款門各報名姓來由,主人見雲飛等十分濟楚,以禮相待,坐騎拴在門首喂芻料。
屋裏的家俬不過是兩牀、兩桌、數杌、一櫃。農家主人名為翟讓,以白幘裹頭,穿
一身皂襏襫,一張古銅色的臉,身上的肉全瘦幹了,手像根枯枝。妻子鬱莘也瘦得
腮幫子都塌了下去,頭包紫幗,衣着短襦,站在內房的一個大盆裏,扶着木架,用
腳翻打、揉壓着灰面。五歲的女兒喚作葚兒,穿一領水紅苧麻襖,撅着兩根小辮,
正套着九連環,嘴裏念道:一二一三一二一,釵頭雙連下第二,獨環在釵上後環。
縱有口訣在口,還是越套越棘手。
分了賓主之坐,除雷斌以外,雲飛三人依次與翟讓攀談兩句,見他斷了右胳膊,
袖裏空空,是人都會起憐憫之心。雲飛由此而及彼,憶起義父,唏噓道:真可憐!
翟讓摸着空袖子,道:公子誤會了,這隻手是我自己砍斷的。雲飛驚奇地望着
翟讓,羅彩靈道:這、不太可能吧!李祥大叫道:你瘋了嗎?
翟讓垂下鉛重的眼瞼,道:你們過路客人有所不知,本縣的老太爺叫宋禮,
貪酷無比,各役盤剝極重,所貪之財,不可貲計。我們作百姓稍不檢點,被他逮住
關在地牢裏,便要獻錢獻禮才肯赦放。牢房是間活地獄,交不出錢禮的,既要捱打、
還要捱餓挨病,拖不些時日,就困死在牢房裏了。我將手砍斷一隻,成了殘疾人,
這樣能使我躲避兵役徭役,不受其勒掯;雖不能耕地,但可以做些副業,同荊妻囫
圇過活。鬱莘歇了活兒,用毛巾揩着汗,走了出來,也許身子染有慢性病,臉有
點膀,道:縣太爺靠趨時逢迎、苟合取容得到官職,我縣眾所周知,家中築有一
所密密嚴嚴的堡壘圍院,從四處蒐羅來了大批妖童、美姬,每夜關在裏面風流快活,
下面無人敢説,上面無人管制。搖搖頭,道:廉潔的官兒都死乾淨了。雲飛
念及自己曾受惡毒縣尹的欺榨,為之喟然長嘆;李祥氣得皮膚都要裂開,攥拳吼道:
這是個甚麼世道!
羅彩靈道:人們總愛嘲笑監獄裏的犯人,其實,又有什麼好嘲笑的,只是地
點不同而已;犯人關在小監獄裏,而我們則被關在大監獄裏。
聽罷此言,雲飛這時才驚奇發覺,原來羅彩靈每次説的話都包含着幾層意義,
只是自己過去從未推敲過。
橢圓的天空和人的心情一樣,愈來愈昏暝了。甑上飯香,鍋裏菜熱,卻擺在廚
房裏,不端上來,李祥心中納悶,又不好意思叩問。翟讓明其心態,道:請三位
客人寬待一下,家父拜城隍菩薩去了,等他回來再吃吧!雲飛忙道:主人家這
是説哪裏的話,我們都不餓呢!李祥與羅彩靈也附和着笑道:不餓,不餓!
天空終於死寂,長空不見一顆星。門外咳喘聲起,鬱莘忙去開門,進來一個矬
跛而駝着弓背的老者,發落齒疏,髭鬚皆白,拄着藜杖,足踏蒲鞋,一瘸一拐地走
進屋。羅彩靈不敢多看老者,對雲飛附耳説道:老人家的臉上輪廊好深,我看了
心寒。雲飛道:沒見過像你這麼膽小的人了,一定是屬鼠的。羅彩靈嘰嘰噥
噥地移身到李祥旁邊坐下了,雲飛心裏莫明地笑了起來,遂不管她。
鬱莘端出一盤油菜花、一盤鹹菜疙瘩和一鍋尜尜湯招待雲飛等,只因有客來訪,
菜裏的荏油多放了點。鬱莘給他們一碗一碗地添尜尜湯,每個黑泥碗上都有數個小
豁子,筷子也長短不一。葚兒歇下九連環,很欠吃地跑了過來,巴望着母親的手。
老者坐在首座,不住地咳喘,似有瘵癆之疾。雲飛道:老人家,您這身子不能吃
油菜花的。
呣~老者耳聵,招着耳問道:你説什麼?雲飛大聲重複了一遍,老者
不以為然道:我們這日子,還能挑食揀好的麼,有盤菜下嚥都不錯了!説完捅
了捅筷子,夾了一根油菜花入口。雲飛看得竟欣慰起來,勞動人民從來不懂得保養,
身體卻比那些善保養的剝削者棒得多,殊不知,拮据才可勵煉人。
雲飛等餓了一日,吃得津津有味,比起那些葷腥魚肉,足有過之。雲飛知道羅
彩靈是綾羅綢緞裏裹大的,怕伙食不合她的口胃,但見她吃得有滋有味,又怕是做
作,故問道:難不難吃?羅彩靈格格笑道:你這算什麼,光問我一個人,難
道我最嬌氣麼?説罷大口喝着尜尜湯,雲飛笑了笑,安心了。
雷斌一口一碗,看了看鍋裏所剩無幾,便撇下碗,到牆根下坐着睡覺。葚兒不
懂事,吃飽了後,愛撥打父親的空衣袖玩,父親把女兒摟在懷裏鍾溺。雲飛看得心
悸,避過眼去。李祥笑了起來,對翟讓道:我看你對女兒挺好的,不像某些家長,
重男輕女,甚是教人看了不快!翟讓苦笑道:生男生女都是給人家作奴役,又
有什麼區別呢?眾人聽得啞然,翟讓接着説道:兒多母苦,只生一個,對內人
也好。羅彩靈推説頭痛,先去睡了。
鬱莘在油燈下鞝着布鞋,插上一句:世道不好,天道也不好,今年我縣坐蔸
了幾百畝莊稼,不知餓死了多少人!説罷搖頭苦嘆。沉寂的老者咕了幾口悶酒,
道:這塊劣地上,水災、旱災、風災、雹災、蝗災,什麼都有!唉,這年頭,病
也病不起,死也死不起!翟讓道:我們在富人的牙縫中求生,不求衣食飽暖,
只求他們賞口飯吃。
雲飛憂感其心,不勝疲睏,問道:主人家,哪間客房可睡?翟讓指着左手
一間客房,道:蝸居窄小,委屈了客人。雲飛向後襬擺手,道:房寬有何用,
能有容身之地足矣。李祥繼續吃飯。
咯嗒!尜尜湯裏滲着小石子,因李祥吃得痛快,沒提防到,把牙給硌了,
牙齦痛得厲害,忙捂着腮幫子。翟讓問道:這位公子怎麼了?李祥可不能丟臉
人前,慌忙擠出笑臉,道:沒事兒!只是語音與往常不一,帶點捲舌。
喔呦!李祥突然大叫一聲,一屁股栽到地上,原來板凳日久腐爛,受不了
重,自己垮了。李祥冤枉受了兩次折騰,本欲罵上兩句,思前想後,硬是剎住了嘴
巴。翟讓連聲道歉,忙另拉了一張成色較新、且有鐵楔子的桑凳給李祥坐。
客房只有一間,雲飛進去後,見木綿黑幄下,羅彩靈安穩地躺着蒯席上。走近
看時,羅彩靈眼睛燕閉,氣息均勻,雲飛小聲問道:睡着了麼?羅彩靈喃喃答
道:睡着了。眼睛卻未睜開。雲飛笑道:睡着了怎能答應我?羅彩靈道:
我是神仙,有本事唄!雲飛一笑,道:睡覺的姿式應向右側或仰卧,這樣對
心臟有好處,也較容易睡着。我偏要向左側,要你管!羅彩靈説着用被子把
頭一蒙。雲飛搖搖頭,在地上打一軟鋪睡了。羅彩靈悄悄地把頭探出來瞄了雲飛一
眼,又迅速地縮回到被子裏。
鬱莘攬着孩子安睡了,孩子載着年輕的夢想入了物阜民豐的夢鄉。
李祥與翟讓諮諏一宿,舉談不倦,更堅定了掀世取威的雄心,子夜入了暖被,
耳內猶聞漁陽鼙鼓,身子翻來轉去。
三個人同樣是徹夜難眠,出發點卻大相逕庭,侷促的房間裏,情、愁、哀、怨、
怒、恨經緯成一張醉生夢死的蛛網。
窗簾被風掀得一蓬一癟的,就像人的心臟一樣,不停地收縮。樹枝晃來晃去,
就像一個個模糊的影子。月光闌珊下,迷迷糊糊的他隱隱約約聽到她在啜泣。
詩曰:
幽幽楚鄉驛,孤衾枕瑟水。飲露冬夜風,月照難入寐。
美人捲紗簾,深坐顰蛾眉。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
更籌已盡,交鼓咚咚,把所有人的夢打破。今日的天色陰沉,沒有了太陽,人
們不論做什麼事都會覺得差點什麼。羅彩靈的眼皮子眨了兩眨,雖然醒來,但精神
有些睏乏,捂着嘴兒打了個哈欠,瞧見雲飛鬅着頭,在地鋪上豎起了身上,也正在
打哈欠。兩人互視,經過一陣瞪眼的寧靜後,都樂得合不攏嘴來。
羅彩靈道:你幹嘛學我!雲飛擦着眼睛,道:啊!怪事了,怎麼有隻紅
毛鸚鵡飛到屋裏來了?羅彩靈先是不明,再一打量自身,穿着件紅綾羽衣,嗔道:
你才是個死臉鬼呢!然後你一句大傻瓜,他一句傻丫頭,渾似一把喇
叭和一把嗩吶對着吹,直吵了十幾句,都樂得流出淚來。
羅彩靈惱人時喜歡叉着手,雲飛看了笑道:你雖然任性些,不過心眼倒不壞。
羅彩靈道:我的心眼好壞,你怎麼知道?雲飛道:當一個人把手叉在胸前時,
如果是右手壓着左手,則表示他心眼不壞。雲飛一邊説一邊做動作,羅彩靈問道:
如果是左手壓着右手呢?雲飛道:他的心眼就不好。羅彩靈一笑,問道:
你從哪兒聽來的古怪説法?雲飛道:我娘告訴我的。羅彩靈便把左手壓在
右手上,噘着嘴道:就算我心眼不壞,卻也不好!
雲飛搖搖頭道:你呀,也真是厲害得過了頭了,有時候我真怕了你。羅彩
靈得意地笑道:知道本姑娘的厲害了吧!雲飛捂嘴笑道:説你一句,你還翹
皮起來了!
怎麼樣,怎麼樣!討人嫌的傢伙!羅彩靈兇鷙的氣勢把雲飛徹底壓倒,一
望身邊,突然説道:噯,李祥怎麼不見了?雲飛道:他四更時候就起來了,
可能遛達去了吧。
雲飛説話時鼻音沉重,羅彩靈笑道:你感冒了麼?雲飛道:可能昨夜受
了涼,鼻子有些齈。羅彩靈道:我有辦法!拉着雲飛到廚房,找做早餐的鬱
莘討了點胡椒粉,叫雲飛吸些,雲飛照做,打了三四個噴嚏,用紙巾擦了一下鼻子,
果然爽快多了。
正屋可就沒客房那麼活潑了,那位老者昨晚又閃了風,早上起來,頭越發沉了,
正躺在炕上,由翟讓照料着。還是小孩子最不懂得煩惱,只見葚兒捉了一隻癩頭鱉,
正在屋前玩着呢。
羅彩靈與雲飛找尋李祥,見老者卧病在牀,便探望了一番。雲飛通曉些醫理,
望、聞、問、切了一番,道:外感內滯,染了風寒,所幸不重,只因老人家血氣
原弱,吃兩劑藥疏散疏散便無礙了。説罷開了個方子,翟讓感謝不盡,就去藥店
抓藥。老者頭雖沉,神智卻清醒,吃力地説道:偏勞公子了...雲飛撫其手,
笑道:老人家莫客氣,救死扶傷是行醫的本德啊!雖然自己不是醫生,卻感到
好光榮。
整個屋裏都找遍了也不見李祥和雷斌,定是到哪裏鑽沙去了,羅彩靈挽着雲飛
道:他倆倒有精神,我們可不能輸給他們,好久沒到集上轉轉了,説不定能碰上
好東西呢!雲飛道:可是,我的頭還未梳,臉還未洗。羅彩靈道:趑趄什
麼,老百姓們都沒梳頭、都沒洗臉,不是一樣可以出門見人麼!走吧,走吧!鬱
莘聽見了,在廚房裏叫道:兩位若要出去,就把你們的同伴叫回來,麪條快下好
了。羅彩靈應了一聲,拉着雲飛跑到本村的市廛裏。
入冬初時乃淡季,行人稀疏,夾道擺攤的一步一個,賣玩具、糖果的十佔八九,
彷彿在孩子身上賺錢最來菜。虧是羅彩靈嘴饞,買了一包餄餄吃着,給雲飛吃,雲
飛推説不餓。前方鶉鵲聲聒,兩個孩子正在搶一個大頭娃娃,一個把它往頭上一筐,
道:這是娘給我買的!另一個吵道:這是娘給我買的!母親卻不在跟前,
兩個兒子沒了管教,搶奪起來,把個大頭娃娃扯成一個破南瓜。孩子失去了心愛的
玩具,都哭得抽抽搭搭。羅彩靈看得又好笑又好嘆,上前哄着他們,一人買了一個
大頭娃娃,把手裏的零食平均分給了他們,對雲飛道:他倆的母親真是的,一人
買一個,不就什麼爭執都沒了。兩個孩子高興得握着手一跳一跳的,連聲説:
謝謝姐姐!
舉目孩子們活蹦亂跳地跑開了,雲飛突然湧起獎賞人的念頭,對羅彩靈道:
我買件東西送你吧!羅彩靈板起了臉,道:我不要!雲飛道:這就怪了,
一般人聽説有人送他禮物,高興還來不及呢,你卻不要。羅彩靈鼓着嘴卟了
一聲,道:你想想看,禮物不就是紀念品麼,送紀念品就暗示即將分開,我不要
紀念品,我要你。雲飛道:你説起話來讓人起雞皮疙瘩。羅彩靈牽住雲飛,
咬着唇笑:我看是搔到你的癢處了,不然你為何這麼緊張?雲飛羞得面如硃砂,
道:我,我才不緊張呢!
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羅彩靈心窩裏嗔了一回,從身右的攤子上拿起一個
白色花瓶,問雲飛道:喜歡麼?只見瓷器胎質瑩白堅緻,釉色泛青,呈半透明
狀,可愛剔透,雲飛道:蠻漂亮的,我喜歡!正準備拿到手上端祥,羅彩靈將
花瓶往地上一扔,乒的一聲,摔成百片破瓦,老闆看得呆了。
你喜歡的東西準不是好東西。羅彩靈説着又從攤子上拿起一個黑色花瓶,
問道:喜歡麼?雲飛得了龜鑑,轉口道:不喜歡!羅彩靈又將花瓶旁若無
人地一丟,乓的一聲,摔作滿地飛星,老闆氣得牛喘。雲飛大叫道:不喜歡
幹嘛也摔?羅彩靈輕鬆説道:沒人喜歡的東西要它作甚麼?
老闆狠瞪着羅彩靈,眼神逼迫她賠錢,羅彩靈笑指雲飛,道:他賠給你。
雲飛張口結舌道:我,我沒錢啊!羅彩靈叫道:好哇,這麼快就把我送的金
珠子花費掉了,看我日後還給不給你!老闆那邊眼睛像要吃人,雲飛身上還有百
十文錢,只得作墊踹窩。
付完了癩頭帳,雲飛道:你老是取樂我,不把我當人看,我真不想纏你了!
羅彩靈道:不理就不理!見雲飛悶着頭一個勁向前趲路,又惶恐不安了,攆上
去搖着雲飛的手,道:好哥哥,不要生氣了嘛!我叫你作哥哥還不行麼?雲飛
乜斜了她一眼,哼了一聲,道:這回我盟了誓,就算你叫我爸爸,我也不會原諒
你的。羅彩靈甩開雲飛,伸出小舌尖,嚈了一聲,道:當我真希罕你呀!哼,
才不是呢,臭醃魚!罵完便想開脱,反被雲飛一把揪住小手,羅彩靈道:放開
我,你的手好臭好臭好臭!
雲飛死揪着她的手不放,笑道:我可好稀罕你呢!羅彩靈使勁掙脱開來,
扭過身去,把手往身上擦了又擦,道:誰要你的稀罕!雲飛笑道:整天有你
這樣一個小跳蚤陪着頑鬧,這日子過得倒也有趣,只怕人都會長壽幾年呢!羅彩
靈害羞得笑了,道:我真有這樣好麼?雲飛笑道:是啊!這小甜甜聽得心
花嫋動,擂了雲飛一拳,道:你這個木瓜!
前面肉攤上,稀稀鬆松地掛着幾吊肉,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央求屠夫:伯伯,
你行行好吧!屠夫揮起大肥巴掌,道:不賣,不賣!一邊玩去,別妨礙老子做
生意!説起話來,滿臉橫肉一抖一抖的。屠夫只顧給別人稱肉算錢,小姑娘□徨
無助,急得淚水盈在眶裏,緊攥着錢又不肯離開。
羅彩靈看得心動,走到小姑娘身邊,親聲問道:小妹妹,怎麼了,姐姐能幫
你麼?小姑娘見羅彩靈言辭親切,便把滿肚子苦水傾吐:我娘病了,我想買點
肉煮給她吃。一斤肉要四十文錢,我只有兩文錢,想買半兩,可他就是不肯賣。
説罷用胳膊肘擦眼睛。屠夫見小姑娘指指點點的,高聲叫道:什麼不肯賣!要稱
就稱一斤,沒聽過稱半兩的!鼻子裏冷嗤一聲,道:沒錢也想吃肉,賤!
啪,羅彩靈憤然摔了一顆碎銀在砧板上,道:夠稱一斤肉麼!白銀冒
出灼眼的光芒,屠夫看得眉開眼笑,袖了銀子,道:夠了,夠了!忙趕上好的
裏脊肉割了一斤,用黃紙包了,遞給羅彩靈。羅彩靈瞪着他道:你以後把嘴巴洗
乾淨再説話!屠夫陪笑道:那是,那是!雲飛背過身去,看着這種人都會弄
髒眼睛。
羅彩靈把肉交給小姑娘,喏,給你娘多補補身子吧!小姑娘盈眶的淚頓時
湧出眼眶,撲嗵跪地就要磕頭,道:我一定和我娘給姐姐供個長生牌位,日日燒
香磕頭,保佑姐姐福壽安康。來世我們作牛作馬,也要報答姐姐的恩情!這是
説哪裏話來!羅彩靈將小姑娘扶起,摸出一顆金珠,塞在她手心裏,道:給你
娘請個大夫,啊~小姑娘千恩萬謝,拭淚接了,放在桃形荷包內。
羅彩靈看着小姑娘遠去,眼中朦朧水晶。雲飛瞅見了,酸酸地笑道:你的眼
睛好漂亮!羅彩靈瞥了雲飛一眼,又垂下眼皮,擦着眼睛,道:看着別人笑,
我也想笑;別人望着我哭,我也想哭;也不知為什麼。雲飛道:我最怕見到別
人哭了,一哭我就沒了主意。得知了別人的痛苦和難處,我也會跟着難受。
羅彩靈笑問道:你説説,這事兒我做得對麼?蹺起了腳,雙手叉在背後,
搖搖嫋嫋的。雲飛道:對!羅彩靈又問道:我做得好麼?雲飛豎拇指道:
好!
羅彩靈指着雲飛,樂呵呵道:你呀,就像那臭乾子,聞着好臭好臭,吃起來
卻好香好香呢!雲飛笑道:你這個小鳷鵲,伶思巧舌,好的歹的都出在你嘴上!
羅彩靈折扭着鬢柳,淺笑微顰。
羅彩靈笑着笑着,心裏又不自主的感到一絲傷感;她害怕,總有一天會失去他
的笑容。正在樂極恍惚之際,見一人雙手叉在胸前,東張西望,一快一慢地走路,
且生得滿臉紅皰,極為厭眼。羅彩靈道:這人鬼鬼祟祟的,咱們跟去瞧瞧!雲
飛道:我看他一定有見不得光的事。倆人暗中跟蹤。
那人進了一間四合院,是一種琥珀色的格調,裏面空蕩無人,回顧一遭,沒發
現雲飛與羅彩靈跟蹤,又探頭探腦地進了一間耳房,掩了門。自那人一進去,房裏
便傳來語聲:金鱗雙蛟之一的鄭華太不自量力,膽敢獨身擅闖我紅教,真是活得
不耐煩了。如今不就作了階下囚麼。嘿嘿,只等羅毅與他配對子了!
雲飛在牆角聽得大驚失色,義父竟然沒有歸隱,反入了紅教的牢籠,情義相激,
早忍不住,一拳把門扇打得粉碎,羅彩靈想阻攔,卻來不及。屋內兩個男子見雲飛
闖進,喝道:爾是何人!雲飛昂然答道:螭遢狂俠。搶身一步,擰着生得
滿臉紅皰那人的衣領,喝道:鄭華囚在何處?那人嚇得張口結舌。雲飛目眥皆
裂,道:快説!羅彩靈橫劍擋在門前,一個也逃脱不得。
另一人嚇得伏地大呼饒命,雲飛手中的那人觳觫着説道:小人、小人記不起
來了。死到臨頭還嘴硬!雲飛倏忽朝上方發了一記劈空掌,把屋頂打出一個
大洞來,瓦沙下落,只這一招就足以駭人耳目。砉的一聲,再看雲飛騰昇到屋
上,將頇圓的桁子打斷一截,直垂落下,雙手高舉着桁子,對着那人的頂門,大喝
道:你信不信我給你一杵!那人早嚇得半身不遂,跪拜道:小人實在不能説
啊!望大俠開恩,放過小人吧!雲飛冷笑道:説得好不可憐!就算我肯,只怕
我手上的木頭卻不肯!説罷,眼射萬道寒光。那人慌忙答道:大俠饒命!我説,
我説!向東行十里,有所白虎堂,鄭華就關在那裏。雲飛扔了桁子,啐道:軟
骨漿子!
羅彩靈犯琢磨道:那白虎堂是我天人教的一舵啊,鄭華怎會關在那兒?雲
飛道:難道説,天人教與紅教沆瀣一氣了麼?就算如此,也不至於抓我義父啊!
羅彩靈道:我天人教與紅教誓不兩立,鄭華如被紅教所擄,也不會關在我天人教
的監牢裏。奇怪,奇怪!雲飛把那人胳膊一掐,他痛得跳腳,見折騰他夠了,便
鬆了手,道:到底是怎麼回事?那人皮軟肉酥,揉着胳膊,道:天人教的白
虎堂被我們段教主攻陷,正好被鄭華撞見,鄭華便與段教主和金錢使者、金鈎使者
打了起來,以一敵三,鄭華哪裏是對手,百招內就被生擒了。
雲飛丟了手中之雞,顧不得肚裏空虛,對羅彩靈道:事不宜遲,我去救義父,
你回去帶雷斌過來!羅彩靈將劍入鞘,道:我陪你一起去!雲飛見她雙目懇
切,道:也好,多一個人多一份照應。他倆拔腿趕往白虎堂,恨不得一步跨到,
屋裏的兩人卻望而奸笑。
再説那個為病重母親買肉的小姑娘,得了羅彩靈的恩惠,把肉揣在懷裏,高高
興興地回家。半路被一年輕人攔截,已凱覦她很久了,二話不説,如賊鷗一般搶了
肉,擄了金珠,一腳踹中了小姑娘的肚腹。小姑娘痛得在地上打滾悶哼,年輕人倉
惶而逃。
且説雲飛與羅彩靈奔了一炷香的辰光,疾過神行太保,遠望山坡上有座大觀院,
白牆赤瓦,迭迭崢嶸,與日輝映,正是天人教的白虎堂。他倆在門前寢步,雲飛察
覺到一股陰祟之氣,道:萬事多一條心計,以防有詐!羅彩靈微微頦首,把門
鼻兒拉着一叩,大門就脱了手直倒下去,咣鐺一聲巨響。雲飛笑道:你敲門
也犯不着使這麼大力啊!羅彩靈的手還驚訝地凝在半空,道:我只是輕輕一碰
它,這門怎麼...
雲飛收斂了笑容,緊拉着羅彩靈的右手,緩步走進門檻。羅彩靈見雲飛如此承
顧自己,那顆心高興得如同放進了絨絨的白棉中。
迎着一股噴鼻兒香,門前的豹頭爐內焚爇降真香,嫋嫋靄靄,據説可將仙鶴引
來。地上有無數顆小碴兒,也許是打鬥時由牆壁震下來的灰石,踩着嘎吱嘎吱
的響。屋內備着不少花燭彩燈,各色簾櫳帳幔,天花板上藻井成羣,過分的綺麗反
而隱藏着無窮的殺機。雲飛從背後緩緩抽出青鋒,怵怵待敵。
走到堂壁的最深處,牆壁裝幀着一幅彩卷,畫着一怪,見其虎身人面,八手八
足八尾,雲飛不解道:貼他作什麼?羅彩靈道:這是水神天昊,每位白虎堂
的堂主都供奉他,就象賊拜關公、官拜包公一樣,我們拜天昊,象徵我們的功業和
大海一樣無邊無跡。雲飛這才會意,見左壁鏨繪着稻穀、高梁、豆子、麥子、糜
谷、小米,右壁鏨繪着馬、牛、羊、雞、狗、豬,刻鏤精工,活靈活現。雲飛問道:
鑿這些六穀六畜作什麼?羅彩靈笑露粉頰道:我們嚮往豐衣足食的日子。
雲飛點點頭,道:這話的確卓見不凡,人們不論從事什麼職業,都是為了生活,
邪也好、正也好,誰不希望豐衣足食呢!羅彩靈接腔道:如果人人都過得富裕,
世上就沒有正邪之分了。有道理!
雲飛依然緊握着羅彩靈的右手不放,環顧四周,空空蕩蕩的,問道:人都到
哪裏去了?羅彩靈道:人都在地下室內。撫着下顎,道:按常理説,這裏
也該有個把人把守的...不待思路終結,煞時間,大小胡笳齊奏,嘹嘹亮亮,
十八九拍錯落,猶如思婦情長吐哀怨。
糟糕,我好糊塗!羅彩靈大叫一聲,情知站錯了位置,身子抖顫,把雲飛
的手捏出汗來。雲飛聽得膽分心折,左顧右盼,大叫道:中計了!正欲搶身出
門,誰知五尺大的青磚如瓣兩開,腳下落空,兩人直楞楞地陷落,危急之時,雲飛
忙摟着羅彩靈的纖腰。兩人如垂雁隕落,直落了數丈,雲飛雙腳嗒地,把羅彩靈安
穩放下,頂上的青磚又咿啞合嚴了。
行路險惡,一不留神便着了道兒,倆人眼前如同刷了一層墨,毫不見光。羅彩
靈感到被雲飛摟着,只要他在,她的心就安了。雲飛問道:沒事吧。沒事。
羅彩靈用腳跌了跌地,空曠的迴音繚繞在所有空間裏,突然格格笑道:我以往是
走樓梯進地下室,今日從天而降,倒也新鮮。雲飛陪笑道:黑漆抹烏的,大概
地獄裏面就是這個情況吧。我們把十帝閻君揪出來,逼他們交出生死簿,咱們也好
把陽壽圈圈改改。羅彩靈立即舉起雙拳,歡呼道:我要一億歲!雲飛笑指道:
貪心鬼,真活那麼多歲,不就成個老精怪了!羅彩靈雀躍着叫道:我不管,
我要一億歲,我要一億歲嘛!雲飛捂嘴笑道:當皇帝也沒你快活呀!羅彩靈
止了雀躍,道:當皇帝有什麼好,一個個活不了幾年就見鬼了。
雲飛好像站累了,隨意屈膝坐下,道:皇帝之所以大多短壽,就是因為待在
後宮的時間太長了。倆人的手還握得死死的,羅彩靈被雲飛拉得坐下,道:你
懂的倒不少嘛!想了想,道:我若作皇帝,就作始皇帝,馳騁天下,莫敢不從,
多威風啊!雲飛道:假若換作我,與其作暴君,倒不如作個賢君,如唐太宗。
羅彩靈笑嘻嘻道:如果要李祥作皇帝,他會作個什麼樣的昏君啊?雲飛摸了摸
腦袋,笑道:昊天上帝元子玉清教主微妙道君皇帝。羅彩靈拍手笑不可抑。
雲飛笑中有淚,突然嘆了一聲,道:作皇帝有什麼好的!那些皇帝老兒分明
擁有三千佳麗,還稱自己是孤家寡人,真是不要臉到了極點!想到湛深處,又問
羅彩靈:你知道人人為什麼不平等的道理麼?羅彩靈搖搖頭道:你問我,我
問誰?這道理就像人睡着了放不放屁一樣,始終是個迷。雲飛聽得悶笑,拍着她
的小手,道:女孩子説話要檢點些嘛!羅彩靈抬高了音調道:我可是鄉屯裏
的老實人呢,沒受過教養,説話就這味兒!雲飛笑岔了氣道:你是老實人?呵
呵,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
驀然,高壁上的一葉石窗開啓,微光讓雲飛看清了這個地下室原來與青城山的
大操練場一般寬倬,只是光裸裸的,給人一種沒有寄託的壓迫感,仔細看來,石壁
上有些天成的螺紋。一個耆老扒着窗口,俯望着雲飛與羅彩靈,呵呵笑道:久聞
螭遢狂俠大名,如雷灌耳,只恨大俠行蹤如雲,漂浮不定,今日得逢,足慰平生。
説罷,一抱拳道:在下紅教瓢把子段筱,這廂有禮了。你的身份,老夫都摸得一
清二楚,原來是俠派清魂老道的高徒,難怪丰神迥異,氣勢逼人,在聚泉莊一泡,
險些認不出來了!雲飛與羅彩靈也不答理,事蹙之時,心中自有方略。
段筱乾笑兩聲又繃下臉來,道:俠派名標千古、聲播萬年,乃江湖上的泰山
北斗,比起仙魔兩派似乎還勝上一疇。賤教本與你們俠派素無冤緣,只因你殺我弟
子過眾,這個樑子,老夫是不得不接了。雲飛道:啈!我只是保護羅彩靈取青
龍寶珠,是你們自個兒上門找死,又怨得了誰?羅彩靈尖聲叫道:段老頭,這
是我天人教的地盤,你這隻老鼠是怎麼鑽進來的?段筱道:小妮子莫狠,反正
你們今日是插翅難飛,告訴你也無妨。天人教的八大白虎堂,老夫已打下兩座,也
只怪你們本命不好,略施小計就把你們兩雛子誘進籠來,了不起吧!想起雲飛曾
把他的天死水飲得殆盡,心中的恨氣又升高了一層。羅彩靈罵道:對!你真是天
下最了不起的混蛋!段筱笑道:過獎。
雲飛高聲道:我義父鄭華是否在此?段筱冷笑道:提起那老怪物就有氣,
老夫攻打天人教,他無故作個什麼程咬金!也是活該他遭瘟,論情形,似乎比你們
還要差點呢。雲飛聽得鼻息濃重,道:你若不放他,我讓你自食其果!段筱
狂笑數聲,道:少痴人説夢了,有種你就試試看!雲飛見不給他點顏色看看,
他是死活不知了,掌面向上,從容不迫地提了一口真氣,呼天嘯地的一掌頂天擊出,
化作奔騰氣柱與青石相撞。轟隆隆的一聲巨響,羅彩靈捂着雙耳,彷彿天地都要罅
裂,耳膜都快震破了,而上方的石壁依然紋絲不動。
啊!雲飛驚狀的神情溢於言表,還不敢信,又屈身朝地面椓擊了一拳,只
聞回聲,不見石碎。段筱鼓掌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不愧是螭遢狂俠,出手就
是不凡,真讓人大開眼界哩!
雲飛大駭道:這石室難道貼了符咒不成!左手仍然把羅彩靈抓得緊緊。羅
彩靈望向雲飛,滿面愁容道:別廢勁了,我告訴你吧。在二十年前,海里的閬風
仙山漂流到明州時,百姓躁動,紛紛上山遊歷。那仙山卻是奇特,宮殿用黃金、白
玉建造,飛鳥與走獸都是純白色的,珍珠和美玉如樹叢般生長,樹上結珍珠般的果
子,只是這些珍寶都不能碰,凡人一碰即碎。山的左面有所方圓一里的青石地,每
塊青石皆有五尺高寬,我爹飭令徒眾採其數十萬塊,造就了八所地下囚室,按八大
法門在江南排列,堅不可摧,專為困束一流高手所設。雲飛愕然道:你説我倆
現在就處身在...羅彩靈無奈地點了點頭。雲飛空有一身本領,卻似龍離大海、
虎失林莽,只落得無奈一嘆。
段筱在上面爽笑道:這宗買賣還是託令尊的洪福,才能把有日無天的螭遢狂
俠給約束住呢。不過,盜亦有道,念在螭遢狂俠隸屬俠派,老夫也不願灼灼為難。
咱們就此結一個協議,只要將青龍寶珠交出來,老夫保管不傷你們一根毫毛。羅
彩靈冷笑道:當我們是三歲小孩啊!若我們交出青龍寶珠,還能有命麼!段筱
發狠道:給你平川大道你不走,偏走獨木橋,信不信我現在就殺了你!雲飛緊
挽着羅彩靈,高聲答道:如果她死了,我會割你的肉奠她!羅彩靈聽得心花飄
若水,甜蜜地倚着雲飛。段筱喝道:你有種!你們就作一對同命鴛鴦吧!説罷,
石窗關閉,又是一團漆黑。
羅彩靈對白虎堂的機關了如指掌,知道將要面臨什麼,左手本能地抱在胸前,
喃喃道:我們有苦要吃了!話音剛落,一把方圓三尺的橫木錘虎虎生風,從正
前方撞擊過來,若撞在人身上,還不打作個柿餅!雲飛靜耳辨之,運了三成內力,
排山倒海的一掌迎上前去,把橫木錘打作齏粉,木屑滿天飛蕩。
雲飛搭着羅彩靈的香肩,笑道:有我呢,別怕!她緊緊偎着他,道:別
放鬆,還有呢!話猶未了,千餘支刀削的竹刺鋪天蓋地射攮而來,細如麻稈,可
不把人身上扎出千萬個透明窟窿來!羅彩靈驚叫一聲,嚇得用手蒙上了眼睛。
雲飛聞得噝噝聲響,布袖圍着身體揮了一圈,夾着深溟的內力,把竹刺齊齊地
打落到一邊。雲飛緊握羅彩靈的右手,只有在風暴中,羅彩靈才能體會到他的安詳,
雖然看不見他,但他的武勇氣息彷彿散滿整間囚室。
時間一滴滴地飛泄,雲飛警戒了好久也不見什麼動靜,吁了一口氣,問羅彩靈:
暗器怎麼不來了?羅彩靈道:他們見機關不管用,一定想把我們餓得半死再
抓起來,這是我天人教慣用的手段,他們學得倒也蠻快。雲飛一屁股坐下,嘆道:
現如今,我義父不但沒救成,咱們也成了籠中之鳥,怎麼辦哪?羅彩靈也跟着
坐下,緊靠着雲飛,道:你愛咋辦就咋辦吧。雲飛一愣,道:這是什麼話!
羅彩靈摩着雲飛的手,道:你不是最能逢山開路,遇水迭橋麼?我是豎着進來的,
你得保證讓我豎着出去。雲飛道:別對我寄予太高的期望,我掉進你們天人教
的陷阱裏,好像沒轍了。羅彩靈笑道:我的陷阱更厲害呢。
雲飛理會得了她的意思,故意笑道:咱們也許難逃一死了,皇帝死後都要取
諡號的,不如讓你過一回癮,也給你取一個,就叫羅哀妃,好麼?羅彩靈拍着雲
飛,悶笑道:這種癮我可不想過,再説,咱們人都死了,你取的諡號誰知道呀?
雲飛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這樣還不夠麼?此語又博得美人微哂。
過了一會子,四周依舊沒有動靜,死寂沉沉的。羅彩靈問道:你擔心麼?
雲飛反問道:擔心什麼?羅彩靈道:我們的安危呀。雲飛笑道:我這人
一向勝不驕,敗不餒,隨遇而安,有什麼好擔心的?羅彩靈道:我也相信天無
絕人之路,你這性格和我一樣呢!雲飛輕笑一聲,道:不知李祥和雷斌到哪裏
去了,會不會來救我們?羅彩靈喜滋滋地攬着雲飛的胳膊,道:管他們呢!大
不了一死吧,和你在一起,也死得其所了。雲飛感到羅彩靈的小手在明顯用力,
苦笑道:我們真的只能聽天由命羅!與雪兒在一起時,總是悲傷中帶着歡愉;
和羅彩靈在一起時,總是歡愉中帶着悲傷。心忖自己竟有這樣奇怪的心性。
看官要問,李祥與雷斌到哪裏去了?原來李祥昨天一宿未睡好,今天一大早上
就出門透氣,見鄰家有一小童坐在家門前,咯吱咯吱地吃蠶豆呢,將自己的嘴也勾
饞了,走過去找他聊天,一聊兩人便聊上去了,一起吃着蠶豆。雷斌天生是個饞嘴
的,在夢中聽見吃東西的美妙聲響,迷迷糊糊地起了牀,出了門,見李祥吃得正歡,
便跑去湊一嘴,只因他相貌駭人,把小童嚇跑了,一個跑兩個追,故爾失了蹤影。
再説罾中二人吧。羅彩靈算得沒錯,段筱果然採用飢餓的方法,要説人是鐵、
飯是鋼,不吃東西,有再高的武功使不出來也是白搭。雲飛與羅彩靈無計可施,只
得閉目休心,禁錮了一日,不進米水,弄得嘴燥肚空,慵弱無力,被抓進大牢,搜
了身,不見青龍寶珠,便只供少許米水,不讓他們餓死罷了。紅教向外頭放出風聲,
引雷斌、李祥搭救,好將他們及青龍寶珠一網打盡。
白虎堂的一間廎堂內,白燭高照,雕案出八珍,玉壺盛瓊漿,兩人正在席上相
互標榜,一個是紅教教主段筱,一個是鐵爪飛鷹。這鐵爪飛鷹奉蒙古將軍阿術之命,
協助段筱緝拿螭遢狂俠,暗地裏想法子賺取青龍寶珠。段筱哪有不知其居心之理,
對他口裏兄弟,背地仇人。
鐵爪飛鷹喝得舌頭都短了,還刁着牙籤,已有八分醉意,脅肩諂笑道:老哥
宏謨無紕,螭遢狂俠又若何,擒他如同籠中捉雞耶!説罷滿斟一觶桄榔酒敬上,
段筱接過一飲而盡,笑道:作慣了幾十年的陷人勾當,這次獮獵也只是駕輕就熟
嘛,沒什麼好誇的。鐵爪飛鷹笑道:老哥太過謙了,得了青龍寶珠,挖了孔明
的墳,將來取威定霸,莫忘記兄弟才是!段筱捂着鐵爪飛鷹的手,大笑道:咱
們數十年的拜把子兄弟,還有甚話可説,我功成行滿之日,定不負兄!
再看鐵爪飛鷹拈了一根嫩雀舌,邊嚼邊問:老哥為何不把螭遢狂俠、羅彩靈
嚴刑拷打,討招青龍寶珠。縱然螭遢狂俠骨皮硬,想那羅彩靈千金嬌慣之軀,如何
吃受得起?依小弟拙見,為防夜長夢多,早點問出下落才好。段筱大笑道:俗
話説得好,急火難煮肉嘛。萬一他倆受屈不過,咬舌自盡,豈不是人財兩空麼?
其實鐵爪飛鷹早知青龍寶珠就在雷斌、李祥手裏,見段筱瞞着自己,忖罵道:放
你媽的屁!當老子是苕!臉上卻露出笑面,道:老哥真乃再世周郎,料事究是
不凡!豈敢,豈敢!
兩人又是一陣狂敬濫飲,這酒中之人,若説他糊塗也糊塗,若説他清醒也真個
是清醒得很哩!鐵爪飛鷹道:螭遢狂俠並非等閒之輩,不如再打發些人手看管如
何?段筱道:他們已如死水腐木,毫無生機,只待那兩個同黨送肉上砧板了。
鐵爪飛鷹道:我聽説有一種高人能在無糧之時將內功蓄斂起來,關鍵時刻傾力使
出,一發不可收拾,咱們不可不慮啊。段筱道:這事我也有耳聞,不過,猛將
不打無糧之仗,縱然他發得了第一招,體力虛萎,也發不了第二招哩。也許是鐵
爪飛鷹吃過雲飛的苦頭,被他嚇怕了,心中總不踏實,道:他會不會有吸收天地
日月精氣的能力呢?段筱剔着牙,笑道:老弟真會説笑話,他又不是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