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如血,將茫茫沙海浸染得殷紅一片蘭州鏢局那繡着飛鷹的鏢旗在寒風中獵獵作隨風飄來的是趟子手滄桑悠長的高唿鷹翔四方
任天翔縱馬又追出數十丈,依依不捨地目送着鏢隊漸漸消失在沙海深處。他隱約看到落在最後的是粉紅色的一人一騎,雖看不清面目,也能想見她那縱馬疾馳的颯爽英姿。
有緣自會再見。他想起分手時丁蘭説過的那句話,心中充滿了期待,接着又有幾分愧疚:要是阿蘭知道是自己私下給沙裏虎通風報信,讓獵虎計劃落空,會不會一刀殺了我?任天翔搖搖頭,將這種想法從腦海中趕走。
看着鏢隊已徹底消失在地平線盡頭,他才勒轉馬頭,縱馬馳回龜茲。剛回到大唐客棧,小澤就興沖沖迎出來,接過馬疆興奮地票報:褚家兩位哥哥回來了,還帶回來一個沃羅西老人。
小澤年紀雖小,卻是十分機靈。當初他只是賭場小廝,因為幫助任天翔對付強收保護費的地痞馬彪有功,被任天翔留在了身邊。任天翔將馬鞭、疆繩扔給他後,便匆匆去見幾天前派出探路的褚氏兄弟。
在二樓自己的房門外,褚氏兄弟早已等在那裏。與他們在一起的還有個年近古稀的沃羅西老者,只看他那渾濁的老眼和黑裏透紅的臉頰,就知道是在雪域高原上討生活的牧民。
任天翔開門進屋,將三人讓人房中。不等任天翔問起,褚然就指着那老者介紹:巴扎老爹是地地道道的沃羅西人,原本生活在阿里,因為冒犯了神靈要被領主剝皮,便翻越崑崙山逃到了于田。我們在於田遇到他時,他已餓得奄奄一息,在路邊望天等死。聽説公子願意收留他,便跟我們回來見公子。
幾天前任天翔讓褚氏兄弟去于田尋找一個嚮導,沒想到這麼快就有了消息。阿里位於大唐與沃羅西的交界,是從於田進人沃羅西的必經之路。阿里本是一個獨立王國,在百年前被沃羅西一代雄主霍祖諾都征服,成了沃羅西附屬國。不過阿里並不甘心受沃羅西擺佈,一百多年來,阿里王族一直沒有放棄爭取自己的地位,對沃羅西也經常是陽奉陰違。
任天翔對阿里的情況有所瞭解,聽説巴扎老爹正是來自阿里,任天翔心中暗喜,正待向巴扎老爹請教,不想對方突然甸旬到自己面前,用含混不清的沃羅西語高聲頌唱着什麼,令他頓時手足無措。
巴扎老爹在祝福公子萬壽無疆。褚然略通沃羅西語,連忙解釋,巴扎老爹原是末揭羅領主的屬民,這是他們勤見領主時的禮節。
任天翔心下釋然。為打通與沃羅西的商路,他這段時間都在苦研沃羅西風俗民情,知道屬民就是奴隸,是沃羅西最卑賤的階層。他們沒有人身自由,像牲口一樣被領主和頭人任意買賣、殘殺,因此他們隨時隨地都要戰戰兢兢地甸甸在領主和頭人面前,小心翼翼地討好主人。
巴扎老爹快快請起。任天翔連忙起身相扶,我們這裏不興這個,你這是要折殺在下。巴扎聽不懂唐語,見任天翔如此待他,越發惶恐,甸旬在地不敢抬頭,嚇得渾身簌簌發抖。一旁的褚然見狀對任天翔笑道:你還是由他吧,像他這樣的屬民,從小就跪慣了領主,你要他坐下來説話,他反而不習慣呢。
任天翔無奈點點頭,拿了張氈毯鋪在地上,讓巴扎老爹跪坐在氈毯上,這樣能稍微舒服點。做完這一切,他才對褚然道:你問問他,從阿里到于田有沒有路?好不好走?還記得回阿里的路麼?
褚然用沃羅西語問了巴扎半晌後,對任天翔道:他説從阿里往北要翻越神山,即崑崙山,過了崑崙山順克里木河支流於田河而下,只天時間就可抵達于田。説到這褚然終於忍不住問,公子打聽這些做什麼?莫非其時沃羅西與大唐時和時戰,如果沒有官方的委派,唐人私自去往沃羅西或阿里,難免有通敵之嫌,因此褚然不好再問,不過心中的疑慮卻是寫在了臉上。
任天翔先讓小澤帶巴扎老爹下去好好安頓,然後才對褚氏兄弟道:我以前就説過有大生意要仰仗兩位哥哥,只是當時條件還不成熟,所以不敢輕易透露,不過現在是時候了。説着他拿出地圖鋪在桌上,指着地圖微微一笑,我想打通去沃羅西的商道,請兩位哥哥幫我。
褚然、褚剛面面相覷,臉上盡皆變色。任天翔知道他們的顧慮,忙從懷中拿出通關腰牌和文蝶:兩位哥哥放心,我有安西都護府的腰牌和文碟,通過安西軍任何關卡都沒問題。這是得到安西都護府支持的行動,不是私自行動。任天翔説着指向地圖,我想經丁田逆丁田河而上,翻越崑崙山直達阿里,經由阿里進人沃羅西,用大唐茶葉、瓷器、絲綢換回沃羅西的藥材、馬匹和金銀珠寶。高仙芝將軍已委我為對沃羅西貿易的唯一合法商賈,可惜我對商道一竅不通,兩位哥哥做的正是行腳商的買賣,因此我想請兩位哥哥幫我。
褚然接過腰牌和文碟仔細看了看,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和敬佩,將腰牌和文蝶還給任天翔後,他望着地圖沉吟道:兄弟有通關文蝶,何不直接走于田于田盛產美玉,極品羊脂玉更是天下馳名,除此之外,錦絹也是絹中極品,無論販運到長安還是波斯,都能賣個好價錢。
任天翔搖頭道:"于田美玉天下馳名,錦絹更是西域一絕,但往來於田收購美玉與錦絹的商賈多如過江之卿,咱們若去湊熱鬧,不過拾點殘羹剩菜而已。經于田去沃羅西就不同了,沃羅西曾經多次翻越崑崙山騷擾安西四鎮,因此朝廷特在於田設軍鎮抵禦沃羅西,往南越崑崙通往沃羅西的道路皆有唐軍把守,這對別人來説是無法逾越的禁區,對有通關文碟的咱們來説卻是坦途。
有此特權不用,豈不等於守着金山討飯?"
褚然對着地圖沉吟半晌,搖頭嘆道:"兄弟年紀雖輕,眼光卻令人肅然起敬。你要做的是老哥想也不敢想的買賣。這買賣要做成了,整個安西四鎮只怕都不會有人比你更有錢;但要是失手,你身家性命恐怕都要賠進去。
除此之外,你還要冒許多無法預測的兇險。"
任天翔眉頭一皺:願聞其詳!褚然輕嘆道:貞觀年間,沃羅西雄主霍祖諾都統一沃羅西各部,成為沃羅西汗,並趁勢向太宗皇帝求親,被太宗拒絕。霍祖諾都怒而發兵,放言要攻破長安,殺太宗娶公主。那一戰唐軍艱難取勝,乘勝追擊進人沃羅西,誰知前軍剛進人沃羅西疆域,兵卒便唿吸困難,大半病倒,失去戰力,被霍祖諾都回師掩殺,差點全軍覆沒。從那之後唐軍一直視沃羅西為畏途,輕易不敢踏足。據説沃羅西有巫神庇佑,外人進人輕則大病一場,重則一命嗚唿,就連足跡遍天下的波斯商人,輕易也不敢踏人沃羅西半步。
任天翔笑道:我聽説過霍祖諾都與太宗皇帝那一戰,還知道經那一戰之後,霍祖諾都上表向太宗皇帝請罪,太宗之女銀月公主不忍見生靈塗炭,主動提出遠嫁沃羅西,成就了大唐與沃羅西幾十年的和平。沃羅西現今的大汗蒙都爾幹也娶了中宗皇帝的女兒靜安公主。兩位公主和啓從既然能在沃羅西生活,可見外人不能踏足沃羅西疆域之説的荒謬。
褚然點頭道:公子的看法雖然不無道理,但有關沃羅西的種種可怕傳説,也不能不察啊。
任天翔點頭道:為了今日的冒險,我請教過曾經抵達沃羅西首都沃羅西城的波斯商人。沃羅西地廣人稀,氣候條件極其惡劣,不熟悉當地情況的外地人,很容易被各種惡劣環境奪去性命。出意外的人多了,人們自然將之歸為怪力亂神,也就有了關於沃羅西的種種可怕傳説。不過,我更欣賞沃羅西的一句諺語:雪蓮只在最高的雪峯盛開,蒼鷹只在最險的峭壁築巢。用咱們的話來説,就是危險與機會同在。任天翔指向桌上的地圖,你們來看,自從沃羅西與大唐交惡,沃羅西貴族生活中必不可少的茶葉、絲綢、瓷器、珠寶、美玉等奢侈品,都是繞道波斯和吐火羅,經大小勃律等國輾轉進人沃羅西。如果咱們能在於田至沃羅西阿里之間找到一條新的商路,至少能節省大半路程,加上省的關税,一來一回咱們至少比別人多賺兩倍的利。既然沃羅西兵馬能越崑崙北上騷擾于田,咱們的商隊自然也能從於田越崑崙進人沃羅西。憑着這些有利條件,加上經驗豐富的嚮導領路,咱們還有何顧慮?
褚然也是經驗豐富的行腳商,一點就透,他微微額首道:公子的眼光確非常人可比。不過我聽説沃羅西人最是野蠻,向無公平交易的概念,萬一他們強搶貨物,甚至將咱們當成奸細抓起來,可如何是好?任天翔微微一笑:一個國家決無可能靠搶劫強盛。沃羅西人如果真像你説的那樣,沃羅西就不可能有今日的國勢。如果咱們能得到沃羅西貴族的庇佑和認同,就不用擔心被搶劫。
褚然有些疑惑:口自們在沃羅西人地生疏,如何能得到沃羅西貴族的庇佑?任天翔胸有成竹地笑道:我既然敢拿身家性命去冒險,自然就有十拿九穩的辦法。兩位哥哥如果信得過小弟,就無需再多問;如果對我有疑慮,我也不敢要兩位哥哥陪我冒險。
一旁一直不曾説話的褚剛突然開口道:任兄弟年紀輕輕,都敢拿身家性命冒此奇險,我褚剛孤家寡人一個,有何不敢?褚然心中雖然還有疑慮,但兄弟已經開口,他也不好再問,點頭道:公子待我們兄弟恩重如山,有何差遣儘管吩咐,褚某決不皺半點眉頭。
兩位哥哥言重了!任天翔連忙擺手道,小弟豈敢差遣兩位兄長?如果兩位哥哥看得起小弟,咱們去沃羅西闖一闖,我出本錢兩位哥哥出力,若有盈利,咱們便按人平分。褚然聞言驚然動容,他雖然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卻也沒見過這麼大方的東家,急忙擺手道:萬萬使不得,咱們一文不出,卻要佔大半盈利,沒有這樣的道理。褚剛也道:口自們兄弟落難之人,公子隨便賞幾個工錢便是,豈敢與你平分盈利。
任天翔正色道:咱們既然以兄弟相稱,就該有福同享,盈利當然要平分。褚氏兄弟齊聲反對,三人爭執半晌,最後各讓一步,約定盈利任天翔佔五成,褚氏兄弟佔五成,雙方這才勉強接受。先前褚然還有些顧慮,如今在這巨大的利益面前,他已不再將沃羅西視為畏途。
任天翔從小在義安堂耳濡目染,知道要別人盡心辦事,必先許以重利的道理。見褚氏兄弟不再擔憂踏足沃羅西的兇險,他笑道:明天我便讓人準備貨物,你們則負責招募夥計和刀客,然後咱們先出發去于田。一旦打通於田到沃羅西阿里的商路,還怕錢財不滾滾而來?
大計劃擬定,剩下的就只是細節,三人又仔細商議了半晌,這才各自分頭去準備。任天翔剛把褚氏兄弟送出門,小澤就溜了進來,躍躍欲試地小聲問公子要出遠門?
嗯。是要去沃羅西?
任天翔有些驚訝小澤的機靈,反問:你怎麼知道?
小澤嘿嘿一笑:公子這段時間都在留意與沃羅西有關的一切消息,今日褚家兄弟又帶回一個沃羅西老頭,我要還猜不到,豈不笨死?説着他湊近兩步,涎着臉笑道,公子把我也帶上吧,好歹多個人跑腿。
任天翔想了想,身邊也確實需要一個機靈孩子跑腿,便點頭笑道:帶上你可以,不過千萬不要走漏消息。我一定守口如瓶!小澤興沖沖地答應而去。他剛出門,就見小芳冷着臉端茶進來,任天翔正待伸手去接,誰知她卻側身一讓,質問:你這段時間在搞什麼鬼?
任天翔尷尬地縮回手,知瞞不過,只得道:我正在準備去沃羅西。
去沃羅西?你瘋了?小芳驚訝地瞪大雙眼,沃羅西與大唐經常打仗,你這一去還不讓人當成奸細給抓起來?任天翔攤開手無奈道:你知道我借了一大筆高利貸,如果到時不能還清,只怕再無法在龜茲立足。為了還債,我不得不冒險。我想沃羅西人也是人,他們肯定也需要各種沃羅西沒有的貨物,如果我能幫助他們,他們沒有理由殺我。
你怎麼肯定沃羅西人不會為難你?小芳不依不饒地質問。我不能肯定,不過如果什麼事都等到十拿九穩才去做,這世上也就不再有機會這個詞。任天翔笑着將小芳推出房門,好了,我心裏有數,萬一形勢不對,我立馬丟下貨物逃命。沃羅西人再野蠻,也不至於追殺丟下貨物逃命的客商吧?
小芳咬着嘴唇遲疑片刻,突然道:我要跟你一起去!任天翔一徵,失笑道:傻妞,你以為我去沃羅西是遊山玩水啊?你不怕沃羅西人將你搶去做老婆?我逃命的時候,可不一定顧得上你了。
小芳眼眶微紅,澀聲道:萬一你遇到危險再回不來,我呸呸呸!烏鴉嘴!任天翔誇張地吐了兩口唾沫,對小芳嘻嘻一笑,你放心,無論走多遠我都不會忘記,還有個老婆在大唐客棧等着我呢。
小芳臉頰一紅,幽怨地啤道:你是在説丁姑娘吧?她住進大唐客棧後,你就像個跟屁蟲一樣整天在她屁股後面轉悠。任天翔臉上一紅,沒想到自己向丁蘭獻殷勤的場景,全落在了小芳眼裏。他尷尬地撓撓頭,嘿嘿笑道:丁姑娘已經許給了她師兄,你吃什麼飛醋?你要不放心還是趕緊嫁給我吧,免得讓人搶了先,反正你心裏早就想着要嫁我的。
呸!誰想嫁給你了?小芳又羞又惱,舉手欲打,任天翔趕忙抱頭大叫饒命。二人正在打鬧,忽聽到樓下傳來周長貴不悦的咳嗽聲,小芳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趕緊逃下樓去。
任天翔依依不捨地目送着她的背影,想到此去沃羅西,身邊再沒有小芳的淺笑薄填和嬉戲打鬧,不免有幾分遺憾。不過為了儘快在西域出人頭地,難免要做出點犧牲。想象着將源源不斷的貨物送到沃羅西,換回沃羅西名馬和滾滾錢財,任天翔心中便充滿了嚮往和期待,甚至有一種難以抑制的激情,這種激情甚至超越了對任何女人的嚮往和衝動。
沃羅西,我定要征服你!任天翔發下了一個讓他都覺得狂妄的誓言。
三天後,任天翔與褚氏兄弟率一支由十多匹駱駝和馬匹組成的商隊,出龜茲南門,踏上了去往于田的旅途。薩克太子與小芳等人將任天翔一行直送出十餘里,這才依依不捨與眾人道別。
大唐客棧有我打理,公子不必記掛。薩克太子遙遙拜道。
莫要貪戀錢財,遇到危險保命要緊。小芳淚眼汪汪,遙遙揮手。
任天翔哈哈一笑,揮手道:都回去吧,我快則兩個月,慢則半年,定會平安回來。
十幾匹駱駝、馬匹組成的商隊,加上新僱的十幾個夥計和刀客,帶着對財富的渴望,踏上了一條未知的旅途。他們先沿塔里木河逆流而上,然後轉道塔里木河支流於田河,沿于田河兩岸的綠洲橫穿塔里木盆地。十天後商隊抵達崑崙山北麓,但見巍巍崑崙如巨龍橫亙天邊,丁田河如銀帶蜿蜒與之相接,發源於崑崙雪峯的河水不僅澆灌了廣裹無垠的草原綠洲,也將崑崙山中的美玉沖刷而下,河谷中玉礦多如繁星。河畔,一座巍巍城郭固若金湯,與十餘座衞城如一道鎖鏈,緊緊扼守着崑崙山北麓,成為抵禦沃羅西北侵的第一道屏障,也使崑崙北麓到塔里木盆地之間的數千裏草原,成為西域有名的富饒樂土。
于田,咱們終於到了!任天翔遙望遼闊天宇下那巍巍城郭,不禁勒馬駐足,目醉神迷。
是時,大唐安西四鎮雖以龜茲為首府,但論富庶繁華卻要算于田第一。于田美玉和錦絹馳名天下,遠銷長安和西域各國,成為各國王公貴族爭相搶購的奢侈品。此外,于田也是安西四鎮中唯一還保留着國號和國體的屬國。當年唐軍攻佔龜茲,于田國王尉遲氏急忙遣使向玄宗皇帝上表稱臣,被授予右威衞將軍之職,兼于田鎮守使和安西節度副使,永久世襲,國體也因此得以保存。
公子,日自們要不要先準備點禮物給於田王送去?褚然縱馬來到任天翔身旁,提醒道,于田雖是大唐屬國,可畢竟也是個不大不小的國家,咱們的貨物經過它的地盤,怎麼也得交點税吧?
任天翔微微一笑:不用,咱們有高仙芝將軍的通關文碟和腰牌,于田王不知道咱們底細,巴結還來不及呢,哪敢收咱們的税?不過咱們還真要去拜見一下這位地主,如果他是個深得百姓愛戴的好國王,咱們就順便交個朋友;如果他是個昏庸無能甚至殘暴的國王,咱們可得好好敲他一竹槓,也不枉高仙芝將軍給我的腰牌和通關文蝶。
褚然將信將疑地問:咱們是行腳商,別人好歹是一國之主,哪會將咱們放在眼裏?任天翔哈哈笑道:這你就外行了。別看于田工是一國之主兼于田鎮守使,像他這種屬國國王,決不敢得罪宗主國的使節。口自們有高仙芝的腰牌和文蝶,就相當於安西節度使的使節。他要不怕咱們在高仙芝面前胡言亂語,就得好吃好喝款待咱們,這是官場慣例,我在長安時見得多了。見眾人都將信將疑,任天翔哈哈一笑,你們要是不信,咱們就走着瞧。
一個時辰後眾人來到城下,但見城樓高有數丈,南望崑崙山北麓,西臨滔滔大河,氣勢頗為恢宏。此時已是黃昏,城門早已關閉,吊橋也高高收起,眾人正在打量,就聽城樓上有兵卒高聲喝問:什麼人?
褚然上前望城樓上喊道:軍爺,我們是來自龜茲的商隊,有安西都護府簽發的通關文蝶,請放下吊橋讓我們人城。
城樓上一個年輕校尉看看任天翔一行,高聲道:城門只在每口卯時至未時開放,你們先在城外將就一宿,明日再進城吧。"
任天翔見狀縱馬。前,舉起腰牌對城樓上高聲叱道:我們乃是高仙芝將軍親自授權的商隊,不僅有安西都護府腰牌和通關文碟,還有高將軍口諭帶給於田王,你們若耽誤了我們的行程,吃罪得起嗎?
那校尉聞言急忙問:可是去往沃羅西的商隊?貨主是任公子?
正是在下!任天翔話音剛落,那校尉便匆匆道:我這就去票報尉遲將軍,請公子稍候。説完飛奔而去。
眾人在城樓下沒等多久,就見吊橋放下,一白袍將領縱馬飛馳而出,那將領年紀在三旬上下,一頭捲曲褐發披在腦後,生得眉高目深,顯然不是漢人。
他在任天翔面前勒住奔馬,拱手拜問:不知哪位是任公子?
任天翔有些意外,回拜道:正是在下,不知將軍在下於田鎮守副使尉遲耀,奉王兄之命特來迎接公子。那將領笑道,我們早已收到高將軍來信,説公子近日就要率商隊來於田。高將軍要我們為公子提供一切方便,我已令人為公子安排下住處,請隨我來。
任天翔十分驚訝,沒想到對方竟是于田王尉遲勝的兄弟,既是王族子弟又是唐軍高級將領,論身份論地位都比自己高出不知多少,卻對自己這般客氣,竟親自出城迎接,想必高仙芝在信中對於田王有所託付,所以才如此優待自己吧。他心中對高仙芝暗生感激,連忙拜道:在下不過一普通行商,豈敢有勞尉遲將軍?
公子乃高將軍特許的貿易商,咱們豈敢怠慢。尉遲耀忙道。任天翔又客氣一回,這才隨尉遲耀進城。但見城中繁華猶在龜茲之上,雖然天色已近黃昏,街頭行人熙熙攘攘,在買賣于田玉的集市上,更是雲集r大批商賈,正用不同的語言在與路邊小販討價還價,挑選着從於田河和崑崙山中採來的原石。
公子有沒有興趣買點原石回去?要是能賭到一塊好石頭,比做任何生意都強多了。路過玉石市場,尉遲耀回頭笑問。任天翔不為所動,他笑着搖搖頭我對玉石一竅不通,隨便買兩塊石頭玩玩可以,當成正業肯定只有虧死。見褚氏兄弟和小澤都有些躍躍欲試,他沉吟道,難得咱們到了這美玉之國,就在這裏休整兩日,所有人都去挑塊石頭做個紀念,算在我的賬上。
眾人一聽頓時歡唿雀躍,那些一輩子沒摸過玉石的夥計和刀客,更是為遇到這樣的東家慶幸不已。褚然連忙小聲提醒:公子,那些石頭價格差別極大,便宜的也要百}個銅板,貴的卻要幾}甚至上百貫錢,要是大家都挑貴的買任天翔揮手打斷褚然的話,大度地笑道:咱們接下來的路程兇險無比,能隨我去冒險的都是好兄弟,送大家一塊石頭算得了什麼?只要大家喜歡,花多少錢都沒關係,我相信大家也不會讓我這個小老闆一下子就破產。
眾人聞言紛紛鼓掌叫好,臉上滿是發自內心的感激與敬佩,就連尉遲耀望向任天翔的目光也都有些不同。他稍稍落後兩步,回頭對任天翔小聲道難怪公子年紀輕輕就能得高將軍看重,以微不足道的代價就換來手下的耿耿忠心,公子心胸果然非一般商賈可比。
尉遲將軍過譽了,在下不過是看大家一路辛勞,給大家買個小小的希望罷了。任天翔連忙道。尉遲耀笑着點點頭,小聲道:我與公子雖是初次相見,卻有一見如故之感,尤其欣賞公子的心胸和氣魄。我有心與公子結為異姓兄弟,不知公子可否賞臉?任天翔一怔,尉遲耀乃于田王族、鎮邊重將,主動要與一個年未弱冠的白丁結為異姓兄弟,任天翔打破頭也想不通這是為什麼。
公子不願意?尉遲耀見任天翔遲疑不決,臉上頓時有些失落。
在下一介布衣,能與將軍做兄弟,是我的榮幸。任天翔忙笑道。
公子雖然年少,但他日必有飛黃騰達的一天,能與公子結交那是我的榮幸。尉遲耀遲疑了一下,不過為兄身份特殊,不便與人稱兄道弟,以後你只在心裏將我當兄弟便是。原來如此!任天翔心下釋然。禮下於人,必有所求。
只是他想不通尉遲耀對自己會有何求,不過他也不點破,只是靜觀其變。
任天翔突然想起一事,忙將貼身藏着的那塊義安堂代代相傳的聖物拿出來,遞給尉遲耀道:大哥從小在盛產美玉的于田長大,定熟悉各種玉器。請幫兄弟看看這塊玉器殘片,可有特別之處?尉遲耀接過殘片,看了半晌道這應該是一塊玉暖或玉璧的殘片,玉暖和玉璧均是土古禮器,現在已經很少看到。不過從這塊殘片的玉質看,應該沒什麼來歷,稍有點地位的王公貴族,都不會用如此低劣的材質做禮器。兄弟是從哪裏得來的這東西?
任天翔大失所望,意興闌珊地收起殘片,強笑道:是先人留給我的遺物,雖然不值錢,不過好歹是個紀念。
尉遲耀沒有再多問,轉而令隨從為任天翔一行安排騷館。任天翔也將商隊雜務交給褚氏兄弟打理,自己則由尉遲耀陪着在於田四處遊玩。
這日任天翔隨尉遲耀來到一座氣勢恢宏的寺院,尉遲耀勒馬笑道:兄弟來到丁田,這是必定要遊玩的去處。當年玄類大師西去天竺,途徑丁田時就曾經在這裏開壇講經,並在這座龍興寺修行了近兩年時間,寺中至今還保留着玄類大師留下的聖蹟。
任天翔對玄類大師素來敬仰,聞言立刻下馬,隨尉遲耀去寺中瞻仰玄類大師留下的聖蹟。進寺一看,原來所謂聖蹟,不過是玄類大師當年講經坐過的蒲團以及親筆抄寫的經書,想必是寺中僧人借玄獎大師之名吸引信徒的噓頭,頓覺興味索然。他在大雄寶殿草草上灶香後正待離開,突聽殿後傳來一陣喧囂,隱約是僧人的呵斥叫罵聲。
怎麼回事?尉遲耀不悦地問。陪同他的方丈有些尷尬,正要示意小沙彌去看看,任天翔已笑道:好像是有人打架,佛門聖地,這倒有些新鮮,走!去看看!他少年人心性,不容方丈阻攔便循聲而去。眾人來到後院,就見幾個僧人正用長棍架着個衣衫檻褸的遨遏和尚往外走,那遍遏和尚也不掙扎,只是破口大罵:好好的龍興寺,都讓一幫假和尚給糟蹋了,除了巴結權貴,哪裏懂什麼佛理?可惜玄類當年還在此講過兩年佛經,都瞎了。
咋回事?這和尚是誰?任天翔抱着看熱鬧的心理,興沖沖地問。
是個流落至此的天竺和尚,整天瘋瘋癲癲,常被俗人戲弄欺負。方丈連忙道,貧僧念着佛門一脈,留他在後院種菜,沒想到他狂放不羈,竟敢自稱是無量佛轉世,還經常在寺中闖禍,不知今日又幹了什麼好事。
説着高聲喝問慧明,怎麼回事?領頭僧人停下腳步,義憤填膺地道:這混蛋竟然偷了玄類大師手抄的經書擦屁股,實在罪無可恕!大家正要將他押送到戒律堂治罪。
那遍遏和尚哈哈大笑:玄獎的經文你們一竅不通,卻偏偏把那捲破經書當聖物一樣供着,不過是借之吸引愚夫愚婦的香火錢罷了,玄獎大師地下有知,必定寧肯送給佛爺擦屁股。方丈聽這瘋和尚竟毀了龍興寺鎮寺之寶,氣得渾身哆嗦,尉遲耀也為這瘋和尚的舉動勃然變色。玄獎大師的手跡是龍興寺的聖物,更是于田一寶,如今被人毀壞,他作為王族子弟,自然也是痛心疾首。只有任天翔這個局外人,抱着唯恐天下不亂的心態笑問:你這狂僧,也實在夠膽大妄為,不知怎麼稱唿?
方丈雖然不知任天翔身份,但見尉遲耀親自陪同,卻也不敢怠慢,連忙示意眾僧將那瘋和尚放下來。任天翔這才看清,那和尚年紀並不太大,雖然領下鬍子拉碴,臉上卻沒有一絲皺紋,但見他皮膚黝黑,濃眉大眼,果然是個天竺僧人。被放下後,他對任天翔大咧咧一拜:佛爺原是由菩提樹中出生,因此信眾都稱我為菩提佛,你是個俗人,就直唿我菩提生大師就好。
任天翔見他渾身污穢,卻偏偏自稱是神聖的菩提樹中出生,還取了個雅緻的法號,更狂妄地自稱為佛,不禁莞爾失笑,饒有興致地問:不知你為啥要偷玄類大師的手跡擦屁股?菩提生怪眼一翻,理直氣壯地道:給佛爺擦屁股,總好過留在這幫假和尚手裏騙錢。
眾僧一聽這話,頓時羣情激奮,只是礙於方丈和尉遲耀在前,才忍着沒有動手。任天翔心知若非有外人在,這瘋和尚多半要被打個半死。他對佛門寺院用這種手法撈錢十分反感,因此對這瘋和尚的舉動頗有幾分讚許。見眾人都恨不得殺這瘋和尚泄憤,他急忙對方丈道:方丈大師,他不過是個瘋和尚,就算毀了玄類大師的手跡,也罪不至死吧?
方丈雖然不知任天翔底細,不過只看尉遲耀對他的態度,就不能不給面子。就見他略一沉吟,立刻抬手示意眾僧:快將這瘋僧趕出寺門,永遠不準再回。
眾僧聞言,讓開一條路。菩提生哈哈大笑:你這破廟,佛爺好想回來麼?
説着拍拍屁股大步就走,臨出門又回頭對任天翔笑道:小施主宅心仁厚,不像這幫禿驢可惡,佛爺定會保佑施主。任天翔哈哈一笑:那就多謝大師了!
瘋和尚大步離去後,任天翔也沒有心思再遊玩。與尉遲耀出得龍興寺,任天翔看看天色不早,第二天一早就要離開于田出發去崑崙山了,而尉遲耀至今沒有求自己任何事,他終於憋不住問:尉遲大哥,這裏沒有外人,不知你有什麼事需要小弟效勞,請儘管開口。
尉遲耀一怔:兄弟幹嗎這樣説,是不是以為為兄是有事相求,才與你做兄弟?難道不是?任天翔有些將信將疑。
當然不是!尉遲耀道,你當我尉遲耀是什麼人?任天翔見他説得誠懇,心中不禁有些煳塗:難道尉遲耀真的是隻想跟自己結交,沒有抱任何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