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4日,星期三
上午9時48分
雷索盧申海灣西邊是一座陡峭的、叢林覆蓋的小山崗,山崗延伸到水中,入水處是光禿禿的岩石。山崗延伸出來的部分表面地勢平坦,形成一片岩石遍佈的高地,比曲曲折折向西延伸的海灘高出五十英尺左右。高地周圍有高大垂懸的樹林作屏障。
現在,直升機就停在這裡,用防水布掩蓋了起來,從這裡可以俯視海灘。埃文斯回頭看看,希望飛機能融入周圍的風景之中,但是飛機依然很顯眼,特別是從上面俯視時更是如此。這群人現在所處的位置高出飛機五十英尺。他們爬上了叢林中的斜坡,斜坡一直從海灘陡陡地升上來。攀爬十分艱難。他們排成一列縱隊向上爬著,由於地上滿是泥濘,他們不得不非常小心。布拉德利已經滑倒了一次,向下滑了十碼。他的左半身全是黑色的泥巴。埃文斯看見他脖子後面有一條肥碩的水蛭,但是他決定還是不要吱聲為妙。
沒有人說話。他們一行六人就這樣無聲地爬著,儘可能地不發出任何聲響。儘管他們盡了最大的努力,還是弄出了一些聲音。灌木叢在他們腳下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音,他們拽住樹枝往上爬時,小樹枝被拉斷,也發出噼啪之聲。
科內爾在前面引路,已離他們很遠,埃文斯都看不見他了。三泳殿後,肩上扛著步槍;自從他把槍從飛機的小箱子裡拿出來並裝好之後,他就一直隨身帶著。科內爾帶著一把手槍。其他人都沒帶武器。
空氣好像凝固了,很潮溼,顯得出奇地悶熱。叢林深處傳來昆蟲嗡嗡的叫聲。他們爬到山腰時,天空突然下起了雨,開始很小,後來變成了瓢潑大雨。水從山坡上流下來。山坡比以前更滑了。
現在,他們所在的位置已高出海灘兩百英尺。很明顯,失足的危險讓他們個個神經緊張。彼得抬頭看看前面的莎拉,她仍然像平常一樣,動作敏捷優雅,彷彿在山坡上舞蹈一般。
有好幾次,累得他氣喘吁吁的時候,他真的很嫉妒她。
莎拉的前面是詹尼弗,爬山的動作跟莎拉一樣從容優雅。她幾乎不用抓樹枝,而埃文斯卻在不停地抓樹枝,每次抓著樹枝的手在長滿真菌的樹皮上一打滑,他就驚慌不已。看著詹尼弗,他突然想到,她對這一切似乎駕輕就熟。攀爬這樣佈滿荊棘的懸崖峭壁,她依然表現得滿不在乎,彷彿一切都在意料之中。這是陸軍突擊隊員的姿態,或者是隻有精英部隊的成員才擁有的素質:堅強、老成而靈活。他想,對一個律師來說,這不尋常。非常不尋常。而且,還是科內爾的侄女。
更遠處是脖子後面趴著一條水蛭的布拉德利。他每走一步嘴裡都要嘀咕一聲,咒罵一句。後來。詹尼弗打了他一下,同時用手指壓在嘴唇上示意他:保持安靜。雖然很明顯,他不想接受她的建議,但還是點了點頭。自那以後他就安靜下來了。
大約到了三百英尺高度的時候,一陣清風迎面拂來,他們很快就爬到了山頂。山頂上枝繁葉茂,他們看不見下面的雷索盧申灣,只能聽見山下人們勞作的聲音以及機器斷斷續續的轟鳴聲。那是一種電子設備發出的嗡嗡聲,起初很弱,繼而越來越大。不一會兒,似乎整個空氣中都充斥著這種聲音,震得埃文斯耳鼓生疼。
接下來,聲音消失了。
埃文斯看了看科內爾。
科內爾只是點了點頭。
三泳敏捷地爬到一棵樹的頂上。從這個有利位置,他可以俯瞰下面的山谷。他從樹上下來,指著一座延伸到海灣的小山。他搖了搖頭:這裡很陡。他示意他們應該繞過去,從較為平緩的山坡上下去。
他們出發了,沿著山嶺繞過海灣。大多數時間他們什麼也看不見,只能看見六英尺高的滴著水珠的蕨類植物。過了半個小時,濃密的樹葉間突然出現了一個缺口。透過缺口,海灣的全貌盡收眼底。
海灣大約有一英里寬。海灘上每隔一段距離便有一些建築物。最大的一座在右邊很遠的地方,位於海灣的東部邊緣。其餘三座建築物大小相等,相隔一定距離,在海灣西邊形成一個三角彤。
不過,埃文斯覺得這些房子非常滑稽。房子所用的木材怪怪的。他眯著眼睛看著。
三泳輕輕碰了碰埃文斯。他的手在空中擺動著。
埃文斯望著那些建築。是的,是真的。那些建築物在移動,像是在空中漂移一般。
是帳篷。
帳篷建成木屋的樣子,也非常漂亮呢。難怪他們騙過了空中憤察,埃文斯心想。
就在他們看著這些帳篷的時候,有人從這個或那個帳篷裡走出來,對著海灘上的人大喊大叫。雖然他們說的是英語,但由於距離太遠,他們無法聽清那些人說的是什麼。大部分好像是技術術語。
三泳又用肘部碰了碰埃文斯。埃文斯看見他用三個手指做成一個金字塔狀,然後開始擺動手指。
顯然,他們在帳篷裡面調試發電機,或者諸如此類的事情。
其他人似乎對這些細節不感興趣。他們在微風中喘息著,同時向下看著海灣。可能都和埃文斯一樣,在想下面為什麼有那麼多人。至少有八個或十個人。全都是牛仔褲工作服裝扮。
“天啊,有那麼多壞蛋,”布拉德利嘀咕道。
詹尼弗用肘部使勁碰了一下他的肋骨。
他做了個口形:噢,對不起。
她搖了搖頭。也做了個口形:你會讓我們送命的。
布拉德利做了個鬼臉。顯然他認為她過於誇張了。
突然,從下面的叢林中傳來一聲咳嗽。
他們僵住了。
他們沉默著,等待著。他們聽見了知了的叫聲,還有偶爾從遠處傳來的鳥鳴聲。
又來了,是同樣輕微的咳嗽聲。彷彿那個人在儘量避免發出聲響。
三泳蹲下來,仔細地傾聽著。咳嗽聲再一次傳來。對埃文斯來說。這聲音雖說有點奇怪,但卻似曾相識。這讓他想起了他的祖父。埃文斯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他祖父患了心臟病。在醫院住院時,他總是那樣咳嗽。很虛弱的樣子。輕輕地。
此刻,四周一片寂靜。他們沒有聽見咳嗽者離開的聲音——如果他離開了的話,那真說得上是悄無聲息——可是現在這聲音沒了。
科內爾看了看錶。他們已經等了五分鐘,然後他示意大家繼續向東,繞過海灣。
正當他們離開的時候,咳嗽聲又一次傳來。這一次是連續三聲:咳咳咳。接著又是一片寂靜。
科內爾發出了出發的信號。
他們走了不到一百碼,眼前出現了一條小路。儘管路兩旁有樹枝低垂下來,仍然看得出來,這裡有一條路。埃文斯想,這一定是一條動物走過的路,到底是什麼動物呢。這裡可能有野豬,到處都是野豬。他依稀記起人們被野豬襲擊的情景,人們路過的時候,富有侵略性的野豬從灌木叢裡躥出來,用獠牙將人們咬傷——
然而,他聽見的第一個聲音卻是機械發出的咔嚓聲。他立刻意識到那是什麼聲音:扣動扳機的聲音。
所有的人都呆住了,站成一排一動不動。
又是咔嚓一聲。
又是一聲。咔嚓!
埃文斯迅速向周圍掃視了一遍,未發現任何人。叢林中好像只有他們。
接著他聽見一聲吼叫:“不許動!”
埃文斯雖然聽不懂,但對他們來說,意思夠清楚的了。每個人都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
在前方的灌木叢中,出現了一個小孩兒。他穿著靴子,靴子裡面沒穿襪子,綠色的短褲,印有“麥當娜環球之旅”字樣的T恤和印有“佩斯格羅裡”的棒球帽,嘴裡叼著半支菸。一隻肩膀上挎著子彈袋,另一隻肩膀扛著機關槍。他只有五英尺高,最多隻有十歲或十一歲。他傲慢地舉起槍。“喂,白人。你們被俘了。老實點!”然後他甩了一下大拇指,示意他們向前走。他命令說,“走!”
一時間,他們一個個大吃一驚,嚇得動也不敢動。接著從路兩邊的叢林中又鑽出了一些小孩兒。
布拉德利說:“迷路的孩子們,你們這是幹什麼?”
沒人回答,其中一個小孩兒用槍托猛擊布拉德利的腹部。布拉德利痛得直喘氣,倒在了地上。
“白人。不許說話。”
“噢,天啊。”布拉德利痛得在地上一邊打著滾一邊叫道。
那個小孩兒又打了他一下,這次是打在頭上,還用腳狠狠地踢他。布拉德利痛苦地呻吟著。
“安塔普!安塔普!”那小孩兒說,同時示意他站起來。布拉德利還未作出反應小孩兒又踢了他一腳。
“安塔普!”
莎拉走過去幫布拉德藍躍起來。布拉德利劇烈地咳嗽起來。莎拉很聰明,什麼也沒說。
“噢,奈斯瑪麗,”那小孩兒說著,把莎拉從布拉德利身邊推開。
“安塔普!”
在他們費力前行時,一個小孩兒突然衝過來,架起布拉德利的胳膊。他大笑著:“泰斯古德!”
話音一落,埃文斯打了個寒戰。小孩兒們說的是皮欽英語。如果他稍作思考,在腦子裡回味一下那些詞語,就能破譯那些話語,奈斯瑪麗就是“漂亮的瑪麗”。“瑪麗”可能是用來指婦女的。安塔普就是“起來”的意思。
泰斯古德是“味道很好”的意思。
他們排成一列縱隊,在叢林中穿行,那些小孩兒在兩邊監視著。科內爾領頭,特德頭上流著血,緊隨其後,接著是莎拉和詹尼弗。埃文斯走在最後。
埃文斯回頭看了一眼。
三泳不在後面。
他只看見一個衣衫不整的小孩兒,那小孩兒扛著一支步槍。“起來!起來!”
那小孩兒用步槍做了一個威脅的動作。
埃文斯轉過身來,快步向前走去。
讓一群孩子押著,這讓埃文斯不寒而慄。如果不是些孩子就好了。埃文斯對他們眼裡露出的兇光再熟悉不過了,他們見得太多了。這些孩子生活在另一個世界裡,這個世界不屬於埃文斯。
可是埃文斯現在到了他們的世界。
在前方,他發現了幾部吉普車。停在泥濘小道的邊上。他看了看錶。現在是十點。
還有七個小時。
但不知怎麼地,那似乎不重要了。
孩子們把他們推進吉普車,然後開著車子沿著那條泥濘小路,進入了陰森荒蕪、人跡罕至的叢林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