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意繞開縣城,我隨凌家人直接去了機場。
從未坐過飛機的我,總覺得在天上翱翔的鐵鳥是神秘的。第一次離家的悲傷很快就被好奇和驚異取代。我知道我很可笑,畢竟我做不到像大家閨秀一樣鎮定自若,在凌家人的催促下,我才謹慎的跟再她們身後換登機牌,上飛機,找到座位坐下。
我開始緊張。
飛機起飛爬升時,我緊緊靠在椅背上,雙手用力抓住椅墊,全身僵硬。除了對即將到來的生活有些不可預知的恐懼,還為心臟的高負荷覺得萬分難受。凌家兩個女人對我全身緊繃繃的靠在那兒,偷偷對視,悄言悄語的嘲笑,隱隱約約的說些上不了檯面的話。
我聽見了,硬著頭皮放開手,用力閉上眼睛,努力想些別的事情來轉移恐懼的情緒。不知道凌棠遠對我的到來會有怎樣的反應,應該不會很高興。畢竟從我們倆唯一的一次見面來看,他對我的感覺大概只有不屑。
我不知道他的不屑是隻針對我一人,還是所有沒有資格與他說話的人都被習慣性的瞧不起,我覺得,應該是後者。
對於自己未來在凌家的地位,我想的很清楚。
也許凌家本來就不是想要一個冠以凌家姓氏的媳婦,他們只是在尋找一個能陪在凌棠遠身邊的女人,太子陪讀而已。當然,這是最好聽的說法,也可以換做現代通俗的意思,就是,我是她們花錢買來的保姆。她們為我提供了必需的金錢,我也理所應當的成為他最滿意的奴隸。
雖然這個詞聽上去很可悲,我卻很滿意自己的定位。把自己放到最低未來就不會失落,並且對別人要求也不會很高。
只是,凌棠遠母親那般精明厲害,我不相信她單單是為了讓兒子有個隨意發洩的奴隸才花錢去買,可憑藉我淺薄的見識,又想不到前方還有什麼艱鉅的任務等著我。
我唯一能給予期望的就是凌棠遠。如果他可以繼續蔑視我,討厭我,反而是我離開凌家最好的辦法,直到有一天他看我都煩的時候,也正是我解放的時候。
當然,世事難料。
最終的結果,還要與他見面才知道。
我對我與凌棠遠的會面精彩程度還抱有一定的期待,不料,我到凌家見到的第一個人,竟是凌棠遠的母親。
兩個半小時的飛機,下飛機才被告知這裡不是北京,我心一驚,慌忙抓住凌家陪同的女人問,她用看怪物的表情看我,一開口竟是地道的北方口音:“問啥問,凌家住在北面,公司在北京。”
再不等我多說,人已經被塞到車裡,只能遙遙看著機場在我視線中漸漸消失,離開這裡的機會也漸漸減小。
她的意思是……我不能上學了?
很快,車子開到陌生地方停住,此時煩亂的心思已經不容我再打量周圍的環境,我只想找個人問問,是不是我的學業將不能再繼續下去。
拐了幾次,走入別墅,沿樓梯走上去,被帶到書房。一進門就看見凌棠遠的母親正在翻看什麼,聽見腳步聲抬頭看了一眼,很快又回到文件上。
“瞿總,她來了……”我身後的人說。
“凌阿姨,是不是我不能讀書了?”不等那個女人說完,我先搶問。
“你先下去,我們單獨談談。“她對我身後的人說,並不理會我的問題。
我站在那,心中的怒火始終沒辦法平息。有錢可以沒德行,但不能沒信用,她不該這麼哄騙我,如果知道學業不能繼續,我的選擇也許會改變。
凌棠遠的母親繼續低頭看文件,我盯著她的憤怒目光,絲毫沒有讓她感到不適。
過了半個小時左右,她才放下手中的東西,抬頭:“冷靜點了?”
第一句,她問的突然,我只能手足無措的點點頭。
“你離開學還有一個月,我有說過不讓你上學嗎?”她抬起頭,聲音冷漠。
確實沒有。
我咬住嘴唇,後悔自己的莽撞,也許他們只是想讓我適應一下環境。
“即使我不讓你上學,你會不要救你弟弟的錢?”她的冷笑伴隨著問話,把我自以為是的設想擊個粉碎。
不會,我的心,瞬間跌落谷底。
“我會讓你繼續讀書的。”她把手上的東西鎖進抽屜,漠然說到。
一時間雀躍再回到我的心中。
“不過你也不用高興太久。你的職責就是隨著我們家棠遠,如果他出國公幹兩個月,你也要跟著出國兩個月,最終你有沒有機會完成學業,也不好說。”
我想,我明白她的意思了。她是在逼我自己放棄學業。
“如果是那樣,我會去讀在職研究生。”我堅定的說。
她冷冷笑我,彷彿我剛剛說的是再幼稚不過的話。不過,她沒有當面駁斥,只是對外面等候的人說,“帶她去棠遠的房間,我讓他今天早點回家。”
我那個可笑的被子不知被她們扔到哪裡去了。隨身只抱著曄曄給我的袋子,被帶到凌棠遠的房間。
這個比我們家大上三四倍的臥室在三層走廊的盡頭,兩邊除了窗子,看不到任何房間,走廊上是暄軟的地毯,一腳踩上去,軟軟的像似棉花,發不出半點聲音,厚厚的窗簾隔絕了外界的喧鬧和景色,眼前只有一團沉重。
這裡所有的一切,安靜,神秘,就像真的喪失了聽力,什麼都察覺不到。
人突然敏感起來。
推開房門,我小心翼翼的走進,屋子裡所有的傢俬擺設全部是黑色的,床上的被子是黑白交織的格子,宣告主人唯一的妥協。
帶我上來的人打開燈,關上門,留下我一個人打量這間房子,越打量,越覺得心中壓抑。
我走到窗簾旁,研究了一下,找到按鈕按下,窗簾緩緩拉開,窗外夕陽落下時的餘暉暫時驅逐了室內的沉重,心稍稍舒服些。
我不知道自己將會和凌棠遠怎樣相處,我對雙耳失聰的他一點都不瞭解。
他是不是很敏感?
他是不是很自卑?
或者是,他已經開始變態了?
我只能毫無建樹的設想著所有可笑的可能,在他回來之前。
我試探的坐在床邊,床很軟,人直接陷下去。這個床和家鄉的床有些不同,當然,也不同於宿舍的床。
從本質上體現它的自身價值。
這裡所有的一切,都體現著它們自身的價值,唯獨我,不是。
不知道還要等多久,我覺得有些困了,很想靠在哪裡睡一會兒。
我小心翼翼的窩在床邊,閉上眼睛,準備儲蓄好精力,面對和凌棠遠的第二次見面。
聽見門鎖聲響時,淺眠的我立即跳起,時間太短,我只能正襟危坐垂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一動也不敢動。
很晚了,窗戶外面已經是星光熠熠,而我的心跳因為這一刻陡然加速。
門被推開,我控制不住自己,騰的站起來,凌棠遠望著侷促不安的我,峻眉緊鎖。
突然,他笑了,“看來她還真是鍥而不捨。”
她,是指他的母親嗎?
他話裡有話,我猜不透,只能沉默的園地站立。
他今天的心情看起來不錯,對我的貿然闖入沒有任何過激反應。
懶洋洋的脫掉西裝,鬆開領帶,徑直去了衛生間洗澡,根本沒跟我說上半句話。
或者,他覺得,沒有哪個必要。
我緊張的看看四周,似乎沒有需要我做的事情,只能把他扔下的西裝外套整理一下,掛到衣櫃裡,把領帶放入抽屜,又找了一雙乾淨的厚拖鞋放在衛生間門口,再接下來,依然是傻站著。
他洗澡出來,白色的浴袍鬆垮挎搭在身上,露出大半個胸膛,頭髮溼漉漉的嘀嗒水珠,垂在額前,擋住眼睛,他低頭看看衛生間門口放著的拖鞋,嘴角上揚,繞過了,溼漉漉的鞋子滿不在乎的踩在地毯上,一步步逼近我。
“我們見過?”他的眼睛微微眯起,彷彿此時才看清我的臉,淡淡的酒氣使得我的臉蛋騰的熱起來。
我慌忙點頭,想起劉湘琴說過他會唇語的事,儘量把語速放慢:“是的,在北京凌翱集團的宴會上。”
他原本平淡的態度不知為何變得冰冷,瞪了我一眼,躲開身子,直接掀起被子坐上床,他掀被子的力道很大,呼的帶起風,似乎很不高興。
我回過頭看他,他盯了我好久才不悅的開口:“誰教你的?”
我愣了一下,不明白他的意思,“誰教我什麼?”
他不肯再往下說,直接冷淡了表情,懶得看我。
僵持片刻,我意識到他的意思。看來,我故意放慢語速刺激到他的自尊了。
他不喊我過去,也不說讓我滾開,我只能繼續傻傻的站著。當然,除了就這樣站一晚上,我還有一條出路,就是去洗澡,然後主動爬到他的床上。
這點對我來說,很難。
此時,凌棠遠已經關上房間裡所有的燈,只剩下一盞昏暗的壁燈留下,陰影裡,他背過身去睡覺,居然坦坦蕩蕩,毫不在意。他這麼不把我放在心上,反而顯得我斤斤計較起來。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咬著牙脫掉衣服,衝進衛生間洗澡。
面對陌生的衛生間,我甚至連放熱水的按鈕都沒找到,渾身打著寒戰衝完涼水澡才發現自己連換洗的衣服都帶進來。摸摸內衣已經有些溼了,其他的衣服也有些汗味,拽出浴巾猶豫一下,才發現凌棠遠把襯衫隨意搭在衛生間的衣架上並未搜走,拽過來聞聞,除了淡淡的酒味幾乎感覺不到汗味,不管怎麼說,至少比我的衣服要乾淨些,也比衣不蔽體的浴巾強。
我躊躇了一會兒,無奈還是套在身上,挽起袖子像小偷一樣從衛生間摸出去。
床頭的壁燈還亮著,影影綽綽,凌棠遠已經調過身子朝我這邊睡了,他的面前,還空暇了一半的床。
我赤腳走在地毯上,悄悄站在床邊。對空出的半張床渴望了幾秒,還是決定睡在地上。反正他已經睡熟,對我的行為也不知情。
地毯上一點都不涼,找個地方坐好了,用髒衣服包了一個枕頭放在頭下,順勢斜躺下來。
大腿因為沒有衣服的遮蔽,蹭在地毯上有些癢,控制不住的想要去撓。來回撓了幾次,實在沒辦法入睡,剛想翻個身換個地方,就聽見床上的人沉聲說:“去給我弄點水喝。”
“什麼?”起初,我沒聽清,愣在那兒沒動。
“我讓你給我弄點水喝!你怎麼不動?”大概我的呆滯影響床上人的耐心,他第二句的態度明顯很不耐。
“哦,哦,好的。”我答應著,好不容易爬起來才想到,他根本聽不見我說的話,說也白說。
難怪剛剛他會生氣,也許,他以為我故意忽視他,假裝沒聽見。
我穿著大襯衫光著腳,在屋子裡晃悠了兩圈,沒找到水壺之類的東西,甚至連臺飲水機也沒有,剛想回頭問他,水在哪裡,卻發現不知何時,他竟然從床上坐起身,我困窘的踱步都一絲不漏的落在他的眼底。
我迎著他問:“水在哪裡?”
“她找的女人怎麼一個比一個笨?”他譏笑,並不直接回答。
我想想,決定出去找,還沒等走到門口,就聽見背後傳來他不悅的聲音:“你去哪兒?”
“廢話,當然是找水。”我沒回頭,自然而然的回答,結果還沒等我說完,他又加大聲音問了一句:“你穿成這樣去哪兒?”
至此,我算徹底明白他失聰對我來說有什麼好處,那就是,我揹著罵他,他也聽不見。
新發現給我帶來新心情,我抿了嘴角轉過身說:“我去找水。”
“算了,不用了,過來躺著。”臨時變卦的凌棠遠,拍拍自己身邊的床,像招喚寵物般示意我過去。
我不能反抗,僵硬著雙腿挪過去,躡手躡腳的爬上床,翻身躺下,雙眼迎上他深邃的眼睛,直覺性緊閉雙眼,雙手握拳放在胸前。
腦子裡只剩下一句話: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主人要做什麼,我不必知道,我需要知道的,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一定要對得起主人花在我身上的錢。
也許我的青澀倒足他的胃口,我預想中的親吻和激情並沒有發生。反而聽見他在我耳邊惡毒嘲笑:“我對乾癟豆稈沒興趣,你放心吧。”
我睜開眼,他正逆著光不屑睨我,我想都沒想就回答說:“我也沒指望你有興趣。”
他想不到我會還嘴,愣了兩秒,突然笑出來,被他這麼一笑,臉反而紅了,熱乎乎的辣直到而後。
凌棠遠貼著我躺下,壁燈很快被閉掉,察覺他的靠近,我再度僵硬了身子。
我想,如果我的汗毛再硬些,此刻一定會像刺蝟一樣呈現放射性張開,扎他個渾身冒血,可惜,可惜。
凌棠遠每次翻身,都讓我神經緊張,直到下半夜,實在撐不住了,才敢慢慢放下眼皮,戒備的睡沉。
睡了小半夜,一早醒了,發現自己竟然是睡在他懷裡,酣然入睡的他一隻手臂正橫在我的腰間,呼吸就撫在我的耳側,一進一出,帶動耳邊的碎髮,暖呼呼的癢到心裡。我望著天花板一動不敢動,只好僵硬著身子默背《出師表》。
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
……臣本布衣,躬耕於南陽,苟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侯……
……今當遠離,臨表涕零,不知所云。
眼看著《出師表》都背完了,他還是不醒,我百無聊賴斜過臉看著他。
活了二十幾歲,第一次被男人摟著睡覺,說不心動是假的。只是這心動單純的只是異性身體糾纏以後的本能萌動,換成是任何男人,我大概都是此時的感覺。
凌棠遠的身份註定我不會愛上他,就像,他註定不會愛上我一樣。
不管睡多少晚,都一樣。
凌棠遠醒來的時候,特別驚異我居然睡在他的懷裡。他先是大力將我推開,藉著這突然而至的力道,我想裝睡也睡不成,只能被動的抬起早已恢復正常的目光去看他。
當然,他也正低頭看我。
然後就是差不多有幾秒鐘的寂靜對視時間。
他說:“想不到,你挺有心計的。”
心計一詞,曾在上高中時,班主任如此評價過我,無非是我用別人娛樂的時間,跑到教師宿舍走廊上讀書,只因為那裡的燈不走我們宿舍的電錶。我知道她是挖苦,眼下看看,再次確定他的鄙夷,心有些難受,覺得委屈大過了頭,可又無處發洩。
於是,我再度使用昨晚發現的招數,背過身慌亂下床,嘴裡卻小聲嘀咕著:“臭不要臉,你才有心計。”
他聽不見,我也因為發洩心情不錯,委屈也不覺得了。
凌棠遠見我並不反駁,反而像小貓一樣畏懼他,躲開他,大概也不開心。一隻手撐起身子探過大半個床,另一隻手則用力抓住我的腰,不等我反應過來,就被他一把撈上了床。
跌回去的時候,我才想起來驚呼,還沒等真的呼出口,身子又被他牢牢壓住,對於異性身體接觸,心中只剩下慌亂,立即結結巴巴的問:“你想幹什麼?”
他揚起眉尾,嘴角帶著戲謔味道:“我樂意幹什麼就幹什麼,你管不著。”
他說的沒錯,可我必須得管。雖然不知道有錢人家早起究竟有什麼樣的規矩,但一個保姆在主人的床上睡到日上三竿,放在哪兒都不正常。
我覺得他昨晚的宿醉還沒醒,趕緊穩定心神勸說:“凌先生,你昨晚喝多了。”
他笑了一聲,反壓住我的雙手:“可我現在醒著。”
凌棠遠和曾經出現在我生命裡的那些小男生不同。
此刻,他的睡袍已經半褪,大半個上身光溜溜的露在我的面前。清晨初醒的眉眼還帶著惺忪,在陽光下側著臉趴伏在我的身上,近在咫尺的笑讓我心跳加速,當然,我認為加速的直接根本原因是,我被他壯碩身體壓得已經無法呼吸。
我想,他現在準備索取屬於他的戰利品了,既然如此,我應該有些自覺才對。所以我很盡職的用手推了推他,他不解,低頭察看,兩人之間分離出一些縫隙。我的手開始在兩人中的縫隙裡摸索,望著天花板認命的說:“哦,那好吧,您可以收租了。”
認命歸認命,我想我的表情一定不好看。
手指顫抖,牙齒打戰,眼睛雖然睜開大腦卻一邊空白,赴死決心下的我,表現的很大義凜然,徹底導致凌棠遠緊蹙起眉頭,看我手上的動作還沒停止,他竟然忿而起身。
缺少了他的壓制,身上頓時輕了許多,我驚訝的撐起半個身子看他。
他的臉上十分不悅,像是被我這隻蟑螂噁心到了,巴不得離得遠遠的。
我默然,眼眶有點熱,低頭把自己打開的三個襯衫釦子緩緩繫好。
他也許覺得我的舉動很噁心。卻不知,那幾乎是我全身勇氣的集聚。
他從床上離開,打開衣櫃,正看見我昨晚收拾好的西裝,厭惡的避開,拿了另一套,迎著陽光褪下睡袍。
□的身體,英俊的外表,他毫不避諱的展露在我的面前。
或者是,他根本就沒拿我當個人,才會如此的不在意。
此時,我做了一件非常符合自己身份的事,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那就是恭敬的站在床邊扭過了頭,避開了眼前的大片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