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八月,何如公司的總經理Jones要她好好準備一下,月中時候隨他跟M集團總部的另外十幾個代表一起赴上海,跟中方的“遠東保險”公司方面談判有關美方M集團的在該公司的參股事宜。如果談判順利的話,何如還要在上海逗留一些日子,幫忙M方處理一些業務啟動上的事。
Jones笑著說:“我去過三次上海,第一次是在十年前。從你的Resume來看,那時你還在一邊上大學,一邊交男朋友吧?”
何如記起來,那時自己正在讀大三,和吳笑天也正處於熱戀階段。沒想到一晃十年就過去了,這次重回舊地,不知會作何感想?雖然回到舊地不等於就是回到過去,——實際上這也是不可能的事,但是時間和空間對現在與過去的分割,總不會是錯落有致的。
那天,何如在那家川菜館吃午餐時,又碰到了劉東起。她已經有好些天時間沒見到劉東起了,就問起他身體恢復的狀況。劉東起用勁揮舞了幾下右臂,說:“一切都正常了。最近我時間安排的比較緊,午飯一般都在辦公室樓下的快餐店裡吃,我要儘量趕在這個月二十日前把手頭上的工作全都辦好,我想這樣我就可以擠出二十天時間的假期,回國一趟了。”
何如看著他的眼睛,笑說:“到時候別忘了回來工作。”
劉東起怔了一下,他不知道何如這話指的是他回家後盡享天倫之樂,到時捨不得雙親和女兒,還是另有所指?他知道何如的觸覺神經特別敏感,敏感得有時可以涼颼颼地進入自己的思維。她是不是已經窺透了他的心思:他也要像這邊許多單身的男性一樣,順便回去相親,結婚,帶個太太過來?他想,幸好上次在那家Casino裡,自己沒有向她說出他母親要他到上海後,跟那位藝術學院的研究生見面的事,不然的話,他這時候別提有多難堪了。於是他開玩笑地說:“怎麼可能呢?!LA這邊不是還有你這個朋友惦著嗎?”
何如笑說:“你的職業病使你在嘴巴上老是討巧,把三分的可能性說成九分的把握。但是你的眼睛卻不會撒謊。我不過說了句無關痛癢的玩笑話,你的眼神卻一下子閃爍不定,這分明是在告訴人家,你的心裡正在隱瞞著什麼事。你不用擔心我會對你的私事感興趣。說不定我們還會在上海見面呢!”
劉東起有點意外,說:“你也要回去度假探親?”他急促之間,差點將“探親”說成了“相親”。
何如說:“我在國內一個親人都沒有了,還探什麼親?我是陪我們公司的頭去上海聯繫投資合作上的事的,可能要在那邊呆一段時間。”
劉東起高興地說:“這真是太好了!你什麼時候走?到時把你在上海的住處和電話告訴我。我已經八年沒回上海了!”
啟程赴滬的前幾天,何如抽空到Mall裡給大學時比較要好的幾個朋友同學買了禮物。
她在學校時很少交際,大多數時間不是在教室,圖書館,就是到校外打工,因此總是給人不合群的印象,真正貼心的同學並沒有幾個。她想,她的這些朋友同學大概都已經成家了,在國內,女人到了三十歲還沒有結婚,那可是天大的事,不但自己暗暗著急,周邊的人也圍著急。不像在美國,女人到了三十還在被老外的審美觀寵著,想幼稚就幼稚。
一個三十多歲的東方女人,老外看她們時,最多以為是二十五歲左右。何如她去買酒的時候,售貨員們還經常問她是不是已經過了二十一歲法定可以享用酒精的年齡了。
何如想:回去後,碰到老同學老朋友時,在個人事情上她肯定會遇到些尷尬的。她得在這方面做好心理準備,免得到時難堪。她忽然又想起了吳笑天,自己要不要把去上海出差的事告訴他呢?說不定他要託她帶些什麼東西回去。她給他的住處打了兩次電話,都沒人接。後來她在晚上的時候給他的實驗室打了電話,才找到了他。
吳笑天聽說她要回國,若有所失,他愣了一會說:“謝謝你,我沒什麼好託你帶的。我媽在浙南小城,不太方便。”
何如說:“那麼你在上海的那些哥兒們呢?”
吳笑天想了想說:“他們不稀罕那些東西,你如果見到他們,替我問個好就行了,就說我吳笑天沒忘了他們!”
何如聽他說這話時聲音有些哽咽,她的心裡也有些難受了。吳笑天的那些哥兒們她差不多全都認識,當初誰都知道他們倆是一對難捨難分的鴛鴦。到時真要和他們見了面,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正想著,吳笑天說:“如果你方便的話,明天晚上我上你家去一下,有幾本專業書和材料,我想託你帶給以前我們班的周潤,他現在是我們系的副教授,當初我讀在職博士時,他沒少幫過我的忙。”
何如笑著說:“你說的是那個外號叫‘錐子’的書呆子吧?他這麼年輕就混到副教授啦?”
吳笑天說:“就是他。我的那麼多哥兒們裡面,就他踏實!”
何如說:“好吧,你方便的時候就過來吧,這兩天我七點以後都在家。”
第二天晚上,何如剛到家就接到了白果打來的電話,白果東一句西一句地跟她聊了一會兒。何如忍不住問道:“白果,你是不是聽說我要回國了?”
白果不好意思地說:“我是剛剛聽江谷說的。你行李都收拾好了嗎?”
何如笑著說:“說罷,你要我帶什麼東西回去給你們家?”
白果說:“怎麼我想什麼你都知道了?是這樣的,我爸這兩年血壓升高,我想託你帶幾瓶‘深海魚油’給他,聽說這玩意兒挺管用的。不知道你方便不方便?”
何如笑了:“是你讓帶的東西,不方便也得帶呀!”
白果高興地說:“太好了!明天中午我把魚油和我們在上海的家的地址和電話給你。”
何如換過了衣服,就到廚房裡做飯。
八點多的時候,吳笑天來了,他拎著一袋書刊站在門口。何如把他讓進屋,問他說吃過晚飯沒有?吳笑天說他是從實驗室過來的。何如於是又下了一把麵條。
吳笑天說:“你少放點辣。”何如說她知道。
吳笑天把袋子放在地上,環顧著屋子說:“你這屋挺寬敞的,月租金該有兩千吧?”
何如說:“我一天有一半時間是在這屋裡度過的,當然要住的稍微像樣一點,圖個舒服。”
吳笑天說:“你還是那麼愛乾淨,這屋裡簡直一塵不染。佈置的也很有情調。”
何如說:“下班後沒事,隨便料理料理。你坐吧。怎麼,你還是那麼邋遢?”
吳笑天支吾著不說話。
何如飯好了,是兩盤涼拌菜,一道羅宋湯。何如給吳笑天和自己各盛了一碗麵條。她看到吳笑天還在愣著,就說:“快吃啊,還怕我吃了你不成?”
吳笑天拿起筷子,突然覺得鼻子有點酸澀。他說:“我們好像有九年多沒在一起吃過飯了!”
何如怔了一下,隨即埋頭吃了起來。他們以前在學校時,差不多都是在一起吃飯的,儼然過日子的樣子。何如一想起那些事事,也有些心酸。
兩人吃完飯,何如邊喝著檸檬汁邊說:“笑天,我想問你一件事,你是怎麼知道那家Casino的?”
吳笑天明白她指的是幾個星期前他們去過的那家夜總會,沒想到何如還對那件事耿耿於懷。他說:“跟我在一起的朱迪你該記得吧?那天晚上我有點悶,就是她帶我上那兒去的。我對這些玩的地方純粹是門外漢。”
何如聽了,感覺心情好象一下子輕鬆了不少,她問說:“你跟朱迪後來又好上了?”
吳笑天笑笑說:“其實她人不錯的,就是脾氣大了些。”
何如笑著說:“像你這種人,就是要找個脾氣大的來管你!”
吳笑天笑著說:“難道你的脾氣還小嗎?”
何如一聽,臉色忽地紅了,說:“你瞎扯什麼啊!不過憑我的直覺,她並不是你在生活上最理想的對象。你應該找一個更成熟一點的。”
吳笑天看了她一眼,嘆了口氣。何如又笑說:“也許這是我的錯覺。你好自為之,不能一錯再錯了!”
吳笑天默然無語。
何如注意到,他的眼圈有些潮紅了。這時她的心裡忽然抽緊了,她剛要說話,只見吳笑天緩緩抬起頭來,凝視著她。何如拼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不想吳笑天突然抓住了她的手,何如雖然有所準備,不過還是吃了一驚。吳笑天一字一句地說:“何如,你能原諒我嗎?”
何如點了點頭,隨後笑了。她把手從吳笑天的手中脫出來,說:“不早了,你回去吧!”
吳笑天有點失望,起身就離開了。何如送他到樓道口。吳笑天停了一下,勉強笑著說:“多謝你的麵條。那個劉先生看上去挺順眼的。其實我那是第一次跟他見面。”
何如聽了,又笑了一笑,她望著吳笑天的背影,欲言又止。
吳笑天來到車上,點著一支菸,失神地抽著。忽然間,他趴在了方向盤上,淚水禁不住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