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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啟明周潔面面相覷,滿臉困惑。周潔下意識地抓著丈夫的手,不安地問:“主任,我沒太明白您的意思。您說我女兒的大腦現在不受她自己控制?”
主任表情沉重地點頭:“從現象看來,是這種情況,至於原因,我也解釋不清。”
周潔對主任的解釋似乎難以置信:“我也是醫生,這怎麼可能呢?難道是外星人突然鑽到我女兒大腦裡去了?是外星人在控制她的思維?”
周潔說著,她的精神似乎瞬間就要崩潰了,臉上是又哭又笑的表情,周潔從椅子上站起來,身體不由地搖晃。
忽然之間,周潔像個孩子一樣大哭起來,邊哭邊含糊地說著什麼,只能隱約聽到方英的小名兒,哭聲顯得哀慟欲絕,令人揪心。而方啟明在旁邊也不勸慰妻子,一言不發,表情疲倦,眼神木然地直視前方。
過後,方英暫時安排在精神科的病房住下了。周潔在注射了鎮靜劑後,情緒總算平復下來。留在病房陪伴女兒。
到了最後,米朵難過地說:“真沒想到他們會那麼粗暴地對待女兒,看上去都是有知識有教養的人,居然用那樣的辦法……簡直不敢想象,要是英子真的……普克,我現在心裡難受極了,你不知道,英子看我時候的眼神兒……這個女孩兒真是太可憐了。”
米朵說著,實在忍不住眼淚,趴到普克肩頭哭起來。普克也很難過,輕輕抱著米朵,安撫地拍著她的肩膀。“實在想哭,就好好哭一場吧。”普克溫柔地說,撫著米朵因哭泣而抽動的肩頭。
普克心裡暗想,從一開始,米朵對方英的痛苦就感同身受,大概是因為方英的痛苦,勾起了米朵內心的舊日傷痕,令她再次體驗到,作為一個柔弱無依的孩子,在面對可能被親人拋棄的危險時,內心該是何等的絕望呵。
幾天來,普克有種焦頭爛額的感覺。對方英目睹兇案的調查,本來就是在條件不充分的情況下進行的。現在,方英卻發生瞭如此突然的變化,這不禁使得普克也感到了一種莫名的沮喪。對於本來進展就不順利的調查,更少了一分信心。
從事情發生的那天早晨起,方英就像是分裂成了兩個人。當她從鎮靜藥物的作用中清醒過來後,這個世界上幾乎所有的人,都令她感到陌生和害怕。方英不認識自己的父母了,不認識初中時的好友燕兒了,也不認識母親單位的同事了。
眼前白色的病房讓方英驚恐不安,身穿白大褂的醫護人員令她驚恐不安。而當她被父母帶回家,試圖以此來喚醒記憶時,她那種強烈而且真實的恐懼,則令父母在極度傷心的同時,幾乎感到幾分絕望。惟一的例外,卻是米朵。
在旁人眼裡,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情。方英的情緒再激烈,只要米朵出現在她的眼前,輕輕叫她的名字時,方英就會在瞬間安靜下來,一如從前那樣文靜,和米朵說話時,帶著點兒羞澀,卻又明顯流露出信賴和親近。
方英以一個十五歲少女的方式對米朵說:“阿姨,告訴你一件事兒。”她親暱地湊到米朵耳邊,小聲跟米朵說:“今天我的數學考了第一,前兩天物理考了第二。”
她面帶羞澀地和米朵說著悄悄話:“阿姨,跟你說件事兒,你可得替我保密。今天放學,是他騎車帶我回家的。我……心裡好高興。”
有時候,她會對自己的現狀感到不解,而又表現出漠不關心來,對米朵說:“唉,這兒亂糟糟的,全是人,吵死了。”她並不問米朵,病房裡的憂心忡忡的周潔方啟明是什麼人,醫生護士們圍著自己想幹什麼,像是他們全和自己毫無關係。
有兩次,方英和米朵站在窗前,往外看時,方英忽然有點兒害怕,連連往後退了幾步,同時緊張地拉著米朵離開窗戶,小聲說:“阿姨,咱們別在這兒待著了,咱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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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方英的整體表現,精神科的主任和大夫們,以及從腦科醫院請來會診的專家們,雖然能夠解釋這種現象的心理成因,但對其生理病症及治療方法卻一籌莫展。專家們一致認為,方英是因為受了極度的刺激後,大腦關閉了和外界聯繫的通道,只對她內心惟一信賴的米朵開放,而拒絕接收其他任何人的信息。
至於下一步對方英的治療,專家們的觀點稍有分歧。經過反覆討論,以及徵詢了病人家屬的意見後,專家們的想法得到了統一。由於目前惟一能夠得到方英信任的,只有米朵一人,而任何來自於外界的刺激都可能使病情加重,必須首先給病人創造一個和平安靜的生存空間。在米朵的主動要求下,最後決定讓方英住到米朵家中,暫時由米朵照顧她的日常生活,同時定期到醫院進行物理檢查及藥物治療。雙管齊下,觀察一段時間後,再根據具體情況調整治療方案。就這樣,方英被米朵帶回了家。
普克對於米朵的決定,出自內心地贊同。米朵是一名醫生,治病救人是醫生的天職。
除此之外,普克心裡還有另一個隱約的期望。這期望和普克的職業有關,那就是,方英現在住進了米朵普克家中,普克自然有了接觸方英的機會。如果方英的健康狀況有了好轉,並且除了米朵,也能接受普克作為朋友的話,普克說不定能從方英那裡得到他調查案件所需的資料呢。
令米朵普克欣慰的是,方英一進入米朵的家,身上的緊張情緒就緩解了,更奇怪的是,方英對普克的態度,也和對米朵之外的人大不相同。雖然剛看到普克時,她也不由自主握住米朵的手,但卻並不十分害怕。
“英子,這是阿姨的愛人,你可以叫他普克叔叔。”米朵觀察著方英的情緒,用若無其事的語氣向方英介紹普克,心裡也有一絲絲緊張。
方英微笑起來,禮貌地說:“普克叔叔,你好。”
初時還擔心方英不能適應新環境的普克,此時也鬆了一口氣,笑著和方英打過招呼之後,就忙著幫米朵安置方英的生活用品。
安頓好方英之後,普克便出去繼續自己的工作去了。
方英這場病,一方面,暫時斷絕了普克彭大勇可能間接從她那裡瞭解更多的情況,另一方面,他們對綠園小區C幢住戶的調查卻少了一些障礙,不必過於擔心調查會驚動方英。從二十一層到二十三層,朝向西面的九戶人家,已經排除了其中只有老兩口的兩戶,剩下的七戶,普克彭大勇用了幾天時間,一一走訪詢問、查證落實。
普克彭大勇根據從方英那裡得到的信息,研究了此次調查中需要求證的問題。調查的重點主要有兩個內容。一是這些住戶家中,朝西的房間是誰在住,室內傢俱擺放,尤其注意裝飾品、燈具、窗簾的特徵。二是九月二十三日晚至二十四日早晨,家中每位成員的活動經過,客人來訪情況,以及之後是否有特殊事件發生。
調查中,普克彭大勇不厭其煩,為了每個細節的真實性,一次又一次加以查證。有三戶人家,尚不能完全排除自身嫌疑。三戶人家分別是:二十二層的司馬和、林伯森家,二十三層的祁軍家。司馬和家處於二十二層靠北一邊,相鄰的是林伯森家,祁軍家則是二十三層靠南一端。這三戶人家,均住著大人及孩子兩代。
普克彭大勇發現了一個巧合,這三戶人家中,裝修風格居然十分相似。家中能掛窗簾的房間都有雙層窗簾,其中有一層很薄的窗紗。幾家中窗口朝西的房間,面積約在十二平方米左右,佈置都較簡單,同時也都掛有窗簾。
談到二十三日晚上以後每個人的活動流程時,只有林伯森的二兒子林志遠說,他跟平時一樣,在自己房間學習到十一點半左右,做了一會兒運動,然後洗過澡睡覺。其他每個受訪人都說,自己在十一點前就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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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和因為已經離異,家中只有他和六歲的女兒,女兒睡得早,年齡又小,無法為司馬和的話作證。林伯森夫婦和祁軍夫婦,都是夫妻之間互相作證。
十月底,已是深秋季節了。普克騎著摩托從局裡回家,心裡感受到淡淡的一點蒼涼。也許是工作上的停滯,給普克帶來這樣的情緒。方英在普克家裡已經住了一個星期,如果不是普克米朵心裡明白事情的原委,他們有時幾乎會忘記方英是一個病人。
方英不願意上學,不願意見除了米朵普克之外的任何人,不願意看電視。她似乎執意要將自己和外部世界隔離開來。
對於方英不願意接受的事情,她不再表現得像發病初時那麼激烈。
比如上學。米朵把她的書包擺在面前,溫和地問:“英子,今天星期一,你看看課表上該上什麼課,我陪你去學校好嗎?”
方英臉上很平靜地把書包拿過來,從裡面取出文具盒,那裡面有課表。她打開認真地看了看,說:“上午是英語和物理,下午有化學,還有體育。”
然後,方英就把英語和物理書找出來,開始自己伏在桌子上看書、做題,就像此時正身處學校的教室,她正和其他學生一樣。對於米朵提出的上學要求,方英就像是根本沒有聽見一樣。
方英的班主任王老師,是學校裡少數了解方英病情的人之一。為了幫助方英繼續學習,王老師親自帶著各科作業和補充資料來看望方英,可是方英只平靜地接受了她帶來的東西,對王老師卻像陌生人。
後來王老師安排了王玲,每天放學以後來看方英,並給方英帶來一天的作業,將方英前一天的作業帶走。甚至連課堂測驗的試卷也原封帶來,在米朵的眼前獨立完成。上個月學習成績一塌糊塗,直到發病前才有所回升的方英,現在的學習卻突飛猛進,憑著完全的自學,不僅沒有落下一天功課,獨立完成的作業和試卷也表明,自學的功效如此顯著。
王玲是個挺懂事的女孩兒,性格開朗,對別人有著難得的真誠和熱心。方英對王玲顯得稍稍親近,沒有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冷漠和陌生。
方啟明和周潔每天來看方英,最近以來他們迅速地衰老了,精神萎靡不振,整個人都如同霜打過的秋草。而當他們看到方英對他們的態度時,心裡更像被秋風吹過般淒涼。方英見到他們,眼神里連一個波紋也沒有,比陌路人還要漠然。任憑周潔在她面前怎麼哭泣,怎麼哀求,她只像是全然沒有看見沒有聽見,甚至用不著轉身走開,便用自己的表現,徹底冰冷了父母的心。
方英始終不願意外出,連米朵帶她去醫院做必要的檢查,也需要動員很長時間。
米朵耐心地說:“你要出去曬曬太陽,不然會生病的。”方英卻用孩子氣的狡黠反問:“那非洲人就不生病啦?”
最後雖然害怕米朵不高興,勉強同意了。但從走出米朵家門時起,就像一個害怕被媽媽拋棄的小孩子一樣,緊緊拉住米朵的手,幾乎一刻也不肯鬆開。
方英真的像是分裂成兩個人,一個是和從前一樣,在米朵面前安靜秀氣,富有教養,聰明好學。另一個,則像來自於另一個和人類全然不能溝通的星球,對這個世界的事物沒有概念,沒有興趣,這就意味著,這個方英在世上,既沒有過去,也沒有將來。
普克騎在摩托車上,想到方英身上令人費解的現象,那種深秋的蒼涼越發重了。
到了今天,對綠園小區C幢九戶人家的調查,已經告一段落,卻全無進展。隊長已經和普克彭大勇談過話,聽取他們的彙報後,雖然沒有直接做什麼評論,他們還是聽出了話裡的意思。
“折騰了這麼多天,別再浪費時間了。”隊長几乎是面無表情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