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跌跌撞撞走到桃李街盡頭的一間小咖啡店。璟不想回家。她如何能讓他們幫自己分擔,她要怎麼去面對出版商,怎麼去面對房東。她對於自己內心想要什麼已經十分明瞭。她需要食物,需要酒。她坐下來,點了青檸伏特加以及一塊核桃派。
一個男子過來,看著她問:
我能在你對面坐下嗎?
為什麼?璟眼睛也不抬,仍舊伏在桌上。
沒什麼。你看起來很糟,小姐。你的臉色蒼白,嘴唇發紫,可能生病了——我在路上就注意到你了。
那你坐下,就能治好我的病嗎?
不能。男子誠實地回答。
那就快走吧。璟厭惡地掉轉頭,不去看他。侍應給她拿過來了她的酒。她一飲而盡。
男人不語,亦沒有離開。
這樣吧,還有幾個小時我過生日,你給我買個蛋糕我就讓你坐下。璟感覺到他沒有走開,忽然慢慢轉過頭,笑嘻嘻地對他說。她才發現,原來是剛才站在林妙儀身邊的男子。那酒太烈,而她又喝得迅猛,很快就有了浮起來的感覺。
好。男人問,還要什麼?
蠟燭呀,你真笨。生日當然要許願,不是嗎?璟笑著大嚷了一聲,引得周圍的人都回頭來看——璟從未有過這樣活潑暢懷,她的確是醉了。男人點點頭,轉身走出咖啡店。璟有點悲傷地抬頭看著被帶上的門,她想也許男人逗她玩呢,他不會再回來了。
她以最快的速度吃下了那塊核桃派,然後又叫了一杯伏特加,一塊比薩。她預感到自己又要暴食了。她承認在縱容自己的食慾。可是慾望至少證明了一種尚未衰竭的生命力,不是嗎?
甜膩的食物溫暖著胃,軟化了她的戒備。而酒的辣,就像乘虛而入的綿針,把身體弄得通透。她開始能聽到胃裡有風穿過的聲音。而此刻她是打開的。
她喝下三杯酒,男人從外面進來。她尚有幾分清醒,看見他覺得很開心,大聲地招呼他過來。
男人提著一個方形天藍色的盒子,盒子上有粉色的緞帶——璟對於這樣的緞帶有著特殊的感情,童年時她沒有好看的髮卡,扎頭髮的就是逢生日攢下來的緞帶。看到那漂亮的溢著瀲灩的光的緞帶,她笑了。
她開心如小孩一般,伸手抓過蛋糕盒子要解開。可是動作已經顫抖,險些把蛋糕盒子打翻在地。男人慌忙把盒子扶住,幫璟解開絲帶。他以為璟要吃蛋糕,就把蛋糕從盒子裡拿出來——它長得亦十分奇特,不算太大的正方形,上面像雨後的草坪一樣,是潮溼的綠濛濛的一層,有著褐紅色的斑點如小蘑菇一般插在蛋糕上。上面鋪著的奇異果、楊桃,以及草莓使它看起來像個枝繁葉茂的森林。他一直盯住她,想要看到她看到蛋糕時的表情,可是她卻似乎對蛋糕毫無興趣,只是從他的手裡奪過緞帶,就去束頭髮。她替換下原本扎頭髮的那根皮筋——他注意到那根皮筋原本是黑色纏著絲線的,可是絲線已經磨光,露出白色的皮筋本色。她的頭髮很長了,鬆開就散落在背後。頭髮和緞帶都很滑,她的手又抖得厲害,怎麼都綁不好。她為難地看著他。他便繞到她的身後,幫她綁上。她用手去摸了摸絲帶,然後又甩了兩下頭髮,確定它不會掉下來,才滿足地對他說:
謝謝你送我的生日禮物,很多年沒有人送我禮物啦。她指的是那系在蛋糕盒子上的絲帶。
那不是禮物。禮物在這裡。男人從口袋裡掏出一塊像果凍糖一樣桃紅色的手錶。
啊!她叫了一聲,從他的手裡奪過手錶——這太神奇了,她在《笑靨如花》當中寫到羅燁送給喜然的生日禮物,正是一塊手錶。窮卑的喜然開心極了,她戴上手錶把玩了一會兒,才對羅燁說:你知道嗎,從小到大,我都沒有手錶,我習慣了猜時間,現在乍然看到這根秒針嗒嗒嗒地滑過去,心裡竟然很是驚慌。
從小到大沒有一塊手錶的,是喜然也是璟。璟亦把手錶放在手中把玩了一會兒,像是自語般地說:你比羅燁還要好,送電子錶,我就不會看著秒針心慌了。
女孩抬起頭來閃閃帶著童真的眼睛。男人的身體顫動了一下,說:
就要十二點了,插上蠟燭許願吧。
好呀。女孩說。
男子便拿出纖細的蠟燭一根根插在蛋糕上。卻聽女孩忽然冷冷地問:
你到底是誰?她吐字驟然清晰而沒有半絲笑意,像是邪氣逼人的女巫。
男子沒有防備,嚇了一跳。還未來得及回話,女孩就笑起來:
不用告訴我你叫什麼啦,反正我也記不住。
男人便不說話,繼續插蠟燭,又掏出打火機點燃。女孩問男人要煙。她把煙叼在嘴裡,深深地吸了一口,問:可以許願啦?
男人點點頭。女孩就閉上眼睛。她嘗試了好幾次,卻心緒難寧,睜開眼睛又再閉上。最終她嘆了口氣,對男人說:我腦子裡什麼也想不到,你代替我許願吧。
這個哪裡能代替呢,男人說。可是他看看璟昏昏沉沉的樣子,又忍不住說,好吧。男人閉上眼睛,開始許願。璟看到男人閉上眼睛的時候,睫毛在燈光的陰影裡是那麼長。男人尖尖的下巴有凹進去的小坑,臉色很白。她認為這樣的男人是極美的。他們的位置靠窗,外面有桃李街的夜景,璀璨的燈火和豪華汽車穿行而過。璟深深地看看男人,微微合上眼睛享受這一刻。
她好像聽見陸逸寒好聽的聲音,生日快樂,小璟。
男人努力幫女孩想著願望,用了很長時間才覺得算是周全。他睜開眼睛,看到女孩已經趴在桌子上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