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於掙脫章御,衝出了大廳,來到車庫哭得天昏地暗!
章御緊緊抱住我說:“哭吧,哭出來能舒服點!”
哭完了真的能舒服嗎?為什麼內心裡滿是痛失一切的絕望?
回到家後,給我媽包了豬肉大蔥的餃子,送到醫院。
一看到我的樣子,我媽就心疼地問:“眼睛怎麼腫成這樣了?”
我指著餃子,“大蔥辣眼,切的時候嗆的。”
“你買幾個不就得了,我又吃不多。”我媽直埋怨我。
正跟我媽說著話,章騁來了,他說:“不好意思,剛聽說阿姨病了,我來看看!”
“謝謝班長!”我說。
章騁想跟我說什麼,一副有口難言的樣子,憋了半天才說:“這附近有個茶吧,我們去喝杯茶好嗎?”
“你等會兒,我得去跟我媽請個假!”
茶吧裡生意蕭條,基本沒人。
章騁說:“肖遠和吳悅訂婚了。”
“我知道,我去參加了典禮。”
“你?”章騁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這次典禮為我和肖遠的感情畫上了句號。”
“可是我沒有看到你啊。”
“因為我很快就出來了……”
“可樂,既然都結束了,那你應該堅強起來,勇敢面對!”
是啊,我已經勇敢面對了,只是我還不夠堅強,把自己弄的渾身是傷。
“其實,其實……”班長吞吞吐吐了半天也沒把話說完。
“其實什麼?”
“其實,我一直喜歡你。”他說。
房地產公司通知我,我的房子賣出去了,對方願意出雙倍價錢,希望能儘快過戶。
看來老天還是眷顧我的。
房子過戶的時候,我沒有見到買方,只見到了他的律師。律師很客氣,拿一大堆文件讓我籤,簽完告訴我,“或者,哪天您反悔了,可以再找我聯繫!”
我不會反悔的,為了我媽,一所房子算什麼!
拿到賣房子的錢,我給章御打了個電話,電話剛響一聲,他就接起來,“今天這太陽打西方出來了啊!”
我握著手機不知道該說什麼,沉默了半天,才說:“章御,我請你吃飯吧!”
“是該請我吃頓飯!”他也不推辭。
地點是他選的,在一個很偏僻的山莊裡。
“吃完飯,你不付錢就把你留下洗盤子!”他說。
“人家不會同意的,因為我洗不乾淨!”我笨手笨腳的,會拖累人家做生意!
在這裡吃東西很有意思,魚要自己現撈,雞鴨要自己去捉,連菜都要自己去摘,很DIY!
我跟章御撈了一條很大的虹鱒,我說烤了吃,他說生吃,我說:“今天我請客,我說了算!烤一半,生吃一半!”
章御捲起袖子切片魚片,動作嫻熟,我在旁邊看著,驚歎不已,“你居然會切魚片?”
旁邊的服務員說:“這魚片比我們大廚切的都好,又薄又均勻!”
章御笑笑,“今天算你有口福,平常我可不會親自動手!”
席地而坐,吃烤魚和生魚片,又點了幾樣小菜,就著蒙古王,我和章御對著,你一杯我一杯地喝,烈酒入腸,火辣辣的,卻暢快淋漓。
我大聲地跟章御說:“謝謝你帶我來這麼一樣好地方!”
章御看著我笑,說:“你別跟我提那兩個字,俗!”
“什麼不俗?你告訴我!”
“這樣!”在我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的時候,他一把把我抱住,如火一樣焦灼的唇覆上我的。
我熱得火燒火燎,想推他又推不動,只能用力咬住他的舌頭,他一疼才鬆開我。
我說:“章御,你搞錯了,我是田可樂!”
他拍著腦門,“噢,田可樂!可樂,來,乾杯!”
我和章御吃完了四斤多的虹鱒,喝了兩瓶半五十六度的蒙古王,都掛了。
我還記得自己沒睡著的時候,躺在蒙古包的地毯上唱李碧華的《分手》,“如果說分手如此容易,總有人來人去,我又為何哭泣傷心,而姻緣本是註定,聚散各有道理,遲早總是該死心……”邊唱邊哭。
章御拍著我手說,“別唱了,你那破鑼嗓子,吵的我心煩!”
“我嗓子很好,以前上大學的時候拿過全校卡拉OK大賽冠軍,肖遠……”我想說,肖遠說我有全世界最動人的嗓音,可肖遠兩個字卻卡在了喉嚨中,後面的話怎麼也說不出來。
章御說:“我留學的時候,也拿過卡拉OK大賽的冠軍,不過唱的是英文歌曲。”
“那你唱吧,我歇歇!”我感覺自己在雲霧裡飄了好遠,心裡很怕再也回不來了。
章御哼著我根本沒聽過的音樂,他的聲音低沉優雅,有如大提琴獨奏。聽著聽著,我就迷糊了!
醒來的時候,外邊天都黑了。
章御看著我笑,“你睡覺怎麼流口水?”
“做夢夢到好吃的,吃不到,當然只能流流口水了!”我沒好氣地告訴他。你說這個人沒事怎麼竟提別人的難堪。
章御喝了酒不能開車,山莊找人把我們送回市裡。
一路上我不說話,章御像個做錯了事的小孩子,癟著嘴小聲問我:“你生氣了?”
我說:“你別在我跟前裝可憐,一頓飯花了我一千八百塊錢!”
他卻笑了,說:“原來是為這個呀?”
“還能為什麼?當然,打這次以後,我再也不跟你一起喝酒了!每次都把我灌醉,還讓我出醜!”
“是你自己灌自己好不好!”
“那你也應該攔著,別讓我喝多了!”
“行,下次我試試!”
回家洗了個澡,才敢去醫院看我媽,卻還是被她聞出了酒味,“可可,你去哪兒了?那麼大酒味!”
“應酬,應酬!”我陪著笑,“您不知道我現在當官了,事多。”我衝她眨眨眼。
我媽知道我去局裡人事處當副處長,高興了好久,“當官是好事,但應酬的時候別喝酒啊,你一個女孩子容易吃虧!”
“我不讓別人吃虧就好,您別擔心了。”我削了個蘋果,遞給我媽,她的手一直顫抖著,好像拿不住的樣子。
“媽,你怎麼了?胳膊疼?”
她費勁地捏住蘋果,“我這半個肩膀發麻!”
“我給您揉揉。”
我輕輕扶住她的肩膀,想起醫生說的話,“情況更惡化了,腫瘤擴散到了淋巴。”
“手術有希望嗎?”
“希望不大,這種惡性腫瘤即使前期發現就立刻接受手術也不能保證完全治癒,況且,病人被發現是腫瘤時已經是晚期,即使做了手術,也只是一個心理安慰,還會增加病人的痛苦。”
我絕望地站在原地,比任何時候都無助。
我媽撫摩著我的手,說:“想什麼呢?”
“噢,想想晚上吃什麼!”
“你這孩子怎麼老想著吃啊?”
“還能想什麼?”
我媽笑笑,“你是不是跟肖遠鬧彆扭了?怎麼好久也沒見他人了。”
“沒有,他現在在項目組上班,特忙!等他不忙了,我讓他來看您啊。”我哄著我媽,不想讓她知道我跟肖遠分手了,那樣,她會以為我受傷而為我擔心的。
“我就知道阿姨會想我。”我話音剛落,就聽到肖遠的聲音,轉過頭看見他站在病房門口。
“肖遠!”我詫異地看著他。
肖遠提著水果籃走進來,“前段時間太忙了,沒來看阿姨,希望您原諒!”
我媽高興地看著他,“來了就好!”
“肖遠啊,現在可可也當了副處長了,你們家人不會反對你跟她在一起了吧?”我媽問。
肖遠點頭,“不反對,早就不反對了!”
“可可有時候太任性,也粗心,你要多擔待她點兒,好好照顧她,就算阿姨拜託你了。”我媽拉住肖遠的手。
“媽,您說什麼呢?”我撲到我媽身邊。
肖遠摟住我的肩,說:“阿姨,您放心,我一定會愛她一輩子的!”
我媽笑著,閉上眼,說:“你們出去走走吧,我累了,休息會兒!”
外面正是陽春三月,夜晚的風微涼,正是春寒料峭時節。
“肖遠,謝謝你來看我媽。”
許久,他才開口,“這是你分手的原因嗎?”
“是與不是很重要嗎?”我問。
“對我很重要!”我從沒見過肖遠如此消沉的表情,好像掉進一個巨大的深淵,萬劫不復。
我媽的病情越來越惡化,住院兩個月以後,已經吃不下任何東西,只能靠流質食物維持體力。
她因為全身疼痛,下不了床。看著床頭的呼吸機,我不敢想象離別那天到來的模樣,她會停止呼吸,再也不能跟我說話,這個世界上只剩下我一個人孤單地生活。
親戚朋友也陸續知道我媽住院的消息,都過來看望。來的人越多,我媽越疲憊,精神越不濟,所以後來我便直接跟大家說:“別去打擾她,讓她安靜地度過人生最後的時光吧!”
唐山的大舅媽抱著我哭,“孩子吖,你媽咋命這麼苦呢,你也大咧,剛能孝順她咧,怎麼得了這個病?這是老天爺不長眼呀!”她一哭,惹得周圍病房的人都出來看,以為現場拍小品。
我還得安慰她,“舅媽,您別哭了,讓我媽聽到,她又難過!”
大舅媽邊擦眼淚邊說:“不哭咧,哭也沒用不是,讓我們老姐倆多說會兒話吧!”
連續幾天,我媽的狀況都不好,醫院連續下了三次病危通知書,我的心理防線也跟著崩潰。陪她一起不吃不睡,只知道面對她麻木地笑。
晚上,坐在醫院小花園的石凳上,看著遠處的萬家燈火,我禁不住想,可怕的病魔就卻要奪走我媽的生命,帶她去另外的世界受苦,也留我在這世間孤孤單單地活著,這樣的生活於我還有什麼意義呢?
最近章御常來醫院,有時候在我媽的病房裡安靜地坐一會兒,有時候,找醫院的醫生護士聊聊天。很多人都認識他,走到哪裡都有人陪他說話。
“就知道你會在這兒!”他靠在我身邊坐下,全然不顧昂貴的西褲沾上灰塵。
“你別理我!”我心情很不好,無時無刻都想哭。
章御冷著臉說:“你以為我願意理你呢!”
“那就離我遠點兒!”我不願意讓他看到我的懦弱,那樣很丟臉。
“為什麼要離你遠點兒?我想坐哪兒,你可管不著!”
我抱緊膝蓋,將頭埋進去,哭了半天,哭得直噁心,胃裡一陣翻滾。幸好晚上沒吃東西,要不肯定全部都得吐出來。
看我停下來喘氣,章御跟著哀嘆一聲,說:“你說你這個人,怎麼這麼愛哭呢?”
看著他猶憐的表情,我的心裡絲絲刺痛,哽咽著說:“章御,你知道我最討厭兩種人,第一種是老說別人愛哭的人,第二種是喜歡管閒事兒的人,第三種是……”
章御用手指有節奏地敲著旁邊的石凳,吐了口氣,說:“得了,我最討厭不識數兒的人……”
“誰不識數兒了?”我頂嘴。
章御無可奈何的搖頭,“都不知道你那第三種人怎了來得,還最討厭兩種人呢!”
他這麼一說,我才警覺自己的邏輯根本就有問題。
我並不是討厭章御,而是討厭現在的自己。
“行了,別哭了,讓你媽也跟著擔心!前天還跟我念叨,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老這麼哭哭鬧鬧的,怎麼對得起她老人家的苦心。”章御數落我。
“我媽跟你說什麼了?”
“說如果你生活的不好,她死不瞑目!”章御正兒八經地說。
我心頭一顫,忍不住又想哭,可是這次強忍著沒哭出來。
在醫院見到田維年教授,覺得很偶然。
他在住院部的入口跟我打招呼,“可樂,聽說你從項目組調走後去了人事處當副處長。”
看來,他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只是換了工作,性質也沒什麼不同。”我沒有謙虛,實話實說罷了。
老教授點點頭,“我知道你不會把這些看得太重。”
看重只是增煩惱,我還沒笨到那種地步。
“教授,您怎麼會在這兒?”我彬彬有禮地問。
“噢……”他吞吞吐吐地說,“過來打聽個朋友的情況?”
既然人家不願意多說,我也就笑笑跟他說了再見。
“再見!”他看我的眼神有些怪異,多了些穿透迷茫的清透。
我走出去很遠了,他還站在原地站著。
突然,他喊我:“可樂,有什麼困難就給我打電話!”
這個人真是太熱心、太友善了。
肖遠又來看過我媽一次,可惜那天中午我不在,倒是被圓圓遇到了。她興奮地跟我說:“怪不得你放著章御這麼好的人不要,原來真是找了個不錯的男朋友。你那個肖遠能打九十分哦!”
就算肖遠能打一百分又如何,他已經不是我的了。
我沒把我跟肖遠的事兒跟圓圓多說,也沒心情。我媽現在的情況不太樂觀,從前天開始,她就一直嘔血,醫生說她的癌細胞已經擴散到了全身。
我媽離開的那天晚上,我跟她說了一夜的話。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絮叨個沒完,從上幼兒園的笑話一直說到我上大學後的魯莽。看到我媽臉上浮現出暖暖的笑意,讓我安心。
快到凌晨的時候,我媽喊我:“可可,可可!”
聲音很微弱,但我卻聽得很清楚,她說:“我走了,你別難過,要不我走的不安心!”
“嗯!”我重重地點頭!
看著她慢慢閉上了眼。
我抱著她的胳膊哭,感覺她的手上漸漸沒有了溫度。
燒了好幾壺開水,用毛巾給我媽擦拭身體,她最愛乾淨了,我不能讓她身上有一絲灰塵。
做完這些,已經凌晨三點半了,我叫了醫生,告訴他們我媽走了,然後又趕緊回到病房陪著她。
大概過了十分鐘,我以為醫生來了,沒想到進來的卻是章御。
他把我攬到懷裡,說:“別怕,你還有我呢!”
我已經哭不出來了,只是哽咽著。
章御一直呆在我身邊,直到天亮。
我從沒經歷過死亡,這是第一次,就讓我肝腸寸斷,痛不欲生。
跟我媽遺體告別的時候,我在人群裡看到肖遠,看到田維年教授,看到大舅一家,看到我媽原來單位的許多叔叔阿姨。
我打心眼兒裡感謝大家來為我媽送別。
圓圓一直站在我身邊,跟我一起招呼客人。這幾天她不僅幫忙料理我媽的後事,還一直擔心著我,夠累的。我跟她說:“圓圓,你去休息會兒,這裡我自己應付就夠了!”
圓圓卻搖頭,“我們章總交待了,讓我好好看著你,如果除了意外,就要扣我獎金。”
“章御那是逗你玩兒的。”圓圓從小就胖,這幾年體重也沒減下來,比正常人更容易累,我不能讓她累壞了身體。
圓圓善解人意地摟著我的肩膀,說:“我知道你擔心什麼呢!沒事兒,如果我累了就回去休息。”
祭奠完我媽,肖遠來到我身邊,他深陷的雙眸裡寫滿了千言萬語。
我說:“謝謝你肖遠,我媽要知道你來送她,她一定會高興的!”
肖遠的手握緊我的,點點頭,“是啊,她一直都以為我是她女婿呢!”
“肖遠,別說了!”我抽回手,制止他,“我媽聽到,知道我騙了她,會不開心的。”
肖遠卻伸開雙臂,抱住我,“可,你知道,我的心意永遠不會變!”
“不,肖遠!”我搖頭,“都過去了!”
“肖遠,可樂,原來你們在這兒!”穿著黑色西服的章騁顯得穩重不少。
“班長!”我推開肖遠,走到章騁跟前,“你怎麼也來了?”
“章御叫我過來幫忙招呼客人,怕你一個人忙不過來。”章御一大早去了八寶山幫忙協調墓地的事兒,臨走時要我別擔心,自會有人來幫忙,原來他指的是章騁。
“那你陪肖遠呆會兒,我去看看別的人。”我找了個藉口從肖遠身邊走開。
我看到田維年教授在樓道中,他衝我點個頭。
“您怎麼會來?”問題一出口,我突然反應到,也許自己問了個很白痴的問題。
“孩子,你自己保重,知道嗎?”他語重心長地教導我。
我看著他,透過他的面容似乎看到了自己。
“田教授,我媽說過,她不會恨一個不相干的人!”他來,是不是為了這樣一個答案?
“你恨我嗎,孩子?”
我搖頭,“您說過,我媽把我教導得很好!”
辦完我媽的後事,回到家時,才意識到以後只有我自己了。
電話鈴一直在響,我無意識地接起,卻是忙音。鈴聲還在響,一聲蓋過一聲,原來是門鈴。
我跑去開門,幻想著是我媽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