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星明滅,曉露沾衣。
深秋早晚的空氣裏,加重了一股刺人的寒意。
在曙光微露的庭院中,楚天琪茫然地佇立着。
楊玉在後山涼亭關於琴音、曲譜與人生的解説,猶在他耳畔迴響。
一陣寒風吹過,他禁不住打個冷噤。
雖是練武之人,沒有運功又懷有心事,不由也覺山風追人,衣不勝寒。
院子裏寂靜如死水。
一切生物都還在酣睡之中尚未甦醒,連烏鳴和秋蟲的卿叫也不曾聽到。
忽然,一陣嚶嚶啜泣之聲,似利針一樣刺破了寂靜的空氣。
楚天琪扭過頭去,那哭泣之聲來自花圃香室。
楊紅玉怎麼啦?!
他一個飛彈竄過花圃,迫向花室。
折過走廊,轉到左首花室,腳尖剛踏到門坎邊……
“楚哥哥,我喜歡你,我愛你,原來我只説是來世有機會再嫁給你,可現在……我已是你的人了,我的身子……已赤身裸體面對你,已被你接觸過,是屬於你的了,除了你,我還能嫁給誰呢?可是我……又是有丈夫的人,楚哥哥,你説我該怎麼辦呢……”楊紅玉的哭泣聲從門縫輕輕飄出。
出乎意料之外的突發情況,使楚天琪心頭為之劇震,下意識地退後一步,全身的肌肉都抽緊了。
楊紅玉已經醒了!
她愛上了自己?
她曲解了自己救人的用意?
她小小年紀就已有了丈夫?
他再退一步,轉過身,準備一走了之。
不,不行!他頓住腳步。
他還有使命尚未完成,他必須送她回鵝風堡以釋誤會。
他必須向她説清楚排毒的事。
他必須告訴她,他並不愛她,也沒有責任要向她負責。
他轉回身,定定神,再向前,毅然推開了房門。
楊紅玉正伏在梳妝枱上哭泣。
楚天琪走到她身後。
她頭也不始:“楚哥哥,你來了?”
他微微一怔,旋即點點頭:“是的。”
“你是來看我的?”她問。
他想了想道:“是的。”
“楚哥哥!”她驀地轉身,撲人他的懷中,將他緊緊抱住,頭緊貼在他堅實的胸脯上。
“別這樣。”
他用力地將她推開,“請你不要誤會我的意思。”
她驚愕地抬頭看着他,眼裏淚水仍在滾動。
他眼光觸到梳妝枱上的一隻玉蟬:“這是什麼?”
實際上他在問話的時候就已猜到了這隻玉蟬是什麼信物。
楊紅玉用指背彈去閃爍欲滴的淚珠,強笑道:“這是我丈夫的信物。”
“丈夫的信物?”楚天琪明知放問。他不願刺傷她的心,只想開導她。
她拿起玉蟬道:“我娘告訴我,這是一隻雌玉蟬,擁有另一隻與這一模一樣的雄玉蟬的男人,便是我丈夫。”
“他是誰?”他問。
“不知道,娘説他在出世後不久就讓強人給搶走了,至今沓無音信,他被搶走時衣兜裏就有這麼一隻玉蟬。”
她將手中的玉蟬遞給楚天琪。
楚天琪接過玉蟬,透着燭光一照,不覺暗自喝采。
這隻玉蟬是用温玉雕成,通身冰潔透明,一般的温玉呈羊脂的乳白色,不透明,象這種透明的水晶温玉,世間少有,稱得上稀世之寶。
楊紅玉道:“這次我從家中偷偷出走,就是為了尋找另一隻雄玉蟬的。”
又是一個出門尋找丈夫的女人!
楚天琪的眉頭再次擰緊。
楊紅玉燃燒着火焰的眸子盯着他繼續道:“我沒有找到雄玉蟬,卻遇到了你……”
他冷冷地及時打斷她的話:“你娘已替你定過婚了,你可別胡思亂想。”
她眸光閃爍:“他也許早就死了,已不復存在,如果找不到他,難道叫我一輩子不嫁人?如果我不愛他,難道叫我受一輩子痛苦折磨?”
他眨眨眼,沉聲道:“他也許還在人世,也許正在到處找你,你娘為你定的婚姻,想必他一定會是個人品出眾的男子漢。”
她眸目陡睜,音調也驟然提高:“你這話為什麼不去向丁香公主説?”
他心猛然一震,一時竟張口結舌。
這位鵝風堡養尊處優,生來任性的嬌小組頓時發作,象刺蝟般豎起了渾身的刺:“你喜歡她是不是?你愛她,想她,關心她,保護她,卻不計較她已是有丈夫的人是不是?你願為她赴湯蹈火,萬死不辭是不是?你説,你説呀!”
她瞭解他對自己並無惡意,是一片好心,丁香公主也是個豁達大方,令人敬重的女人,但她無法不嫉妒,只要有愛,就有嫉妒。
他不能再有所猶豫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於是,他毅然道:“不錯,我愛她,也願為她獻出一切。”
她全身一顫,再不言語,只是淚水在無聲地流淌。
他嘴唇動了動,想説一句安慰她的話,突然,她挺胸往他身前一靠:“你為什麼要替我排毒!為什麼不訃我死!”
他被她的神態所嚇倒,倉惶地退後一步。
她死盯着他:“我的身體己被你觸過了,因此我就是你的人了,今生今世我非你不嫁!”
“我接觸你的身子是為救你的性命,才不得已而為之,是無可非議的救人之舉,沒什麼可以指責的,更沒什麼要承擔的費任,希望你……”
楚天琪想向她解釋清楚。
“我不管你是什麼想法,反正你赤身接觸過我了,我就要嫁給你!”
她目光的的,任性、驕橫和激動,已使她把少女的羞澀忘得一千二淨。
楚天琪被她橫蠻的態度所激怒,不覺厲聲道:“紅玉姑娘,你要胡來麼?”
楊紅玉揚起頭:“我就要胡來!”
楚天琪冷哼一聲道:“好,替你排毒時金莊主也在場出掌,你去嫁給金莊主好了。”
“我不願嫁給她,就要嫁給你!”
她話語中幾分認真,幾分調皮。
楚天琪無奈,只得使出最後一招:“你如果再耍無賴,我就帶你去找你爹評理。”
“爹”字出口。楊紅玉臉色頓變:“我爹?爹在哪兒?”
“就在桃花園客房。”他並不知楊玉是否宿在桃園,只是猜測。如果丁香公主所言不錯,楊玉必為女兒而來,此刻當然也就在桃花園中。
楊紅玉語氣頓變:“楚大哥別生氣,剛才是跟你鬧着玩的,這事兒咱倆以後好商量……”
楚天琪截住她的口:“此事就到此打止,只要你不當真就是,稍時我把你交給你爹,你就可以跟你爹回去了。”
楊紅玉沒答話,小嘴巴蹺得老高。
楚天理想起了昨夜涼亭撫琴一幕,不覺道:“你爹真是奇男子話未説完,門外兩名侍女推門而入:“莊主在賭廳等候二依,請二位立即過去。”
楚天琪和楊紅玉在侍女伺候下,匆匆洗過臉面,收拾好行裝來到賭廳。
賭廳桌上擺着豐盛的早餐。
丁香公主和四名青衣侍衞正在桌邊用餐。
金海浩坐在桌端的輪椅中,顯然他已是用過早膳了。
桃花園賭莊好早的早餐!
環目四顧,不見其它人影,唯有白、綠、紅、黃衣裙女子分站在賭廳四角。
“葉清風和餘龍呢?”楚天琪問。
金海浩道:“他二人昨夜已經走了,他們要老夫轉告楚壯土,若需要他們的時候招呼一聲,隨喊隨到。”
“嗯。”楚天琪輕嗯一聲點點頭,心中卻是疑雲翻滾。
他二人説來就來,説走就走,還招呼一聲就隨喊隨到,到時候真要招呼,如何去喊?
“我爹在哪兒?”楊紅玉問。
金海浩目光一閃而斂:“你爹昨夜走了,留下話來,要你好好聽楚壯士的話,跟他回鵝風堡。”
金海浩清晨去上賓客房時,發現楊玉已經不見了,四名白、綠、紅;黃衣裙女子已被點住穴道制在房內,待他拍開四女子穴道細問,方知楊玉已在一個時辰前走了。
楊玉服的迷魂藥是桃花園的獨門迷藥“六辰迷魂粉”,中道之人功力盡失,昏迷不醒,必須一個對時方能甦醒;楊玉能在短短兩個時辰內排毒醒來,並制住四個武功極高的女子,其內力修為大大出乎金海浩預料,若不是楊玉要急於趕回鵝風堡,今日桃花園定有好戲看。
“哈!”楊紅玉聽到金海浩的回答,臉上愁雲頓開,拍手一笑,霍地躍到桌邊在丁香公主身旁坐下,“有什麼好吃的?快讓我嚐嚐,這幾天可真把我餓壞了!”
楚天琪在丁香公主對面的侍衞身旁坐下,兩人目光一觸,隨即分開。
丁香公主已接到郡主娘娘的話,要她立即趕回紫雲山莊,兩人分別即在眼前,心中不免一陣惆悵。
“啊!銀耳湯!”楊紅玉指着丁香公主面前的碗,“你不喝?”
“你喝吧。”丁香公主道。
楊紅玉瞅了楚天琪一眼:“那我就不客氣羅。”説着捧過碗就喝,“好味道!好極了!”
楚天琪暗自一笑,到底是不懂事的小姑娘!
楊紅玉不懂事,他可是懂事。想着和丁香公主即將分手,想着再也聞不到那丁香花香,佳餚美酒都味同嚼蠟。
人本就怪,愛情更怪,無論武功再高,內力修為再深的人,一旦愛情侵入也無法抗拒,而且愈抗拒,愛情就來得愈猛烈。
因為主人沒有用餐,各人又有心事,所以早餐匆匆了事。
唯有楊紅玉是吃了一個足飽,站起身來,指着丁香公主的碗道:“你怎麼胃口這麼不好?莫非是有什麼心事?”
丁香公主臉驀地一紅,幸喜有面巾遮住,還不惹人注目。
金海浩輪椅滾出桌端,拱手道:“桃花園款待不周,望諸位見諒!”
四女子聞聲,立即上前打開廳門。
金海浩此舉大有下逐客令之嫌,難道桃花園出什麼事了?
楚天琪眉頭一皺,心念疾轉。
金海浩輪椅搶先駛到廳門旁:“諸位請!”
楊紅玉蹦跳先行,楚天琪、丁香公主和四名青衣侍衞隨後走出廳門。
廳門邊,丁香公主趨前一步,一物塞到楚天琪手中,用輕得如同蚊嗚般的聲音道:“請到紫雲出莊來,我等着你。”
楚天琪心一熱,復又冰涼得發悸,此一別後,無有宮主和師傅之命,他豈能去紫雲山莊?
踏步出廳,更是悚然一驚。
昨日滿園繁花,一夜之間,竟已是花木凋零,敗葉滿地!
觸景傷情,心中頓生孤寂憂鬱之感。
楊紅玉卻大聲吟道:“西風昨夜過園林,吹落黃花遍地金……”
話音未了,一陣風過,黃葉隨風飄曳,西風蕭瑟,寒氣迫人,更顯出一片令人傷感的淒涼景象。
桃林九宮八卦陣式已經拆除,一條落葉石道直通桃花門好。
“諸位請!”金海浩卻是滿面春風將眾人送至門外。
見這位賭王的神態,又不象是桃花園賭莊出了事兒,難道會是楊玉……
楚天琪再是聰明也猜不透其中奧妙。
園門外,馬匹已經備好。
左邊五匹全是雪白的駿馬,領頭的是雪玉神駒,顯然是丁香公主和四名青衣侍衞的坐騎。
右邊的兩匹是潑墨也似的黑馬,渾身上下,從頭到尾,連一根雜毛也沒有,既高又大,鍾駿異常。馬是黑色,配的卻是紅鞍,金絲垂掛,華貴已極。
金海浩指着黑馬對楚天琪道:“烏龍和青風兩匹御馬已被葉清風和餘龍騎走了,這兩匹馬雖不是御馬,卻也是大宛國來的良種馬,保管不會比那兩匹御馬差上分毫。”
楚天琪拱手道:“謝金莊主!”
金海浩在輪椅上抱拳環場:“諸位一路順風!”
七人分別躍身上馬。
楊紅玉在馬背上直起身子,扭頭對金海浩道:“金莊主,後會有期!今日解毒救命之恩,日後定當報答!”言罷弓起腰身,猛踢馬刺。
“咴——”黑馬一聲質嘶,突地蹬蹄往前一躥,如,同利箭飛出,而又比利箭更急更快!
楚天琪的坐騎見夥伴已經奔出不覺性急,未等主人發出命令便長嘶踢蹄而起。
“咴——”楚天琪一聲沉喝,兩手勒緊絲繩,雙腿緊夾馬肚,挺身直立在鞍上,胯下坐騎斜揚着頭,作個飛旋,然後人立在地上,好騎木!
丁香公主一雙含情脈脈的眼睛瞧着楚天琪,她知道他這一手是為她而顯露的。
雪玉神駒神通人意,見主人根本沒有動身的意思,便凝蹄不動。
六騎也就立在原地未動。
客人未走,主人不便進去,於是四名女子也簇擁着金海浩立在園門內未動。
靠近丁香公主的育衣侍衞見狀,歪頭輕聲道:“公主,該動身了!”
丁香公主心一震,輕抖絲繮,雪玉神駒緩緩邁開四蹄。
黑馬也極為靈性,剛才吃過一虧似乎已知道了主人的心思,便知趣地貼近雪玉神駒,邁丹小步行走。
一行六騎踏上青石小道,緩緩消失在轉道門。
金海浩詩楚天琪等人在道日消失後,立即下令道:“毀去桃花園,準備車隊,立即撤走!”
四女子面露驚異。
白衣女子問:“主公,這……是為什麼?”
金海浩沉聲道:“不必細問,照辦就是。”
“是!”四女子齊聲應喏。
金海浩凝頓片刻又道:“我帶你們去一個地方。”
“哪兒?”四女子齊聲問。
“回京城。”金海浩緩緩吐出三個字,臉上掩不住的興奮。
“啊!”四女子發出一聲歡呼。
楚大琪和丁香公主並騎走過金元城,四名青衣侍衞緊隨其後。
賭莊所有的門都敞開着。
賭莊所有的老闆和夥計都在門口侍立着。
街上瀰漫着一種陰鬱傷感的氣氛。
昨夜有消息傳來,天下第一賭莊桃花園被人挑了!
天下第一賭莊桃花園將再不復存在。
這意味着什麼?
金元賭城將再也得不到桃花園的庇護,金元賭城將從此走向衰敗、沒落和死亡。
因此金元城內所有的人都感到驚恐和不安。
因此此刻所有的人都以恐懼和困惑的眼光,迎接着這一隊從桃花園中凱旋出來的賭客。
楚天琪和丁香公主並不知其中原委,他們沉浸在自己的憂傷中。
街頭的氣氛更增添了他們的優傷,兩相離別的憂傷!
沉重刺耳的馬蹄聲,敲在他兩人的心上,也敲在金元城賭莊老闆的心上。
在賭莊老闆的眼裏,金元城這條麻石街道竟是如此漫長,彷彿沒有盡頭似的,那踏在心坎上的馬蹄,似乎要將他們踩扁,踩碎,踩成肉漿。
在楚天琪和丁香公主的眼裏,金元城這條麻石街道竟是如此短,坐騎儘管走得非常非常的慢,眨眼之間,已出城三里,又到了分手之處。
到鵝風堡,穿走沙日嘴,應該往北。
去紫雲山莊,走石場宮道,應該往南。
南和北,兩個截然不同的方向,兩條完全相反的路。
坐騎佇立在叉道口。
兩情繾綣,依戀難捨。
一位皇室公主,一個江湖殺手,一場血雨橫飛的遭際,一次心有靈犀的相逢,今日分別,不知明日又是一番什麼景象。
也許還有重逢的機會,也許這就是永別。
“公主!公主……”青衣侍衞在一旁輕聲催促,“該動身了!”
丁香公主和楚天琪四目相視,欲言不能,欲走不忍,默然坐立馬上,青衣侍衞的話根本不曾聽見。
此時,“得得得得!”北面道上一溜黑煙飄逸而來。
黑馬,那是楊紅玉騎着黑馬折程回來了。
見到夥伴轉來,楚天琪胯下的坐騎忍不住發出一聲歡嘶。
這一聲嘶嘯,把楚大琪和丁香公主從夢吃中驚醒,楚天琪扭回頭去。
黑馬來近,人立,馬嘶。
楊紅玉在馬背上嚷道:“喂!你們告別完了沒有?天下無不散的宴席,你們也該分手了吧!”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楚天琪心一沉,眼中滿是苦楚。
楊紅玉撥轉馬頭擦過丁香公主的身旁,沉聲道:“你我都是已定親之人,休要做白日春夢,還是聽天由命吧!”
她聲音不大,但周圍的人卻都聽得十分清楚。
聽天由命!丁香公主全身一顫,眼中猝然湧上兩顆晶瑩的淚珠。
兩人同時撥馬頭,磕馬刺,猛抖絲繮。
七騎頓時分成兩起。
五匹白馬向南,馳向紫雲山莊。
兩匹黑馬向北,馳向鵝風堡。
誰也沒回頭,都在埋頭催馬,彷彿是急於要拋掉對方,拋得愈遠愈好。
敢情他們都已拿走主意:聽天由命!
拼命地催馬,一刺緊跟一刺,馬肚上已是刺印累累。
黑馬被激怒了,瞪圓了雙眼,發瘋似的狂奔,拼出命來也得讓主人瞧瞧自己的能耐!
鐵蹄踩在路面上濺起一串串火星。
石塊在鐵蹄下痛苦呻吟。
日近午時。楚天琪和楊紅玉已策馬跑過了五十里荒山嶺地。
前面就是沙口嘴。
沙口嘴前後五十里荒山野嶺,楚天琪為了儘快趕到鵝風堡,便抄了這條捷徑,路雖不好走,卻近了許多,照這樣,不到太陽落山便可到鵝風堡了。
“沙口嘴!到沙口嘴了!”楊紅玉在馬背上拍手叫道,“楚大哥,這沙口嘴沙風店裏的烤野嗚,味道好極了,肉又鮮又嫩,外焦內軟,油而不膩,酥香可口……”
楚天琪放慢了坐騎速度,坐在鞍上唬着臉不説話。
一路上,他都不曾開過口。
楊紅玉催馬近前:“怎麼?你戒暈了?你是吃齋的俗家和尚?”
楚天琪仍不吭聲,策馬至道旁的一條小溪邊,跳下馬背。
楊紅玉在馬上瞪圓雙眼:“喂!你下馬乾什麼?前面就是沙口嘴,咱們到沙風店去好好吃上一頓野味,那老闆娘跟我熟得很呢。”
楚天琪摘下掛在馬鞍上的布囊,拍拍馬背,讓馬自己去吃草休息,他卻將布囊打開鋪在溪旁草叢上。
“吃吧,吃完了,咱們繼續趕路。”楚天琪指着布囊上的幾個饅頭道。
“唷!讓本姑娘吃這種冷饅頭,你可真是大方!”楊紅玉直身馬鞍上大聲叫嚷。
楚天琪沒應聲,伏身溪旁捧手溪水喝了幾口,拿起一個饅頭坐在布囊旁就啃。
“你這個木頭人!有店不去吃,偏要在此啃冷饅頭,真是笨,你不吃,可我要吃,前面見!”楊紅玉落身鞍上,拍馬向前。
楚天琪一聲不響,腰旁收起布囊,掉頭就走。
“哎……”楊紅玉撥回馬頭,“你要去哪兒?”
“既然你不要送,我就不送了,好在鵝風堡已經不遠。”楚天琪邊説邊走向在溪邊吃草的黑馬。
楊紅玉從馬背上飛身躍下,氣呼呼地搶步到楚天琪身旁:“喂!我什麼地方得罪你了,你要這麼整我?我們為什麼不能去店裏吃飯?”
楚天琪瞅着她道:“店裏人多,我怕你又招惹是非。”他説的是真心話。
她捉住他的手臂:“楚哥哥,我聽話行不行?到了店裏你叫我站着,我就不坐着,你叫我不説話,我就當啞巴……”
他臉色一沉,摔開她的手:“你別煩我行不行?現在我只需要安靜,好好的靜一靜。”
這才是他不願去店的真正原因。
她小嘴高高翹起,滿臉的不高興:“我知道,你還在想那位丁香公主!”她是一言中的。
楚天琪突然爆發地:“你不要胡説八道!你再要胡説,我馬上就回去!”一股莫名其妙的躁火湧上他的胸間。
她被他的態度所嚇倒,愣了愣,隨即奪下他手中的布囊往地上一扔,一屁股坐下,從布囊裏抓出一個冷饅頭:“吃!就吃這冷饅頭!你當我是皇宮公主,府門千金,嬌生慣養的麼?”
楚天琪抓起未吃完的饅頭,背向她在溪邊坐下。
她咬了一口饅頭,又冷又硬,眉頭一皺,硬吞下去,一本正經道:“本姑娘風裏來雨裏去,什麼苦沒吃過?不象那些公主、千金是温室裏的花兒,見不得風雨,管看不管用,只配得那些個泥捏的公子爺們,本姑娘才是江湖浪子、鐵血殺手妻子的料兒……”
楚天琪不説話,歪着頭咬着饅頭,那神情比手中的冷饅頭還要冷。
楊紅玉望着楚大琪的背影住了口,秀眉蹩得緊緊的。
這個鐵石心腸的無情男人!該死的負心漢!寡義的薄情人!
驀然問,秀眉舒展,冷臉綻笑,她想起了金海浩説的話:“你爹留下話來,要你好好聽楚壯士的話,跟他回鵝風堡。”
爹爹為什麼留下此話?
爹爹為什麼放心把自己託付給楚天琪?
難道爹爹已知楚天琪替自己赤身排毒之事,所以放意先行?
對,一定是這樣。
既然是這樣,自己就不能和楚天琪這麼冷冰冰的回去,一定要做出個親親熱熱的模樣!
突然,她彎腰發出一聲尖叫:“哎晴!哎唷唷……”
楚天琪緩緩轉過身:“怎麼回事?”聲音仍是那麼冷冰。
“肚子痛,哎唁!痛死我了……”她又叫又呻吟,痛的淚花都溢出來了。
楚天琪右手遙遙一招,然後站起身來,近前收拾好布羹,對她説道:“咱們走吧!”
“走?”她睜圓秀目“哎晴,痛……我這樣子怎能騎馬?”
楚天琪牽過兩匹黑馬:“別裝蒜了!剛才我已用天罡指點過你的腹穴了,如果是肚痛,應該沒事了,上馬吧!”
“點過穴道了?哦,真……的不痛了。”楊紅玉接過絲繮躍身上馬,心裏卻暗暗罵道:
“該死的天罡指!該死的隔空擊穴法!”
楚天琪冷冷一笑,躍上馬背,剛才他根本沒出天罡指,實際上他的功力也未達到以指氣代劍,隔空擊穴的地步,他只是虛指一指,以試真假,不想楊紅玉竟中了他的道。
楊紅玉拍馬前衝,楚天琪緊跟其後,但兩騎間保持着二丈開外的距離。
兩騎繞過沙風店棧,穿過沙口嘴,直奔鵝風堡。
楊紅玉眼珠溜溜一轉,手在馬脖上一戳,馬前蹄一額,身子往前一竄,險些栽倒!
楊紅玉咬咬牙,雙手一鬆,身子從馬鞍上拋起。刷!楚天琪從馬背上彈出,斜線飛向楊紅玉。
儘管楚天琪速度很快,但在倉猝之間,又是行進之中,所以仍是慢了一步。
“咚!”楊紅玉重重摔在碎石地上,頓時昏死過去。
楚天琪抱起楊紅玉,她後腦和左腿都流着血,人已昏厥,摔得確是不輕,這一砍可不是裝的!
他取出應急藥品,撕下一幅衣襟,將她傷口包紮起來。
楊紅玉悠悠醒來,發現自己躺在楚天琪杯中,不覺抿嘴一笑,苦肉計終於成功了。
楚天琪眉頭一皺:“你覺得怎麼樣?”
她笑着輕聲道:“沒什麼,只是不能騎馬……”
楚天琪頓覺為難,該怎麼辦呢?
楊紅玉又輕聲道:“這裏離鵝風堡已經不遠,你就只好抱着我同乘一騎回去了。”
楚天琪臉色一沉,這個可惡的小丫頭!
但是她傷得這麼重,確是已不能獨自騎馬,難道就把她扔在這荒山野嶺之中?
十天限期已到,若不把楊紅玉送回鵝風堡如何向師傅交待?
昨夜那個論琴音者是否真是楊玉,會不會是金海潔有意哄自己?
想到這裏,他不覺幾分焦慮,幾分憂鬱。
楊紅玉蜷縮在他懷中,卻是抿嘴在笑。
爹爹和娘見到自己和楚天琪的這種親熱模樣,不知會有何想法?
見到娘後,就告訴娘,自己和楚天琪已是“生米煮成熟飯”,要娘取消那樁荒唐的玉蟬婚約。
如果娘不肯取消玉蟬婚約,就去找三外公凌志遠哭訴,保準能成。
想到此,她開口道:“楚哥哥,天色不早,咱們快走吧。”
楚天琪思忖片刻,嘆口氣,戴上竹笠,抱着楊紅玉踏上馬背,然後一手抱着楊紅玉挽住絲繮,一手牽着另一匹黑馬的繮繩,開始向鵝風堡進發。
馬鞍輕輕的顛波着,血從楊紅玉後腦上的布紮帶裏往外浸。
楚大琪不得不放慢了坐騎的速度,手臂稍稍用力摟緊了受傷的楊紅玉。
楚天琪認為,此時他只能這麼做。
換了其它任何一個人,此時也都只能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