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肯定喝醉了,她斷定,才出來這麼遠。雷切爾-德京不喝酒,從不喝酒。偶而,在聚會時,喝點甜的,像一杯亞歷山大,那種東西,然後吃許多點心。她不喝酒,因為她看到酒是如何讓人失常,是那麼舉止失度,而她信奉一個人應當總是一本正經。造物主給了每個人一個自我,而喝酒將人同自我割裂。否則,每個人真會有兩個自我,一個是公開的,一個在喝酒後從靈魂深處飄動出來的。當然現在的情形是這樣,她知道,因為她是一位心理分析醫生。她避免喝酒,因為一個自我她還能夠對付。當你保持一個自我時,它就是你的良好載體。喝的,那便是能燃燒你的載體的烈酒,那樣,你就沒有了載體,只有同酒一起遊動的自我,這種新的交通工具根本不可靠。
上帝,多麼荒唐和沒有根據的空想。她已經喝了好幾杯那種棕櫚汁酒,因為它們的味道像亞歷山大,相當鮮美、甜蜜,像在她侄子的一次生日晚會上喝過的某種無害的東西。然而,他們的孩子氣的微笑是具有欺騙性的。它們麻痹了知覺,燒燬了載體,你就只好搭乘提供給你的任何外來交通工具,例如,一條獨木舟,該舟把她載向莫爾圖利。
舞台上的舞蹈結束後,她以為晚會到此為止了。她本想同莫德一起離開,但莫德已經同鮑迪夫婦走開了。此後,她又尋找克萊爾,但克萊爾正在同一幫土人以及考特尼赤腳旋轉着。雷切爾不情願地動身走向她的草房——不情願是因為身邊還縈繞着這麼多生活和歡樂的氣息,她不願對此關上大門,她感覺良好,想同人在一起,不必是喬-摩根,儘管那會很好,但要有個人,任何一個不那麼嚴肅的人都行。
她感到同這些作樂的人們格格不入,從扭動的人羣中穿過,注意到克萊爾相當醉了,事實上每個人都醉了,但並沒責怪他們,因為她自己的雙腳好像離開了地面,走在蹦蹦牀上。她離開狂歡的人羣,到了火炬幾乎照不到的地方獨自一人,此時,她感到有人向她走來。她放慢腳步,轉過身,看到是莫爾圖利發現了她,一時間有點百感交集。
“我到處找你,”他説,“這次沒有帶上,博士小姐”,也沒有嘲諷的口氣。
“我在最前排,”她回答説。
“我知道。我是説後來——我到那兒找你——你走了。”
她曾希望今晚能同他不期而遇,但又怕碰上他,又不想對自己承認害怕碰上他。除了早晨同莫德會面,報告昨天晚上同主事會的偷看者一起的情況外,她一直努力不去想這個晚上發生的事情。莫爾圖利一出現在面前,一切都重現眼前。她曾厭惡他一絲不掛,他戴着囊袋,這是真的,但如果不戴那個反而可能顯得不那麼暴露。他渾身是黑黑的肌肉,是場地上裸得最厲害的男子,他的靠近使她的心慌意亂。她決心從腦海裏消除她昨晚看到他的記憶,消除他到妻子卧室時的情景,但沒有做到。愛特圖痛若和呻吟的聲音仍然清楚地迴響在耳旁,刺痛她的心。立刻,她不想要任何東西,只想逃走和獨處。
“我累了,”她説。“我那時正想要回屋去睡覺。”
他深思地注視着她。“你沒有累的樣子。”
“喔,我是累了。”
他盯着她的脖子,她的手也跟着放到脖子前。他説,“我送給你節日項鍊了,我看到你沒有戴它。”
“當然沒有,”她憤憤地説,想起來是放在裙子口袋裏。
“你這麼説好象我侮辱了你,”他不安地説。“這種禮物在這兒是一種敬意。”
“你作為禮物送出了多少?”她立即反問道。
“一條。”
他説,“一條。”説得簡明,嚴肅,使她感到不好意思。她把自己的無名火強壓迸聲音和舉動中,來抵禦棕櫚汁的麻醉作用,因為她已被他制服了。她開始讓火氣消退下去,但仍然要再堅持一會。
“那麼也許我該感激你,”她説,“但不知道你妻子對你贈項鍊的慷慨是否也很感激?”
他的眼睛流露出不解的神情。“所有妻子都知道這回事。她們也送項鍊,這是我們的風俗,這是在節日期問。”
雷切爾感到自己全錯了,想對他軟下來。
“我——我想我記了這個習俗。”
“另外,”他説,“我是你的病人,愛特圖也是,你知道我們之間的情形。”
她想了想,對,去你的,我知道你和愛特圖之間的情形,我還看到了一些聽到了一些,就在昨晚從你們後牆的樹葉下。她説,“這同我戴你的項鍊毫不相干。送這種東西是你們的風俗,接受它們不是我們的風俗。”
“我父親説,你們來這兒學習我們的方式,像我們一樣生活。”
“當然,莫爾圖利,但有限制。我是個分析醫生,你全都明白。你是我的分析對象,這你也明白,我是説,我們不能秘密會面——”
他看起來理解了一些,因為他打斷了她的話,“如果你能戴上它,你就想赴會嗎?”
她的胳膊、臉、脖子火辣辣的,她怪那酒。她回答很得體,她知道這個回答可能結束這種不舒服的談話。她可以説她同別人相愛,是的她的一位同胞,在老家,她也可以告訴他是約瑟夫-摩根。這樣就會在他們之間樹起一道玻璃牆。她曾想喚出喬,終止莫爾圖利,然而沒有這麼做。不知怎的,夜還不晚,快近午夜也仍然不算晚,並且她不想孤獨一人。“我——我真不知道是否——在不同的環境下——我會戴上它。或許,如果我們的關係不同了,如果我對你更瞭解了,我會戴。”
他的臉像一隻電燈泡一下子打開了開關。“對!”他喊道。“很對,我們必須成為朋友,我要同你一起到你的草房去,我們要談談。”
“不——不,我不能——”
“那麼我們就坐到草地上,休息,談天。”
“我同意,莫爾圖利,但天晚了。”
他雙手按着屁股,朝下對她笑着,第一次用那種十分熟悉的帶有傲慢的笑容笑了。“你怕我,博士小姐。”
她非常氣憤,但説話的聲音卻不那麼堅定。“別太謊唐,別引誘我。”
“你害怕,”他重複説。“我知道實情。今早上你告訴了你們的海登博士,她告訴了我母親,我母親又告訴了我。你專門要求終止我們的工作,不要我再到你草房去。”
“對,我認為我們該結束分析。我肯定對你無能為力了,再幹下去是浪費你的時間,所以要求把你的事情交回主事會。”
“你沒有浪費我的時間,我始終盼着見面。”
“只有見面你才可以取笑我。”
“不,不是這樣。我取笑是為了掩蓋我的感情。我已經從你那兒學到不少東西了。”
她猶豫了。“好啦,我——我已經決定了。沒有我你也能過得去。”
“如果我再也不能見你,那麼今晚就更應該見你。”
“另找時問。”
“今晚正合適。除了你我誰也不見,我要説説心裏話。”
“別,莫爾圖利,你讓我受不了。”
他又一次笑了。“也許這是好兆頭。也許你會變得更有女人味。你習慣於命令男人,指他們,告訴他們這個那個,凌駕於他們之上。你害怕同一個你無法像病人那對待他的男人在一起。我是正常的,我心目中你不是醫生小姐,而是像愛特圖一樣的女人,並且更像女人,遠勝於她,這就是使你害怕的原因。”
説真的,她記得,這個小小的講演起了作用。它擊中了要害,她不能讓他知道這麼多,掌握主導權。他已經讓她無法自行回到她的草屋,耳邊縈繞着他的講演和愛特圖昨晚的叫喊在遙遠的太平洋上進入夢鄉。她喝下去的棕櫚汁在使勁了,吸收和沖洗掉了她的最後一點優越感,於是她便準備會會他,向他顯示一下她並不怕他,作為一個女人也許會怕,作為一個精神分析醫生不會。
她沒有同他爭辯。她繼續同他交談,直到達成了她能夠接受的協議,既不丟面子,又沒有任何投降的信號,就是同意同他到沒有別人的地方去。她已經同意,他們交談一小會兒。當她同他一起朝聖堂的方向走去,經過它還是朝前進,她心中暗自高興。
他們爬過一座小山,經過了舉行過游泳比賽的那個峭壁。當他走到前頭,領着她沿着一條陡峭的山路下到一個她以前沒有見過的小石灣時,她一直緊緊地抓住他的手。
她又一次問道,“你帶我到那兒?我希望不要太遠。我告訴過你,我在外面不能呆很長時問。”
他口答説,“有三個海妖島,你只看了一個,我要帶你到另一個去。”
“但是在哪兒——?”
“過了海峽,幾分鐘就到。我們可以坐在沙灘上,談心,沒有干擾。你會記住我們的地方的美好,而別人誰也享受不到。當我想獨自一個時,我經常去那兒。什麼也沒有,只有沙子、草地和椰子樹,四周是水。當你想返回時,我就帶你回來。”
他在黑暗中找到獨木舟,將它推入水中,然後在裏面站穩,等着。
她一定有意落後,所以他喊,“你是否仍然怕我。”
“別傻了。”
她讓他幫忙坐進獨木舟,現在,她依然在舟中,閉着眼,一隻手划着水,他就在她面前某個地方優雅地划着槳,儘管看不到,也能感覺到。
她感到顛了一下,聽到他説,“到了,是個小環礁島,第二個海妖。”
她睜開眼,坐起來。
“脱掉鞋,”他説。“把它們放在獨木舟中。”
她順從地脱下涼鞋。他已在水中了。她想自己從舟中下來,但他伸出雙手,把她像舉一片棕櫚葉那樣舉起來,放到腳脖深的水中。
他指着前面。“到沙灘上去。”
她涉着水,走過一道道水底沙梁,來到岸邊。她轉過身,見到他正在從水中往外拖獨木舟,並把它楔進岩石問。
他來到她面前後,抓起她的胳膊,領着她穿過一大片棕櫚樹,像拖把一樣的樹梢高聳夜空,經過一個淺湖,到達一塊草地,然後沿一個緩坡下到一個小小的厚沙灘,沙灘像星光一樣閃爍着。
“這是環礁島的朝海一面,”莫爾圖利説。
他們身後的封閉的湖水平靜如鏡,而大海那邊的浪花卻在閃動盪漾。在此,他們面對千萬英里長風和海浪,看着巨浪頂着白帽,滾向這個小島,碰碎,展平,衝到沙灘上,大海與黑暗相接,無邊元際,白色的浪花朝他們衝來,好像一個白色軍團在進攻,被沙灘紛紛擊落馬下。
“很壯觀,”雷切爾低聲説。“很高興你帶我到這兒來。”
莫爾圖利躺到了沙灘上,伸開他那黑黝黝的身軀,然後雙手抱頭仰面朝天。她坐在他身旁,支起兩膝,把裙子蓋在上面,一陣微風溜進裙下,輕拂着她的雙腿。
很一長段時間,他們兩人都沒有開口,沒有必要説話。但當她發現他的眼睛正在看着她時,她立刻打破了這種靜謐的氣氛。她要講一講他早期生活的一些事情,他就給他嘮一些早年的回憶。她幾乎沒有聽到他講了什麼,但卻聽到了海浪衝出黑暗,沖刷沙灘的聲音,她驚奇的是這種聲音同昨晚愛特圖發出的愛的呼喊是那麼和諧。不知不覺,她想提提昨晚的事,她親眼見到的事。她抑制住棕櫚汁產生的衝動,代之以回想起他們在分析治療過程中的某個片斷,她問他有關幾年前的一次節日,在那一週中他擁有12個已婚婦女。他談到他很喜歡她們,欣賞她們各不相同,她則一直在總結自己的乏味可憐的愛情生活,那個來自明尼蘇達的結結巴巴的男大學生,三次同遠在卡塔林娜的那個已婚教授在一起,同喬調侃。
突然,她説,“你帶她們來過這兒嗎?”
莫爾圖利似乎很吃驚。“什麼?”
“你曾帶你的女人到這個珊瑚礁上來過——並給她們愛嗎?”
他用一隻時支起身子。“是的,很少。”
她感到燙得出奇,前額、脖梗、手腕都火辣辣的。她用一隻手扇着風。
“你沒事吧?”他想知道。
“我很好,只是感到有點熱。”
“那我們游泳。”
“游泳?”
“當然,晚上的水很奇妙。你會感到比以往的感覺都好。”他站起身,握住她的手把她拉了起來。
“我——我沒有游泳衣,”她説,説出來又感到難為情。
“不要游泳衣一樣遊。”他等待着,然後和藹地笑了笑。“這不是美國,另外,我保證不看。”
她想説不,想對同他在一起的魔鬼和麻煩説不,可是站在那兒,知道他在等待着,她又痛苦地想起了她和喬沿着卡梅爾外面的海灘水邊走的那一次。他也要游泳,他們沒有游泳衣,並且他説沒關係,因為他們實際上已結了婚。她曾藏到石頭後面脱衣服,解開罩衫,再也無法繼續脱下去,衝出來告訴他無法再脱,看到他已脱光,便轉身跑開了,婚也沒結成。她那麼做了!噢,見鬼,見鬼,但是那麼,有多少人有第二次機會不厭煩?
“很好,”她聽到另一個聲音在對她大聲説。“我要辦件私事。別看,我——我到水中去找你。”
他愉快地揮着手,走到水邊去了。她以為他會一直走下水,但他停下了,用雙手在腰間幹着什麼,她看到了他手中的帶子和囊袋。他將它從肩頭上向後一扔,泰然自若地站在水前,完全是一件美麗的雕塑作品,接着他迅速地離開,像放出的酒神俄尼索斯,前進,激起水花,衝入黑暗。
她呆呆地解着棉罩衫的扣子,像徒有其名的阿芙羅狄蒂。這次不是在卡梅爾,她把罩衫扯下來,扔到沙上,整了整緊緊的胸罩,將顯眼的Rx房的每英寸都蓋嚴實。慢慢地,她又解開裙子上的掛鈎,從中邁了出來。她的白尼龍短褲在她男孩子般的屁股上感覺起來非常緊。一閃念,她擔心短褲是否會透明,接着又意識到她是在這麼晚的時間穿。
站在那兒,多年來沒有這麼自由過,她享受着吹拂她的皮膚的微風,感到熱得差些了。她的栗色頭髮仔細地做過,不管什麼情況都這樣,她突然用一手插進頭髮裏,弄亂它,她一點也沒感到是31歲的職業女性。她感到傻乎乎的快樂,她對卡梅爾和過去的她在心裏做了個輕蔑的手勢,帶着這個私下的手勢跑過厚厚的沙灘,跑進水裏。
剛一接觸水,她打了個冷顫,因為水比她想的涼,但她仍然往裏走,因為她要讓水蓋住她的下身。水一到胸部,她就向前一縱身,開始遊起來,開始遊得很有勁,擊水,滑行,輕鬆地前進着。
她在水中陶醉了,只顧嬉戲,幾乎忘了在黑暗中的某個地方還有個夥伴,異性夥伴。
“我在這兒!”聽到莫爾圖利在叫喚,她開始仰泳,只露出肩膀,蹬着水,終於看到他在朝她划來。幾秒後,他離她只有幾碼遠了,他的黑頭髮貼在他的腦袋和前額上。
一個比前面的都高的海浪突然襲來,她及時發現了它,設法隨着它升降,而莫爾圖利被暫時吞沒了。
“這兒!”他喊道。
她在水中四處遊動,他跟在她後面,在水中時升時降像個快活的白痴,一次他衝上水面一直露到肚子,她一吃驚,吞了口鹽水,老天保佑別讓她再看到更多的東西。她掉轉方向,遊着,不知怎樣才能在不被看到情況下上岸穿衣,他怎麼穿衣服才能不讓她看到他的裸體。
但是後來,她遊着遊着,這種擔心在海水的樂趣中融化了。她游來游去,試驗側泳,自由泳,蛙泳,感到自己是一種海洋生物,是美人魚,她感謝那種酒和把她帶到這兒的人。
她該告訴他她很開心,他製造的所有麻煩都值得稱許,於是她遊轉過來去告訴他。正在這時,她聽到一聲狂叫,是叫她的名字,是他,第一次這樣叫她的名字,隨即便迎面碰上了一排洶湧的巨浪。她像被巨人猛擊一掌,沿着流體曲線滾向後方,然後深深陷進海洋的綠色之中,她在水下不知多長時間,在大洋的閃爍的肌體之內,每種東西都是一顆慢慢運動的新的行星。
然後,她向上遊,遊啊遊,浮出了水面,一出水,肺部擴張,被空氣噎了一下,換過氣來,拼命想把夜幕拉到一邊。這時,她聽到遠處有微弱的聲音在喊她的名字。可她已渾身無力,一條橡樹般的胳膊摟住了她,把她抱出水中。她抬頭看了看莫爾圖利模糊不清的臉。
“你受傷了嗎?”他急切地問。“衝你的力量可真大。”
“還好,還好,”她咳嗽着。
“我來幫你。”
“好,請,請——”
他一隻手抓住她的頭髮,讓她的頭始終保持在水面上,用另一隻手側泳,遊向岸邊。他一站立起來,把她也抱扶起來,但她的雙膝發軟,只好用雙手抱着她。他把她從水中抱起來,用雙臂端平,一隻託着雙腿,一隻託着肩膀,來到沙灘上。
在他們離開水面時,她恢復了知覺。她的頭枕着他堅硬的胳膊,她的左Rx房就在他的手下。她吃驚地看着自己,她的Rx房已經完全暴露出來了。她一聲不吭,想回憶一下發生了什麼,隨即明白了,是海浪的狂暴掀起了胸罩,把它撕了下來。
“噢。上帝,”她呻吟着。
“什麼事?”
“我還穿着什麼——我的短褲?”
“是的,別擔心。”
他肯定會大吃一驚的,但她根本不擔心。她很愉快,因為這不是她自己的行動把胸罩弄掉。她希望無意中她的尼龍短褲也不見了,因為這樣會解決一切問題。
他輕輕地把她仰面朝上放到温暖的沙灘上,她躺在那兒,雙臂伸開,雙膝微屈,注視着上方夜空。她閉上眼睛,想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但體內似乎有許多東西繃得緊緊的。看來海水還是沒有使她冷下來。她睜開眼睛,發現他跪在她的旁邊,即便眼睛仍然發花,她還是嚇了一跳,因為她忘記了他可能一絲不掛。他實實在在一絲不掛,一切準備停當,這是最讓她害怕的。
然而,她沒有動,她周身的肌肉繃得這麼緊,以至於要像愛特圖昨晚那樣大喊,可後來,發出呻吟的是雷切爾。她覺察到自己在呻吟,討厭這樣,因為這已經超越了她的限度,這種飄蕩在她上空的不自覺的嗚咽像是一種欲求,像他愛物一樣真真切切。她怕自己再次呻吟,因為雙乳已經脹了起來,像碰傷了一樣作疼,她努力忍住不出聲。
躺在那兒,她感到他的大手在她的腿部兩側,感到在緊出貼的濕尼龍短褲上,感到短褲被拉到了大腿下,接着又拉到膝蓋上,拉到小腿下。她本能地開始自衞,但她不能抗議,也不能看他。她對自己説,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沒有什麼可顧忌的了。只此一次,只此一次,由他去吧——去吧。這就是十字路口,一直怕到十字路口,一旦到了面前,它就不算一回事了,實在是不算一回事了。真正的死亡之前是無休止的生死攸關的時刻,但當你來到了十字路口,它就不成一回事了。
當她感覺着他的動作時,她納悶他怎麼沒有吻她的雙唇,或者吻走她的疼痛,而現在當他的手指經過她的肌膚後疼痛則不停地擴展,佈滿全身。她知道她連1秒鐘也無法忍受了,身上的每個器官幾乎都要爆裂,如果他不住手,她會大叫出聲,做出傻事的。
但是接着,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她有生以來從來沒有這樣發生過。她幾乎沒有注意到,他的碩大軀體已在她的兩腿間,但現在她已經完全注意到,他的生命正在進入她的生命之中。她的充實感是那麼持續不斷,那麼出乎意外,以至於頭腦僵化,對一切疼楚都麻木了。
當他開始動作時,她感到要命的痛疼,從雙乳、從肋骨向下轉移,從小腿、從大腿向上轉移,全都集中到他入侵她的地方,她第一次在癱軟中震動了,她震顫着,感到她根本沒有輕鬆,而是正在受到傷害。
在一陣急風暴雨中,她想逃出來。她用掌根推他的肩膀,想推開他,摔開他。她失敗了,這種努力只是加緊了他的動作,帶來痛楚。她無奈地把雙臂落到身旁,嘴唇乞求自由,但沒有用。她躺在那兒,覺得像某種蹦到海灘上的魚類,離開了它的生命之本,無助,害怕,大口喘氣,被深深地刺中,被俘獲,不管它多麼努力想回到老地方,回到先前的自由中,都無濟於事。
時間幾分鐘幾分鐘地過去,無盡的巨大痛苦和凌辱,她秘密地在心裏集結着,還剩下的驕傲和力量。突然,她的部隊集中起了,站好了隊,準備突圍衝向自由,她睜開眼睛,抓住他的汗津津的雙肩,用指甲狠狠地撕着,加以報復,讓他也痛苦,挺起身子掀掉他。接着她明白了,她的努力被理解錯了,因為他那寬大的黑色臉龐朝她露出讚許的神色。
她發瘋地在飛揚的沙子裏掙扎着,但他的推進又把她壓了下去,這樣,她的肩膀、脊樑和屁股在白色的沙子中形成了一個深坑。就這樣,他們從鬆軟的幹沙中蠕動出來,直到她下面的肌肉感覺到了比較硬的水邊濕沙,她意識到,如果她再撤退,他們就到水中了。
她沒了一點力氣,心慌意亂,停止了抵抗。她能感覺到海浪後留下的海水在她的肩胛骨下流動,接着更多的碎浪圍住她的背和腳底。隨即又浸入她的頭髮,有時竟衝上了胸部。終於漫了上來,淹沒了他們的相交之處。
她感到奇怪,水竟是這樣。令人費解的是,它給予這種一方情願的結合一種異教徒式的祝福和優雅。同時令人費解的是,它洗去了她身上骯髒的文明的傷痕,衝去了她的羞恥、罪惡、恐懼,最後,最後也衝去了她的限制。柔軟的、涼爽的水使這種無休止的愛的行動自然而正當,此時此刻,帶她到了十字路口,就這樣渡了過來。
曾是痛苦的東西變成了愉悦的,原始的和肉慾的快感通過頭腦中的靜脈,心臟的動脈和下面的血管傳了開來。
這樣,在堅硬潮濕的沙灘上,在海浪的喝彩中,她向這種結合屈服了,這種結合憑她至今讀過的、聽過的、夢過的知識都無法想象。她認為,這是他的生命,他的一切,毫無疑問是這樣,毫無疑問。她又一次想到另外她曾有過的那兩個,想到她從病牀上的受害者聽來的東西,可憐的東西,可憐的我們,以及我們的頑固,我們的愚笨、我們的書生氣、我們的想法——我們,這些野蠻人,用我們的住房、衣服、酒、藥、語言,總是用語言來束縛和折磨自己,毀壞所有這一些,毀壞愛的原始行動本身,這種原始行動現在就在這兒,就像現在,除了慾念和滿足,沒有摻上任何別的東西。
奇蹟般地渡過十字路口,她完全甦醒了。她盲目地盯住他,好像她在盯着在一道天光中看到的某個雄偉的天神,她有一種幻覺,她已經成為少數得道者之一。這次經歷將把她的生活同世上所有的生活分別開來。她不斷地為她所認識的、所治療過的,在那個遙遠的、昏暗的、昏暗的古老文明世界裏的女人感到遺憾,為那些從來不知道這種真正幸福的特別尺度的軟弱的人類感到遺憾,為那些只知活着和死去而從來不知道她現在所知道的東西的可憐的人們而感到遺憾。使她傷心的是她不能把這個告訴他們,不能告訴任何人,永遠不能。
突然,除了她自己和這個男人她不再在乎世界上的任何人了。她抱住他,她擁有他,她同他一起癲狂,終於她聽到了她嗓子裏的呼喊,讓它衝了出來……相信,她也衝了出來。
村子裏,重新靜了下來,一切都在深夜的覆蓋下沉寂下來,留到最後的主持者們也在回家睡覺或到山中去談情説愛的路上了,這些落伍者講話的聲音比微風還要輕。
他已經在一盞搖曳的燭燈的微弱燈光裏坐了很長時間,草房裏的樣子對他來説很熟悉,稍微高出場地。他在等待着她到來的腳步聲。他不知道會是一個人的腳步聲還是兩個人的,如果是兩個人的,他該對在她屋裏作何解釋。
來這兒之前,他已經喝了超過平日量的酒,四杯純蘇格蘭威士忌,就這幾杯,不管怎麼説沒有影響他。儘管也許正是這些酒給他壯了膽才來這兒,來冒必須冒的險,但他不會讓酒模糊了他正在從事的計劃。
他知道,天已近午夜,節日的聲音半小時前就消失了。以後就是耗人的寂靜,可現在他認為寂靜正在被打破。他翹蹺起頭,抬起鷹勾鼻子,收緊薄嘴唇,用力聽説。這種輕微的聲音是人腳踏在草皮上發出的,肯定是腳步聲,不是兩人而是一個,他猜度,從光腳丫發出的輕輕的聲音推斷,是她,是她一個人。
他從隨便倚靠的牆上向上挺直了身子,正襟危坐起來,這時藤條門開了,特呼啦,身上只有兩綹長長的黑髮垂過胸前以及短草裙,進了她的草房。開始她沒看到他,她隨手關門時好像陷於某種深思。隨後,她將兩綹黑髮從肩上拋到背後,轉過身來走進房間,這時她看到了他。
她的表情並沒顯出吃驚,只有感興趣。“馬克,”她説。隨即她説,“我還納悶兒你今晚到哪兒去了。”
“我今晚差不多都在這兒,”他説。“我想單獨見你,我擔心你可能同華特洛一道回來。”
“沒有。”
“請坐下來吧,”他説。“如果——如果你不太累,我想同你討論件事情。”
“我一點不累。”她説。
她走過房間,在離他幾英尺遠的墊子上坐了下來。
他沒有看她,而是沉思地看着對面的牆。“是的,我怕你會帶回華特洛來。你説過你會偏愛游泳的獲勝者。”
“我仍然會,”她説。
“但今晚沒有。為什麼?”
“我不知道……他給了我他的節日項鍊。”
“你沒戴上。”
“今晚沒戴。”
“他肯定生氣了。”
“那不關我的事,”她説。“他會等待的。”
“你會同他相愛嗎?”
“如果有這種事,我會告訴你,”她説。“我不知道。”她停了停。“他希望我做他的妻子。”
“你呢?”
“我重複一遍,我還沒進入作出這種決定的狀態。”她又沉思了一會。“他很壯,很受讚揚。聽人説他很會愛。比賽取勝後,他更有威望了。”
馬克不自然地辯解。“我為自己在比賽中的行為感到遺憾,特呼拉,我對每人都裝作是意外事件,你知道得很清楚。”
“對,”她説。
“我控制不了自己。我只想贏,不管怎麼贏,因為我告訴你我能而且一定會贏。這就是我的全部想法。”他猶豫了一下,然後補充説,“有件荒唐事情能告訴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