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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按中紀委專案組同志的意思,他們是想要把宋海峰轉移到K省以外的地方去實行“雙規”的。所謂“雙規‘,就是在規定的地點、規定的時間內,讓被審查的人說清楚自己的問題。後來不知道又因為了什麼樣的原因,沒轉走,在省城西北部一個大山的深處,找到一幢年代比較久遠的小樓,把宋海峰送到那兒”住“下了。據說這小樓還有段非比尋常的”身世“——當年是國民黨某戰區司令部長官公署下屬的一個”留守兵團指揮所“。背靜的大山裡熱鬧過一陣。兵荒馬亂的歲月過去以後,這裡曾一度劃歸共和國某部委下屬的一個研究院使用。後來,”大三線“”小三線“的問題被提到戰略的高度來籌辦,大批人馬開進,這兒曾相當地熱鬧繁榮過一陣。小鎮小街上的雞蛋和豬肉因此賣得比省裡還貴。一待大小”三線“問題過了景兒,機構、器物和人員相繼撤出,這兒再度冷落。小樓黑燈瞎火空關著,”但聞雞犬聲,不見人蹤影“的日子比”不聞雞犬聲,但見人蹤影“的日子要多得多得多。小樓跟前有個不小的院子。院子有一扇鏽跡斑斑的鐵門。鐵門裡有十來棵瘦長的冷杉樹,高可俯瞰小樓樓頂。這裡的寂靜能讓你發怵。在院子裡稍稍地呆站一會兒,你總會突然覺得那幾棵瘦高的冷杉樹在微微地點著頭,像是有話要跟你說似的,特別是在傍晚時分,在那圓圓的並不明亮的太陽快要落到大山背後去的那一刻,你會覺得她們尤其無奈、悽婉和動人。自從這兒被選作宋海峰的”雙規“場所後,院子裡就經常停著一輛警車,兩輛桑塔納2000,但仍然經常地見不到什麼人影。倒是早年就安居在某棵冷杉樹背後的那個老式雙槓上,經常出現晾曬的內衣內褲外衣外褲襪子毛巾什麼的,紛紛在微風中微微飄蕩,而常常晾曬在老式雙槓下的,則是一雙雙男鞋或女鞋……
應該說,專案組為宋海峰安排的飯菜還是相當不錯的,甚至可以說是出乎人意料的精緻。餐具也都是上好的青花瓷製品。因為住得偏遠,為了保障宋海峰的生活和健康,專案組裡為此還專門配備了廚師和保健大夫。晚飯後,專案組的同志常常陪著宋海峰在院子裡散步。宋海峰抽的仍然是昂貴的中華煙,喝的仍然是最好的烏龍茶。他們經常很友好地在那個石桌上佈下一局局“撲朔迷離”的象棋殘局。(宋海峰不打撲克。下象棋也只喜歡下殘局。他覺得,開宸和中局缺少刺激和懸念,就像那些平庸者平日裡過的日子一樣,只是一些很雷同的過程。他認為,只有殘局,每一步都面臨命運的結局——或被對方“殺”死,或者就“殺”死對方,充滿著命運無窮大的變數,這才“夠勁兒”。)
那天給他送飯,敲了半天門,他都不開。他的門規定是不上鎖的。專案組一進駐,他那個臥室門上原裝的老式斯匹林鎖就被拆除了。但每回專案組的人進房間去找他,都會很有禮貌地要敲敲門,依然像以往似的,聽到他在門裡說聲“請進”,他們才推門去跟他談話,說事。在組織沒做出最後的處理結論以前,在理論上,他仍然是“省委副書記”嘛。
但那天,宋海峰沒答理那兩下敲門聲。他閉目躺在床上,雙手放在腹部,枕頭旁還放著一本中華書局版的《錢注杜詩》。床頭櫃上的青花茶杯裡,一杯剛沏上的烏龍茶,正嫋嫋地冒著熱氣。門外繼續在敲門。他卻完全像是沒聽到的一般,繼續不加理睬。他並非睡著了。如果我們走近了看,還能看到他此時正一陣陣咬合著自己的牙關,藉此竭力地去控制自己的情緒,也控制住從自己心底發出的那一陣陣顫慄,並且控制住自己,不讓自己從床上跳起。
“他絕食多長時間了?”貢開宸在電話裡問。
“有兩天多了……”省紀委的同志報告道。“怎麼現在才報告!”貢開宸又問。
“一開始他只是說吃不下,沒食慾。我們想,這也挺正常,就請大夫給他開了點鎮靜藥、開胃藥,還特地搞了一些南方的水果給他。今天一早打掃房間的同志才發現,他把那些藥和水果全扔了。剛才送中午飯去,他連房門都不讓進了……”
“跟他談過沒有?”
“中紀委的同志正在跟他做工作……”
“好的。有什麼情況,隨時通報。”
第二天上午,消息傳來,宋海峰仍然在絕食,貢開宸告訴焦來年:“要車。馬上。”焦來年習慣性地答應道:“好的。”貢開宸又吩咐:“一會兒,你跟著一塊兒去。”焦來年仍習慣性地問:“要帶什麼材料?”貢開宸說:“不用。通知辦公廳,原定今天下午的那些日程安排,全推到明天。”焦來年點點頭說道:“好的。”然後還特地問了句:“宋海峰絕食的事,怎麼處理?”貢開宸說:“怎麼處理?我們這就去看他。”
焦來年這才有點吃驚。他原以為書記要車是去金都大酒店看望上海計委派來的代表團。這個代表團是根據K省省政府和上海市政府不久前達成的一個合作意向,就兩地共同開發K省火力發電資源問題,做進一步的洽談。該代表團在遼寧活動了三四天,原定今晚離開瀋陽,明天到K省,卻整整提前了一天。K省方面,對這件事非常重視。他們考慮到萬一德國方面的投資真有變卦,從國內尋找投資,便是解決問題另一個重要途徑。上海方面,當然是此方案中合作對象的首選。上海的同志一到,省長邱宏元馬上改變了原定的日程安排,去見了上海的同志。下午和晚上,繼續由邱省長跟上海的同志談。明天上午由省計委的同志陪同上海的同志去大山子做實地考察。(還要去805礦局和山南地區。)貢書記跟上海同志的見面,原來安排在明天下午三點以後,然後還要和他們共進“工作晚餐”。焦來年以為書記和省長商量下來,想提前去看望上海來的同志,沒料想是去看望宋海峰……
這時候,在這種情況下,去“看望”宋海峰,合適嗎?
大約等了二十來分鐘,貢開宸圈閱了兩份文件,見焦來年還沒回來覆命,他便向秘書室走去。焦來年不在秘書室裡。貢開宸又等了一會兒,有點著急了,下意識地敲敲桌子。
焦來年還是沒出現。
焦來年是故意“躲”到別的辦公室去打電話了。他琢磨半天,只有給潘祥民打電話。
他希望由潘祥民出面來勸阻貢書記,在這個情況下,不要去沾“宋海峰”這塊已然掉在灰堆上的“臭豆腐”。他已經被“雙規”了,有中紀委的同志管著,他吃不吃飯,開不開口,交代不交代問題,您就甭管了。管多了,真還說不清,摘不淨哩。潘書記答應馬上給貢書記打電話。焦來年這才匆匆回到貢開宸這兒。貢開宸已經等得有點不耐煩了,便問:“於啥呢?這麼長時間!”焦來年當然不能告訴貢書記自己去於什麼了,只說是“在辦公廳耽擱住了。咱們走吧……”他先進裡間,替貢開宸把桌上的東西和皮包收拾了,然後又去收抬了自己那間秘書室桌面上的東西——其實他沒收拾自己的辦公室,他在耗時間哩,在等潘書記來電話。貢開宸見他去了“半天”(其實只有幾分鐘)還沒完事,又不耐煩了,便挽著大衣,提著皮包,進秘書室催促:“還沒完?你真夠磨贈的!”焦來年忙衝著自己辦公桌一通“忙活”,並說:“馬上……馬上……”看來是不能再拖延了,焦來年只得快快地收拾了該收拾的東西,把抽屜—一鎖上,又—一試著拉一下,證實了它們都已被鎖死,這才收起他那一大串鑰匙,仍不忘了去戴上他那副軟皮黑手套。貢開宸笑道:“什麼毛病?一雙手有那麼嬌貴?”焦來年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也納悶,多少年了,只要手一著涼,我就準感冒。從小就這樣。怪事。夏天睡覺,我媽都拿毛巾被替我把手捂著。我估計我們這支焦家五百年前跟千手佛有緣,遺傳了一雙特別不尋常的手。”貢開宸笑道:“它要憑空一抓就能抓出個翡翠瑪瑙什麼的,還能說得上個‘不尋常’,就現在,這麼累贅人,我看呀,砍了算了!”焦來年忙笑道:“別啊!”
兩人說著笑著往外走,焦來年心裡卻著急,還惦著潘書記那邊哩,臨帶上門時他還又看了一下電話機,但它還是沒響,只得一狠心,“砰”的一聲把門關上了,跟著貢開宸向電梯口走去。沒想到,偏偏這時候電話鈴響了。他忙叫了一聲:“電話!”貢開宸卻說:“別管了!”很少不聽招呼的焦來年這會兒卻固執了一回,說聲:“我去接一下吧……”居然不等貢開宸答應,就自作主張迴轉身,重新打開辦公室門,衝進去接電話。果然是潘書記打來的。他挺緊張地跑出來告訴貢開宸:“潘書記找您。”
貢開宸進辦公室接電話時,焦來年故意躲開了——怕貢書記從潘書記那兒得知是他去“告的狀”,回頭就批評他。但這回挨地,肯定是跑不了的了。貢開宸打完電話出來,果然狠狠瞪了焦來年一眼,一語不發,向電梯口走去。焦來年呆愣了一下,忙跟上。進了電梯,電梯裡只有他們兩人。
“多嘴!誰讓你向他報告的?搬出閻王來嚇唬小鬼,你餿點子倒不少?!”貢開宸又瞪他一眼。“潘書記是不是也覺得您這時候最好還是別去接觸宋海峰……”焦來年小心翼翼地問。等出了大樓,下了臺階,匆匆向大奧迪走去的時候,焦來年還不甘心地湊近貢開宸低聲勸道:“……您這時候去看宋副書記,會引起很多不必要的誤會……”“你要怕沾包,你就別去!”嗨,你瞧這位貢書記,臨了,居然還來這麼一句。焦來年自然不再做聲,趕緊上前替他拉開車門,伺候他上了後排座位坐下,自己趕緊去副駕駛的位置上坐著了。
一路無話。焦來年卻不時通過後視鏡,悄悄地打量貢開宸。貢開宸卻只是凝視車窗外的景色,木然不覺似的沉滯。
開進大山。山道盤旋。大奧迪緩緩駛到那個老漆斑駁的院門前停下。司機按了兩下喇叭。院門裡沒有任何動靜。司機準備按第三下喇叭,貢開宸制止了他。貢開宸問焦來年:“你沒通知專案組,我要來看宋海峰!”
焦來年臉紅了紅,是一種羞愧,歉疚。是的,他沒通知。從隨侍貢開宸左右,他破天荒第一次自作主張不去為書記的活動做該做的準備。而且他還盤算了一路一一雖然心裡一直在打著鼓,怎麼在最後的關頭去勸阻貢書記。焦來年清楚,宋海峰被“雙規”後,社會上沸沸揚揚,出現不少不利於貢開宸的輿論。宋海峰一度是貢開宸的紅人啊,宋海峰是貢開宸一手提拔的啊,宋海峰出問題,貢開宸能沒問題嗎,至少他應該負領導責任啊等等等等。社會的關注和批評並非全無道理。但實際情況自然要比人們所議論的複雜得多。這也難怪,信息不對稱嘛。但在這種情況下,無論怎樣,貢本人應該謹慎才是,至少不該再去過問,再去“沾包”了。
貢開宸這時要下車。焦來年忙回身去按住車門把,萬分懇切地說道:“貢書記,如果您連小眉的事都覺得不該過問,那麼,就更不該來過問宋海峰……您這時候來接觸他,瞭解您的人,會說您是為了黨的事業,千方百計地挽救一個年輕的高級幹部。可不瞭解的人會怎麼想……況且,這兒有中紀委的同志在坐鎮,您不來做工作,也是完全可以說得過去的……”
貢開宸卻用力撥開焦來年的手,自己打開車門,向車下走去。焦來年極傷心地愣住了。
一直等到貢開宸快走到那個老漆斑駁的大鐵門前了,焦來年才追了上來。沒想貢開宸也在鐵門前站住了。他回頭來問焦來年:“你也沒向中紀委領導報告,說我要上這兒來做一下宋海峰的工作?”
“沒有……”
“現在打電話報告。”
“貢書記…”
“報告!”
焦來年猶豫了一下,剛拿出手機。這時,大鐵門咣咣地啟開了。出來兩位專案組的同志。他們一定是聽到門外有汽車聲,然後又從樓上的窗戶裡看到這麼一輛為國內高級黨政幹部使用的高檔奧迪車,猜測是相當級別的重要人物來此“探營‘(?),經過一番商量,決定下來看看虛實。他們當然都認識貢開宸,一時間,都很感意外。”貢書記?請……請進。快請進。“貢開宸卻沒應邀。擁有幾十年政治工作經驗的他,當然非常明白,這種特定時刻,做事的分寸一旦把握不好,後果的確難以設想。他做了個手勢,讓他們等一下。
這時,焦來年只得趕緊走到一邊去,撥通中紀委的電話。很快有了答覆:“他們同意了……”貢開宸沒等焦來年再說第二句話,便大步走進了大鐵門。
幾分鐘後,專案組的同志急促地敲著宋海峰的房門,告訴他:“貢書記來看你了。”宋海峰壓根兒不相信這時候貢開宸還會來“看望”他。他依然一臉病容地躺在床上,任憑專案組的同志怎麼敲門,也不動聲色。他只認為是這些同志想方設法在“蒙”他進食而已。但很快他便聽到貢開宸自己的叫門聲:“宋海峰,開門!”並夾帶一下很用力的砸門聲。宋海峰一下從床上跳了起來,心猛烈地跳動、他不相信貢開宸會來看他。任何人在這時候都會遠遠地躲他。他來幹什麼?真是他嗎?但貢開宸的聲音,還有那一下有力的砸門聲,應該就是他……要知道,換一個人,誰都不會這麼“砸門”的……
這時,門外又響起了貢開宸的叫聲:“宋海峰!”
是他!
宋海峰一下站了起來,呆了一會兒,慌慌地收拾一下衣服和頭髮,又去略略地整理了一下床鋪和桌子,走去開門。
臉色明顯蒼白。神情明顯僵硬。無限的委屈和極度的忐忑,在絕望和掙扎中來回探尋生路。但從表面看,應該說還是平靜的,嘴邊也總在掠過一絲絲淡淡的苦笑。好長時間不說話……“沒什麼話要跟我說?”貢開宸問。
這時,在樓上的一個房間裡,專案組的幾位同志正通過一個監視器在密切注視著他倆的談話。他們在監視器裡看到宋海峰是這麼回答貢開宸的:“……我還有什麼可說的?還有什麼必要說?當時要處置大山子冶金總公司屬下的一些中小企業,張大康通過一些人來找我……”
貢開宸問:“通過誰?”
“通過一些人。”
貢開宸問:“通過修小眉?”
“……這您就別問了。他通過一些人來找我,希望我能為他在大山子總公司之間搭個橋,他想收購一部分中小企業……我覺得這個做法,都是符合當時從中央到地方各級黨委用紅頭文件批准的政策的。”
貢開宸問:“中央政策的基本精神是什麼?要在這種收購和參股中,使國有資產保值,增量。但是當時,大山子卻流失了六七個億的國有資產。”
“我只是介紹他們認識。他們具體怎麼操作,我沒有參與。我從來沒有對大山子總公司的任何一個領導說過,要他們廉價出售企業給那些大款。”
貢開宸問:“你收了張大康多少禮?”
“我不認為這是收禮,更不認為這是受賄。只是朋友之間往來。他到我家。我也請他吃飯,我也送他名人字畫……”
貢開宸拍案而起:“只是朋友之間的往來?你是執政黨的省委副書記!你當然可以有朋友,你也可以請朋友吃飯,你更可以送朋友禮物,但你不能搞這種物質交換……”
“我沒有搞交換。”
“當時你知道張大康在壓價收購,你沒有去做工作。為什麼?”
“這是誰說的?完全是誣衊!請他們拿出旁證。”
“當然有旁證。”
“可以啊。請旁證說話。”
“大山子冶金總公司領導去找你的時候,不是一個人去的。”
“我記不清了。我根本就沒把這當一回事。”
“當時在場的還有大山子礦務局財務總管言可言!”
宋海峰一愣,不說話了。
“你兒子十六歲就去美國留學……”
“這件事跟張大康完全沒有關係。”
“跟誰有關係?誰資助的?”
“你夫人承包了省裡三個地級市的街頭廣告燈箱和街頭廣告的製作,又插手了一條高等級公路的發包。而這條高等級公路的發包最後給國家造成了一個多億的損失……”
“這些事我完全沒過問。事先也不知道……”
“海峰,跟你說起這些事情,我心情很沉重,很慚愧。你難道就真的一點都不沉重、”不慚愧?你拉著郭立明到處去活動,為什麼?你利用郭立明的身份去溝通方方面面的關係,難道也是別人對你的誣衊?“
宋海峰慢慢地低下頭去:“組織上就不該查一查你的這些非組織活動?當了省委領導就不該接受組織的監督和檢查?”
宋海峰的頭垂得更低了。
“要學會從頭開始自己的生活。從頭來。懂嗎?!如果你還有一點點責任心,就配合組織搞清自己的問題,認真懺悔自己給國家給黨給人民所造成的損失,接受組織給予的任何處分,抬起頭來,從頭開始,重新做人。絕食嚇唬不了任何人。絕食也解決不了你後半生的前程問題。海峰啊,不要一錯再錯了!重新選擇生活,對你來說也許是痛苦的,但這也是你惟一的出路2”說著,用力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來。
宋海峰渾身顫抖起來。
“還有一點,也並非是不重要的。你還應該幫助組織上搞清楚其他人的問題。不管涉及誰,你都應該說清楚。隱瞞,是不可能久遠的!”說完這句話,貢開宸便不再管宋海峰如何反應,只顧自己大步走出了房門。推開宸門的時候,差一點碰著了一直在房門外守候著的焦來年。門外還有兩位專案組的同志,他們是來給宋海峰送飯的。貢開宸從他倆身旁走過時,頷首向他們示意了一下,意思是讓他們把飯菜送過去。那兩個工作人員當時還猶豫了一下:難道貢書記這麼“訓斥”一通,宋海峰就肯張嘴吃飯了?事情會有這麼簡單麼?他倆遲疑了好大會兒,才端起盤子走到房門前,試著推開宸門把飯菜放到桌子上。開始宋海峰沒動彈,但不一會兒,卻對他倆輕輕地揮了揮手,做了個請他們出去的手勢。居然沒像前幾回似的,生硬地讓他們連盤子都拿走。他們看到事情有轉機了,便趕緊走了。聽到門扇輕輕碰上,宋海峰微微一震,抬起頭,看了一眼那已然關上了的門,再回過視線來看看這一盤精緻的飯菜,遲疑著,猶豫著,終於去拿起了筷子。但當他的手一接觸到筷子時,一陣硬嚥湧出,他緊攥著筷子,用力戳住桌面,頭一低,眼淚就止不住地湧了出來。
正如專案組那兩位同志擔心的,貢開宸對宋海峰並沒有說出什麼特別“撼人心魄”的話,能震懾住“老練”“精明”的宋海峰嗎?但他們卻不知,貢開宸的到場,本身就是一樁“撼人心魄”的事。宋海峰是懂得此舉的內在含義和它的全部分量的。貢開宸即便什麼都不說,只要往宋海峰跟前一坐,他來海峰就應該明白,何去何從,已非同一般了……
宋海峰還是“懂事”的……
這時,從窗外傳來大奧迪啟動的馬達聲。滿臉已佈滿淚水的宋海峰忙抬起頭,好像是在追尋那對於他來說曾經是那麼熟悉的曾擁有過的一切。但汽車聲終於慢慢遠去。院子裡的大鐵門很響地關上了。他的臉部肌肉抽搐了一下。不哭了,但也呆在了那裡。
大奧迪緩緩駛出山口的時候,潘祥民打電話來詢問情況。焦來年低聲告訴貢開宸:“……潘書記請您說話。”貢開宸一動不動地坐著。焦來年怯怯地叫了聲:“貢書記……”貢開宸仍一動不動地坐著。焦來年看到貢開宸緊抿著嘴,鐵板著臉,大睜著眼睛,怔怔地看著窗外,神情無比地複雜。一直到車子開進城圈,貢開宸始終沒動彈一下,始終沒有再跟焦來年說過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