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早晨,《華爾街日報》在頭版發表了一篇文章。報道了勞倫斯以及他前天作證的情況。文章的作者阿格納·萊森,一直是一字不漏地旁聽了審理的全過程。
他先是忠實地描述了陪審團聽到的證詞,接著又就克里格勒對陪審團的影響作了推測。在文章的後半,他大量引用了康派克公司(從前叫亞拉亨尼種植公司)一批表現上佳的老夥計的話語,試圖把克里格勒剝掉一層皮。他們幾乎對克里格勒談到的每一件事,都作出了激烈的反駁。這當然也不足為奇。公司在30年代並未對尼古丁進行過研究,至少目前還活著的人不知道進行過這研究。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嘛。康派克的所有員工,從沒有誰曾經見過那份臭名昭著的備忘錄。這大概是克里格勒想象力的產物。尼古丁能令人上癮,這並非菸草業人人皆知的常識。捲菸中尼古丁的高含量不是由康派克或任何其他菸草公司人為地有意保持的。該公司決不承認,事實上已作出書面否認尼古丁使人成癮。
派恩克斯公司也胡亂地放了幾槍,但消息來源全都沒有亮出尊姓大名。克里格勒在公司裡與人格格不入。他自以為是個嚴肅認真的科學研究專家,而實際上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工程師。他對雷利4號所作的研究有嚴重缺陷。要生產那種菸葉完全不切實際。他姐姐的去世對他的工作和行為都有嚴重影響。他動不動就威脅要起訴。文章強烈暗示,13年前那場官司在庭外達成的協商解決,是派恩克斯對他作出的很大的照顧。
《華爾街日報》上還刊登了一篇有關的短文,追蹤報道了派恩克斯股票的情況。收市時每股股價為75.5美元,拋盤巨大,價格在昨日稍有回升後下挫3個百分點。
哈金法官在陪審團到達前7小時讀到了這篇文章。他立即給住在汽車旅館的露·戴爾打了電話,決不能讓任何一個陪審員有任何機會看到這篇文章。她請他放一百二十個心,陪審團只能看到當地的報紙,而且還遵照他的指示,每天都對報紙進行新聞檢查。她對剪去與本案有關的新聞,乾得很歡。有時候與案子無關的文章也在她的剪刀下喪生,而僅僅是為了這挺有樂趣,可以讓他們去埋頭猜測剪掉的到底是什麼東西。究竟有關還是無關,他們反正是弄不清楚的。
這一夜霍皮·杜勃雷睡得很少。在洗淨碗碟清理好房間後,他和米莉在電話上談了將近1個鐘頭。她情緒極佳。
他在半夜下了床,坐在門廊上想著KLX公司和吉米·黑爾·蒙克,想著那近在咫尺、幾乎伸手即可擒來的鉅額財富。這筆錢將花在孩子們身上,離開公司前他已作出了這一決定。不再上什麼專科。不再在課餘打工。他們將進最好的學校。買一座大的住宅倒是挺不錯,但這也只是為了不讓孩子們再受擠。他和米莉在哪裡住都成,他們倆對生活的要求很簡單。
他沒有任何債務。交稅之後,他將把錢投在兩個地方:共同基金和房地產。他將買一些手續齊備可靠的小商品房。他現在已經想到了六七處。
一想到要去跟吉米·黑爾·蒙克掛鉤,他立即心煩意亂,坐立不安。他這輩子從沒有牽涉進貪贓枉法的事,而且據他記憶所及,根本是一點兒沒有沾過邊。他有個賣舊車的堂兄弟,就是因為用同一張存貨清單作抵押,從銀行騙得了幾次貸款,而在牢裡呆了3年。結果是毀了他的婚姻,毀了孩子,落個妻離子散。到了黎明前的某個時刻,他卻突然安下心來。奇怪的是,令他安心的居然是吉米·黑爾·蒙克的名聲。此人對腐敗的操作作過微調,已使它成為一門藝術。他雖然拿的是公僕的菲薄的薪金,卻已變得非常富有,而且是家喻戶曉。
蒙克肯定知道應該如何完成這筆買賣,而不致被人逮住的。他霍皮又不會接近那筆現鈔。甚至連是否換手,以及何時換手,都根本不知不曉嘛。
早飯時他吃了一塊水果蛋糕,同時決心把危險減到最小。他將和吉米·黑爾不著邊際地談一談。吉米想談什麼就隨他去談,他們反正很快就會轉到現鈔這個話題,那時他就可以報告林沃爾德了。他從冰箱裡為孩子們取出肉桂麵包卷,又在廚房碗櫃上給他們留下了中飯錢。於8時整,他走出家門開車去公司。
克里格勒作證的次日,被告律師團採用了較為柔和的風格。他們要顯示出輕鬆的神態,一點兒也不為昨天原告給予的嚴重打擊心煩。律師們全都換上顏色較淡的服裝,或者是淡灰或者是淡藍,有人甚至穿了一條卡其褲。無影無蹤了,那些刺目的黑色和海軍藍!無影無蹤了,那些白命不凡的人緊皺的眉!
門一開啟,第一個陪審員剛剛露面,坐在被告律師席後面的那些人立刻露出了滿門的牙齒,笑臉相迎。有人甚至還發出咯咯的笑聲。他們是多麼輕鬆、多麼悠閒呀。
哈金法官說了一聲“哈囉”,但陪審員們大多板著臉。這一天是星期五,週末即將來臨,但這個週末他們將在汽車旅館裡度過,與世隔絕。早餐時,他們已作出決定,尼可拉斯負責上書法官,要求他研究一下星期六繼續開庭的可能性。陪審員們寧願坐在庭上設法早點兒結束這種苦難,也不願坐在自己的房間裡,除了考慮考慮案情別的啥也不能幹。
他們大多已經注意到了凱布爾和他那一幫人傻乎乎的笑容,也注意到了他們穿著的夏季西服、輕鬆的表情和愉快的耳語。
“他們幹嗎這麼高興哪?”洛倫杜克向坐在旁邊的尼可拉斯輕聲道。這時,哈金已開始宣讀他那老一套的問題。
“他們想讓我們以為他們在控制著局勢,”尼可拉斯也輕聲回答道,“眼睛盯著他們。”
溫德爾·羅爾站了起來,傳喚下一個證人:“羅吉·本奇博士。”他神氣活現地說完,便轉眼望著陪審團,觀察他們聽到這個名字後的反應。
這天是星期五,陪審團不會有任何反應。
十幾年前本奇在擔任美國衛生部部長期間,是菸草行業的一個嚴厲的批評者,這使他名聲大振。在他任職的6年裡,他曾支持過數不盡的研究,發動過許多次正面攻擊,作過上千次的反對吸菸的演講,寫過3本專著,並且督促下屬機構對菸草進行更嚴格的監控,但贏得的勝利卻微乎其微。他在下臺後,依然用他那善於宣傳的口才,繼續進行這場神聖的戰爭。
他是一個富有主見的人。而且熱切希望陪審團能同意他的見解。證據是具有結論意義的。香菸導致肺癌。全世界討論過這一問題的所有專業醫療機構都已一致認為:吸菸導致肺癌。持相反意見的只有捲菸製造商和他們的傳聲筒——院外遊說集團等等。香菸是使人上癮的。問問那些試圖戒菸的人吧。菸草業聲稱吸菸是人們自由選擇的一種行為。
“這是菸草公司典型的胡說八道。”他厭惡地說。事實上在他擔任衛生部長的6年裡,他曾發表過3篇相互獨立的研究報告,每一篇的結論都是:香菸是令人上癮的。
菸草公司花費幾十億美金誤導公眾他們所作的研究,硬說吸菸實際上是無害的。他們每年的廣告費就高達20個億,居然還要胡說什麼吸不吸菸是人們在瞭解情祝的基礎上作出的自由選擇。這決非事實。人們、特別是十兒歲的青少年,接受的是混亂的信息。吸菸似乎很有趣,使人顯得老練深沉,甚至還對健康有益呢,他們用成噸的鈔票來進行五花八門的研究,以便用這些荒唐的東西證明他們的胡言亂語是確切的事實。整個菸草行業都已因為撒謊和欺騙而臭名昭著。他們不肯對自己的產品負責。他們像發了瘋似的做促銷廣告,可是一旦他們的某一個用戶死於肺癌,他們就會強詞奪理地說,那個人自己應該對此負責。
本奇所做的研究證明,菸捲中含有殺蟲劑的殘留物、石棉纖維以及工廠掃地時吸進去的不明碎屑。菸草公可可以一擲萬金,鋪天蓋地做廣告,卻不願花點兒力氣和經費清除掉香菸中的這些有毒物品。
他進行的另一個研究還表明,菸草公司是如何令人不解地把目標對準青年和窮人,他們還針對不同的性別和階層,專門開發特定的品牌,定向做廣告。
本奇擔任過衛生部長,因而法庭特許他就範圍廣泛的題目發表意見。他有時無法抑制自己對菸草公司的憎惡之情,會流露出心中的憤懣,從而影響了他的證詞的可信度。但他打動了陪審團。陪審席上沒有人打呵欠,或者乾瞪眼。
託德·林沃爾德堅決主張會晤應在霍皮辦公室裡進行,這樣就可以攻其不備,讓吉米·黑爾·蒙克就範。霍皮覺得這頗有道理。何況這種事究竟應該如何辦理他本來就一無所知。他運氣很佳,在蒙克家裡找到了他。蒙克正在搗騰那輛大汽車,準備過一會兒去比洛克西。他說他知道霍皮這個人,在什麼地方聽人說起過他。霍皮告訴他道,他們要談的事非常重要,涉及在漢科克縣將要開發的一個大項目,他們同意一起進午餐,在霍皮辦公室裡吃一頓快餐三明治。蒙克說霍皮的公司地址他清清楚楚。
中午將至。公司會客室裡還有3個兼職推銷員由於某種原因在那兒閒蕩。一個在電話上和男朋友東拉西扯。一個在瞅分類廣告。還有一個顯然在等人打牌。霍皮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們打發走——蒙克來的時候,他不想有別人在場。
蒙克身穿牛仔服,腳登牛仔靴,大搖大擺跨進了寂靜無人的公司。霍皮走上前去握手歡迎。他表情緊張,聲音顫抖,把蒙克請到自己的辦公室。辦公室的寫字檯上已放好了三明治和冰茶。他們邊吃邊談,談當地的政治,談賭場和釣魚。霍皮食慾毫無,他感到恐懼。胃在翻動,手在不停地抖。飯後他清理好桌子,攤出了畫家畫的那張靜水灣的總體圖,接著花了10分鐘,對擬議中的開發項目作了概括的介紹。他發現自己越講越鎮靜,講得頭頭是道。
吉米·黑爾眼睛瞪著圖紙手摸著下巴。他說:“3000萬美元?”
“起碼3000萬。”霍皮答。他的胃突然變得安靜了。
“項目誰來做?”
霍皮對此早有準備,他的回答既有說服力,又有權威性。他不能透露這家公司的名稱,目前還不能。吉米·黑爾喜歡這樣的保密。他又提出了若干問題,全都與金錢和資金有關。霍皮對多數問題作出了回答。
“分區規劃委員會是個大問題。”吉米·黑爾皺著眉頭說。
“的確。”
“規劃局也會打壩。”
“我們已經有所考慮。”
“當然,作最後決定的還是督辦。你知道,分區規劃委員會和規劃局提出的意見不過是參考參考而已。咱們6個督辦想怎麼辦,還不是就怎麼辦!這才是關鍵中的關鍵。”蒙克說完,自己也得意地笑了起來。霍皮趕忙陪著哈哈一笑。在密西西比,這6位縣督辦有著至高無上的權力。
“我的委託人對情況瞭解得很清楚。我的委託人迫切希望能得到你的鼎力相助。”
吉米·黑爾身體向後一仰,靠在椅子上。他眯起眼睛,皺起眉頭,摸摸下巴。他那雙綠豆大的黑眼珠射出的激光光束,越過寫字檯,落在霍皮身上,就像滾燙的子彈深深打進他的胸膛。
霍皮把十個手指緊緊壓在寫字檯上,才使它們安靜下來,不再抖動。吉米·黑爾仔細打量著面前的獵物,準備猛撲過去發出致命的一擊。這樣的特殊時刻,在他的整個生涯中,他已經經歷過多少次。
“你知道我控制著我區裡的一切。”他說,嘴唇幾乎不動。
“我非常清楚。”霍皮儘量冷靜地答道。
“我要叫這個項目得到批准,它就會順順暢暢一路過關。我要不喜歡這個項目,它立刻壽終正寢。”
霍皮只有拼命點頭的份兒。
吉米·黑爾想要知道當地還有誰與此項目有關,有誰瞭解什麼情況,有無洩漏什麼風聲。
“除了我,別無他人。”霍皮請他放心道
“你的委託人是搞賭博這一行的嗎?”
“不是。不過,他們是拉斯維加斯的人。他們知道在地方上該怎麼辦事,而且非常希望能辦得快一點。”
拉斯維加斯這個名字含義深遠,而吉米·黑爾也充分明白其意義。他又這個破舊的小小的辦公室環顧了一番。它那簡陋的陳設透露出一種清白的信息:它的主人在這裡既沒有幹成過什麼大事,似乎也不指望幹成什麼大事。蒙克來此之前給比洛克西的兩個朋友打過電話,他們倆都說杜勃雷先生就像聖誕節在扶輪社賣水果蛋糕的那種人一樣老老實實,他要供養一個大家庭,因而從不和人找麻煩,而且生意做得也很公道。但蒙克心中仍有一個明顯的問題需要解決:想開發靜水灣的那幫款爺,為何要與杜勃雷這樣的小不點兒掛鉤?
他打定主意,暫不提出這個問題。他說:“你知不知道,對這樣的項目,我兒子可是個絕好的顧問哪。”
“這倒不知道。不過,我的委託人一定是非常願意和令郎合作的。”
“他此刻在聖路易斯灣。”
“我給他打個電話好嗎?”
“不用了。我會打的。”
蒙克的公子朗迪擁有兩部裝運礫石的貨車,但大部分時間都在擺弄一條做廣告讓人包租出海的漁船。他在販毒第一次被判刑兩個月之前,從高中退了學。
霍皮又展開了新一輪的攻勢。林沃爾德曾經反覆交待,一定要儘快把蒙克擺平。倘若不能迅速成交,蒙克回去以後就會把項目的情況告訴別人。
“我的委託人急於瞭解購買地皮之前需要花費的金額。令郎的顧問費大約是多少?”
“10萬。”
霍皮聽了眼睛眨都沒有眨,他為自己的沉著感到自豪。根據林沃爾德的估計,蒙克的開價會在10萬與20萬之間,現在他開口只要10萬,KJx公司白然會樂於從命的。而且坦率地說,這與新澤西州相比,要便宜很多很多。
“明白啦。付款方式”
“現鈔。”
“我的委託人願意就此進行一次討論。”
“沒有什麼好討論的。要麼付現鈔,要麼交易就告吹。”
“交易的條件是”
“把10萬現鈔拿來,我保證項目一帆風順。只要少一個銅板,我打個電話就把它槍斃。”
令人十分驚奇的是,蒙克說這話的當兒,無論是在他的聲音裡還是在臉上,都沒有一絲一毫威脅的痕跡。他平心靜氣地說出交易的條件,就彷彿是在跳蚤市場出售舊輪胎。
“我得打個電話,”霍皮說,“你請坐一會兒”他走到會客室,撥通了正在旅館裡等候的林沃爾德的電話,他把條件複述一遍,稍作討論,又立刻回到辦公室,“交易做成啦。我的委託人同意付10萬。”他話說得很慢,但心裡卻直樂。剛剛拍板的這筆買賣,會帶給他幾百萬呢。一頭是KLX公司,一頭是蒙克,而他霍皮則站在中間,四周雖然是熊熊烈火,但他沒有沾上半點汙泥濁水,一身清白,巋然不動。
吉米·黑爾面無表清,見霍皮進來,才勉強一笑問道:“何時?”
“星期一我給你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