睛上的睫毛倒是又密又長,看起來像是黏在洋娃娃眼睛上的假睫毛。他有道短鼻,接下來是一張原本柔軟飽滿的嘴唇,但就像他的眼睛,默實總是把它抿成一直線。
至於他的體型,默實身材高大,約有一百八十三公分高,而且比例均衡而勁健。從後面看,他相當養眼。他的肩膀寬闊,背脊強健,一雙經由多年踢足球練就的粗腿。梅萩聽說過他的身體曾經吸引過許多女人向他搭訕,但她們全都無法忍受默實的正面。他那陰鬱的表情和永遠蹙攏的眉頭嚇走了所有的人。
但令梅眾慌張躲藏的並不是他深蹙的眉頭。不,促使她躲起來的,是那種受他吸引的感覺。當時她正要踏進廚房,才清晨五點,廚房裡已是活動頻繁。
“默實少爺。”藍家的廚娘招呼道,梅萩在昨天曾瞥見過這個身軀龐大的女人。
“阿雅,”默實回應,對廚子皺起眉頭。“有東西可以吃嗎?”
聽到這番對話,梅萩沮喪得想哭。今天早上,她希望在任何人醒來前溜出夏屋,因此她輕悄悄地行動,去到露琪指出貯藏釣魚用具的地方拿了一些裝備,準備出發。
不幸的是,她選擇穿過廚房,根本沒料到這種清晨時間廚房裡還會有人。而梅萩確信阿雅是那種一想到有人竟然會空著肚子出門就會昏倒的人。因此,為了不想讓她看到因而損失釣魚的時間,梅萩溜到冰箱和碗碟櫃中間躲藏。
梅萩自冰箱後面探頭窺伺,試圖判斷她什麼時候能夠安全地溜出屋外。就在此時,廚房門開了,一個男人走了進來,他無疑就是藍家的長子藍默實。看到他以後,梅萩就動彈不得了。
“當然,親愛的,我永遠有許多可以吃的東西。”阿雅說。“你坐下,我去弄一盤給你。”
“不要燻肉。”默實說。
“你想我會不記得嗎?”阿雅說,有點受傷的口吻。“而我的吻呢?”
她說完後,梅萩瞧見默實的表情柔和了下來。就是那時候,她看到他的真性情。皺眉的他像是換了個人。而這一面的他幾乎令梅萩雙膝一軟。他的眼睛的確很大,嘴唇真是柔軟得恍如嬰兒。
“真高興見到你,”默實說,接著真心地抱了阿雅一下,然後在她的臉頰上印下一個重重的吻。“你都好吧?”
阿雅將他推開。“你可不能拿我做你行醫的對象。現在,坐下吃東西,讓我告訴你每個人的近況。”
梅萩驚駭牠看到默實就在她正前方的一張舊松木桌坐了下來。現在她該怎麼辦?走出來說:“抱歉,我躲在那裡是因為我不想……”不想什麼?不想吃東西?眼前阿雅放在默實面前的食物看起來色香味俱全。梅萩現在真的是進退兩難。如果她就此現身,讓他們看到她像個六歲小孩般躲在暗處,她會永遠擺脫不了那種尷尬。
此外,歸根究底的是,她並不真的想就此離開。她想再多看一下、多聽一點這個在她小腹引起陣陣怪異感的男人。
“說吧,來了哪些人?”默實問,拿起叉子叉了些奶油炒蛋。
“你爸媽,格實和妮娜,當然還有你表妹苔麗和若萍。”說到這個名字,阿雅暫停一下,對默實笑了起來。
“嗯哼!”默實悶哼一聲,仍然埋首進食。“這一次她可帶了任何衣服?”
阿雅大笑。“希望有。不然有你在這裡的時候,她可能會凍死。我不知道你不喜歡她哪一點。該是你安定下來的時候了。”
“若萍是個少不經事、時間太多、錢太多的小討厭。媽媽可好?”
“你母親很好。她看起來非常開心。看起來很喜歡那個高個子女孩。”
聽到這,梅萩倒抽一口氣並屏住了呼吸。如果她真的想光明正大的現身,現在就是她該行動的時候。但她明白,此時就算有條響尾蛇在咬她的腳趾頭,她也無法移動。
“高個子女孩?”
“你知道那個叫阿杰的男孩,幾年前曾經來過這裡的那個?”
“格實的死黨?”默實譏誚地問。“那個足球英雄?”
“就是他。現在他也拄著柺杖。你媽說他曾經受過嚴重的傷,但現在已經好多了,所以既然格實也弄斷了一條腿——”
“他們倆可以一起同病相憐。”默實說,梅萩必須咬住舌頭才能制止自己大笑出聲。
“這麼說阿杰來這裡了?”默實說。
“他和他老婆。”阿雅得意地奉上這則最新八卦。
“什麼樣的呆子會嫁給阿杰?”
這一次梅萩必須咬緊牙根。現在我明白了,她想,有多少女人曾經受他吸引卻被他的冷嘲熱諷射中受傷?梅萩覺得自己受夠了阿杰是一回事,但這個男人有什麼權利去批判他——或是她?
“我可以告訴你的是,她真的很養眼,”阿雅說。“漂亮這兩個字並不足以形容她。我真懷疑那個女孩住的地方是拿什麼東西給她吃的,因為她至少有一百九十公分高。”
默實悶笑一聲,拿起一塊鬆餅吃了起來。“阿杰並沒有那麼高吧?”
總是比你高,你這矮冬瓜,梅萩很想告訴他。什麼一百九十公分!她才剛滿一八○而已。
“那麼阿杰娶了一個高個子的蒙大拿女牛仔,現在他到了這裡和我弟弟混在一起。他想要的是什麼?”
阿雅似乎考慮了一會兒才回答:“可以確定的是,他想的不是他那高個子老婆。他根本連看都不看她一眼,我猜他想要的不是你妹妹就是苔麗。你知道阿杰的。那年暑假他成天追著露西,但她不要他。”
“沒錯。他太笨了,配不上露西。但苔麗或許會要他,她喜歡把她擺在身邊的男人。因此,如果他想甩掉他的女牛仔,為什麼又帶她來這裡?為什麼不把她丟在家裡和他父母做伴?他不是仍然和他父母同住嗎?我想阿杰絕不會離開他們或是他們的錢。阿杰不像是那種會出去找工作賺錢的人。”
“據我所知,他仍和父母同住,而他受傷得太嚴重以至於不能出去工作。但我卻說不上來他為什麼要把他那可愛的妻子一起帶來。他們倆之間沒有愛,她看阿杰總是像這樣。”
令梅萩大為吃驚的,阿雅仰起起頭、翹著鼻尖垂視默實。這個姿勢表達的意思相當明確。梅萩看到阿雅的模仿,臉龐在一瞬間血色全失。如果她總是拿那種態度看阿杰,難怪他會生氣!
“阿杰又是如何看他妻子的?”默實問。
“好像她並不存在,”阿雅說。“換做是我,如果一個男人用阿杰對待那個漂亮小妞的樣子對我,我會潑他一盆熱油。不然就是把他的柺杖搶過來,用它去打他。不然——”
“老爸可好?”默責問。
“他可樂著哩。我想他有點愛上了那個高個子女孩。他說你媽媽原本不想再到這裡來度暑假的,現在他們都很高興他們來了。昨天晚上若萍和他們吵了起來,沒吃完晚餐就跑掉了。後來那個高個子女孩回她房裡,苔麗就纏上了阿杰。我可以告訴你,他可沒推拒。”
“那個高個子女孩又和誰在一起?”
聽到這,梅萩幾乎想從碗碟櫃後現身,告訴默實,她對他的看法。
“誰都沒有。她直接睡覺去了。”
“就她一個人?”
“就她一個孤孤單單的。”阿雅說。“你有興趣取代她丈夫的位置?在我看,她可餓著哩。”
“你看每個人都覺得他們很餓。”默實說,推開吃光的餐盤。
“事實也是如此,不是缺食物就是缺其它的東西。嗯,這一次你會在這裡待多久?”
“不很久。我要考試了,要念書。”
“像你這樣的天才還需要念書?”
“不像我弟弟,我不花錢請打手替我考試。現在我要去睡了,我昨晚熬夜讀了一晚上的書,接著又開車來這裡。告訴老爸和老媽,我來了,但不要讓任何人叫醒我。”
“包括若萍小姐?”
“尤其是那個小鬼。”他站了起來,伸個懶腰,接著問阿雅是否可以叫查理去他的車上拿下行李。
“他還在睡覺,一等他起來我就叫他去拿。”說完,她轉身離開了廚房。
仍然躲在暗處的梅萩明白現在廚房裡就剩她和默實了。當然他並不知道她在這裡,她自己可是清楚的很。她屏住呼吸怕他聽到,緊張得甚至連眼睫毛都不敢翕動。
他站在桌邊半晌,背對著她走向門,梅萩幾乎就要喘口大氣了。但他在門口又停了下來,仍然背對著她。“下一次要偷聽時,你應該躲在一個影子落不到地上的地方。”說完,他離開了廚房。
一時間梅萩傻住了,過了好一晌,她才轉頭看著廚房地板。她的頭上有扇小窗,清晨的陽光斜射進來,照到她的頭在地板上形成一個圓形的暗影。對一個不熟悉廚房的人,他不會注意到這個影子有什麼特殊,但藍默實自小就在這間廚房穿梭,他清楚屋裡的每道暗影。
深感懊惱又羞愧難當的梅萩慢慢地挪出碗碟櫃後面,步進了廚房。一時間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她該找到藍默實並向他道歉?解釋她並不是存心要偷聽?或者她該去找弗然,告訴他,她想立刻回蒙大拿?
梅萩看看仍然握在手中的釣竿。話又說回來,她仍然可以溜出屋外,找條小溪一個人過上一天,不要去想藍默實、或是她丈夫、或是世界上任何人。
到頭來,釣魚贏了。她從剛出爐的烤盤上抓起半打小麵餅,接著帶著調皮的微笑,她又拿了六條燻肉、幾張紙巾,這才離開了廚房。
默實穿出樹林旋即停下了腳步。前面——就在他最心愛的釣魚地點、那個打從他六歲起就專屬於他的地方——站著一位……一位……維納斯。
揹他而立的她看起來像是“釣魚雜誌”中會標明為“秀色可餐”的一幅圖。她的身材高挑、曲線玲瓏,穿著一條合身的牛仔褲,高及大腿的綠色防水長靴。靴子上方是渾圓而堅實的臀,向上收攏出一個用寬皮帶繫著的細腰。她穿著一件陳舊且窄小的牛仔布襯衫,背長僅及腰部。
她那蜂蜜色的長髮大波浪地垂在背上,當她甩動釣竿,她的頭髮雲湧般地舞動。
默實唯一能做的就是瞪著她看。他無法前進或後退——更糟的是,他似乎無法思想,滿腦子裡都是一些幻象。有的是他走向她,將她擁在懷裡,脫掉她的衣服,就在這條多巖的溪畔和她做愛。另一個幻象則是,他們在距離夏屋半哩路的草原做愛。還有一個他們在馬背上的;還有他們在廚房的松木桌上;還有——
他用手遮住眼睛。
“老兄,自我節制。”他告訴自己。他這一生都奉行自律,現在可不能失控。他不能像他弟弟或妹妹,或是那個因為太過放肆幾乎導致家族破產的外祖父。
默實深吸兩口人氣,再次望向她。她正專心地甩竿,沒注意到有人接近。什麼樣的女人會喜歡釣魚?他憤怒地想。早幾年前他曾遇到過幾個女人告訴他,她們喜歡釣魚,但他很快就發現她們真正愛的是,受邀到藍家的夏屋作客。難道這個女人聽說過他喜歡釣魚,然後哄騙他母親說出他最喜歡的釣魚地點?
就在他努力把視線從她身上移開的同時,他看得出來她的確懂得釣魚。由她操作釣竿的手法,看得出她對甩竿並不陌生。
轉回頭,他沿著小徑往回走了兩步。他的情緒並不好。熬了一夜的他需要睡眠,但阿雅告訴他的家中最新動態令他睡不著。他不喜歡阿杰,因為格實就是在阿杰的鼓動下,才變成了默實討厭的那種人:虛榮、懶惰、自私。
現在阿杰又來了,這一次他和格實都因為不良於行又有了新一層的惺惺相惜感。這一次阿杰又懷著什麼目的?上次來這裡時,他拚命追求露西表妹,卻被她譏笑為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地打了回票。苔麗就不同了。去年她被一個身材高大、外貌英俊,準備參加奧林匹克比賽的傢伙甩了,現在她似乎決心另找一個。問題是阿杰已經結婚了。難道默實是唯一一個對阿杰既然要來追女人卻又帶妻子同行心生懷疑的人?轉回頭,默實望著那個站在溪水中的高個子女人。現在她已經向深處移動,釣竿甩得更遠。這輩子總是有人說他疑心病太重,但默實發現不論自己如何多疑,事後證明那些都不是多慮。他看到這個女人的影子映在廚房的地板上,因而知道她是躲在那裡偷聽。她是在探查什麼?她和阿杰是一夥的嗎?阿杰或許是想要追求苔麗或是妮娜。而這個女人想要捕捉的又是誰?格實?
或是我,默實想,接著一抹微笑爬上他的臉。只是笑意始終沒到達他的眼睛。
“如果她認為她可以釣到我,她就要大吃一驚了。”默實大聲說道,接著他收起笑容向她走去。
“釣到什麼了嗎?”梅萩身後傳來人聲令她嚇了一跳。
“你嚇到我了!”她說,轉身看到那個男人。梅萩並不常為男人心動;通常她都是儘量躲著他們。但是現在——就像今天早上看到默即時——她的心中卻是一陣騷動。為了遮掩情緒,她垂視手中的釣竿。“一些,”她說。“你呢?”
“你佔到了我的位置。”默實說。
“抱歉,我沒看到任何標示。”梅萩說,頓時領悟這麼說並不高明。他兇巴巴的眼神令她開始緊張起來。
她深吸一口氣,看著他。兩人之間大約隔著二十呎,而溪水蟲鳴組成的天籟顯得何其懵雜。“聽著,我很抱歉今天早上的事。我無意偷聽。我只是想在沒人看到的情況下溜出屋外,因此當我看到廚子進來,我直覺地溜到——”
“阿雅。她的名字是阿雅。”
“哦,抱歉。當阿雅進到廚房時,我躲了起來。接著你又進去——”
“你就留下來聽個高興。”
她猛眨幾下眼睛。他的口氣像是她存心躲起來偷聽。“我無意偷聽任何事,”她說。“當時會躲在那裡只是狀況使然。”他只是瞪著她,眉宇之間的皺紋陷得更深。梅萩想要讓氣氛輕鬆些。“總之,我聽到的也只是每個人都認為我有一百九十幾公分高,所以我是學到教訓了。”她笑著說。
但是默實沒有回應她的笑容。“阿雅說的是一百九十公分正。而你也聽到了你丈夫和我表妹苔麗黏在一起。”
一時間梅萩只是欲言又止地站在那裡,像極了她才釣到的魚。“哦,”終於,她說道。“你想我聽到這種消息能拿它怎麼辦?”
“打離婚官司時提出她的名字。或是暗示她給你些好處,這樣她的名字就不會出現。”
過了一會兒梅旅才領悟出他的意思。“勒索?”
“你要這麼說也可以。”
他的揣測是她從來沒想到過的,經他這麼一點,她不禁失笑出聲。只見她站在那裡對著他大笑,接著轉回身開始收拾釣線。“你知道嗎,以前我總走因為家裡沒錢而有點自怨自艾。我曾經多麼羨慕其它女孩穿著漂亮衣服,愛死阿杰家的華廈。但後來我長大了,現在也住進阿杰家的華廈。它的裡面有許多昂貴的擺飾,但卻沒有愛。一點都沒有。”
她一手持著釣竿,彎下腰用另一手探進溪裡撈起一串肥魚。數量比默實得花三天才能釣到的魚獲總和還多,而她卻在兩小時中辦到了。
“現在我到這裡和一群有錢人一起度假,卻得到了什麼樣的指控?勒索。”她看看那串魚,接著再看看他。“你知道嗎,藍先生?你可以保住你的錢,你也可以保住你的釣魚地點。”說完,她將整串魚甩到他的臉上,轉身,朝她來時的路走回去。
“默實,”他母親柔聲說道,但聽得出來她的話軟中帶硬。“這一次你做得太過分了。不論你說了什麼,那些話已經使梅萩要求你父親立刻開車送她去機場。她要搭機回蒙大拿。”
“或許吧!”默實平靜地說。“但我的揣測也可能是對的,所以她才會立刻要走。”
藍弗然站在他們倆的一側,小起居室裡就只有他們三個。“未經證實的揣測是個災難。”弗然低聲說。
藍露琪緩和一下口氣。她是唯一能和默實溝通的人,他的個性一向頑固。“你可知道昨晚誰打電話給我?”
默實丟給她一個他可不想和她玩猜謎遊戲的眼神。
“我妹妹打電話來問我和她的好朋友梅萩相處得如何?”
這句話讓默實的眼睛驚訝地睜大了。
“對,我妹妹,”露琪繼續說。“歐桃樂大夫。你該記得她吧?”
默實站著沒動,不理會母親的諷刺。
弗然向前一步,置身妻兒之間。他是家中的和事佬。“對我們來說,這一次只是很單純的格實邀請他的大學老朋友一起來度個假,但聽桃樂說起來,其中卻還有許多內幕。兩年前阿杰剛受傷時,他打過電話給格實。格實提到他的一個阿姨是物理治療師。阿杰告訴格實,他需要‘最好的’。”
“而你知道我妹妹的確是業界最好的一位。”露琪驕傲地說。
“沒錯,但是……”弗然猶豫一下接著看看他的妻子。“阿杰的父母……”
“極為膚淺,”露琪說。“我不願意明講,但他們就是那種人。他們的作法真……呃,不入流。弗然,你來說,不然我的火氣又上來了。”
“似乎是阿杰的父母找上你阿姨諮詢阿杰的病情,他們甚至請桃樂飛到蒙大拿。但就在她告訴他們,阿杰需要哪些復健器材,而他甚至永遠不能走路,還有——”
“還有這些種種復健的花費。”露琪補充。“聽完後,他們馬上告訴桃樂:‘謝謝,但你不用來了。’桃樂說他們過了六個月才付她的諮詢費。”
默實知道他的父母說出這些往事一定有它的目的,但他猜不出他們究竟要兜到哪兒。
露琪氣憤地又說:“桃樂認為阿杰的父母鼓勵阿杰打電話給他舊日的女朋友梅萩——一個被他無情甩掉的女孩並且求她回蒙大拿,這樣他就有個免費的護士。她有過照顧病人的經驗,因此他們知道她做得了這個工作。”
一時間他的父母沉默下來,默實知道他就快要得到一些內幕。“後來呢?”
“她答應了,”露琪說。“這個可憐的女孩回到阿杰身邊、嫁給了他,過去兩年中,全心全意做他的復健治療師。”
默實低聲吹聲口哨。他動容了。
“沒錯,”弗然說。“在阿杰復健期間,梅萩似乎和你阿姨交上了朋友。因此,只要桃樂和她的家人飛到蒙大拿去度假,她每次都會盡可能抽出時間和梅萩相聚。”
“聰明,”默實說。“這樣她大部分的旅費都可以報銷。”
弗然瞇著眼警告地瞪兒子一眼,接著繼續說下去。“你阿姨認為和不相關的人討論病人的狀況有違醫德,因此她從來沒告訴過我們這些事。不過,桃樂看到她的朋友需要——而且也該得到——一個假期,因此她灌輸了格實邀他的老朋友阿杰到夏屋度假的念頭。當然你阿姨作夢都沒料到阿杰根本沒告訴格實,他已經結婚的事。她的出發點只是要讓梅萩能休息一下。”
“原來如此,”默實說。“現在我卻破壞了這個目的。”
“所以,你想你可以做什麼將狀況改回來?”露琪間兒子,半瞇的眼神像極了他。
“當然我會向她道歉,”默實說。“反正那只是誤會。她……”現在回想起來,她對於為什麼會溜到碗碟櫃後面的解釋似乎也說得通了。老實說,默實自己也常爬出臥室的窗子藉以逃避他父母邀請到夏屋的客人,這樣他才能早點去到他最喜歡的釣魚地點。“我會很認真地向她道歉。”
“道歉過後,你想她會怎麼做?”露琪問。
默實滿臉不解。“我不知道。我不瞭解女人。我想她大概會停止收拾行李並且……做些女人喜歡做的事吧。”
露琪搖搖頭。他怎麼會長到這麼大卻對女人這麼不瞭解?“我們來看看,她以為自己在受邀的行列,到了這裡卻發現她丈夫根本沒告訴任何人他結婚了。你妹妹、表妹和若萍,自從她到達後,除了鄙視她之外什麼善意都沒表示。就算你或許已經注意到,梅萩的美足以讓女神嫉妒——”
“維納斯。”他說。
“嗯,很高興你也注意到了。”露琪諷刺地說。“現在,在我其它客人——還有她那到處留情的丈夫——用可憎的方式對待她之餘,我的長子又對她做了某些令她無法忍受的事,導致她要求離開。如果你不嫌我過分,能否告訴我你究竟對她說了什麼?”
默實望著地板。小時候,她是世界上唯一能嚇到他的人,現在他覺得自己又像個犯了錯的四歲小孩。抬起頭,他看著母親說:“勒索。”
“你說什麼?”露琪說,不可思議之情溢於言表。
他挺起肩膀。“那是個很自然的錯誤,”他說。“我以為她或許——”
露琪舉起手打斷他的話。“我聽不下去了。那個可愛的女孩,而你……你……”她後退一步,重重地跌坐在一張厚墊椅子上。
“我想我們應該省省那些濫情的話,”弗然打斷他的妻子,接著轉向兒子說:“聽著,現在的狀況是,你做錯了事導致那個美麗的女孩要離開。若她真的走了,這個假期會變得很無聊。但更重要的是,你母親會很難向她妹妹交代。如果那個女孩氣唬唬地離開了這裡,而事情的真相被你阿姨聽到了,我們家可會爆發家庭大戰,幾年內都不得安寧。”
默實的眉頭皺得更深。“我說過我會向她道歉。我不知道還能做什麼。如果我道了歉,而她仍然要走,那就不是我的錯了,對吧?”
仍然坐著的露琪張口欲言,但她丈夫搶先一步。“兒子,女人和邏輯並不是永遠扯得上關係的。”
“弗然!”露琪叫道。“你怎麼這樣教兒子的。”
“總該有人教他一些事!”弗然反叫回去。“得了,默實,你是個聰明人;想想看你能做什麼讓她願意留下來?”
一時間,默實滿臉茫然。露琪心想,能看到他解開了永遠深鎖的眉頭實在很好,但是她可不希望他真的那麼笨。不幸的是,弗然說得沒錯。當桃樂聽到她的朋友在和他們共處不到一天的時間就走掉了,一定不會讓她好過。
“買根新的釣竿送她?”默實說。
一時間露琪和她的丈夫都沒說話,接著他們互視一眼,失聲大笑。露琪在丈夫轉身望著窗外時率先回過神來,他則不可思議地搖頭嘆息。
“默實,親愛的,”露琪說,所有的不悅都消失了。“我該怎麼說呢?你闖的禍,你就必須處理好。當梅萩離開這裡時,我要她告訴我妹妹的是:她過得非常愉快。事實上,我希望她說這是她這輩子中最快樂的日子。”
默實不喜歡被人譏笑的感覺。他不想解釋他看過梅萩釣魚,或許她真的會喜歡一套新釣具。相反的,他只是將手插進口袋,眉頭皺得更深。“我懂了,你是想要我離開。”
弗然回身面對他。“剛好相反。由我們昨天看到的,就算你沒出現橫加侮辱,我確信梅萩原就會在一、兩天內離開。她的丈夫似乎決心冷落他這位美麗的妻子,而你是知道你弟弟的。如果梅萩和他們混在一起……”他看看妻子。
“我懂了,”默實說。“你們希望她玩得愉快,卻不希望她和我弟弟身旁的那群野獸為伍。你們不想讓梅萩這樣純樸的人接觸到無止盡的酒精和——”他狠狠地瞪母親一眼。“和任何格實及他的黨羽會做的事。我不很瞭解她,但我懷疑一個在蒙大拿鄉下長大的女孩,應付得了我弟弟那夥人。”
弗然和他妻子都不想正視他們次子的真實行徑,但他們也無法否認。終於弗然說道:“那就是我的意思。”
“因此,”默實硬邦邦地說,他仍在為他們的笑而氣惱。“你們要我帶著她好好地玩一下,並且別讓她和格實那夥人碰在一起。順便躲開那兩個尖酸刻薄、嫉妒成性的小丫頭。還有什麼嗎?既然她和她丈夫互相看不順眼,我也得把他列為拒絕往來戶。對吧?”
露琪心虛地對兒子笑笑。“我想你把狀況掌握得很好。”
“我不瞭解的是,”默實說。“如果我沒有侮辱她,你們倆又要怎麼辦?”
“那隻好用求的了。”弗然愉快地說。“默實,你是唯一能做這件事的人。她還年輕,不會喜歡和我們老傢伙待在一起。而格實的朋友又會把她活活給吞了。我們原本打算今早和你談的,沒料到你——”
“竟然先找上了她。”默實轉身離開他們倆。他很愛桃樂阿姨,是她鼓勵他讀醫的。桃樂是物理治療界的巨擘,她所寫的教科書為全國的醫學院所採用。
因此當這位對默實啟發良多的阿姨得知,這位受她庇護的女孩在他家作客幾小時後就不高興的離開時,他該如何面對桃樂?
他重新面對父母。“好吧,我會處理。交給我辦吧。”他說,接著離開了房間。他已經受夠了彷佛還是四歲小孩在聽訓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