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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因為,我不夠愛你

我終於掙脱章御,衝出了大廳,來到車庫哭得天昏地暗!

章御緊緊抱住我説:“哭吧,哭出來能舒服點!”

哭完了真的能舒服嗎?為什麼內心裏滿是痛失一切的絕望?

回到家後,給我媽包了豬肉大葱的餃子,送到醫院。

一看到我的樣子,我媽就心疼地問:“眼睛怎麼腫成這樣了?”

我指着餃子,“大葱辣眼,切的時候嗆的。”

“你買幾個不就得了,我又吃不多。”我媽直埋怨我。

正跟我媽説着話,章騁來了,他説:“不好意思,剛聽説阿姨病了,我來看看!”

“謝謝班長!”我説。

章騁想跟我説什麼,一副有口難言的樣子,憋了半天才説:“這附近有個茶吧,我們去喝杯茶好嗎?”

“你等會兒,我得去跟我媽請個假!”

茶吧裏生意蕭條,基本沒人。

章騁説:“肖遠和吳悦訂婚了。”

“我知道,我去參加了典禮。”

“你?”章騁難以置信地看着我。

“這次典禮為我和肖遠的感情畫上了句號。”

“可是我沒有看到你啊。”

“因為我很快就出來了……”

“可樂,既然都結束了,那你應該堅強起來,勇敢面對!”

是啊,我已經勇敢面對了,只是我還不夠堅強,把自己弄的渾身是傷。

“其實,其實……”班長吞吞吐吐了半天也沒把話説完。

“其實什麼?”

“其實,我一直喜歡你。”他説。

房地產公司通知我,我的房子賣出去了,對方願意出雙倍價錢,希望能儘快過户。

看來老天還是眷顧我的。

房子過户的時候,我沒有見到買方,只見到了他的律師。律師很客氣,拿一大堆文件讓我籤,簽完告訴我,“或者,哪天您反悔了,可以再找我聯繫!”

我不會反悔的,為了我媽,一所房子算什麼!

拿到賣房子的錢,我給章御打了個電話,電話剛響一聲,他就接起來,“今天這太陽打西方出來了啊!”

我握着手機不知道該説什麼,沉默了半天,才説:“章御,我請你吃飯吧!”

“是該請我吃頓飯!”他也不推辭。

地點是他選的,在一個很偏僻的山莊裏。

“吃完飯,你不付錢就把你留下洗盤子!”他説。

“人家不會同意的,因為我洗不乾淨!”我笨手笨腳的,會拖累人家做生意!

在這裏吃東西很有意思,魚要自己現撈,雞鴨要自己去捉,連菜都要自己去摘,很DIY!

我跟章御撈了一條很大的虹鱒,我説烤了吃,他説生吃,我説:“今天我請客,我説了算!烤一半,生吃一半!”

章御捲起袖子切片魚片,動作嫺熟,我在旁邊看着,驚歎不已,“你居然會切魚片?”

旁邊的服務員説:“這魚片比我們大廚切的都好,又薄又均勻!”

章御笑笑,“今天算你有口福,平常我可不會親自動手!”

席地而坐,吃烤魚和生魚片,又點了幾樣小菜,就着蒙古王,我和章御對着,你一杯我一杯地喝,烈酒入腸,火辣辣的,卻暢快淋漓。

我大聲地跟章御説:“謝謝你帶我來這麼一樣好地方!”

章御看着我笑,説:“你別跟我提那兩個字,俗!”

“什麼不俗?你告訴我!”

“這樣!”在我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的時候,他一把把我抱住,如火一樣焦灼的唇覆上我的。

我熱得火燒火燎,想推他又推不動,只能用力咬住他的舌頭,他一疼才鬆開我。

我説:“章御,你搞錯了,我是田可樂!”

他拍着腦門,“噢,田可樂!可樂,來,乾杯!”

我和章御吃完了四斤多的虹鱒,喝了兩瓶半五十六度的蒙古王,都掛了。

我還記得自己沒睡着的時候,躺在蒙古包的地毯上唱李碧華的《分手》,“如果説分手如此容易,總有人來人去,我又為何哭泣傷心,而姻緣本是註定,聚散各有道理,遲早總是該死心……”邊唱邊哭。

章御拍着我手説,“別唱了,你那破鑼嗓子,吵的我心煩!”

“我嗓子很好,以前上大學的時候拿過全校卡拉OK大賽冠軍,肖遠……”我想説,肖遠説我有全世界最動人的嗓音,可肖遠兩個字卻卡在了喉嚨中,後面的話怎麼也説不出來。

章御説:“我留學的時候,也拿過卡拉OK大賽的冠軍,不過唱的是英文歌曲。”

“那你唱吧,我歇歇!”我感覺自己在雲霧裏飄了好遠,心裏很怕再也回不來了。

章御哼着我根本沒聽過的音樂,他的聲音低沉優雅,有如大提琴獨奏。聽着聽着,我就迷糊了!

醒來的時候,外邊天都黑了。

章御看着我笑,“你睡覺怎麼流口水?”

“做夢夢到好吃的,吃不到,當然只能流流口水了!”我沒好氣地告訴他。你説這個人沒事怎麼竟提別人的難堪。

章御喝了酒不能開車,山莊找人把我們送回市裏。

一路上我不説話,章御像個做錯了事的小孩子,癟着嘴小聲問我:“你生氣了?”

我説:“你別在我跟前裝可憐,一頓飯花了我一千八百塊錢!”

他卻笑了,説:“原來是為這個呀?”

“還能為什麼?當然,打這次以後,我再也不跟你一起喝酒了!每次都把我灌醉,還讓我出醜!”

“是你自己灌自己好不好!”

“那你也應該攔着,別讓我喝多了!”

“行,下次我試試!”

回家洗了個澡,才敢去醫院看我媽,卻還是被她聞出了酒味,“可可,你去哪兒了?那麼大酒味!”

“應酬,應酬!”我陪着笑,“您不知道我現在當官了,事多。”我衝她眨眨眼。

我媽知道我去局裏人事處當副處長,高興了好久,“當官是好事,但應酬的時候別喝酒啊,你一個女孩子容易吃虧!”

“我不讓別人吃虧就好,您別擔心了。”我削了個蘋果,遞給我媽,她的手一直顫抖着,好像拿不住的樣子。

“媽,你怎麼了?胳膊疼?”

她費勁地捏住蘋果,“我這半個肩膀發麻!”

“我給您揉揉。”

我輕輕扶住她的肩膀,想起醫生説的話,“情況更惡化了,腫瘤擴散到了淋巴。”

“手術有希望嗎?”

“希望不大,這種惡性腫瘤即使前期發現就立刻接受手術也不能保證完全治癒,況且,病人被發現是腫瘤時已經是晚期,即使做了手術,也只是一個心理安慰,還會增加病人的痛苦。”

我絕望地站在原地,比任何時候都無助。

我媽撫摩着我的手,説:“想什麼呢?”

“噢,想想晚上吃什麼!”

“你這孩子怎麼老想着吃啊?”

“還能想什麼?”

我媽笑笑,“你是不是跟肖遠鬧彆扭了?怎麼好久也沒見他人了。”

“沒有,他現在在項目組上班,特忙!等他不忙了,我讓他來看您啊。”我哄着我媽,不想讓她知道我跟肖遠分手了,那樣,她會以為我受傷而為我擔心的。

“我就知道阿姨會想我。”我話音剛落,就聽到肖遠的聲音,轉過頭看見他站在病房門口。

“肖遠!”我詫異地看着他。

肖遠提着水果籃走進來,“前段時間太忙了,沒來看阿姨,希望您原諒!”

我媽高興地看着他,“來了就好!”

“肖遠啊,現在可可也當了副處長了,你們家人不會反對你跟她在一起了吧?”我媽問。

肖遠點頭,“不反對,早就不反對了!”

“可可有時候太任性,也粗心,你要多擔待她點兒,好好照顧她,就算阿姨拜託你了。”我媽拉住肖遠的手。

“媽,您説什麼呢?”我撲到我媽身邊。

肖遠摟住我的肩,説:“阿姨,您放心,我一定會愛她一輩子的!”

我媽笑着,閉上眼,説:“你們出去走走吧,我累了,休息會兒!”

外面正是陽春三月,夜晚的風微涼,正是春寒料峭時節。

“肖遠,謝謝你來看我媽。”

許久,他才開口,“這是你分手的原因嗎?”

“是與不是很重要嗎?”我問。

“對我很重要!”我從沒見過肖遠如此消沉的表情,好像掉進一個巨大的深淵,萬劫不復。

我媽的病情越來越惡化,住院兩個月以後,已經吃不下任何東西,只能靠流質食物維持體力。

她因為全身疼痛,下不了牀。看着牀頭的呼吸機,我不敢想象離別那天到來的模樣,她會停止呼吸,再也不能跟我説話,這個世界上只剩下我一個人孤單地生活。

親戚朋友也陸續知道我媽住院的消息,都過來看望。來的人越多,我媽越疲憊,精神越不濟,所以後來我便直接跟大家説:“別去打擾她,讓她安靜地度過人生最後的時光吧!”

唐山的大舅媽抱着我哭,“孩子吖,你媽咋命這麼苦呢,你也大咧,剛能孝順她咧,怎麼得了這個病?這是老天爺不長眼呀!”她一哭,惹得周圍病房的人都出來看,以為現場拍小品。

我還得安慰她,“舅媽,您別哭了,讓我媽聽到,她又難過!”

大舅媽邊擦眼淚邊説:“不哭咧,哭也沒用不是,讓我們老姐倆多説會兒話吧!”

連續幾天,我媽的狀況都不好,醫院連續下了三次病危通知書,我的心理防線也跟着崩潰。陪她一起不吃不睡,只知道面對她麻木地笑。

晚上,坐在醫院小花園的石凳上,看着遠處的萬家燈火,我禁不住想,可怕的病魔就卻要奪走我媽的生命,帶她去另外的世界受苦,也留我在這世間孤孤單單地活着,這樣的生活於我還有什麼意義呢?

最近章御常來醫院,有時候在我媽的病房裏安靜地坐一會兒,有時候,找醫院的醫生護士聊聊天。很多人都認識他,走到哪裏都有人陪他説話。

“就知道你會在這兒!”他靠在我身邊坐下,全然不顧昂貴的西褲沾上灰塵。

“你別理我!”我心情很不好,無時無刻都想哭。

章御冷着臉説:“你以為我願意理你呢!”

“那就離我遠點兒!”我不願意讓他看到我的懦弱,那樣很丟臉。

“為什麼要離你遠點兒?我想坐哪兒,你可管不着!”

我抱緊膝蓋,將頭埋進去,哭了半天,哭得直噁心,胃裏一陣翻滾。幸好晚上沒吃東西,要不肯定全部都得吐出來。

看我停下來喘氣,章御跟着哀嘆一聲,説:“你説你這個人,怎麼這麼愛哭呢?”

看着他猶憐的表情,我的心裏絲絲刺痛,哽咽着説:“章御,你知道我最討厭兩種人,第一種是老説別人愛哭的人,第二種是喜歡管閒事兒的人,第三種是……”

章御用手指有節奏地敲着旁邊的石凳,吐了口氣,説:“得了,我最討厭不識數兒的人……”

“誰不識數兒了?”我頂嘴。

章御無可奈何的搖頭,“都不知道你那第三種人怎了來得,還最討厭兩種人呢!”

他這麼一説,我才警覺自己的邏輯根本就有問題。

我並不是討厭章御,而是討厭現在的自己。

“行了,別哭了,讓你媽也跟着擔心!前天還跟我念叨,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老這麼哭哭鬧鬧的,怎麼對得起她老人家的苦心。”章御數落我。

“我媽跟你説什麼了?”

“説如果你生活的不好,她死不瞑目!”章御正兒八經地説。

我心頭一顫,忍不住又想哭,可是這次強忍着沒哭出來。

在醫院見到田維年教授,覺得很偶然。

他在住院部的入口跟我打招呼,“可樂,聽説你從項目組調走後去了人事處當副處長。”

看來,他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只是換了工作,性質也沒什麼不同。”我沒有謙虛,實話實説罷了。

老教授點點頭,“我知道你不會把這些看得太重。”

看重只是增煩惱,我還沒笨到那種地步。

“教授,您怎麼會在這兒?”我彬彬有禮地問。

“噢……”他吞吞吐吐地説,“過來打聽個朋友的情況?”

既然人家不願意多説,我也就笑笑跟他説了再見。

“再見!”他看我的眼神有些怪異,多了些穿透迷茫的清透。

我走出去很遠了,他還站在原地站着。

突然,他喊我:“可樂,有什麼困難就給我打電話!”

這個人真是太熱心、太友善了。

肖遠又來看過我媽一次,可惜那天中午我不在,倒是被圓圓遇到了。她興奮地跟我説:“怪不得你放着章御這麼好的人不要,原來真是找了個不錯的男朋友。你那個肖遠能打九十分哦!”

就算肖遠能打一百分又如何,他已經不是我的了。

我沒把我跟肖遠的事兒跟圓圓多説,也沒心情。我媽現在的情況不太樂觀,從前天開始,她就一直嘔血,醫生説她的癌細胞已經擴散到了全身。

我媽離開的那天晚上,我跟她説了一夜的話。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絮叨個沒完,從上幼兒園的笑話一直説到我上大學後的魯莽。看到我媽臉上浮現出暖暖的笑意,讓我安心。

快到凌晨的時候,我媽喊我:“可可,可可!”

聲音很微弱,但我卻聽得很清楚,她説:“我走了,你別難過,要不我走的不安心!”

“嗯!”我重重地點頭!

看着她慢慢閉上了眼。

我抱着她的胳膊哭,感覺她的手上漸漸沒有了温度。

燒了好幾壺開水,用毛巾給我媽擦拭身體,她最愛乾淨了,我不能讓她身上有一絲灰塵。

做完這些,已經凌晨三點半了,我叫了醫生,告訴他們我媽走了,然後又趕緊回到病房陪着她。

大概過了十分鐘,我以為醫生來了,沒想到進來的卻是章御。

他把我攬到懷裏,説:“別怕,你還有我呢!”

我已經哭不出來了,只是哽咽着。

章御一直呆在我身邊,直到天亮。

我從沒經歷過死亡,這是第一次,就讓我肝腸寸斷,痛不欲生。

跟我媽遺體告別的時候,我在人羣裏看到肖遠,看到田維年教授,看到大舅一家,看到我媽原來單位的許多叔叔阿姨。

我打心眼兒裏感謝大家來為我媽送別。

圓圓一直站在我身邊,跟我一起招呼客人。這幾天她不僅幫忙料理我媽的後事,還一直擔心着我,夠累的。我跟她説:“圓圓,你去休息會兒,這裏我自己應付就夠了!”

圓圓卻搖頭,“我們章總交待了,讓我好好看着你,如果除了意外,就要扣我獎金。”

“章御那是逗你玩兒的。”圓圓從小就胖,這幾年體重也沒減下來,比正常人更容易累,我不能讓她累壞了身體。

圓圓善解人意地摟着我的肩膀,説:“我知道你擔心什麼呢!沒事兒,如果我累了就回去休息。”

祭奠完我媽,肖遠來到我身邊,他深陷的雙眸裏寫滿了千言萬語。

我説:“謝謝你肖遠,我媽要知道你來送她,她一定會高興的!”

肖遠的手握緊我的,點點頭,“是啊,她一直都以為我是她女婿呢!”

“肖遠,別説了!”我抽回手,制止他,“我媽聽到,知道我騙了她,會不開心的。”

肖遠卻伸開雙臂,抱住我,“可,你知道,我的心意永遠不會變!”

“不,肖遠!”我搖頭,“都過去了!”

“肖遠,可樂,原來你們在這兒!”穿着黑色西服的章騁顯得穩重不少。

“班長!”我推開肖遠,走到章騁跟前,“你怎麼也來了?”

“章御叫我過來幫忙招呼客人,怕你一個人忙不過來。”章御一大早去了八寶山幫忙協調墓地的事兒,臨走時要我別擔心,自會有人來幫忙,原來他指的是章騁。

“那你陪肖遠呆會兒,我去看看別的人。”我找了個藉口從肖遠身邊走開。

我看到田維年教授在樓道中,他衝我點個頭。

“您怎麼會來?”問題一出口,我突然反應到,也許自己問了個很白痴的問題。

“孩子,你自己保重,知道嗎?”他語重心長地教導我。

我看着他,透過他的面容似乎看到了自己。

“田教授,我媽説過,她不會恨一個不相干的人!”他來,是不是為了這樣一個答案?

“你恨我嗎,孩子?”

我搖頭,“您説過,我媽把我教導得很好!”

辦完我媽的後事,回到家時,才意識到以後只有我自己了。

電話鈴一直在響,我無意識地接起,卻是忙音。鈴聲還在響,一聲蓋過一聲,原來是門鈴。

我跑去開門,幻想着是我媽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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