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勤田見兩人都感興趣,笑了笑便接着説道:“這‘東明霞’指的是寧波明霞堡主呂陽和他的夫人孫蘭芬,他們兩人的金絲纏龍軟鞭,使得奇妙難測,被武林中稱為天下一絕。‘西綠雲’説的是綠雲老人龔養浩,他的‘過河刀法’兼具刀和劍兩種兵器的長處,威震江湖數十年,後來歸隱於成都綠雲莊。這三位都是江湖豪士欽佩的大俠,‘天罡一劍’姓朱名環,此人聽説脾氣很怪,但劍法之高卻也超羣絕倫,連武當派上一代的掌門人志清道長都自認劍法造詣要輸他一籌。“三神”是神鵰伍昆、神醫石煥章、神情聶紹先。伍昆的碎金指力,石煥章的駝穴之法和聶紹先的輕功,武林中都公認為並世無雙。一朵火指的是住在湖北神農架內的彭炎,他的獨門火彈打出來能炸成-團烈火,所以稱為神仙也難躲。林柴豈能和這八人相比?不過聽人説那林柴自説神鵰伍昆是他的師伯。”又對龔成説道:“弟台雖然藝業過人,如遇到那無常劍客,也千萬不可輕敵。”龔成軒眉笑道:“老人家教誨得極是。但學生這次出來,正是為了歷練,對林柴這種兇徒,絕不會輕輕放過,就是‘神農架內一朵火’,如果還在世間,也想前往會會。”這話方完,忽聽車外傳來一聲陰側側的冷笑:“小子賣狂!”但聽:發聲清晰,字字入耳。龔成聞聲立刻象飛鳥投林似的撲出車外,落地只見幾塊巨石,此外空無一人。雖然數十丈外山腰處有片樹林或可藏匿,但很難相信世間竟有如此快的身法。周勤田也跟蹤躍下,見狀大為駭異,抱拳朗聲説道:“不知是哪位高人?何不出面指教……”然而空山寂寂,鳥語啾啾,更無一人答話。又細問沈懷遠、王牛兒及隨從家丁,都説毫無所見。兩人滿腹疑團,上車向俞大功細説,還是俞大功豁達,勸兩人道:“見怪不怪,其怪自敗。這人既然不願露面,尋他何益?如要來生事,不找自來。置之度外可也!”兩人點頭稱是。又走了一會兒,前頭忽起喧鬧之聲。王牛兒快步來到車側,對龔成説道:“公子,我們的兩匹馬給偷兒偷了,還在石巖上留得有字,沈大哥説那字是叫我們到甚麼神農架去問。”聽説石上有字,連俞大功也覺蹊蹺,便一同下車前往察看,前行數十步便已走到,沈懷遠指點道:“字便在上面。”果見山崖石壁上,距地一丈六七處,有兩行大字:“雙馬暫借走,信陽定歸還,欲知借馬者,神農架內談。”書法結體拙劣,但筆勢卻甚遒勁有力。龔成和周勤田一望便知這是食中二指硬鑿而成,因指痕宛然,雙跡平行,探淺不一,深的將近半寸,淺的也有三分,底部也不平整,此人鑿堅石如劃浮沙,指勁之強,內力之厚,龔成如果不是親眼見到,真是不敢相信。周勤田駭然説道:‘怪事,怪事!難道世間真有活神仙不成?我曾聽人説,神農架內的一朵火’彭炎,當年因不忿綠雲老人、過河刀龔養浩名高天下,在九扛府攔住龔大俠較技,兩人從事法、掌力,輕功、內勁,直到兵器,整整比鬥了兩天,難分勝負。最後還是龔大俠修養好,氣量大,説自己是壯盛之年,彭炎卻是年屆古稀,自己既不能勝,就應作負認輸;這話卻感動了‘一朵火’,兩人竟成了忘年之交。那時龔大俠比他整整小了三十歲,現在算來,他只怕有百十歲了,怎麼武功還會這麼神奇,做事還是這麼乖僻!”龔成苦笑説道:“這倒是學生無意間惹出來的。其實我説想前往會會,無非是登門求教請益的意思,井無輕視武林中老前輩的想法。”俞大功忽然插話説道:“依老夫看來,此宇未必便是‘一朵火’彭炎所留,也許還有婦女參與其事。”兩人聞言都驚詫不解,問道:“老大人這麼説莫非看到了甚麼?”俞大功説道:“這裏不是談話的地方,況且天色已不早了,距潼關也還有二十多里,還是回到車上細談吧。”上車坐定後,俞大功望了兩人一眼,微笑道:“周師傅曾説那‘一朵火’彭炎七十高齡還名心甚盛,攔住綠雲老人較量了兩個整天,待綠雲老人自願認輸後,卻又歡然定交。可見他性雖好勝,行為倒是光明磊落的。如説他因不滿龔公子的話,要比個高低,自可當場明説,何需如此詭秘,定要約到幾百裏外的神農架內7況且既取走了馬,又預説在信陽歸還,竟象知道那是老夫回原籍的必經之地,那彭炎與老夫毫無關涉,對老夫的行蹤怎會了解得這麼清楚?這也是一件怪事。其三——”説到此處,俞大功從懷中取出一物,伸到周勤田和龔成面前:卻是一朵工藝精巧、光采奪目的珠花,尤其是中央那顆珍珠,比豌豆還大出了許多,至少也要值近百兩銀子。俞大功把珠花放到車中案几上,接着説道,“當時兩位都全神貫注在石壁的字跡上,老夫卻因審理案件多年,更留心周圍的細狀。因此在那石壁之下發現了這朵珠花。平常行路之人絕不會貼着石壁走,因為這是大路,甚為寬闊;而珠花絕不是男子之物。所以老夫猜測也許還與一個女子相關,而且這女子也不會是尋常的鄉姑,村婦。總之,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能在石壁上留字的武功高手,難道只有一個一朵火彭炎,湖北的神農架內也不是隻有他才可以住,如因留字的人提到神農架,便認定是二十多年前已經名震江湖的一朵火所為,似乎不合事理。此事奇怪的地方不少,我們也不必過於疑慮,水清石見,將來總會真相大白的。”周勤田,龔成都深服俞大功析理之深。俞大功停頓了下。看着龔成微笑問道:“方才周師傅提到的綠雲老人龔大俠,不知與弟台可是一家?”龔成肅然答道:“正是先祖父。”周勤田一拍大腿,呵呵大笑,説道:“我這人真是榆木腦袋!本已知道弟台武功超卓不凡,又是四川口音,龔大俠正隱居成都,同是姓龔,早就該想到這點了。如此説來,老朽與弟台倒也不是外人,令師伯‘偃月刀’孫東平是老朽的盟兄。”龔成立即起身施禮説道:·周老伯既是師伯的盟弟,則‘弟台’二字小侄怎麼敢當?方才言狀無禮,還望老伯恕罪。”周勤田大喜道:“賢侄何罪之有,不知者不罪嘛!”俞大功也掀髯含笑説道:“我看兩位都是俠義一流人物,這虛文客套原該一概免去。周兄長我一歲,正當呼我為弟,龔公子如恕老夫自妄,即可伯叔相稱。甚麼老大人、老先生,之類的話,也請不再提了,如何?“兩人都點頭稱是,稱呼一改,彼此頓覺親切多了。俞大功又問道:“周兄述及的歌謠中的那些高人,眼下有哪些還在世間?”周勤田説道,“這個,我也不甚清楚。確知已經去世的,除了龔大俠外,還有神偷聶紹先。確知而今健在的是神醫石煥章和明霞堡主呂陽夫婦。其餘的,象神鵰伍昆、天罡劍朱環和一朵火彭炎,已多年沒聽到人提説,不知還在不在。這八人中,彭炎年齡最長;呂陽夫婦最年輕,但也已花甲上下了。不過他們夫婦不僅內功精湛,而且還有駐顏的異術。大前年,我往明霞堡拜見兩位前輩時,見他們仍象四十左右的人那樣,真令人羨慕不巳……”三人一路上談得極為高興,不知不覺中便到了潼關,天色也已傍晚了。眾人進了潼關,早有前行管家找了間當地最大的旅棧,包了第三進的大院。俞大功和夫人、小姐住正房三間,東西耳房由周勤田師徒和龔成、王牛兒分住,廂房、庫房都住的是婢僕、家丁。大家盥洗之後,休息了片刻。王牛兒閒坐不慣。纏着龔成來約周勤田師徒上街看看。俞大功恰好也正走來,聞言説道:“其實這潼關也無甚看頭,倒不如方才我們來的路上所見壯觀。我已倦怠得不想走動了,周兄如有興致。不妨引他們年輕人出去看看。”周勤田説道:“潼關我也來過多次。身體雖不疲倦,卻也不想再走。我陪老弟説説閒話。讓他們自己去吧。只是走走即回,不要耽擱太久便了。”沈懷遠和龔成都應了聲“是”。俞大功又微笑道:“我已吩咐了店家準備了一席酒菜,這裏別無佳餚,只有黃河活鯉魚還有點吃頭。諸位賢侄可往大街看看,一定回來吃飯,休讓我們久等。”三人又應了“是”,才退出來,上了街。這潼關人煙之稠密,市面之繁華,果然遠遠不及成都和西安。但騾馬店、大車店、旅棧、飯館倒也不少,街上的人語音不一,南腔北調,想來多是來往的商旅了。三人走了一陣,確實覺得沒有甚麼稀奇熱鬧之事可看,只得回到店中。一進店。便見俞府的管家迎上來説道:“三位小爺快請,我家大人和周老爺子都在正屋相候。”三人進廠正房的外間,果見-張八仙桌上巳佈滿下碗盞杯筷。俞大功和周勤田正在炕桌邊説話,見他們回來,便招呼入座。龔成含笑説道:“俞老伯不是説過不再客套了嗎?今晚怎麼又如此盛設,未免見外了。”俞大功説道:“客邊草草。不成敬意,只是禮不可廢。”因又正色説道:“周兄與沈賢侄謬賞知已,千里相送;龔王兩位賢侄與我素昧平生,萍水相逢,一見如故,激於‘樹德務滋’之義,也概然不阻艱危,鼎力相助。諸位實有德於我全家,因此欲令拙荊與小女出來拜謝。今後我們當親為一家,不拘形跡。古人説‘大德不言報’,我也就不再説甚麼感恩圖報的空話了。”即向內室喚道:“珠兒,請你母親出來。”話音剛落,內室門簾掀動。姍姍走出兩人。前一婦人四十餘歲,白晰端莊,自有大家風度,當然是俞夫人了。眾人看到左側的那位姑娘,都覺得眼前陡然一亮。原來那位姑娘雖只十四五歲,卻面如朝霞白雪,光豔照人,貌端口小,眉如秋月,尤其是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配上長長的睫毛,更顯得秀麗無比。聰慧異常,使人憐愛之意油然而生。兩人行至前面,斂衽為禮,眾人也忙答禮。俞大功叫他們坐於身側,説道:“小女名喚慧珠,“又特為引見道:“這位老年長者,你可稱周老,這是沈大哥、龔大哥、王大哥。”慧珠格格一笑。説道:“我平時就想有哥哥,偏偏沒有。現在一下子有了三個,卻又都叫‘大哥’,倒象只有-個?”俞大功説道:“你這個丫頭要怎樣稱呼呢?”俞慧珠睜着明亮的眼睛輪流地打量了三人一眼,十分活潑地用手指點着三人説道:“我叫沈大哥!王二哥!龔三哥!你們都叫我小妹好了。”眾人見她嬌態可掬,都開心地笑了。周勤田説道:“難為賢侄女竟把他們年齡長幼都分得這麼清楚!”俞夫人一面給眾人挾菜,一面説道:“我這個丫頭倒真有幾分鬼精靈,平素別人選他爹爹的濤詞呀,字畫呀,她見了總要議論一通,也還往往被她説着幾句。就是她爹爹遇到什麼疑難之事和我談談,她也在旁渾出主意哩!”龔成見她聰明靈秀,有意逗逗她,便説道:“既然這樣,我便要向小妹請教了。”慧珠嬌笑道:“那你説呀,小妹我在此候教了!”眾人都哈哈大笑。龔成説道:“李白有詩道:‘西域崢嶸何壯哉!黃河如絲天際來。黃河萬里觸山動。盤渦轉彀秦地雷……’請教小妹,今天下午我們從華山到潼關-路所見的景象,為甚麼完全不象李謫仙所寫的樣子呢?”慧珠黑白分明的眼珠一轉,説道:“三哥引這幾句本來就不恰當嘛!想那李太白站在華山高處,眼界當然十分開闊,所以能見到黃河上游水天相接之處,向下俯瞰,又何止萬仞之高,自然會對黃河一瀉幹裏的氣勢驚心動魄,神馳思幻了。我們來時車中所見,無非是屏山一角,濁流一段罷了,怎能與李謫仙所見相比?況且,寫詩作文大多是借景抒懷,託物適性。何必拘泥於實景。古人説:‘寂然凝慮,思接千載;悄焉動容,視通萬里。’講的恐怕就是這個道理。不知三哥以為如何?”慧珠這-席話,周勤田、沈懷遠聽得似懂非懂。王牛兒原本便沒有細聽,只覺這個小妹説的話甜潤好聽,象黃鶯兒在婉轉唱歌似的,因此只笑嘻嘻地望着龔成,想聽龔成怎麼説。俞大功夫婦卻微微點頭。龔成聽後吃了一驚,原來他只是認為這個小妹妹很聰明,不料她見解這麼精闢,竟真有些學問,便十分高興地説道:“小妹講得好,當真使我茅塞頓開了。不過,依小妹看來,我們沿路所見的景色,要引用古人哪些詩文才比較恰當呢?”慧珠略想了想,説道:“峯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裏潼關路!——可以嗎?”龔成聽了詫異地説道:‘妹妹小小年紀,怎麼讀了這麼多書?張可久先生的懷古曲子都記得這麼熟,滿可以稱為‘女相如’了!”慧珠輕啓朱唇,笑眉微露,説:“三哥,您過獎了!但據小妹看來。司馬相如的賦堆砌得太多,真正好的卻少,我倒不甚佩服哩。”俞夫人打斷她的話説道:“這丫頭越扶越醉,你龔三哥文武兼優,是逗你耍的,你倒當真了。”又招呼眾人,“別隻顧説話,菜都快涼了,請,請!”於是大家吃飯。飯畢,談興未闌,俞大功又命家人送上茶來,繼續閒淡。俞夫人告退了,俞慧珠卻偎靠在父親身邊不願離開,宛如小鳥依人,楚楚可愛。周勤田見了猛然心中一動,含笑對慧珠説道:“聽説你爹爹的疑難之事,你也能出主意。我們今天在路上也遇到一件怪事,你想不想聽?”慧珠仰着臉兒道:“周老伯是不是也象龔三哥那樣想考我?那就請講吧,我最愛聽怪事。”周勤田説道:“還是由你龔三哥來從頭講起吧。”龔成先講了怎樣在山腳拐彎處同巫魁三人相遇,怎樣把三人趕跑,以後又怎樣聽到笑聲,追出卻空無一人,以及馬匹被盜,石巖留字,拾得珠花等事。周勤田又補講了多年以前江湖中流傳的那兒句歌謠的意思和俞大功對這事的推測。有些事沈懷遠和王牛兒也是這時才聽到。俞慧珠靜靜地聽着,絕不打岔,待兩人話畢,她星眸微閉,沉思了片刻,才説道:“我看爹爹的推測很有道理,不過——”回眸望着俞大功嫣然一笑,“女兒覺得還有幾點,爹爹似乎沒有説到。”俞大功笑着説道,“你這丫頭真能看出點甚麼嗎?儘管説出來!”慧珠正色説道:“第一,那石壁留字的人,即使不是一朵火彭炎,也一定和彭炎有某種干係。爹爹過去曾説神衣架在湖北和四川的交界處,方園幾百裏,森林遍野,草莽未闢,石壁的題字井無準確地點,前去找誰呢?武林中既流傳過周老伯説的歌謠,這題字的人顯然是想把我們的思路引向彭炎身上,很可能是嫁禍江東,想借刀殺人,至少也可以坐山觀虎鬥嘛!總之,這人如不是彭炎親近的人,便是彭炎的仇家,決不是毫無於系的。第二,這人雖不是關中四惡,因四惡用不着這樣做;但最近一定和四惡中人有過來往,因為只有四惡才探知了我們回家的路程,知道必經信陽。第三,石壁題字時,至少有兩人,一男一女,男的站到女的肩上去寫的。所以才把珠花碰下來了。”龔成恍然大悟,高興地説道:“小妹真是絕頂聰明,了不起!我一直在奇怪那字是怎麼寫上去的呢?百思不解;字在一丈六七高處,山岩筆陡,既無落腳之處,又無可以攀援之物,武功再高,也不能站在空中發勁使力呀!現在聽小妹一説。那又是明明白白的事了。”眾人也都佩服説道:“很有道理!”唯獨王牛兒不服,連連搖頭説道:“我看這些話也沒有甚麼好!小妹説來説去還是一點用處都沒有嘛。”慧珠説道,“王二哥想知道甚麼?”王牛兒道:“你把那偷馬賊是甚麼樣子講出來,我去抓住他,捶他一頓,叫他説説為甚麼要劃上那些字,不就甚麼都搞清楚了嗎?”眾人都對王牛兒的憨直與爽快逗引的忍不住鬨堂大笑。龔成道:“牛哥不要亂説,小妹和我們一樣設見過那倆人,怎能知道他們是甚麼樣子。”慧珠卻嬌笑着説道:“王二哥,你要知道那倆人是甚麼佯子,也不是甚麼難題。只要你依我一件事,我就一定告訴你!”王牛兒把眼睛睜得大大的,問道:“當真?那你要我依你甚麼,我都依你就是。”俞大功忙道:“珠兒,你可不要胡鬧,王二哥是虔誠實在人,心裏着急得很,還禁得住你亂説嗎!”慧珠説道:“爹,你別管!我不是鬧着玩的。本來我就能夠知道的嘛。不過,我先要二哥明天陪我上街去走走,我才願意把兩人的樣兒説出來。”王牛兒樂呵呵地説道:”小妹是要我陪你到外面去耍呀,那容易,我就愛到處去耍。但明天不是要動身趕路麼?”俞大功道:“這幾天趕路,大家都有些疲倦了。從這裏以後就不是這樣大的驛道,大車也不能再坐。所以明天休息一天,後天再走。”因對眾人道,“天色已晚,還是早些安寢了吧。”俞大功站起身。又用指頭戳着慧珠的額角説道:“你這丫頭,不知想搗甚麼鬼,明天説不出來,那才丟人哩!”慧珠只是笑,卻不説甚麼。周勤田臨走時,對俞大功説道:“那無常劍客林柴白天沒有露面,今夜不知會不會來偷襲。如果有甚麼響動,俞兄和嫂子、珠姑娘儘管安心睡覺,千萬別出來。而今有龔王兩位賢侄在此,決然萬無一失。”俞大功十分感動,説道:“周兄放心,小弟理會得。”出來後,周沈龔王又商議了——下夜間之事……,當下商定沈懷遠、王牛兒守上半夜,周勤田、龔成守下半夜,輪流小睡歇息。上半夜安然無事。下半夜輪到周勤田、龔成守夜了,他們悄悄坐到虛掩的窗下,從撕破了紙的窗格內往外望去。只見皓月流輝,銀河瀉影,庭院靜謐,花蔭斑駁……龔成暗自忖道,如果不是守夜,象這般半夜後的清絕之景,也就不易看到。龔成正自悠然神往,忽聽周勤田小聲説道:“賢侄,你看右首的那座高樓。象今夜這樣的月光,如果伏在那屋脊上,便能清楚地看到我們住的這個院子。今晚如有人來,十之八九都會從那裏出現。”龔成立刻惕然自警,也悄聲回答道:“小侄多留神那裏就是了。”兩人不再説話,只靜靜地打量四周,不知過了多久,仍是一點跡象也沒有。時間也彷彿過得特別慢。龔成越等到後來越覺得難耐,竟象巴不得有人前來行刺,而不是擔心有人行刺似的。又過了許久,眼見月亮已向西邊慢慢落下去了,譙樓已打了四更,仍是安然無恙,心裏不禁深深失望……這時,猛見一條黑影從右道那座大樓後-掠而過,象支大鳥似的翩然飛降在翹起的檐角上。這人也忒放肆,竟膽大包天地直挺挺地站在那裏,公然向下發話道:“在下無常劍客林柴特向大俠‘王留’和那個攪渾水的假斯文領教來了!二位白天既敢在華山下管人閒事,怎麼現在又象烏龜王八那樣縮頭不出哩!”龔成一聽來人點名叫陣,驀地穿窗而出,躍到院中;周勤田也搶到正房前的台階上仗劍防護。龔成待那人發話方完。立刻朗聲回答道:“學生,‘賈斯文’早巳在此等侯多時了,你要領教就下來吧!”林柴冷笑道:“你小子總算有種!”竟從檐角上三丈多高處頭下腳上倒瀉而下,落地時輕輕一翻便穩穩站住,這身輕功,實在高超。龔成見他一對濃黑的倒八字眉,一雙殺氣騰騰的眼睛,臉色蒼白,鬼氣森森,肩上斜插着鋼劍。心內暗忖,難怪他的綽號叫無常劍客,確實象個鬼。那林柴也在打量龔成,卻只能看出前面這人身材勻稱,一身黑色緊身衣褲,背上佩着一樣兵器,看不出是甚麼玩意兒,至於眉跟就更是模糊不清。當下沉聲喝道:“你就是假斯文,那個王留怎麼不一起出來領死?免得大爺多費一番手腳!”龔成哈哈一笑,説道:“有學生‘賈斯文’教訓於你,也就儘夠了,你趕快亮劍吧!”林柴見龔成沒有拔兵刃,也便不肯抽劍,傲氣十足地説道:“殺你這小子何必動劍,你進招!”龔成聲道:“好!”一步躍到正面,“五聖朝天”,出拳如風,擊向林柴頭部。林柴身形微側,“如封似閉”,託腕抓臂,竟是內家拳的高招。龔成右手往裏一圈。已是閃過,左掌疾揮,“巨木撞鐘”,橫擊林柴右腰。林柴墊步前踏,側身左轉,使了招“攬雀尾”,仍向龔成出拳的肘腕部擒拿。龔成則“珠走玉盤”,旋風似地一轉,已突然移到了林柴的對面,駢指如戟,直點林柴的天突穴。林柴斜身快走,避招還招,反臂出指疾點龔成的風池穴。龔成側掌如刀,格向林柴腕脈,乘林柴附肘收招時,左手食中二指急插林柴臍旁一寸五分處的商曲穴,這——奇、詭、迅、捷兼而有之。林柴連忙撤步抽身。右拳橫砸,卻是虛招;接着竟急衝一步,左手指戳向龔成簾泉穴;待龔成-偏頭時,他指尖-斜,又點向斜上方約二寸六分處的璇璣穴,招中套招,確實厲害。龔成身形後坐。已是讓開,突然挺身一掌“獨劈華山”,拍向林柴面門,待林柴跨步斜身相避時,他右掌突收,左拳急挺,又猛擊林柴右肋。這招“換巢鸞鳳”,也是招中套招、立還顏色。林柴左腳不動,彎腰俯身,已避開了這-拳;突起右腳,一招“醉蹬亭柱”,“呼”的踹向龔成前胸。龔成後撤半步。右手疾伸,五指如鈎,“夜叉探海”,抓向林柴右腳腳踝;待林柴收腿挺立時,也突起右腳。從內向外橫掃而出。“驚風亂貼”,拍向林柴左頰。這一腿踢得又快又有力,饒是林柴趕緊使了招“鐵板橋”身法,膝蓋以下整個身體平得象個-‘字,也還覺出勁風撲面,簡直是颳着鼻尖而過。林柴左手撐地,“刷”的一聲,一個“掃堂腿”,使龔成迫退三尺,翻身躍起。龔成柔身覆上,開聲發力,“哼!”雙撞掌已直劈林柴前胸,林柴也扭腰轉體,左腳後撤,站成弓箭步,提氣發勁。雙掌前推,“嘿”的一聲,以硬碰硬,實實在在地與龔成兩掌對接。兩人都覺得有股極大的力量猛然衝來,止不住“騰騰騰”地各退了三步,誰也沒有佔到便宜,且都已明白遇到了勁敵,哪個也不敢妄自誇大了。兩人分而複合,又撲到了一起。這次與前面過的二十招窺探性的大不相同,都各盡所學,使出了全身解數。拳腳齊飛,指掌兼用,猿騰虎躍,豹撲鷹翻,兩人鬥到快時滿院人影縱橫,似乎同時有五六對敵手在性命相搏;兩人鬥到慢時各人都緊盯着對方,相距丈餘緩緩移動;有時一聲不響地陡然停手止步,悄然無聲地相對而立,連呼吸之聲也聽得見,比打得火熾時更為緊張……這時王牛兒、沈懷遠也已驚醒出來了,兩人都並肩站在周勤田身旁,注目院中。皆因武林拼鬥,各憑藝業,最忌羣毆,認為是不光彩、丟臉面的事。就連王牛兒心急難耐,手癢難忍,急得不住搓手嘆氣,也因親承綠雲老人龔養浩的教誨,不敢亂了規矩,只好在肚裏暗罵自己不該睡着了,沒能搶先出來打這一架。那龔成與林柴已鬥了半個多時辰,雙方已連拆了兩百多招,仍是勢均力敵。龔成暗忖:看來掌法上難分勝負,不如用自己家傳的獨步天下的“過河刀法”取勝。心念一動,颼地倒躍丈餘,説道:‘你外號‘無常劍客’,公子爺要指點你幾招劍法,你就拔劍吧!”林柴也正暗道;這小於不知是甚麼來頭,年紀輕輕,拳法卻精妙難瀾,內外兩家的招數都極為純熟,況且內力既厚,又精點穴,極難對付。自己用劍是特長,何不用劍制伏他。聞言正合心意,厲聲叱道:“那你就亮兵刃!”於是兩人同時回手,一個拔劍,一個抽刀,卻都一下子驚出一身冷汗!原來龔成背上的刀不知何時已經杳如黃鶴,不見蹤影;林柴肩上的劍也不知哪刻空空如也,去向不明。正是:石壁留言,驚見指力鑿堅崖;高樓警盜,幸得書生驅首惡——minghui掃描大眼睛校對獨家連載轉載時請保留此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