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審員調查表上列著許多問題。例如,你現在是否吸菸?如果吸,那麼每天吸幾包?已經吸了多久?想不想戒菸?你過去有無吸菸的嗜好?在你的家庭中有無任何成員,或者你的某一位知交,曾經受過與吸菸直接有關的疾病的折磨?如果有,那麼他是誰?(在這個問題下面有一空當。請填入其姓名,疾病性質,並說明此人是否已成功地治癒)你是否認為,吸菸會導致(1)肺癌、(2)心臟病;(3)高血壓或所有上述疾病;或不會導致上述任何一種疾病?
調查表第3頁上列出的是更為重要的內容。納稅人交納的稅金正被用來支付與吸菸有關的疾病的醫療費用,對此你有何看法?
納稅人交納的稅金正被用來補助種植菸草的農民,對此你有何看法?
你對在公共建築物中禁止吸菸有何看法?你認為菸民應享有何種權利?
在這些問題下面都留有大量空白的篇幅。
第4頁上列出的是17位正式備案的律師的姓名,其後還附有另外80位律師的姓名,他們與前17位律師有著這樣那樣的業務關係。你本人是否認識其中的任何一位?你是否曾經委託過其中的任何一位作你的訴訟代理人?你是否曾經在任何法律事務中與其中的任何一位打過交道?
沒有、沒有、沒有、尼可拉斯迅速地畫好鉤。
第5頁列出了未來的證人姓名,包括原告塞萊絲蒂·伍德寡婦在內,一共62位。你是否認識他們中的任何一位?——否!
他又衝了一杯速溶咖啡,並且一下子加了兩包糖。他昨兒夜裡在這些問題上已經花了兩小時,今天上午又已花掉1小時。太陽剛剛從東方升起,他的早餐是一根香蕉和一隻不太新鮮的硬麵包圈。
他咬了一小口,考慮著最後一個問題,接著便用鉛筆作了回答。他的字寫得非常整齊,整齊到了幾乎單調得令人生厭。全部是大寫的印刷體,因為他的草體字寫得歪歪扭扭,別人幾乎難以辨認。而且他知道今兒天黑以前,由原被告雙方的筆跡專家組成的委員會的全體成員,將會仔細研究他的回答,而他們最關心的是他的筆跡,倒不是他回答的內容。他要以他們雙方都渴望的裁判的形象出現,乾淨利索,深思熟慮,聰明開朗,能傾聽雙方的意見,作出公正無私的決定。
他已仔仔細細地拜讀了三部筆跡分析的著作啦。
他又翻回到有關補助菸農的那一頁。這是個頗難回答的問題,他雖然已思考了很久,已經找到了答案,並且想把它清楚地寫出來,但轉念一想,又覺得還是含糊其辭為妙。既不洩露自己的真情實感,卻又不致讓任何一方擔驚受怕。
其實,去年在賓州的阿倫敦城審理辛明諾一案時,這些問題有許多已經用過。只不過當時的尼可拉斯名叫大衛,大衛·蘭開斯特,一個留著烏黑的鬍子,戴著仿角質鏡架眼鏡,一邊在錄像店打工,一邊在電影專業攻讀的大學生。他在挑選陪審團的第二天交出問題調查表之前複製了一份。那件案子和目前的性質相似,只是作為原告的是另一位寡婦,而被告則是另一家菸草公司。那一次雙方的律師有100名之多,但沒有一位在本案中出現。只有費奇!還是那一個費奇!
那一次尼可拉斯/大衛已經通過了兩輪篩選,可是在陪審團最終選定時,他離陪審席卻還有4排之遠。他剃掉了鬍鬚,扔掉了眼鏡,在1個月後離開了阿倫敦。
那張摺疊式牌桌。他伏在上面寫字的當兒,輕微地晃了晃。這張桌子和那3張毫不相稱的椅子,就是他的小小餐廳。他右手的那個小房間裡,全部家當就是一張做工粗糙的搖椅,板箱上放著的1臺電視機,以及花了15美元從跳蚤市場買來的灰不溜秋的沙發。他本可以租幾件像樣點兒的傢俱,可是那就需要填寫種種表格,從而會給人留下蛛絲馬跡。而有人正在他扔出的垃圾中深挖細找,企圖弄清他的真實身份呢。
他想起了那位金髮女郎,她今天又會突然在哪裡冒了出來,手上夾著一根菸,迫不及待地把他拖進一場關於吸菸的無聊的閒扯呢?他從未想過給她打電話,可是她究竟是在為原告還是為被告效勞這一問題倒確實引起了他的好奇心。她大概是在替菸草公司出力吧,因為她正是費奇樂於僱傭的那種類型的間諜。
尼可拉斯學過法律。他知道那位金髮女郎,或者任何一個被僱來幹這一行的人,直接去與陪審員候選人進行接觸,都是極其不道德的。但他同時也明白,費奇有的是錢,可以讓這位金髮美人從此消失,而不留下任何一點痕跡,等到下一次案件,再讓她以不同的身份露面。不過到了那時,她將會是一個對園藝懷著濃烈興趣的紅髮女人了。世界上有些事情的真相是不可能揭開的。
一張特大的床墊直接擱在地板上,幾乎佔據了這個單人臥室的全部空間。這張床墊也是購自跳蚤市場。幾隻疊在一起的卡片盒權作五斗櫥,衣服零亂地扔在地板上。
這是一個臨時的家,模樣就像人們住上一兩個月然後在半夜裡偷偷溜走的那種地方。而事實上,尼可拉斯心裡也正是這樣想。他在這兒已經住了6個月,公寓房間的號碼是他使用的正式地址,至少是他進行選民登記和領取密西西比州駕駛證時使用的地址。在離此4英里之外,他有一個比較漂亮的住所,但卻不敢冒讓人在那裡看見的風險。
所以他就這樣在貧窮的環境中愉愉快快地生活,以一個既無財產又無負擔的窮學生的面目出現。他幾乎完全可以肯定,費奇手下的密探到目前為止並沒有撬門入室,但他也決不疏忽大意。房子雖然破舊,卻經過刻意的安排,誰也別想找到任何能洩露主人真相的材料。
他在8點鐘填好了調查表,又最後校讀了一遍。填寫辛明諾一案中的調查表,他用的是普通的書寫方法,與這一次完全不同。在練了幾個月的印刷體之後,他完全可以肯定,這兩份表是出於同一個人之手,這誰也不會發現。去年那場官司陪審員候選人多達300名,這一次也接近200名,有誰會想到他居然兩次都是榜上有名呢?
他從擱在廚房窗子上的一隻枕頭後面,向下面的停車場迅速望去,想檢查一下是否有偷拍照片的攝影師,或者其他的不速之客。3周以前,他曾看見一個人縮著身子坐在一輛輕便貨車的駕駛盤後面。
今天沒有密探。他鎖好門,步出公寓。
格洛莉亞·萊恩第二天帶領她的人群時,效率比第一天要高得很多。她把剩下的148名陪審員候選人安排在法庭右邊的座位上,每一排擠滿了12個人,一共12排,餘下的4位坐在過道上。讓他們全坐在一邊,對付起來更為方便。他們進門時,已將調查表交齊;迅速複印後,已分別發給原告和被告雙方。到了10點鐘,雙方的陪審員諮詢顧問己經關在沒有窗戶的房間裡,對他們的回答進行認真細緻的分析了。
在過道的另一邊,坐著那一幫風度優雅的金融界的小夥子、記者、好奇心重的人以及其他各式各樣的旁聽者。他們全都瞪大了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那群律師,而律師們則坐在那兒研究候選人的面孔。在此以前,費奇已不聲不響地坐到前排靠近被告律師團的地方。在律師團的左右兩側,都有一條穿著入時的哈巴狗,隨時等著接受他發出的最新指示。
哈金法官星期二這一天肩負著重要使命。他花了不到1小時,便結束了由於非健康方面的困難而不宜擔任陪審員這一程序,又有6人獲准告退,候選人剩下了142名。
最後,大人物登臺亮相的時刻終於來到了。溫德爾·羅爾穿著他老穿的那一套花格子運動裝,襯著一件白背心,打著紅黃相間操式領結,停住腳步站了一會兒,隨即走到圍欄邊向他的聽眾招呼。
他把指關節矯得格格作響,然後張開雙手,呲牙咧嘴地露出了陰沉的獰笑。
“歡迎,”他像演戲一樣誇張地說,彷彿即將發生的事,將使他們終生不忘。他作了自我介紹,並且對他率領的原告律師團成員作了一一介紹,然後便請原告塞萊絲蒂·伍德起立,他在將她推到陪審員候選人面前的過程中,一連兩次使用了“寡婦”這個詞。
她是一位身材矮小的婦人,55歲,穿著普通的黑色連衣裙,黑色長襪和一雙黑皮鞋,只可惜欄杆以下的部位人們無法看見。她的臉上恰如其分地掛著一絲悲哀的微笑,彷彿她還未能擺脫失去丈夫的痛苦,儘管他已經過世4年。實際上,她差點兒就要重新披上婚紗,只是在溫德爾得知她要舉行婚禮的消息後,在最後一分鐘讓她剎了車。
你愛那個人倒沒有關係,他當時向她解釋道,可是你得悄悄地幹。而且在官司打完以前,你決不能嫁人。引起人們的同情是至關重要的,你應該仍舊處於失去親夫的痛苦之中嘛,他說。
這場在最後一分鐘夭折的婚禮,費奇當然是瞭解得一清二楚,但他也明白,很難有機會把這件事捅給陪審團。在對原告一方的人員一一作了正式介紹之後,羅爾概述了本案的案情。他的朗誦引起了被告律師團和法官的極大興趣。他們似乎隨時準備向他猛撲過去——假如他敢跨越事實和論點之間那道無形的界線。但他沒有跨越,而只是讓他們提心吊膽,飽受折磨聽著,他又不厭其煩地請求未來的陪審員們做到真誠坦率,不抱成見,哪怕受到一丁點兒干擾,也應毫無畏懼地勇敢舉起他們纖細的小手。假如他們,未來的陪審員們,不張開嘴巴,吐出心聲,他們當律師的又怎麼能研究他們的思想和感情呢?
“僅僅看著你們的面孔,我們肯定是無法研究的。”他說,而且再一次露出了滿嘴的牙齒。這時,法庭裡至少有8個人,正在拼命研究那些豎起的眉毛和吸起的嘴唇。
羅爾拿起一本拍紙薄,看了一眼,又接著往下說道:“諸位,在你們當中,有些人以前曾經擔任過民事訴訟陪審員,我請他們舉起手來。”
十幾隻手乖乖地舉了起來。羅爾朝他的聽眾掃了一眼,目光落在離他最近的一個人身上,那是坐在前排的一位女士。
“你是密爾伍德太太,對嗎?”她臉一紅點了點頭。眾人立刻轉過頭來,不是正面凝視著她,就是竭力想看清她。
“你幾年前曾經擔任過民事陪審員,密爾伍德太太,我說的不錯吧?”羅爾熱情地問道。
“不錯。”她清了清嗓子,儘量大聲地說。
‘那是什麼性質的案子呢?”他問道,雖然他對那樁訴訟的一切都瞭如指掌:7年以前,就在這同一個法庭。審理案子的是另一位法官。原告得到的賠償費是零。早在幾周之前,就把那件案子的檔案複製出來了,羅爾本人甚至還和原告的律師親自交談過,他們本來就是朋友。他一開始就挑中這位陪審員並且向她提出這樣一個問題,不過是想借此熱熱身,輕輕投出一個球,以此來向陪審員們證明舉起手來討論問題,實在是不費吹灰之力,毫無痛苦。
“車禍。”她說。
“案子是在哪裡審理的呢?”他真誠地問道。
“就在這裡。”
“哦,是在這個法庭上?”他的聲音很驚訝。可是被告的律師們全都明白,他是在演戲。
“陪審團有沒有對該案作出裁決呢?”
“做了。”
“那麼,是什麼樣的裁決呢?”
“我們一個子兒也沒有給他。”
“這個‘他’,你是指原告吧?”
“是的。我們並不認為他真的受了什麼傷。”
“原來如此。那次擔任陪審員,對你是一次愉快的經歷嗎?”
她想了一下,然後答道:“我覺得還可以。不過,時間浪費得太多了。律師們老是為這為那地吵來吵去,這你是知道的”
羅爾笑容滿面:“是的,我們常常爭爭吵吵。那件案子對你擔任本案陪審員作出裁決的能力不會有什麼不利的影響吧?”
“不會的。我認為不會。”
“謝謝你,密爾伍德太太。”她的丈夫曾經擔任過一家小小的縣醫院的會計,醫院在出了一件醫療事故被人逮住後被迫關了門。因而她有足夠的理由,對於給原告鉅額賠款的裁決懷有嚴重的牴觸情緒。那位負責最終挑選陪審員的原告律師喬納森·柯特臘克,早就把她的大名排除在考慮範圍之外了。
然而,在離柯特臘克不到10英尺的地方,坐在被告律師席上的先生們對她卻有著很高的評價。瓊安·密爾伍德將是他們首選的人。
羅爾接著向在法庭陪審席上經受過鍛鍊的別的候選人提出了同樣的問題,雙方的一問一答很快就變得單調無味。他又挑出了法律改革這個棘手的題目,就受害人的權益、一些無足輕重的案件和保險的價格,問了一連串互不關聯的問題。有幾個問題還引起了小小的爭論,但並未能使他陷入困境。這時已近中午,人們已感到很不耐煩,於是哈金法官下令休息1小時,他的助手們領著人們走出法庭。
但律師們並未離開格洛莉亞和她的手下,為他們送來裝著淡而無味的三明治和紅蘋果的飯盒。這算是他們的工作午餐。雙方提出的花樣百出的請求和動議,有待於作出決定;法官大人已作好聽取雙方辯論的準備。咖啡和冰茶大量供應,由於使用了問題調查表,挑選陪審團的工作速度大大加快了。
就在羅爾在法庭裡向候選人提問的當兒,許多人正在別處審閱他們的書面回答,把一些姓名從名單上劃掉。有個人的姐姐死於肺癌。7個人的親密朋友或家庭成員患有嚴重疾病,而且他們全都把這歸咎於吸菸。候選人中至少有一半或者是目前有吸菸的嗜好,或者過去是正式的菸民目前仍在吸菸的人中,多數人表示了戒菸的願望。
這些資料在進行分析後輸入了計算機。第二天下午剛剛過了一半,打印機打出的材料,已經分發給有關人員。哈金法官在4點30分退庭以後,清走了旁聽人員,開始了又一議事程序。對候選人書面答覆進行的討論和辯論,幾乎進行了3個小時,最終在陪審團名單上,又劃去了31個人的名字。格洛莉亞·萊恩奉命立即給這些人去電話,把這一好消息通知他們。
哈金決心在星期三完成挑選陪審團的工作,星期四上午開始本案雙方的開庭前陳述他甚至暗示即使週六,工作也不會完全停止
週二晚上8點鐘,他匆匆處理完畢最後一個請求,打發律師們各自回府。派恩克斯一方的律師們在惠特尼-凱布爾-懷特法律事務所的辦公室裡會見了費奇,又飽餐了一頓可口的冷三明治和油膩膩的土豆條。可是,費奇並不想讓他們休息;就在這批疲憊不堪的律師慢慢吞吞地向紙盤裡放食物時,兩個律師幫辦已把手寫的最後分析塞到他們手上。
“快吃!”費奇下令道,好像盤子裡的食物一口就可以吞下似的。
陪審員名單上的人數已經降到了111名,明天將繼續篩選。
這天上午的明星是道伍德·凱布爾。他在灣區土生土長,在他生命的這61年中,從來沒有真正離開過此地,並且以道爾這一名字而家喻戶曉,遠近聞名。作為惠特尼-凱布爾-懷特事務所的高級合夥人,他在費奇作了一番精心選擇後,被挑中來代表派恩克斯公司負責法庭上的主要事務在過去30年中,他先是當了律師,後擔任了法官,現在又重新當起了律師,主要的時間全花在望著陪審員以及對著陪審員講話上。
他覺得法庭是個使人神經放鬆的地方,這兒沒有電話,沒有走來走去的人群,沒有腳步急促在你身邊亂轉的秘書。這兒就像一個舞臺,每個人都扮演著一個角色,每個人都照本宣讀著寫好的臺詞,而律師則是眾人之中璀璨的明星。
凱布爾無論是走路還是講話,都從容不迫,但在舉手投足停頓換氣之間,他那雙灰色的眼睛,卻不會放過場中人們的任何一絲動靜。他的那位對手溫德爾·羅爾,嗓門粗大,喜歡吵吵嚷嚷,衣著華麗而又俗氣,他卻是輕聲曼氣,而且還頗為拘謹,總是穿深色的西裝,打一條相當醒目的金黃色領帶,那件十分普通的白襯衫,和他那張曬成深褐色的面孔形成了很妙的對比。凱布爾對於在海上垂釣有著強烈的愛好,在陽光下在船上度過了許許多多時光。他頭頂已禿,像青銅鏡一樣閃亮。
他曾經連打6年官司,而沒有一場敗訴。後來,羅爾突然冒了出來,他的這位永恆的敵人兼暫時的朋友,在一場三輪汽車車禍的案子中擊敗了他,賺了200萬美元。
他走到圍欄邊,神情嚴峻地望著那111位候選人。他知道他們的住處。對那些有子孫的人,他也知道他們子孫的數目。他雙手交叉疊在胸前,像一位憂鬱的教授一樣向後收起下頗,用一種令人愉快的渾厚聲音開口說道:“我叫道伍德·凱布爾,代表派恩克斯,這是一家已有60年曆史的生產香菸的公司。”嘿,他一點兒也不為此感到害躁!他就派恩克斯公司談了10分鐘,為它塗脂抹粉,讓人聽起來他的委託人簡直就是一個毛茸茸暖呼呼的寵物,幾乎可以令人一見就會鍾情。這活兒他幹得煞是精彩。
這一大段講完之後,他毫無畏懼地一頭鑽進那個選擇自由的問題。羅爾已經詳細談過吸菸成癮的事,現在凱布爾要來強調選擇的自由。
“我們大家是否一致同意,如果受到濫用,香菸具有潛在的危險?”他問完以後,便注視著聽眾,大多數人都在點頭表示同意。
誰能對此有不同意見呢?——“那麼,好。既然這是人所共知的常識,我們大家是否一致同意,抽菸的人應該知道有此危險?人們又在點頭到目前為止,還無人舉手表示反對。他仔細觀察人們的面孔,特一別是屬於尼可拉斯伊斯特爾的那張毫無表情的面孔。此人現在坐在第3排第8座。由於已經打發走一批候選人,伊斯特爾此刻已不再是第56號待定的陪審員。他已上升到32號,而且每一輪篩選,都會使他的位置向前移。他的臉上一副全神貫注的表情。
“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凱布爾慢悠悠地說,他的聲音在寂靜的法庭裡迴響。他用一個手指姿勢優美地指著他的聽眾說,“在座的諸君當中,有沒有哪一位不同意:抽菸的人應該知道有此危險?”
他一邊玩味著自己這句精彩的臺詞,一邊觀察人們的反應,等待持異議者挺身而出。他終於等到了,一隻手從第4排上慢慢地舉了起來。凱布爾微微一笑,向前跨了一步:“好。我想你是塔特懷勒太太吧?請站起來。”如果他真是急於找到一個自動站出來的靶子,那他這時候就高興得未免太早了。
塔特懷勒太太年已60,身材嬌小,滿面怒容。她站得筆直,抬起下巴大聲說:“我有個問題向你請教,凱布爾先生。”
“請講。”
“既然人人都知道吸菸有危險,那麼你的委託人幹嗎還要不停地生產香菸?”
這個問題在她的同事們中間引起了一陣竊笑。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道伍德·凱布爾身上,而他卻一點兒也沒有畏縮,臉上始終掛著微笑。
“鬧得好極了,”他大聲說,可是卻沒有直接回答,“你是否認為香菸生產應該徹底禁止呢,塔特懷勒太太?”
“我認為應該禁止。”
“即使人們想要行使抽菸的權利?”
“香菸會讓人上癮的,凱布爾先生,這你根清楚嘛。”
“謝謝你,塔特懷勒太太。”
“廠家在裡面加了尼古丁,引人上鉤,再用鋪夭蓋地的廣告保待銷路。”
“謝謝你,塔特懷勒太太。”
“我還沒有說完呢,”她直著嗓門說。她的手緊緊抓住前面的座椅,腰板挺得更直,“廠家一直在否認香菸會讓人上癮。他們是在撤謊,而且這一點你也知道得清清楚楚。他們幹嗎不在香菸盒子上寫清楚?”
道伍德面部的表情始終未有任何變化。他耐心地等著,然後相當友好地問道:“你說完了嗚,塔特杯勒太太?”她本來還有些別的話想說,可是轉念一想,又覺得這不是合適的地方——完了睜她的聲音低得像是耳語。
“謝謝你你剛才作出的這一類反應,對於挑選陪審員,是至關重要的。非常感謝。現在你可以坐下了。”
她四面張望了一下,彷彿是想看看有誰會站起來和她並肩戰鬥,但站著的仍然是她獨自一人,她只好氣呼呼地一屁股坐下。她還不如早就離開了這個地方呢。
對一些不這樣敏感的話題,凱布爾採取了速戰速決的方針他問了一大堆問題,引起了一些反應,同時給了他手下的身體語言分析專家們大量的材料,供他們咀嚼消化。他在中午結束,正好可以讓人吃一頓簡單的午餐。哈金法官要求陪審員候選人在下午3點返回法庭,但律師們必須三口兩口火速吃完午飯,在45分鐘後回到庭上。
下午1時,空空的法庭的大門緊閉,雙方的律師在自己的席位上緊緊擠成一團。喬納森·柯特臘克站了起來,對法官說:“原告願意接受1號陪審員。”他的話沒有引起任何驚訝,包括法官大人在內的每個人都在打印機打出的材料上寫了幾個字。
稍稍過了一會兒,法官問道:“被告意見如何?”
“被告願意接受1號”這沒有什麼奇怪。1號名叫莉基·科爾曼,是一位年輕的妻子和兩個孩子的母親,一輩子從未吸過煙,在一家醫院管理檔案。根據她的書面答案、醫療保險方面的情況、大一學學位以及她對庭上討論的一切所懷有的強烈興趣,柯特臘克和他的班子對她的評分是10分制中的7分。而被告律師團則給她打了6分。要不是因為坐在第一排的候選人中還有一些嚴重的不如人意之處,他們本來是會把她排除在陪審團之外的。
“這很容易嘛,”哈金法官輕聲咕嚕道,“繼續進行。2號,雷蒙·C·拉蒙特。”正是在這位拉蒙特先生身上,出現了挑選陪審員過程中的第一場戰略上的小小衝突。原告和被告給他打的分數都是4.5。誰也不要他擔任陪審員。他煙抽得很兇,卻又拼命想戒,他的書面回答誰都無法解讀,完全是廢紙一堆。雙方的身體語言分析專家一致報告說,拉蒙特先生憎恨所有的律師,而且還憎恨與律師有關的一切事物許多年以前,他在一個醉後駕車人的手上幾乎送掉老命,可是一場官司打下來,他所得到的賠償卻是一個零根據挑選陪審員的規定,原被告雙方都可以對候選人行使一定數量的反對權,而無需說明理由。這種反對權在圈內人士中乾脆叫做“劃掉”。鑑於本案事關重大,哈金法官准許雙方分別使用l0次反對權,而在一般的案件中只能用4次。雙方如今都想“劃掉”拉蒙特,可是卻又不想使用這種反對1d。他們得把它留著,準備對付比拉蒙特更加討厭的面孔。
法官要求原告首先表態。柯特臘竟遲疑了一會兒,勉強地說:“原告願意劃掉2號!”
“這是原告第一次使用反對權,”哈金邊說邊作了記錄。被告獲得了一次小小的勝利,由於可以使用最終決定權,道伍德·凱布爾早就做好準備,即使對方作出肯定性的表態,他也照樣要把拉蒙特“劃掉”。
3號是個大公司經理的太太,原告對她使用了反對權。4號也被原告方面“劃掉”。
在雙方這種戰略性的打擊下,第1排幾乎被消滅殆盡,僅剩下兩名候選人。對第2排屠殺的力度較輕,12人中有5人倖存,而且在被“劃掉”的7人中,還有兩名是法官本人扣動的扳機。等輪到第3排時,已挑選出了7名陪審員。在3排8座上坐著的32號,就是那位神秘的尼可拉斯·伊斯特爾。他一直是神情專注,表現得頗為討人喜歡。儘管原告和被告雙方都為他感到惴惴不安。
柯特臘克此刻正和一位專家在一起開著秘密會議,緊張地討論第4排裡兩個候選人的問題,代表原告發言的任務便由溫德爾·羅爾親自承擔。他對第25號候選人使用了反對權。這已經是原告第9次使用反對權,那剩下的最後一張反對票準備留給第4排裡那位令人畏懼、臭名昭著的共和黨人——假如有機會輪到他的話。
被告方面“劃掉”了26號,從而第8次使用了反對權。27,28和29號3名候選人,順利過了關。但第30號遭到了被告的反對,被告聲稱自己理由充分,要求法庭“劃掉”這位候選人,而不必讓任何一方再浪費一張反對票。道伍德·凱布爾對法官說,有件事他希望能私下討論,請法庭不要列入記錄。羅爾聽了感到有點兒迷惑不解,但也沒有表示反對。法庭書記官停住了記錄。凱布爾將一份薄薄的備忘錄呈給法官,又把同樣的一份交給了羅爾,然後壓低嗓門說道:“大人,我們通過某種渠道得知,第30號陪審員博妮·泰厄絲吸食一種名叫阿梯溫的憑處方供應的藥物,而且已經成癮。她從未接受過治療,也從未被捕,從未承認過有此問題。她在問題調查表上或者在法庭與此有關的問答中,均未透露過一個字。她設法過著一種不引人注目的生活,幹著一份工作,有著一個丈夫。不過目前的這一位,已是她的第三任丈夫。”
“你是如何瞭解到的?”哈金問。
“我們對所有陪審員候選人,都作了相當廣泛的調查。不過,我可以向你保證,法官大人,我們從未與泰厄絲太太有過任何未經授權的接觸。”
她的情況是費奇發現的。他的手下在納斯維爾找到了她的第二任丈夫,他在一個通宵營業的貨運汽車站替人擦洗掛車。給了他一張100美元的鈔票,他就樂不可支地把能夠記得起來的有關前妻的情況,一股腦兒倒了出來。
“你有何看法,羅爾先生?”法官問。
羅爾想也沒有想,立即撤謊道:“我們得到的信息一模一樣,法官。”他用愉快的目光朝喬納森·柯特臘克瞟了一眼。柯特臘克則朝另一位律師瞪了一眼。負責調查包括博妮·泰厄絲在內的這一組候選人的,正是這位律師。到目前為止,在挑選陪審員這個問題上,他們已花掉100多萬美元,可是居然把這樣一個關鍵性的事實漏掉。
“那好。30號陪審員有充分的理由可以排除。現在重新開始記錄。第31號如何?”
“法官大人,能給我們幾分鐘商量一下嗎?”羅爾懇求道。
“行。不過,你們得快一點。”
經過30分鐘的努力,如今l0人已經入選,9人被原告“劃掉‘,8人由被告否定,3人被法官排除。看情況多半不會選到第4排,而且羅爾手上也只剩下最後一張反對票。他用目光把31號到36號的候選人掃了一遍,然後向擠坐在一起的夥計們低聲地問道:“哪個傢伙最臭?”夥計們的手不約而同地指著34號。那是一個身材高大一臉兇相的白人婦女,從第一天開始,她就讓他們怕得膽戰心驚。她名叫懷爾達·韓奈,這一個月來他們每天都賭咒發誓,要設法搞掉這個兇惡的懷爾達。他們又對著名單研究了幾分鐘,最後一致決定接受31、32、33和35號進入陪審團。這倒不是因為這幾位個個都是魅力非凡,而只是因為與兇惡的懷爾達相比,他們要強得多。
在離原告律師團幾英尺的地方,密密麻麻擠在一起的是更加龐大的被告律師團。凱布爾和他的部下一致同意“劃掉”31號,接受32號,對33號表示反對,因為33號正是那位盲人霍爾曼·格里姆斯;然後接受34號懷爾達·韓奈,如果必要的話,再“劃掉”35號。
尼可拉斯·伊斯特爾就是這樣被人挑中、當上了伍德-派思克斯一案的第11號陪審員。當法庭大門在3點鐘打開,眾人各自坐定以後,哈金法官開始念出被選中的12位陪審員的姓名。他們穿過圍欄的門,走上陪審席,在指定的位置上一一就座。尼可拉斯坐在前排第二張椅子上,27歲的他是陪審團中第二個最年輕的成員。陪審團裡有9名白人3名黑人,7位婦女5位男子,一位盲人。
3位候補陪審員緊緊地擠在一起,坐在陪審席一個角落裡放著墊子的摺疊椅上。4點半,這15位陪審員一起站了起來,跟著領誦的人宣讀陪審員誓詞;接著,又用半個小時的時間,聆聽哈金法官對他們、對全體律師以及原被告雙方發出的嚴重警告與陪審員用任何方式進行任何形式的接觸,將會受到嚴厲懲罰,或者是罰款,或者是使審判無效,也許是取消律師資格,甚至導致毀滅他。禁止陪審員與任柯人討論本案。即使是自己的配偶,也不準討論。最後他又露出高興的微笑,向他們道別,祝他們度過一個愉快的夜晚,在次日上午9點正再見。
律師們眼睜睜地看著,巴不得自己也能和陪審員一樣離開。可是還有活兒等著他們去幹。在所有人都已離開,庭上只剩下律師和書記員時,法官大人說:“先生們,你們提出了這些申請,現在我們可得來討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