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識
金田一耕助站在南原人口處的無柵欄平交道旁,他從口袋裡拿出一根香菸點上火,等待飛鳥忠熙派來接他的車子。
他現在站的位置對面是東西向的國道第十八號線,順著這條國道往西行,經過追分再往北走,就能到達直江津;若向東走,從碓冰嶺往南行就是高崎。
他低頭看看手錶,還有三分鐘就下午一點了。
(快一點了,開往中輕井澤的“白山”列車應該要通過這個平交道……)
金田一耕助朝新輕並澤的方向望去之際,忽然想起由於颱風的影響,交通已經中斷,不禁自我解嘲地苦笑著。
前來接他的車子尚未出現,他又點了一根香菸。
天氣終於放晴了,四周變得明亮起來,覆蓋在離山四周的霧氣逐漸散去,不久就可以看見那座形狀奇特的山頂。
這座山葉“兜山”,外地人都稱它“帽子峰”。
金田一耕助緩緩地吸了一口煙,在眺望山頂的同時,想起去年發生的一件事。
國際知名的南條誠一郎律師是金田一耕助同鄉的長輩,也是金田一耕助住的那棟別墅的主人。南條誠一郎非常忙碌,幾乎沒時間來這棟別墅小住,而南條夫人每年都會和在學校教書的兒子、媳婦帶著孩子來這裡渡假。這棟別墅另外有一間獨立小屋,金田一耕助便是住在小屋中。
去年,金田一耕助住在小屋時,因為心情浮躁,便一個人爬上離山。從山頂可以眺望淺間的景色,沒多久濃霧飄了過來,金田一耕助急忙趕下山,途中還遇見一對行蹤可疑的男女。
金田一耕助尾隨那對男女返回山頂,結果在離山山頂的洞穴裡發現他們已經服毒自殺。由於金田一耕助迅速通報,男人撿回一條命,可是女人卻沒有那麼幸運。
(後天是那個女人的一週年忌日,獲救的男人後來不知道怎麼樣了?)
金田一耕助還記得那個男人叫田代信吉。
“請問您是金田一耕助……金田一先生嗎?”
金田一耕助聽見身後有人叫他,於是轉身看著眼前的兩個男人之中年紀較大的那一位。
“啊!原來是的場教授。”
“快別叫我的場教授了!金田一先生,你站在這裡想什麼?就算你有的是時間,可是一臉嚴肅地在這種地方想事情,該不會有撞火車的念頭吧!”
“怎麼可能!”
金田一耕助習慣性地抓抓頭說:
“我、我真的是一臉嚴肅的樣子嗎?”
“嚴肅也是一種很好的表情啊!哈哈哈……給你介紹一個朋友。”
的場英明轉身看著他身後的年輕人說:
“村上,你知道金田一先生吧?”
“是的,久仰大名。”
“金田一先生。”
“是”
“你知道神門企業的飛鳥忠熙先生嗎?”
金田一耕助眯起眼睛回答:
“我當然知道。”
“去年秋天村上一彥還是飛鳥先生的秘書,飛鳥先生退出神門企業的第一線之後,村上便重回學校,現在專攻美學。”
的場英明脫下登山用的安全帽,用手帕擦拭梳得非常光亮的額頭。
“你……曾經擔任飛鳥先生的秘書?”
村上一彥笑容滿面地回道:
“是的。我一畢業就擔任叔叔的秘書,叔叔從第一線退下來後,我也就成了多餘的角色啦!”
“你稱飛鳥先生‘叔叔’?”
“嗯。”
的場英明一邊望著國道通向中輕井澤的方向,一邊說:
“金田一先生,你知道飛鳥先生的父親——元忠公爵在昭和十年五月遭人暗殺的事情吧!當時挺身援救元忠公爵,最後和公爵一起被反叛軍射殺的村上達哉先生,你還有印象嗎?”
“我記得有這麼一號人物,只是記得他的名字。”
“村上達哉先生稱得上是飛鳥公爵忠心的家臣,村上一彥是村上達哉先生的遺孤,他生於飛鳥家,長於飛鳥家,飛鳥先生堅持要他叫叔叔。”
金田一耕助對這位臉上始終保持親切笑容的青年頗具好感。
“你們一直都待在南原嗎?”
金田一耕助轉頭看著身後被赤松和落葉松包圍的南原一帶,因為他們兩人剛剛從那裡出來。
“不,我們剛從北阿久津謙三爾卑斯回來,昨天晚上住在南原一個朋友家。金田一先生呢?”
“我兩、三天前就住在南條。……南條誠一郎先生的別墅。”
“那我們不就是鄰居了嗎?哈哈哈!我住在北川晴久的家中,我們畢業於同一所學校,他是我的學長。”
“真巧!你們現在準備上哪兒去?”
“我們正要去飛鳥家,但是叫不到計程車。”
剛才的場英明頻頻注視著中輕井澤的方向,原來是在等巴士。
“那麼我們一塊兒去吧!我從剛才就一直在等飛鳥先生派來接我的車子。”
“飛鳥先生派人來接你?”
的場英明吃驚地看著金田一耕助,村上一彥的呼吸頓時急促起來。
“金田一先生,又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錯!村上老弟,又有狀況了。咦?你說‘又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你會這麼問?”
“這這個……”
村上一彥露出一臉焦慮的神色。
的場英明見他吞吞吐吐的,因此接口道:
“金田一先生,昨天傍晚五點左右,我們開車到舊道附近時看到鳳千代子女士,這也是我們昨天沒有去飛鳥家拜訪的原因。而且……
他環顧一下四周,接著說:
“附近電線杆張貼著津村真二演奏會的宣傳單,而飛鳥先生又派車子來接你……任何人聽了,一定都會認為有事情發生了。村上,你說對不對?”
村上一彥跑到金田一耕助面前說:
“因為去年那件事……金田一先生,現在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金田一耕助稍微遲疑了一會兒才回答:
“反正你早晚都會知道,我就先告訴你吧!我剛才接到飛鳥先生的電話,對整個情況還不是很清楚,不過飛鳥先生好象也不很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是接到鳳女士的電話……”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聽說風女士的第三任丈夫——慎恭吾今天早上被人發現已經死了。”
“是被殺害的嗎?”
村上一彥聲音沙啞地問道。
“目前還不清楚,但是警方認為他殺的可能性比較大、因此去拜訪投宿在高原飯店的鳳女士,鳳女士打電話向飛鳥先生求助,飛鳥先生立刻委託我調查這件命案。事實上……之前我們見面的時候,飛鳥先生就希望我能調查一下去年的那件事。”
的場英明轉動一下眼珠,接著說:
“這麼說,村上打過電話之後,飛鳥先生就接到鳳女士的電話了。”
“嗯,我打電話去的時候,叔叔的心情不錯。”
的場英明面露難色,歪著頭說:
“那我們在這種情況下去拜訪飛鳥先生,一定會給他帶來不便。”
“教授,如果真會給叔叔帶來不便,那我們就立刻告辭,反正現在火車也不能行駛,就算我們想回東京也回不去。”
“對了,飛鳥先生不是有事要請你幫忙嗎?”
“嗯,所以我只好過去看看!那個女孩子自己一個人會害怕。”
“金田一先生。”
“什麼事?”
“事實上,我準備對飛鳥先生的荷包下手。”
“你的意思是……”
“金田一先生,你知道‘莫本橋達洛’和‘賀拉伯’嗎?”
“這些都是古印度文明嘛!”
“是的,我和村上打算組成一支探險隊去那裡考古,需要一筆龐大費用,飛鳥先生對這件事也非常感興趣,而神門企業有一個‘神門奉公會’,它是一個和教育事業有關的基金會。原本我們想找飛鳥先生提供一部分基金讓我們組成探險隊,沒想到他碰到這種事……不好意思,我一直跟你說這些‘私事’,哈哈哈!”
儘管的場英明朗聲笑著,卻仍掩飾不了他內心的徘徨。
同行
嚴格說來,考古學家可分為三種類型。
第一種屬於冒險家,他們自行前往該處從事挖掘工作。一八七○年挖掘出特洛伊遺蹟而聞名全世界的海因裡奇-修利曼,大概就是屬於這一類型的考古學家。
第二種是純粹做學術研究的考古學家,這其中還可分成兩種類型——
第一是整理埃及亞瑪魯那文書、黏土板上的字跡,加以解讀古代文字的語言學家;第二是將這些語言和古書加以整理,讓這些資料系統化,並讓遠古文明再次呈現在現今社會的歷史文化學家。
的場英明非常自豪地說他是兼具這三種類型的考古學家。
他身高一百七十幾公分,體格非常好,對東方古文明有極深的研究,在日本國內,有關這方面的學者並不多見;再加上四十歲左右的他精通數國語言,現今的日本學者中無人能出其右。
古印度文明的圖形文字至今還沒有辦法解讀,不過的場英明最近發表過一篇關於解讀要領的文章,在考古學界引起震撼,金田一耕助也略有耳聞。
“金田一先生,你剛才說叔叔要派人來這裡接你嗎?”
“不,是我自己說要在這裡等的,因為要他們開車找我住的地方太麻煩了,準備來接我的人對南原不熟。”
“的場教授……”
“什麼事?”
“如果來接金田一先生的人是秋山先生,我們不妨和他談談看,至少可以瞭解叔叔目前的心情如何。啊!對面那輛車不就是叔叔的凱迪拉克嗎?”
一輛從新輕井澤方向開來的大型轎車朝他們三人所站的位置駛來。接著,身穿大紅色毛衣的秋山卓造從駕駛座走出來。
秋山卓造向的場英明、村上一彥點頭寒暄之後,便朝金田一耕助走去。
“請問您是金田一先生吧?”
“是的。”
“對不起,路上都是倒落的樹木,我只好繞道而行,所以來晚了。請上車吧!的場先生也請。”
“我們現在方便過去嗎?”
“少爺剛才還為了忘記問一彥一件事而後悔呢!所以他交代我如果能找到你們,就順道把你們接回去。的場先生認識金田一先生啊?”
“是這樣的。我以前需要一些考古學方面的知識,因此請教過的場先生。啊!的場先生,請上車吧!”
“您先請。”
當的場英明和村上一彥尾隨金田一耕助坐上車後,車子立刻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