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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有沒有人說你這個人很變態?”麥嘉璇趴在後車座上,蹺高被他扭疼的腳,訕訕然的表情映在窗玻璃上。

    楚振灝擰緊眉頭,一張俊顏臭得可以。

    他不吭聲,甩上車門,開了音響,任爵士天王強尼哈特曼的聲聲細語充斥了整個車廂,《MyOneAndOnlyLove》努力營造出纏綿悱惻的情境。

    嘉璇奇怪地偏過頭來。

    看楚振灝發動車子,看吉普車在筆直的車道上平穩行使,一板一眼,一如他此刻緊抿的唇線。

    “呵——”她笑起來,小手攀住駕駛座靠背,探出骨碌碌不安分的眼,“沒想到你的愛好這麼特別,喔?”

    他手扶方向盤,臉色陰鬱難看。

    “原來你是需要這個東西來控制你的脾氣啊。”她跪在車座上,下巴枕著手背,一臉的善體人意,“可是,你不覺得這樣子太壓抑了嗎?”

    明明是一頭暴躁大恐龍,卻偏偏要學那乖順的小綿羊,嘖嘖,眼前這個男人也太可憐了吧?

    楚振灝哼一聲,繼續保持沉默。

    她翻個白眼,覺得無聊,隨便哼著《MyOneAndOnlyLove》的調子。車行緩慢,陽光正好,如果不是光著腳丫子,她會覺得更愜意。

    唉!可憐的白皮鞋喔。

    不過,被他扔掉鞋子總比被他跺掉腳指頭要好,是不是?

    嘻嘻!呵呵!

    “請你不要隨便荼毒別人的耳朵。”前方傳來沉悶的指責。

    “咦?你終於肯說話了?”嘉璇眨眨眼,湊過來。

    楚振灝嫌惡地用指尖頂開她的額頭,“坐好。”

    他命令她。

    她偏不。大半個身子掛在椅背上,斜臉,紅唇幾乎貼上他的耳朵,“你從來沒有像剛才那麼生氣過,是不是?”

    她刻意壓低的聲線輕輕劃入他的耳朵,敏感的耳垂被近在咫尺的呼吸烘暖了,那慵懶的語調彷彿生了牙齒的春風,一路暢通,灌入耳道,輕齧耳膜。

    “你這個人哪……”她嘆息,“屋子要一塵不染,步子要一絲不亂,面子要一成不變,說話要一錘定音,做事要一馬當先,為人要一清二白,妄想要一步登天,其實是……”

    他身子一僵,略略偏開頭去,“你有完沒完?”

    她笑而不語,亮晶晶的眼瞅著他,擾亂他的視線。

    他無奈,蹙眉,行車速度比擬烏龜,“還有什麼話你就快說。”

    她挑眉,溫柔的笑容從唇瓣擴散到眼角眉梢。

    “其實只不過是——”她低喃的語氣像是情人間的呢語,配合著強尼哈特曼的抒情獻禮,如一根細小的針,蠱惑著他的心,撩撥著他的耳,親吻著他周圍的空氣,“一……”她一字一頓,四周熱氣上升,他目不斜視,盯緊前方道路,“場……”她慢慢向後靠,拉遠他和她之間的距離,他急劇的心跳聲反而顯得過分清晰,“春……”她終於靠向椅背,換了個舒服的姿勢,他的身體如一根繃緊的弦突然失去張力,“夢……而已。”

    她說完,掩嘴吃吃地笑。

    他從恍惚中驚醒,擱在方向盤上的手,悶出滿掌溼汗。

    “你閉嘴!再吵我扔你下車。”他僵著臉,從嘴角擠出話來。

    她滿不在乎,聳聳肩,“反正已經出了御苑山莊,就算你現在扔下我,我也沒話好說。”

    他雙眸冒火,這死丫頭,欠揍、欠揍!

    忍耐著想要掐死人的衝動,楚振灝再一次剎住吉普車。

    “下去。”

    她雙手抱胸,巍坐不動。

    他回頭,對她吼道:“叫你下去你聽見沒?”

    她“嗤”的一聲笑了,“我自然是會下去的,不過,在你沒有說出你找我的目的之前,我不會再給你下次見我的藉口。”

    轟!楚振灝腦門充血,氣怒攻心。

    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不知羞恥、毫無自知之明的人?

    他的臉紅一陣,白一陣,半晌,才咬著牙說:“你以為我很想見你嗎?若不是你爸千求萬懇,你就算倒貼給我,我也懶得看你一眼。”

    他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一點受到了麥教授的青睞,在他提出要拒絕接受此項重任的時候,教授居然放低身段,苦苦請託。

    於是,他又做了第二番努力。原本也沒抱太大的希望,只是儘儘人事而已,卻沒料,他居然連說出此行目的的機會都沒有,就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這個丫頭惹怒。

    好,現在,他認輸,他放棄。

    他承認自己無能,他愧對教授的託付,他沒有辦法做到喉嚨裡卡住一根刺,卻還不吐不咽,微笑如常。

    “你別說得跟真的一樣,老頭子會為了我求人?”臉上的笑容維持不下去了,麥嘉璇閃爍的眸子藏不住受傷的痕跡。

    瞧,他說得有多麼冷酷,倒貼他也懶得看她一眼。

    她早就該知道,自己在他心目中有多麼的不齒。

    寒從腳底起,那光著的腳指,根根,彷彿都在嘲笑她的無知。

    她陡然間哽住的話語,令他憶起教授的良苦用心。

    天下父母心,在麥教授的眼裡,無論多麼叛逆的兒女,也是值得他們用全身心去呵護的吧?就像當年的星河,無論他有多壞,多彆扭,無論多少人對他失望、唾棄,而她,始終將他溫柔地呵護在掌心。

    十年前,星河能夠做到的事情,十年後,他為什麼做不到?

    楚振灝的目光柔了、軟了。

    他伸手,按住她欲擰開車門的手。

    “你爸爸沒有放棄你,他將你交給我,我也不會放棄你。”

    是了,這就是他找她的目的。

    他是受人所託,忠人之事。

    然而,她最不需要的就是老頭子所謂的憐憫。

    麥嘉璇深吸一口氣,挺直脊背,“你可以不放棄我,然而,我選擇放棄自己。”

    可惡!振灝覆在她手上的手加重了力道,“別高估自己。年輕的時候,每個人都可以選擇叛逆,但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回頭。”

    就像他,若不是遇見星河,他不敢想象自己會淪落到何種地步。

    “何況,”他的眼神落在她的白棉裙上,“你並沒有完全放棄自己。”她心裡還有重要的人,她還會在那個人面前掩藏部分真實的自己。

    即便,她和那個人的關係有可能不被世俗接受。

    “剛才那個人就是邵什麼衡?”他突然想起。

    那天,在酒吧裡遇見的幾個不良少年,他們要找的人是叫邵什麼衡吧?

    “是邵志衡啦,笨蛋。”嘉璇瞪他一眼,驀地又忍不住笑,“你說他是志哥?拜託,他哪一點像黑社會老大了?他樣子夠酷麼?他打架夠狠嗎?他開車的速度夠快嗎?他說出來的話夠勁爆嗎?“

    她一個一個問題丟出來,他的表情一點一點變得難看。

    原來,她的金主不止一個。

    莫名的,他感到一絲不快。

    他忽然湊到她的面前,嘴角漾起笑意,閃亮的瞳眸裡隱著某種危機,“我知道了,你喜歡速度?喜歡勁爆?喜歡刺激,是不是?”

    他故意說得很慢、很慢,看她膝蓋發軟,看她戒備緊張。

    “是、是又怎麼樣?”嘉璇退縮、遲疑,感覺到他的手像一爐火,熊熊包覆著自己。

    為什麼一切都變了?原本不是她在挑逗他的嗎?

    她再退,脊背抵著車門,眼前的男人讓她覺得迷惑。他或許正直,或許冷漠,可能在其他人眼裡,也是優秀的。

    然而,在她的眼中,他易怒,他善變,而且,他危險。

    她無路可退,他繼續逼近,龐大的暗影籠罩著她,他的呼吸噴進她的胃裡。

    她顫抖著,感覺到某種陌生的情緒在搔動,直覺有什麼要發生了。他帥氣的臉在她眼前放大,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她感到呼吸困難,彷彿他是要吻她了,而她,竟然不想閃避。

    她閉上眼睛。

    他的唇逼近,快要碰到她的……

    她口乾舌燥,緊張得要厥過去。

    “那麼,我們再來比一次——飛車。如果你輸了,就給我乖乖地坐在家裡複習!”

    迫近的唇瞬間移開,吉普車又平緩地向前滑去。

    麥嘉璇倏地繃直身子,失速的心跳,如撞毀的飛車,一度停止。

    小人!

    楚振灝是真正的小人!

    麥嘉璇咬著筆頭,瞪著攤開在自己面前的習題簿,慪得要死。

    飛車耶!

    誰會想到平安街的飛車女王居然會輸給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古板小子?

    她捶胸,她頓足,她悔不當初!

    “怎麼了?不會做?”楚振灝英俊的面龐好比笑面虎。

    她咬牙瞪他,半晌,從齒縫中擠出聲音:“剛才的……不算,我們重新比過。”

    他搖頭,眸中笑意加深,“怎麼可能?說了比飛車的,你也同意了。說過的話要算數。”他溫和的語調好像在鬨鬧彆扭的孩子。

    她氣惱地拍桌子,“飛車就飛車,為什麼去玩雲霄飛車?”

    提起來就火大。

    這男人是鐵打的啊?連坐三圈,還沒事人一樣,害得她一下來就大吐特吐。這比的是什麼呀?

    “雲霄飛車不是飛車?”他挑眉反問。

    她啞言。

    他好心情地拍拍她的肩,“不要不服氣,這好比你站著投籃,球進筐的道理是一樣的,我們一人一次,算扯平了。”

    誰跟你扯平了?

    她翻白眼,上次他只不過是接了一封告白信而已,而她這一次,卻是輸掉了一整年的時間。

    虧大了。

    麥嘉璇捧住腦袋,一臉哀怨。

    “不要發呆。”楚振灝伸指彈她額頭。

    “喂,你別太過分啊。”她瞪死他。殺殺殺,用眼刀解屍、剖腹、剜心。

    “不要奸笑。”長指再度親吻她光潔的額。

    這一次,她氣極反笑,睞睞眼睛,雙手交疊,聲音異常溫柔:“你從沒帶女孩子回過家?”

    他一怔,本能地點頭。

    “那你又為什麼肯帶我回家?”她撐住下頜,笑得越發動人,“你——不會是喜歡上我了吧?”

    楚振灝哭笑不得。斂容,曲指,賞她一記爆栗,“做、功、課!”

    嘉璇倏地站起來,氣得發抖。

    “你幹嗎?”他眯眼,周身散發危險的氣息。

    她垂在身側的手握了松,鬆了握,最後,從嘴裡吐出幾個單字:“上、廁、所。”

    他側身,讓開路。

    嘉璇慢吞吞地走進洗手間,在關門的瞬間,她聽見他冷漠的聲音,“今天的作業不做完,就別想回家。”

    “不回家就不回家。”她從門縫裡瞪他一眼,用力摔上門。

    四周的空間一下子變得狹小,可擺設依然簡單有序。

    死老頭!挖到寶了。

    她恨恨地踹一腳馬桶。

    怎麼辦?

    那傢伙軟硬不吃。

    她用什麼方法才能逃離魔掌?

    一分鐘、兩分鐘……時間在她呆怔的眼前緩緩流逝。

    “砰砰……”敲門聲單調有禮。

    她回神,煩惱地扯扯頭髮。

    “小麥——”

    她火大,用力拉開門,“說了不許叫我小麥!”

    他淡淡地瞥她一眼,轉身,留下話:“你可以叫我小楚,我沒意見。”

    “小楚?”她撇撇嘴,忽然間眼睛一亮,衝著他的背影問:“那我可不可以叫你小灝?”

    他腳步不停,“隨你。”

    她嘻嘻一笑,拖長的尾音帶出最後一個字:“……子!”

    小耗子?

    楚振灝驀地頓步,搖搖頭,失笑。

    她挑釁地揚眉,等著接招,卻只見到他走向書房的背影。

    嗟!沒意思。

    嘉璇無聊地坐下來,繼續盯著練習簿發呆。

    過了一會兒,她轉頭,瞪著書房沒關上的門,發呆。

    再過一會兒,目標:天花板;事件:還是發呆。

    最後,她無奈地發現,做習題才是此刻最佳殺時間的方式。

    一小時過去。

    麥嘉璇捧著腦袋,抓著頭髮,自來筆芯如螞蟻艱難地爬過題山書海。她很懷疑,楚振灝是不是腦子有病?

    要一個掉車尾的問題學生在一夕之間成為解題高手,這根本就是不可能之任務嘛。

    咻——兩小時飛去!

    嘉璇兩眼呆滯,目光無神。她恨恨擲筆,瞄一眼毫無動靜的書房。

    那傢伙不會是在裡面睡死了吧?

    眼珠子骨碌碌地轉了一圈,躡手躡腳地起來,她很慶幸,自己選擇在客廳茶几上寫作業,這樣逃跑起來也比較方便。

    緩步挪往大門,手已經覆上門把。

    只需輕輕一扭,她便可以逃離這令人窒息的無菌空間!

    麥嘉璇慢慢勾起唇角,微眯的瞳眸極力掩住興奮眸光,不敢表現得過分得意。心在跳,手在抖……

    咦?

    她傻眼。

    手握緊,用力扭動門把。

    奇怪!她使勁扭,她使勁開!門卻毫無動靜。

    啊?嘉璇瞠目,門鎖不會在這關鍵時刻罷工了吧?

    她用腳頂住門——再扭。

    門還是無動於衷。

    Shit!這什麼怪門?她抬腳踹,她用力敲。

    她氣憤、她沮喪、她鬱悶得發狂。

    天哪,這就好比精心設計了好久的逃犯在越獄的最後一刻失敗一樣。呃,不。逃犯是罪有應得,而她又是招誰惹誰了?嘉璇欲哭無淚。

    咻——又是一小時飛去!

    楚振灝面前的橡木書桌上按住一隻小手,練習簿以投擲飛鏢的方式筆直射入他的視線,“啪”的一聲,好死不死地打中他手上攤開的畫冊。

    嘉璇得意。

    振灝凜容,抬眼瞪她。

    她心中窩著火,毫不客氣地瞪回去,“怎麼?不認識了?”嗟!才三個小時而已,他不會忘了自己正非法拘禁著一個花季少女吧?

    振灝抿緊唇,抑住怒火,嫌惡地掃去為難了她幾個小時的練習簿。

    “好!丟得好!”嘉璇拍掌,“我比你更討厭那個東西。”

    她腳跟一旋,向外走兩步,又像想起什麼來似的,轉頭,笑眯眯地指著自己,“如果你能把我也丟出去,那就太感謝了。”她挑眉,定定瞧住他。他頭也不抬,仔細檢視著寶貝畫冊,半晌,確定畫冊無恙,他蹙緊的眉頭才漸漸舒展開來,“小麥!”

    MyGod!

    嘉璇拍額,備感無力。

    知道這人固執,要他改口,不比登天還難,也難如登珠穆朗瑪了。但她有不理的權利,是不?反正她才不是什麼大豆小麥之類的東西。

    她抬腳,繼續往外走。好吧!沒什麼關係。不就是一把密碼鎖嗎?沒什麼了不起。大不了她報警,告他綁票。

    就這樣!

    她邊走邊想。

    “肚子餓了吧?”楚振灝終於從沾住屁股三個小時之久的椅子上站起來,小心地將畫冊擺進書櫃裡。

    嗄?他在說什麼?問她餓不餓?

    她沒有聽錯吧?

    嘉璇懷疑地止住腳步,擺出洗耳恭聽的樣子。

    他淡淡瞟她一眼,俊挺的身子與她擦肩,“已經晚了,吃過飯再回家吧。”

    很晚了嗎?嘉璇瞄一眼一地昏黃的日光,恍然大悟。

    對喔!她從早上出門,再到遊樂場坐飛車,然後大吐特吐,一直到現在,還是粒米未進。空空如也的五臟廟沒有鬧革命,已經算是很給面子了。

    她不自覺地摸摸肚子,哀嘆!

    “你喜歡吃什麼?”低沉渾厚的嗓音切斷她的自艾自憐。

    “我喜歡的東西多了,”她不假思索,“三明治、奶油土司、培根……”想起來就流口水耶!不過,做西餐會不會太為難他了?她偷瞄他一眼,“如果有蛋炒飯或者是涼麵之類的,也行。”

    看在帥哥肯下廚的分上,委屈一下口腹之慾也是可以的。

    “知道了。”楚振灝點一點頭,走進廚房。

    嗄?就這樣?

    嘉璇傻望著他。

    日光透窗,淡白的光影被廚房的這一面牆擋住一半,使他的背影看起來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他的肩很寬,頎長的身影攏在光圈裡,即便是穿著普通的白襯衫,也顯得英氣勃發。

    嘉璇瞧得失神。

    長這麼大,除了死老頭之外,還從來沒有哪個男人肯為她洗手做羹湯。尤其是像楚振灝這麼帥氣驕傲的男人。

    她心裡蠕動著小小的虛榮,微笑著的臉燙了。

    “吃吧。”幾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楚振灝已經將方便碗推到她的面前。

    “這麼快?”她瞠目。望著眼前熱氣騰騰的速食麵,張口結舌!“這……這就是你說的吃飯?”她還不太確定。莫非,這是餐前開胃面?

    “沒錯。”楚振灝慢條斯理地睇她一眼,慢條斯理地拆開方便筷。

    他明明沒有笑,但她就是覺得他的一舉一動極端刺眼。

    她手按餐桌,表情僵硬,“那你為什麼還問我喜歡吃什麼?”

    害她差點被他突來的溫柔所迷惑。

    他吃麵的動作不停,“問你只是禮貌,再說,我家裡除了速食麵什麼都沒有。”

    他說得理所當然,她氣得七竅生煙。

    咚!麥嘉璇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第一次嚐到被人氣到爆卻無話可說的痛,痛到不行,而且很慪。

    “喂。”她用指節敲著桌面,“你除了暴怒和姦笑之外,到底還有沒有第三號表情?”

    她開始懷疑,自己如果不先氣死他,要不了多久,她就會在他面前英勇陣亡。

    “一個人如果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楚振灝挑一口面在嘴裡,慢慢咀嚼。想起自己幾度在她面前失控,嘴角不由得向上挑起,搖搖頭,道:“其實很難……的確很難。”

    他突然轉移話題,讓她不知說什麼才好。

    怔了半晌,只好賭氣似的拆開方便筷。速食麵的香氣迅速填補了她與他之間的距離,氤氳霧氣裡,他嚴肅的面龐顯得有些模糊,空氣沉悶得令人食慾全消。

    “你沒參加任何補習班嗎?”楚振灝突然問。

    “我根本沒有打算重考,參加什麼補習班?”她沒好氣。

    死不肯放棄的那個人是老頭子好不好?

    “你的程度比麥教授說的要差很多,現在,不是你打不打算重考的問題,而是,你拿什麼去考?”他只說事實,談不上輕蔑,但無可否認的優越感還是不容掩飾。

    他用十分鐘就可以做出來的習題,她卻用了三個小時,答案正不正確已經不重要了。

    “那很好啊,你可以去跟老頭子說,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嘉璇低頭吃麵,含糊的語氣帶著濃重鼻音。

    她原本應該高興的,可不知道為什麼,他有意無意中流露出的憐憫,讓她有些……不愉快,彷彿她和他之間隔了多遠的距離。

    “如果實在不想讀書,就不要勉強了,還是找個正經事做做要緊。”振灝蹙眉,考慮著該如何說服她離開那個“金主”。

    他對她談不上有多好的印象,但為了麥教授,他至少也應該稍盡綿力。

    “你的意思是說我不正經?”嘉璇冷笑,總算是入正題了。

    他遲疑片刻,露出制式笑容,避重就輕,“青春期叛逆,很多人都經歷過。”

    她不以為然地撇撇嘴,這人連虛偽都跟老頭子有得一拼。

    “如果你喜歡工作的話,我可以試著和教授談談。”

    “不用你操心,我的程度是不好,可有你這個好老師啊。”嘉璇眯眼,臉上掛著假笑,手中握的方便筷彷彿跟速食麵有仇。

    “這樣——也好。”楚振灝並不堅持。吃完最後一口面,他拿起餐巾,擦擦嘴巴,“既然你有心學習,就要守我的規矩。每個星期多加兩堂課,週末不放假,把你捺下的功課補起來。怎麼樣?”

    “嗄?”嘉璇瞪眼,原來話題繞來繞去就是為了這個?她氣死了,擲筷,“楚振灝你這個小人!”

    “叮咚!”門鈴響。

    振灝起身開門。

    嘉璇馬上自動消音,側目瞄他輸密碼。

    門扉緩緩開啟。

    “Yes!”她握拳,低喊。

    他彷彿是聽見了,抱著快遞紙盒進來,門在他身後關閉。

    他筆直走向她,直視她的視線黝暗深邃,她抓抓頭髮,感覺他高大的身軀好有壓力。她竟然有些怕他,耳根子一下子熱了,胸口也熱了,坐立不安……是因為心虛嗎?

    “哈,在這裡!”她慌忙起身,繞到餐桌的另一面,拾起被自己拋擲的筷子。

    他站在她的座位旁邊,等她歸位。

    她握著筷子,東瞄瞄,西瞅瞅,心裡轉著念頭,不知道這毫無紳士風度的楚振灝知道她偷記了他家的開鎖密碼,會怎麼對付她?

    灌辣椒水?坐老虎凳?鞭屍?

    哇!

    她渾身發抖,想象著電影裡古惑仔們最後的下場。

    “你發什麼呆?”楚振灝不耐煩了。

    “嗄?”嘉璇嚇一跳,回過神望著眼前一表斯文的男人,傻笑。

    呵呵,她大概是打鬥片看多了吧?

    “坐下來。”

    “喔。”她踅返,在他的眼皮底下乖乖坐好。算了算了,看在自己馬上就可以逃脫樊籠的分上,就暫時不與他計較了。嘉璇微笑著,大大方方地想。

    “脫下來。”楚振灝蹲下來,命令她。

    “嗄?”嘉璇不明白。

    “我叫你脫下來。”他重複一句,視線往下……一直往下……

    她直覺地跟著他垂眸觀察,衣領、胸口、腰、小腹……

    褲子?

    哇咧!

    “你想幹嗎?”她繃緊身子,戒懼地瞪著他。

    “別亂動!”他伸掌,鉗住她意欲踹向他的大腿,溫熱的觸感隔著白棉裙傳遞到她敏感的末梢神經。

    她寒毛豎起,心跳加速。

    天哪,他、他到底想幹什麼?

    她掙扎,抓起手邊的物體砸向他。

    咚!擊中!方便筷。再來,方便碗,哈哈,又中!

    她跳起來,衝向大門。

    “該死的!瘋女人,你到底想幹嗎?”他大聲吼,探掌抓住她。

    她在他掌心裡又叫又跳,“放開我啦,死淫賊臭淫賊!”

    嗚嗚……她錯把老狼當成豬了啦。

    “你、在、說、什、麼?”他掐緊她的胳膊,用力搖晃她。

    她晃得頭暈,心裡直想著完了完了。

    無意中瞥他一眼,等等,那是什麼?

    她瞠大了眼。

    不會吧?

    她停止顫抖,呆愣半晌,才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大笑。

    “喔呵呵……你、你……”這太有趣了吧?

    楚振灝嘴角抽搐,面色陰鬱。混合著湯汁的麵條掛在他的頭頂上,一根根如沒有修剪的非洲人捲髮。

    麥嘉璇不笑了,她望著他,心底著實難受。

    她想到他是多麼要面子的一個人;她想到他的潔癖;她想到自己弄髒了他的車墊時,他那心痛的眼神。

    “我……其實我……”唉!其實她不是故意的呀。

    可這句話,為什麼就那麼難以說出口?

    楚振灝用力抹一抹臉,有想掐人脖子的衝動。但,不可以,星河說:振灝是男子漢,振灝長大了要保護女孩子。

    他的臉陰一陣晴一陣。

    嘉璇心慌,“我、我去給你拿毛巾。”

    “不用了。”他睥睨著她,眼神冰冷,“你知道密碼,可以自己出去。”他將手上還來不及放下的紙盒塞到她手裡,“這是你的,還你。”

    說完,他轉身走進廁所,“砰”的一聲,甩上了門。

    嘉璇愣了一會兒,將紙盒擺在餐桌上,撕去包裝紙。

    他說,這是還她的東西,可她不記得他拿了她什麼。

    紙盒開啟,她凜容,裡頭躺著的,赫然是一雙鞋子。

    一雙女式皮鞋,白色的,和她先前被他扔掉的那一雙一模一樣。

    她以為他從未放在心上。

    去遊樂場的時候,他隨便丟給她一雙擱在後車箱裡的他的球鞋。鞋子太大,不好走路,他卻絲毫沒有遷就她的意思。

    她以為,他根本不會顧及別人的感受。

    可是——

    嘉璇坐下來,慢慢脫去過大的男式拖鞋,嘴角不由得漾起輕笑,原來他要她脫掉的是這個啊。

    笑容在她的眼角擴大,腳伸進新買的鞋子裡,剛剛好。

    她站起來,小心地走,怕踩著螞蟻一般。

    高跟鞋踏在大理石地磚上,聲音清脆得令人心慌。

    她頓了一頓,側耳傾聽,洗手間裡水聲嘩嘩,他一定聽不見他家可憐的地板正在遭受著非人的折磨。

    呵、呵呵……

    她笑一笑,對著新皮鞋眨眼,“其實我不見得喜歡原來的樣子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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