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沒有人説你這個人很變態?”麥嘉璇趴在後車座上,蹺高被他扭疼的腳,訕訕然的表情映在窗玻璃上。
楚振灝擰緊眉頭,一張俊顏臭得可以。
他不吭聲,甩上車門,開了音響,任爵士天王強尼哈特曼的聲聲細語充斥了整個車廂,《MyOneAndOnlyLove》努力營造出纏綿悱惻的情境。
嘉璇奇怪地偏過頭來。
看楚振灝發動車子,看吉普車在筆直的車道上平穩行使,一板一眼,一如他此刻緊抿的唇線。
“呵——”她笑起來,小手攀住駕駛座靠背,探出骨碌碌不安分的眼,“沒想到你的愛好這麼特別,喔?”
他手扶方向盤,臉色陰鬱難看。
“原來你是需要這個東西來控制你的脾氣啊。”她跪在車座上,下巴枕着手背,一臉的善體人意,“可是,你不覺得這樣子太壓抑了嗎?”
明明是一頭暴躁大恐龍,卻偏偏要學那乖順的小綿羊,嘖嘖,眼前這個男人也太可憐了吧?
楚振灝哼一聲,繼續保持沉默。
她翻個白眼,覺得無聊,隨便哼着《MyOneAndOnlyLove》的調子。車行緩慢,陽光正好,如果不是光着腳丫子,她會覺得更愜意。
唉!可憐的白皮鞋喔。
不過,被他扔掉鞋子總比被他跺掉腳指頭要好,是不是?
嘻嘻!呵呵!
“請你不要隨便荼毒別人的耳朵。”前方傳來沉悶的指責。
“咦?你終於肯説話了?”嘉璇眨眨眼,湊過來。
楚振灝嫌惡地用指尖頂開她的額頭,“坐好。”
他命令她。
她偏不。大半個身子掛在椅背上,斜臉,紅唇幾乎貼上他的耳朵,“你從來沒有像剛才那麼生氣過,是不是?”
她刻意壓低的聲線輕輕劃入他的耳朵,敏感的耳垂被近在咫尺的呼吸烘暖了,那慵懶的語調彷彿生了牙齒的春風,一路暢通,灌入耳道,輕齧耳膜。
“你這個人哪……”她嘆息,“屋子要一塵不染,步子要一絲不亂,面子要一成不變,説話要一錘定音,做事要一馬當先,為人要一清二白,妄想要一步登天,其實是……”
他身子一僵,略略偏開頭去,“你有完沒完?”
她笑而不語,亮晶晶的眼瞅着他,擾亂他的視線。
他無奈,蹙眉,行車速度比擬烏龜,“還有什麼話你就快説。”
她挑眉,温柔的笑容從唇瓣擴散到眼角眉梢。
“其實只不過是——”她低喃的語氣像是情人間的呢語,配合着強尼哈特曼的抒情獻禮,如一根細小的針,蠱惑着他的心,撩撥着他的耳,親吻着他周圍的空氣,“一……”她一字一頓,四周熱氣上升,他目不斜視,盯緊前方道路,“場……”她慢慢向後靠,拉遠他和她之間的距離,他急劇的心跳聲反而顯得過分清晰,“春……”她終於靠向椅背,換了個舒服的姿勢,他的身體如一根繃緊的弦突然失去張力,“夢……而已。”
她説完,掩嘴吃吃地笑。
他從恍惚中驚醒,擱在方向盤上的手,悶出滿掌濕汗。
“你閉嘴!再吵我扔你下車。”他僵着臉,從嘴角擠出話來。
她滿不在乎,聳聳肩,“反正已經出了御苑山莊,就算你現在扔下我,我也沒話好説。”
他雙眸冒火,這死丫頭,欠揍、欠揍!
忍耐着想要掐死人的衝動,楚振灝再一次剎住吉普車。
“下去。”
她雙手抱胸,巍坐不動。
他回頭,對她吼道:“叫你下去你聽見沒?”
她“嗤”的一聲笑了,“我自然是會下去的,不過,在你沒有説出你找我的目的之前,我不會再給你下次見我的藉口。”
轟!楚振灝腦門充血,氣怒攻心。
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不知羞恥、毫無自知之明的人?
他的臉紅一陣,白一陣,半晌,才咬着牙説:“你以為我很想見你嗎?若不是你爸千求萬懇,你就算倒貼給我,我也懶得看你一眼。”
他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一點受到了麥教授的青睞,在他提出要拒絕接受此項重任的時候,教授居然放低身段,苦苦請託。
於是,他又做了第二番努力。原本也沒抱太大的希望,只是儘儘人事而已,卻沒料,他居然連説出此行目的的機會都沒有,就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這個丫頭惹怒。
好,現在,他認輸,他放棄。
他承認自己無能,他愧對教授的託付,他沒有辦法做到喉嚨裏卡住一根刺,卻還不吐不咽,微笑如常。
“你別説得跟真的一樣,老頭子會為了我求人?”臉上的笑容維持不下去了,麥嘉璇閃爍的眸子藏不住受傷的痕跡。
瞧,他説得有多麼冷酷,倒貼他也懶得看她一眼。
她早就該知道,自己在他心目中有多麼的不齒。
寒從腳底起,那光着的腳指,根根,彷彿都在嘲笑她的無知。
她陡然間哽住的話語,令他憶起教授的良苦用心。
天下父母心,在麥教授的眼裏,無論多麼叛逆的兒女,也是值得他們用全身心去呵護的吧?就像當年的星河,無論他有多壞,多彆扭,無論多少人對他失望、唾棄,而她,始終將他温柔地呵護在掌心。
十年前,星河能夠做到的事情,十年後,他為什麼做不到?
楚振灝的目光柔了、軟了。
他伸手,按住她欲擰開車門的手。
“你爸爸沒有放棄你,他將你交給我,我也不會放棄你。”
是了,這就是他找她的目的。
他是受人所託,忠人之事。
然而,她最不需要的就是老頭子所謂的憐憫。
麥嘉璇深吸一口氣,挺直脊背,“你可以不放棄我,然而,我選擇放棄自己。”
可惡!振灝覆在她手上的手加重了力道,“別高估自己。年輕的時候,每個人都可以選擇叛逆,但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回頭。”
就像他,若不是遇見星河,他不敢想象自己會淪落到何種地步。
“何況,”他的眼神落在她的白棉裙上,“你並沒有完全放棄自己。”她心裏還有重要的人,她還會在那個人面前掩藏部分真實的自己。
即便,她和那個人的關係有可能不被世俗接受。
“剛才那個人就是邵什麼衡?”他突然想起。
那天,在酒吧裏遇見的幾個不良少年,他們要找的人是叫邵什麼衡吧?
“是邵志衡啦,笨蛋。”嘉璇瞪他一眼,驀地又忍不住笑,“你説他是志哥?拜託,他哪一點像黑社會老大了?他樣子夠酷麼?他打架夠狠嗎?他開車的速度夠快嗎?他説出來的話夠勁爆嗎?“
她一個一個問題丟出來,他的表情一點一點變得難看。
原來,她的金主不止一個。
莫名的,他感到一絲不快。
他忽然湊到她的面前,嘴角漾起笑意,閃亮的瞳眸裏隱着某種危機,“我知道了,你喜歡速度?喜歡勁爆?喜歡刺激,是不是?”
他故意説得很慢、很慢,看她膝蓋發軟,看她戒備緊張。
“是、是又怎麼樣?”嘉璇退縮、遲疑,感覺到他的手像一爐火,熊熊包覆着自己。
為什麼一切都變了?原本不是她在挑逗他的嗎?
她再退,脊背抵着車門,眼前的男人讓她覺得迷惑。他或許正直,或許冷漠,可能在其他人眼裏,也是優秀的。
然而,在她的眼中,他易怒,他善變,而且,他危險。
她無路可退,他繼續逼近,龐大的暗影籠罩着她,他的呼吸噴進她的胃裏。
她顫抖着,感覺到某種陌生的情緒在搔動,直覺有什麼要發生了。他帥氣的臉在她眼前放大,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她感到呼吸困難,彷彿他是要吻她了,而她,竟然不想閃避。
她閉上眼睛。
他的唇逼近,快要碰到她的……
她口乾舌燥,緊張得要厥過去。
“那麼,我們再來比一次——飛車。如果你輸了,就給我乖乖地坐在家裏複習!”
迫近的唇瞬間移開,吉普車又平緩地向前滑去。
麥嘉璇倏地繃直身子,失速的心跳,如撞毀的飛車,一度停止。
小人!
楚振灝是真正的小人!
麥嘉璇咬着筆頭,瞪着攤開在自己面前的習題簿,慪得要死。
飛車耶!
誰會想到平安街的飛車女王居然會輸給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古板小子?
她捶胸,她頓足,她悔不當初!
“怎麼了?不會做?”楚振灝英俊的面龐好比笑面虎。
她咬牙瞪他,半晌,從齒縫中擠出聲音:“剛才的……不算,我們重新比過。”
他搖頭,眸中笑意加深,“怎麼可能?説了比飛車的,你也同意了。説過的話要算數。”他温和的語調好像在鬨鬧彆扭的孩子。
她氣惱地拍桌子,“飛車就飛車,為什麼去玩雲霄飛車?”
提起來就火大。
這男人是鐵打的啊?連坐三圈,還沒事人一樣,害得她一下來就大吐特吐。這比的是什麼呀?
“雲霄飛車不是飛車?”他挑眉反問。
她啞言。
他好心情地拍拍她的肩,“不要不服氣,這好比你站着投籃,球進筐的道理是一樣的,我們一人一次,算扯平了。”
誰跟你扯平了?
她翻白眼,上次他只不過是接了一封告白信而已,而她這一次,卻是輸掉了一整年的時間。
虧大了。
麥嘉璇捧住腦袋,一臉哀怨。
“不要發呆。”楚振灝伸指彈她額頭。
“喂,你別太過分啊。”她瞪死他。殺殺殺,用眼刀解屍、剖腹、剜心。
“不要奸笑。”長指再度親吻她光潔的額。
這一次,她氣極反笑,睞睞眼睛,雙手交疊,聲音異常温柔:“你從沒帶女孩子回過家?”
他一怔,本能地點頭。
“那你又為什麼肯帶我回家?”她撐住下頜,笑得越發動人,“你——不會是喜歡上我了吧?”
楚振灝哭笑不得。斂容,曲指,賞她一記爆栗,“做、功、課!”
嘉璇倏地站起來,氣得發抖。
“你幹嗎?”他眯眼,周身散發危險的氣息。
她垂在身側的手握了松,鬆了握,最後,從嘴裏吐出幾個單字:“上、廁、所。”
他側身,讓開路。
嘉璇慢吞吞地走進洗手間,在關門的瞬間,她聽見他冷漠的聲音,“今天的作業不做完,就別想回家。”
“不回家就不回家。”她從門縫裏瞪他一眼,用力摔上門。
四周的空間一下子變得狹小,可擺設依然簡單有序。
死老頭!挖到寶了。
她恨恨地踹一腳馬桶。
怎麼辦?
那傢伙軟硬不吃。
她用什麼方法才能逃離魔掌?
一分鐘、兩分鐘……時間在她呆怔的眼前緩緩流逝。
“砰砰……”敲門聲單調有禮。
她回神,煩惱地扯扯頭髮。
“小麥——”
她火大,用力拉開門,“説了不許叫我小麥!”
他淡淡地瞥她一眼,轉身,留下話:“你可以叫我小楚,我沒意見。”
“小楚?”她撇撇嘴,忽然間眼睛一亮,衝着他的背影問:“那我可不可以叫你小灝?”
他腳步不停,“隨你。”
她嘻嘻一笑,拖長的尾音帶出最後一個字:“……子!”
小耗子?
楚振灝驀地頓步,搖搖頭,失笑。
她挑釁地揚眉,等着接招,卻只見到他走向書房的背影。
嗟!沒意思。
嘉璇無聊地坐下來,繼續盯着練習簿發呆。
過了一會兒,她轉頭,瞪着書房沒關上的門,發呆。
再過一會兒,目標:天花板;事件:還是發呆。
最後,她無奈地發現,做習題才是此刻最佳殺時間的方式。
一小時過去。
麥嘉璇捧着腦袋,抓着頭髮,自來筆芯如螞蟻艱難地爬過題山書海。她很懷疑,楚振灝是不是腦子有病?
要一個掉車尾的問題學生在一夕之間成為解題高手,這根本就是不可能之任務嘛。
咻——兩小時飛去!
嘉璇兩眼呆滯,目光無神。她恨恨擲筆,瞄一眼毫無動靜的書房。
那傢伙不會是在裏面睡死了吧?
眼珠子骨碌碌地轉了一圈,躡手躡腳地起來,她很慶幸,自己選擇在客廳茶几上寫作業,這樣逃跑起來也比較方便。
緩步挪往大門,手已經覆上門把。
只需輕輕一扭,她便可以逃離這令人窒息的無菌空間!
麥嘉璇慢慢勾起唇角,微眯的瞳眸極力掩住興奮眸光,不敢表現得過分得意。心在跳,手在抖……
咦?
她傻眼。
手握緊,用力扭動門把。
奇怪!她使勁扭,她使勁開!門卻毫無動靜。
啊?嘉璇瞠目,門鎖不會在這關鍵時刻罷工了吧?
她用腳頂住門——再扭。
門還是無動於衷。
Shit!這什麼怪門?她抬腳踹,她用力敲。
她氣憤、她沮喪、她鬱悶得發狂。
天哪,這就好比精心設計了好久的逃犯在越獄的最後一刻失敗一樣。呃,不。逃犯是罪有應得,而她又是招誰惹誰了?嘉璇欲哭無淚。
咻——又是一小時飛去!
楚振灝面前的橡木書桌上按住一隻小手,練習簿以投擲飛鏢的方式筆直射入他的視線,“啪”的一聲,好死不死地打中他手上攤開的畫冊。
嘉璇得意。
振灝凜容,抬眼瞪她。
她心中窩着火,毫不客氣地瞪回去,“怎麼?不認識了?”嗟!才三個小時而已,他不會忘了自己正非法拘禁着一個花季少女吧?
振灝抿緊唇,抑住怒火,嫌惡地掃去為難了她幾個小時的練習簿。
“好!丟得好!”嘉璇拍掌,“我比你更討厭那個東西。”
她腳跟一旋,向外走兩步,又像想起什麼來似的,轉頭,笑眯眯地指着自己,“如果你能把我也丟出去,那就太感謝了。”她挑眉,定定瞧住他。他頭也不抬,仔細檢視着寶貝畫冊,半晌,確定畫冊無恙,他蹙緊的眉頭才漸漸舒展開來,“小麥!”
MyGod!
嘉璇拍額,備感無力。
知道這人固執,要他改口,不比登天還難,也難如登珠穆朗瑪了。但她有不理的權利,是不?反正她才不是什麼大豆小麥之類的東西。
她抬腳,繼續往外走。好吧!沒什麼關係。不就是一把密碼鎖嗎?沒什麼了不起。大不了她報警,告他綁票。
就這樣!
她邊走邊想。
“肚子餓了吧?”楚振灝終於從沾住屁股三個小時之久的椅子上站起來,小心地將畫冊擺進書櫃裏。
嗄?他在説什麼?問她餓不餓?
她沒有聽錯吧?
嘉璇懷疑地止住腳步,擺出洗耳恭聽的樣子。
他淡淡瞟她一眼,俊挺的身子與她擦肩,“已經晚了,吃過飯再回家吧。”
很晚了嗎?嘉璇瞄一眼一地昏黃的日光,恍然大悟。
對喔!她從早上出門,再到遊樂場坐飛車,然後大吐特吐,一直到現在,還是粒米未進。空空如也的五臟廟沒有鬧革命,已經算是很給面子了。
她不自覺地摸摸肚子,哀嘆!
“你喜歡吃什麼?”低沉渾厚的嗓音切斷她的自艾自憐。
“我喜歡的東西多了,”她不假思索,“三明治、奶油土司、培根……”想起來就流口水耶!不過,做西餐會不會太為難他了?她偷瞄他一眼,“如果有蛋炒飯或者是涼麪之類的,也行。”
看在帥哥肯下廚的分上,委屈一下口腹之慾也是可以的。
“知道了。”楚振灝點一點頭,走進廚房。
嗄?就這樣?
嘉璇傻望着他。
日光透窗,淡白的光影被廚房的這一面牆擋住一半,使他的背影看起來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他的肩很寬,頎長的身影攏在光圈裏,即便是穿着普通的白襯衫,也顯得英氣勃發。
嘉璇瞧得失神。
長這麼大,除了死老頭之外,還從來沒有哪個男人肯為她洗手做羹湯。尤其是像楚振灝這麼帥氣驕傲的男人。
她心裏蠕動着小小的虛榮,微笑着的臉燙了。
“吃吧。”幾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楚振灝已經將方便碗推到她的面前。
“這麼快?”她瞠目。望着眼前熱氣騰騰的速食麪,張口結舌!“這……這就是你説的吃飯?”她還不太確定。莫非,這是餐前開胃面?
“沒錯。”楚振灝慢條斯理地睇她一眼,慢條斯理地拆開方便筷。
他明明沒有笑,但她就是覺得他的一舉一動極端刺眼。
她手按餐桌,表情僵硬,“那你為什麼還問我喜歡吃什麼?”
害她差點被他突來的温柔所迷惑。
他吃麪的動作不停,“問你只是禮貌,再説,我家裏除了速食麪什麼都沒有。”
他説得理所當然,她氣得七竅生煙。
咚!麥嘉璇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第一次嚐到被人氣到爆卻無話可説的痛,痛到不行,而且很慪。
“喂。”她用指節敲着桌面,“你除了暴怒和姦笑之外,到底還有沒有第三號表情?”
她開始懷疑,自己如果不先氣死他,要不了多久,她就會在他面前英勇陣亡。
“一個人如果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楚振灝挑一口面在嘴裏,慢慢咀嚼。想起自己幾度在她面前失控,嘴角不由得向上挑起,搖搖頭,道:“其實很難……的確很難。”
他突然轉移話題,讓她不知説什麼才好。
怔了半晌,只好賭氣似的拆開方便筷。速食麪的香氣迅速填補了她與他之間的距離,氤氲霧氣裏,他嚴肅的面龐顯得有些模糊,空氣沉悶得令人食慾全消。
“你沒參加任何補習班嗎?”楚振灝突然問。
“我根本沒有打算重考,參加什麼補習班?”她沒好氣。
死不肯放棄的那個人是老頭子好不好?
“你的程度比麥教授説的要差很多,現在,不是你打不打算重考的問題,而是,你拿什麼去考?”他只説事實,談不上輕蔑,但無可否認的優越感還是不容掩飾。
他用十分鐘就可以做出來的習題,她卻用了三個小時,答案正不正確已經不重要了。
“那很好啊,你可以去跟老頭子説,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嘉璇低頭吃麪,含糊的語氣帶着濃重鼻音。
她原本應該高興的,可不知道為什麼,他有意無意中流露出的憐憫,讓她有些……不愉快,彷彿她和他之間隔了多遠的距離。
“如果實在不想讀書,就不要勉強了,還是找個正經事做做要緊。”振灝蹙眉,考慮着該如何説服她離開那個“金主”。
他對她談不上有多好的印象,但為了麥教授,他至少也應該稍盡綿力。
“你的意思是説我不正經?”嘉璇冷笑,總算是入正題了。
他遲疑片刻,露出制式笑容,避重就輕,“青春期叛逆,很多人都經歷過。”
她不以為然地撇撇嘴,這人連虛偽都跟老頭子有得一拼。
“如果你喜歡工作的話,我可以試着和教授談談。”
“不用你操心,我的程度是不好,可有你這個好老師啊。”嘉璇眯眼,臉上掛着假笑,手中握的方便筷彷彿跟速食麪有仇。
“這樣——也好。”楚振灝並不堅持。吃完最後一口面,他拿起餐巾,擦擦嘴巴,“既然你有心學習,就要守我的規矩。每個星期多加兩堂課,週末不放假,把你捺下的功課補起來。怎麼樣?”
“嗄?”嘉璇瞪眼,原來話題繞來繞去就是為了這個?她氣死了,擲筷,“楚振灝你這個小人!”
“叮咚!”門鈴響。
振灝起身開門。
嘉璇馬上自動消音,側目瞄他輸密碼。
門扉緩緩開啓。
“Yes!”她握拳,低喊。
他彷彿是聽見了,抱着快遞紙盒進來,門在他身後關閉。
他筆直走向她,直視她的視線黝暗深邃,她抓抓頭髮,感覺他高大的身軀好有壓力。她竟然有些怕他,耳根子一下子熱了,胸口也熱了,坐立不安……是因為心虛嗎?
“哈,在這裏!”她慌忙起身,繞到餐桌的另一面,拾起被自己拋擲的筷子。
他站在她的座位旁邊,等她歸位。
她握着筷子,東瞄瞄,西瞅瞅,心裏轉着念頭,不知道這毫無紳士風度的楚振灝知道她偷記了他家的開鎖密碼,會怎麼對付她?
灌辣椒水?坐老虎凳?鞭屍?
哇!
她渾身發抖,想象着電影裏古惑仔們最後的下場。
“你發什麼呆?”楚振灝不耐煩了。
“嗄?”嘉璇嚇一跳,回過神望着眼前一表斯文的男人,傻笑。
呵呵,她大概是打鬥片看多了吧?
“坐下來。”
“喔。”她踅返,在他的眼皮底下乖乖坐好。算了算了,看在自己馬上就可以逃脱樊籠的分上,就暫時不與他計較了。嘉璇微笑着,大大方方地想。
“脱下來。”楚振灝蹲下來,命令她。
“嗄?”嘉璇不明白。
“我叫你脱下來。”他重複一句,視線往下……一直往下……
她直覺地跟着他垂眸觀察,衣領、胸口、腰、小腹……
褲子?
哇咧!
“你想幹嗎?”她繃緊身子,戒懼地瞪着他。
“別亂動!”他伸掌,鉗住她意欲踹向他的大腿,温熱的觸感隔着白棉裙傳遞到她敏感的末梢神經。
她寒毛豎起,心跳加速。
天哪,他、他到底想幹什麼?
她掙扎,抓起手邊的物體砸向他。
咚!擊中!方便筷。再來,方便碗,哈哈,又中!
她跳起來,衝向大門。
“該死的!瘋女人,你到底想幹嗎?”他大聲吼,探掌抓住她。
她在他掌心裏又叫又跳,“放開我啦,死淫賊臭淫賊!”
嗚嗚……她錯把老狼當成豬了啦。
“你、在、説、什、麼?”他掐緊她的胳膊,用力搖晃她。
她晃得頭暈,心裏直想着完了完了。
無意中瞥他一眼,等等,那是什麼?
她瞠大了眼。
不會吧?
她停止顫抖,呆愣半晌,才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大笑。
“喔呵呵……你、你……”這太有趣了吧?
楚振灝嘴角抽搐,面色陰鬱。混合着湯汁的麪條掛在他的頭頂上,一根根如沒有修剪的非洲人捲髮。
麥嘉璇不笑了,她望着他,心底着實難受。
她想到他是多麼要面子的一個人;她想到他的潔癖;她想到自己弄髒了他的車墊時,他那心痛的眼神。
“我……其實我……”唉!其實她不是故意的呀。
可這句話,為什麼就那麼難以説出口?
楚振灝用力抹一抹臉,有想掐人脖子的衝動。但,不可以,星河説:振灝是男子漢,振灝長大了要保護女孩子。
他的臉陰一陣晴一陣。
嘉璇心慌,“我、我去給你拿毛巾。”
“不用了。”他睥睨着她,眼神冰冷,“你知道密碼,可以自己出去。”他將手上還來不及放下的紙盒塞到她手裏,“這是你的,還你。”
説完,他轉身走進廁所,“砰”的一聲,甩上了門。
嘉璇愣了一會兒,將紙盒擺在餐桌上,撕去包裝紙。
他説,這是還她的東西,可她不記得他拿了她什麼。
紙盒開啓,她凜容,裏頭躺着的,赫然是一雙鞋子。
一雙女式皮鞋,白色的,和她先前被他扔掉的那一雙一模一樣。
她以為他從未放在心上。
去遊樂場的時候,他隨便丟給她一雙擱在後車箱裏的他的球鞋。鞋子太大,不好走路,他卻絲毫沒有遷就她的意思。
她以為,他根本不會顧及別人的感受。
可是——
嘉璇坐下來,慢慢脱去過大的男式拖鞋,嘴角不由得漾起輕笑,原來他要她脱掉的是這個啊。
笑容在她的眼角擴大,腳伸進新買的鞋子裏,剛剛好。
她站起來,小心地走,怕踩着螞蟻一般。
高跟鞋踏在大理石地磚上,聲音清脆得令人心慌。
她頓了一頓,側耳傾聽,洗手間裏水聲嘩嘩,他一定聽不見他家可憐的地板正在遭受着非人的折磨。
呵、呵呵……
她笑一笑,對着新皮鞋眨眼,“其實我不見得喜歡原來的樣子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