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鬼在江南東道出現的情報是乘風會發動了九百三十七個風媒在東南三道上掘地三尺的成果,光是行動所消耗的經費就有三萬貫之多。魚韶接到線報,立刻晝夜奔行上千裡趕到江南東道蘇州府,與當地的風媒接頭。
發現夜鬼蹤跡的風媒乃是十二彩翎風媒中執掌江南東道的紫羽鳳範秀儀。這個老練的風媒剛一發現夜鬼進入蘇州望湖樓的蹤跡,立刻調集麾下腳程最快的風媒趕到蘇州城的另一側發放了信鴿。這樣這些信鴿破空的聲音不會引起夜鬼的警覺。她不但將消息送到了魚韶的手中,而且還發了數條消息給東南三道的其他兩位彩翎風媒。當魚韶趕到蘇州望湖樓的時候,樓下已經聚集了三位彩翎風媒,十五位乘風分舵舵主,三百五十位精幹風媒。看到魚韶趕到,範秀儀立刻趕到她身邊,低聲道:“大當家,夜鬼在望湖樓過了一夜,到現在還沒有動靜,不知在搞什麼名堂。”
魚韶抬眼看了看周圍的其他兩位彩翎風媒,秀美微蹙:“你們都來了?”
“正是。”另一位彩翎風媒劉玲玲沉聲道,“夜鬼行蹤飄忽,機警絕倫,我們怕靠一個人盯梢容易跟丟,所以決定聯手跟蹤,這樣可以在一段時間內把握住他的行蹤。”
“大當家,不止我們,東南最強的三百五十個風媒都已經被我們調到了蘇州府,夜鬼老兒便是生了翅膀,也飛不出我們的掌握。”範秀儀略帶自得地低聲道。
“嗯……”魚韶用手輕撫了一下自己優雅的下頜,默然沉思片刻,隨即搖了搖頭,“鬼樓的核心干將已經不是夜鬼了。”
聽到她的話,她周圍的風媒都匪夷所思地咦了一聲。
“敢問當家何出此言?”範秀儀恭謹地問道。
“如今距離十日之期只剩下兩天,正應該是鬼樓進行最後佈置的關鍵時刻。現在整個中原一片寂靜,沒有任何鬼樓的消息。說明鬼樓暗中有一個首領正在全力掩藏任何一線行動的線索。要想從我乘風會成千上萬眼線監視下做到這一點,即使是夜鬼所為,亦要費盡心力,通宵忙碌,怎會有閒心在望湖樓飲酒。”魚韶沉聲道。
“那麼……大當家以為現在會是誰在總領鬼樓事務?”劉玲玲問道。
“也許是鬼樓主人,也許是他們創造的另一個新魔人。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如今夜鬼坐在望湖樓上的目的……”魚韶說到這裡,眼中露出清澈的韶華,彷彿想通了一個困擾了她很久的關鍵。
“他的目的是什麼?”另一個彩翎風媒莫婷急切地問道,而劉玲玲和範秀儀眼中也露出了傾聽的神色。這些就在魚韶手下辦事的風媒看到她的明亮眼神已經知道當家腦中已經對整個形勢有了確切的把握。
“他的目的就是為了吸引我們的注意,將我們東南三道最強的風媒全部圈在蘇州府。為他們鬼樓的大舉部署騰出活動的空間。”魚韶充滿信心地沉聲道。
“不好!”聽到魚韶的話,範秀儀,劉玲玲,莫婷同時驚呼一聲。為了跟住夜鬼,她們幾乎將乘風會在東南三道的勁旅全部調到了蘇州府,如今正好落入鬼樓彀中。現在鬼樓的最後佈置一定已經在東南三道任何一個秘密地點不慌不忙地展開。
“大當家,我們該怎麼辦?”範秀儀比其他人更加焦急,在蘇州府的整個行動都是她自做主張之下佈置的,如果因為這件事讓大當家對付鬼樓的計劃觸礁,那麼等待她的恐怕就是秦水瑤的下場——貶為普通風媒,或者更加可怕,逐出乘風會。
“秀儀莫要驚慌,你雖然中了鬼樓的計,但是夜鬼的出現仍然給了我們一點反敗為勝的機會。”魚韶笑著說。
“大當家可有差遣,秀儀必當誓死效力。”範秀儀連忙道。
“嗯,給我弄一張蘇州府附近山川形勢的地圖。今日我魚韶要上演一出鍾馗捉鬼的戲碼。最近咱們乘風會在江湖上過於低調,那些魑魅魍魎真以為我們是江湖病貓不成?”說到這裡,魚韶的臉上露出一絲冰冷的笑容。
距離大事將起之日,只剩下短短兩天。夜鬼坐在望湖樓最高層的貴賓閣裡,望著遠處太湖灰碧色的湖水,心頭激情盪漾。自從他入鬼樓那一日起,他就在等待著這一個激動人心的時刻。整個江湖,整個天地因為他和鬼樓而徹底改變。所有弱小卑劣的生命都將因為新魔人們的誕生而在世界上徹底消失。喧囂的都市,繁忙的田園,漁船往來的五湖四海都變得安靜寧謐,一如天地初生之時。那些富得流油的豪商貴族,那些頤指氣使的皇親國戚,名將權臣,那些自以為是,整日逍遙自在的江湖子弟,那些貧窮困苦卻得過且過的平民百姓,統統都要被淹沒一切的魔潮所吞沒。大唐十五道將是新魔人們的遊樂場,整個天下將永遠改變,不復當初。而造成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之一,就是鼎鼎大名的夜鬼。無論這個新的世界是欣欣向榮還是死氣沉沉,他夜鬼的名字將會在江湖史書中永世流傳。
很多時候,他都感到自己之所以來到這個世上的原因,就是為了創造這個新的世界。現在他的使命即將完成,而他的人生也將因此而達到完美的頂峰。
正在他沉浸於對未來的憧憬之時,一陣清晰的腳步聲從樓下沉穩地傳來。他轉過頭去,卻看到一身橘紅衣裝的魚韶正笑魘如花地走上樓來。他輕鬆得意的心情忽然被這抹豔麗的影像消解的一乾二淨,一顆心彷彿沉入了冰河之中。
“夜鬼大人,平常你都是憑著夜色來去自如,今天怎麼有興致在光天化日之下飲茶作樂?實在是少見之至。”魚韶略帶沙啞的磁性嗓音猶如風吹竹林,在夜鬼耳中悠揚地迴響著。
夜鬼微微皺眉,心中暗自思付著此行的得失:“按照樓主和柳青原的計劃,如今的乘風會應該吊尾跟在我的周圍,密切注意我的一舉一動,這樣我才能將她們引入歧途。為什麼魚韶會親自現身跟我說話?難道……”想到了這個惟一的可能性,夜鬼的目光神不知鬼不覺地遊弋向望湖樓窗外的太湖,心裡有了計較。
“魚當家,十日之期將至,江湖上採菊登高之士宛若過江之鯽,江南,中原菊價連升數倍,天下志願入魔者早已超過了那些願意維持平庸的蠢才,你又何必逆流而動,螳臂當車。”夜鬼冷笑一聲,淡淡說道。
魚韶慢條斯理地坐到夜鬼的對面,拿起夜鬼面前的茶壺為自己到了一杯菊花茶,放到嘴邊細細品茗:“夜鬼大人,魔人如獸,塗炭生靈,為禍江湖,我們殺都來不及,卻為何還要加入他們的行列。”
夜鬼森然一笑:“好一個見義勇為的魚當家,江湖兒女的楷模。你們這些所謂的俠客,明明有著可以震撼天下的神功偉力,卻只知道浪蕩江湖,逍遙度日。做起事來,也是東一榔頭,西一棒,見不到半點浪花。說什麼事了拂衣去,都是狗屁。現在大唐土地兼併如此強烈,世族豪商剝削佃農,很多州府已經民不聊生,你們可曾管過?隋末豪傑喊出殺盡貪官汙吏的口號,十六路煙塵並起,殺得血海滔天,天地為之變色,那才是大英雄大豪傑乾的事。如今我夜鬼引魔入世,雖然死些不相干的蠢人,但那些恃強凌弱,剝削欺詐的豪商巨賈,名門世族也會一起喪命,大家拼一個乾乾淨淨,整個天地風雲色變,最後在世間存活的,只有我們這些江湖人,這才是真正的江湖兒女該做的事。”
聽到夜鬼近乎瘋狂的描述,魚韶從容的神色不禁一變:“你們不但想要成為天下第一魔門,還想要改朝換代?”
“改朝換代?哈哈,我們進行的是三皇五帝以來最偉大的創舉。將整個天下變為魔人的世界。將所有無力自衛的弱者掃除一空,將所有恃強凌弱,仗勢欺人的混人殺個精光,將所有為高權重自以為是的名將權臣統統砍頭,將所有倚多而勝,拉幫結黨的幫派子弟碎屍萬段。今後的天下,只有真正的強者才能生存。這樣的偉績,便是秦皇漢武也沒有做過。”夜鬼得意地說。
魚韶忍不住厲聲道:“你們瘋了?!”
“瘋了?哈哈,魚韶你,還有風洛陽,唐鬥。你們這些所謂俠客的時代已經過去了。魔人大舉之日,所有江湖兒女都將做出自己的選擇。在即將到來的魔潮之前,是成為一個無所作為的弱者,還是成為一個無堅不摧的強者。是守著江湖道義慷慨赴死,還是吃下神藥化身為魔。”夜鬼冷然道,“到時候,你們就會看到,一句行俠仗義的口號是多麼蒼白無力。”
魚韶深深看著夜鬼閃爍著炙熱白光的雙眸,沉吟半晌,忽然問道:“我本以為鬼樓已經想出了不用行蠱分身就可以控制魔人的方法,照你現在的說法,也許你們根本沒有找到控制的方法,你們只是簡單地將所謂的神藥發放下去,就足以成事。”
夜鬼聽到魚韶的分析,心中忽然一驚,頓時發現自己說的太多了。他冷冷一笑:“你知道這些又如何,你能擋得住我鬼樓席捲天下的力量嗎?魚韶,我勸你不要再做垂死掙扎,如果你現在願意加入鬼樓旗下,我保證你會是第一批得到南疆神藥的人。”
“如果南疆神藥真的這麼好,你為什麼沒有服用?”魚韶若無其事地問道。
“哼!”夜鬼沒想到魚韶在這短短的時間裡不但從他談話中窺探到鬼樓真正的底牌,而且一言就看穿他沒有成魔的破綻。他知道此刻和魚韶再多接觸一刻,對於鬼樓大計就會有多一份的危險,心念電轉至下,他猛然一腳踢翻了面前的桌子,身子一頭撞出窗戶,宛若一根全力射出的飛矢,在空中劃出一條筆直的黑線,朝著遠處的太湖急速飛去。
“那裡走!”魚韶來到被夜鬼撞破的窗前,將一隻竹哨含到嘴中,用力一吹,發出一聲尖銳的鳴響。頓時蘇州府四面八方響起了一浪接一浪的竹哨,一批批埋伏在蘇州府——太湖一線的風媒搖著乘風會的大旗,朝夜鬼逃竄的方向合圍而來。
夜鬼在太湖沿岸左右連續變換了數次身法,卻因為到處都是的乘風會旗標而頹然轉回了太湖岸邊。他停頓了片刻,忽然一提氣,一腳踩在太湖粼粼波光之上,施展蹬萍浮水的絕世身法,朝著遠方的太湖岸飛奔而去。看到夜鬼踏上水波,魚韶的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
夜鬼得有夜鬼之名,第一因為他躡足潛蹤的功夫天下無出其右,第二是因為他的輕功身法瞬息千里,天下無敵。得其一人,便如得萬千風媒。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當年鬼樓主人對他青睞有加,委以重任,成就了今日夜鬼的風光。如今他奔馳在碧波盪漾的太湖水上,端的是奔馳若電,轉折若幻,雙腳踏波處,飛水不溼褲,輕功到此境界,已經近神。如此奔行不過片刻,身後乘風會風媒們的吶喊聲已經漸漸不可聞。夜鬼心中一安,氣定神閒,行功更順,身子幾乎在水面上飛舞起來。正在他剛一放鬆的剎那,身後忽然響起了一聲懶洋洋的呼喚:“夜鬼大人,你我在望湖樓上相談甚歡,為何忽然棄席而去,大煞風景?”
“魚韶!”夜鬼心中一緊:乘風會大當家魚韶雖然出道比自己晚了足足二十年,但是她家傳的飛魚身法卻讓她在江湖輕功榜上始終名列前茅。傳說魚韶水上飛的功夫更加出類拔萃,甚至連越女宮主也曾經感嘆,在水波之上,無人能夠逃開魚韶的追捕。如今她一直墜在自己身後,而自己卻一直沒有覺察出來,這份身法輕功,恐怕比自己要高出一籌。想到這裡,夜鬼心中頓時焦急起來,他深吸一口,運足十成功力,身子再加了三分快捷。但是蹬萍浮水的身法消耗的內力十分驚人,他的猛然加力雖然讓他行進的速度快了三分,內力的消耗卻加了一倍,再跑出數里,他已經汗透背心。
“夜鬼大人,跑的這麼累卻又何苦,不如我們找個地方喝杯清茶,好好聊聊。”魚韶的聲音再次從身後傳來。聲音恬靜悠閒,毫無一絲氣喘之狀。
夜鬼聽在耳中,只感到渾身一激靈,他知道魚韶輕功超凡,卻沒想到高出自己這麼多,難道她是前世積下來的功力。想到這裡,夜鬼忍不住回頭一看,眼前的景象卻讓他幾乎吐出血來。
只見一身橘紅衣裝的魚韶彷彿一簇靚麗的火焰,俏生生站在一艘輕盈修長的龍舟之上。龍舟之中俱都是健碩頎長的持獎江湖子弟。這些好漢一個個氣息悠長,雙臂如鐵,划動舟槳的手法輕靈穩健,入水無聲。一艘龍舟在他們的操作下,宛若破水的飛箭,絲毫不比夜鬼的蹬萍浮水慢上多少。
“好你個魚韶!”夜鬼看在眼力,不禁心驚於魚韶的心計。當她剛開始出現在望湖樓上,對夜鬼的圍捕已經開始。安排在蘇州府和太湖一線的風媒雖然聲勢驚人,旗幟滔天,實際上只不過是虛張聲勢,僅僅起到驅趕的作用。堵住夜鬼所有的去路,逼迫他使出蹬萍浮水的身法逃上太湖,再以龍舟一艘,以逸待勞,緊跟其後,待其力竭,一網擒之。夜鬼心念電轉之間已經明白了魚韶的佈置,但是此刻應變已經嫌晚。他的人已在太湖之上,除了仍然使用蹬萍浮水繼續逃亡之外,只有沉入水中,潛入湖底逃生。但是魚韶出自飛魚七星塘,自小就可以浮沉三日,生吃魚蝦,十三歲已經撐舟傲遊天下。在水中和她放對,實在吃力不討好。
想到這裡,夜鬼的眼光飛快地太湖水面上逡巡,轉頭間猛然發現一處伸展入水心的近岸礁石。這片礁石湖岸一直延伸到湖畔一處密林之中。對於此時的他而言,這裡是最適合的逃生路線。他冷笑一聲,身子一個移形換位,半路一個轉折,朝著那一片凌亂的礁石奔去。
“那裡走!”背後的魚韶厲嘯一聲,身子高高竄起,墜在他的身後,踩著水波飛奔而來,顯然是沒想到他會有此一招。夜鬼得意地抿嘴一笑,身子一繃,如化飛星,閃電般竄過一地亂石,風馳電掣地竄上湖岸,朝著岸邊那一片幽深的密林奔去。
“看鞭!”背後的魚韶氣急敗壞地厲嘯一聲,血紅色的龍錦發著淒厲的嘯聲,狠狠朝夜鬼背後砸來。夜鬼冷然一笑,猛然秉住呼吸,身子一個前躥,連閃躲的姿勢都沒有做出來就令魚韶全力的一擊落在空處。身後傳來的石塊炸裂的聲音顯示魚韶的驚天怒氣,這令夜鬼感到一陣得意。
“著!”魚韶的嘯聲再次傳來,一陣劇烈的風聲朝夜鬼背心打來。
“鳳劍都不要了?”聽到這股風聲,夜鬼知道魚韶已經計窮。他一提氣,身子宛若陀螺一般飛速旋轉,一邊橫向漂移,躲開龍劍的飛擊,一邊蜷身一縱,整個人撞入密林深處,在消失之前,還有功夫轉回身笑道:“魚當家,不用相送了!”
然而就在他轉回身的一瞬間,他忽然發現,魚韶脫手打來的根本不是鳳劍,而是鳳劍的劍鞘。而遠處魚韶的臉上也毫無沮喪之色,反而正朝他笑著揮揮手。夜鬼暗道不好,連忙轉頭,卻看到四張佈滿倒刺的巨網兜頭罩臉地朝他撒來。緊跟在巨網後面的,是鋪天蓋地的箭雨。
“不好!”夜鬼終於明白為什麼魚韶要在他逃到湖心左近之時開口呼喚於他,這正是要逼迫他朝這一處突兀的湖岸逃亡,而她在密林深處早已經佈置好了埋伏的人馬,只等他一頭扎進來。而剛才的一番做作,只是讓他自以為得計而不起疑心。
“好一個魚韶!”夜鬼危機之中,一把扯下外袍,往外一彈,用全身內力盪開四張巨網的交替撲擊,但是那鋪天蓋地的箭雨仍然讓他捉襟見肘。一瞬間,三五根短箭刺在他的身上,令他感到一陣酥麻。
“上了麻沸散!”夜鬼咬緊牙關,奮力壓抑住奔湧全身的麻痺感,雙腿一頓,在林中拔地而起,想要跳上林中最高的枝條,但是他剛剛跳起身,卻看到魚韶的身影已經早早站在了樹梢的最高處,赤紅色的鞭影一瞬間佈滿了夜鬼的視野,這也是夜鬼昏迷前最後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