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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的確,守泰是有幹這種事的動機的。那孩子很孤獨,除了我以外沒有其他可以依靠的朋友,他肯定希望我星期二早早回家陪他。而且,只有守泰才有可能知道我穿什麼內褲。

    不過,這樣說也很勉強。我從來沒有穿著內褲在守泰面前待過。當然,他可以在我晾衣服的時候把我所有內褲的樣式和顏色全記住,然後趁我不在家查看一下少了哪條,但是,這幾乎是不可能的。我很喜歡買內褲,我的內褲多到連我自己都數不過來,他怎麼能記住呢?

    更主要的是,守泰有嚴重的語言障礙,不可能那麼流利地講話,而且聲音也完全不同。電話裡的聲音有些嘶啞,完全是一個大人——一箇中年人的聲音。而且,如果是守泰的話,他是在哪裡打的那些電話呢?

    電話?那是電話嗎?我真不敢相信那是電話。設想一下,如果想讓一個人走到哪裡都能聽到打給他的電話,那得是多麼大的工程啊!首先要把所有的電話號碼查到,記在本子上,還要寫清楚哪個號碼是哪個地方的。他要給我打電話的話,先要知道我已經走到哪兒了,然後查號碼撥電話,也許他剛查到,我已經走過去了。

    可是,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一定是誰在戲弄我,在欺負我,並且在戲弄我欺負我的過程中得到樂趣。只不過我想不出他用的是什麼方法。

    一邊跟蹤一邊利用公用電話給我打電話?這種方法行不通。他看見我在哪裡了,但他的附近不一定有公用電話。還有,他看得見我的時候,我也看得見他。我每次接電話時都看過周圍,並沒有發現過可疑的人。

    怎麼回事?難道是某種未知的邪惡勢力?那麼,他們為什麼要把矛頭指向我呢?電話裡的那個人曾經說過:我就是這座城市!

    這麼說,電話裡的聲音是都市之聲?

    總而言之,只要我星期二上完課的時候直接回家,不去逛商店,我就可以平靜地度過那一天。明白了這一點,我多少有些安心——我不逛商店就是了。

    又過了兩個星期,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星期二,我照常去澀谷的法語學校,途中沒有閒逛。回來的時候我的胸中突然冒出一股怒火:為什麼非要聽電話裡的那個聲音的命令?我也是個大人了,我有自由生活的權利!

    其實,在此之前,我已經在下意識地反抗了。上星期六深夜,我結束了在六本木的"希克斯派尼"的工作以後,一個叫草壁的男人叫我上他的車,說是要送我回家,我想都沒想就同意了。被他送到家以後,我還請他進了我的房間。

    草壁是醫科大學的學生,非常有錢,經常光顧我打工的那家店。他身上的東西都是名牌。打火機,眼鏡,手錶,衣服,鞋子,這幾樣東西加起來輕輕鬆鬆超過兩百萬日元。他是個非常驕傲的人,而且從來不掩飾自己的驕傲。

    他那柔軟的頭髮燙成波浪式,大眼睛,雙眼皮,高鼻樑,薄嘴唇,長得很像一個經常在電視上露面的明星——名字我想不起來了。只要他一走進我打工的那家店,女孩子就會歡呼起來。

    坐著他的美國進口的福特野馬Mach1小轎車進入地下停車場的時候,我覺得他的車的引擎聲音太大了,不由得擔心驚動了別人。他伸出修長的手關掉引擎,轉過頭來輕輕地吻了我一下。我覺得他的動作很瀟灑,讓我感到幾分欽佩。

    "你都習慣這樣了吧?"我問。

    "那倒不是。"他說,"只有對漂亮女人我才會這麼主動,就像這樣……"他一邊說一邊湊了上來。

    我差點兒叫出聲來,好像害怕烈火燒身似的,便趕緊推開車門下了車。我並不是討厭他,只是不願意在車裡……我的臉和腿感覺到地下停車場的空氣是涼爽的。

    草壁是那種一天光喝酒就能喝掉五萬十萬的男人。對此我常想:錢這東西呀,總是有花的地方。

    草壁的言談舉止很瀟灑,也很有自信,我認為他是一個很有魅力的男人。但是,我不想要他做我的男朋友。

    我答應他到我家來可以說是別有用心的。他經常說他如何聰明,從上小學開始在班裡就沒有得過第二名。今天晚上我要借用一下他那聰明的腦子,讓他幫我分析一下我最近接到的奇怪的電話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守泰肯定已經睡熟了。我和草壁輕手輕腳地走進家裡的客廳,坐在沙發上。我對他說,我有事情要跟他商量,然後就把最近那些不可思議的電話的事情說給他聽,打算請他分析一下這是怎麼回事。

    但是,我的話還沒說完,他就很快活地笑了。"這還不明白,肯定是喜歡你的人乾的,還用問嗎?"說完又是一陣大笑。

    我沒笑。關於這一點,我早就想到了。讓我感到不安的是:打電話的人是通過什麼手段跟蹤我的?為什麼我走到哪裡他都能通過公用電話追上我?

    我的心很快就冷了。草壁的溫柔在我的眼裡變成了粗暴,我對他那種令人感到多餘的快活,產生了一種本能的反感。我忽然覺得這個男人跟我是完全不同的兩類人,他離我是那麼的遙遠,這種距離感最終發展為生理上的厭惡。

    這個從小就跟唐璜一樣聰明的男人,只會處理表面化的跟他的利益相關的事情,而對真正的謎一樣的事情一點兒興趣都沒有。他感興趣的,只有我的身體。我是什麼?

    我一下了解了這個男人。對於他來說,女人的裸體只不過是滿足他的征服欲的一個對象,就跟他背誦教科書,要在班裡得第一名一樣。

    我沒有給他拿啤酒或葡萄酒。他是開車來的,喝了酒他就有了在我家多待的藉口。我默默地給他衝了一杯咖啡。

    然後正如我預料到的,他開始絮絮叨叨地說什麼喝酒還沒喝夠啊,在這兒看夜景真好啊,優子的鋼琴彈得好棒啊——都是些裝模作樣的話。

    他的話我幾乎一句都沒聽進去。女人的心,一旦冷下去就再也熱不起來了。我也不管他的心情如何,收拾杯子去廚房刷洗。他從後面抱住了我的肩膀,我很乾脆地把他的手扒拉下去。他討了個無趣,悻悻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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