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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1章 相見之夜

    故意繞開縣城,我隨凌家人直接去了機場。

    從未坐過飛機的我,總覺得在天上翱翔的鐵鳥是神秘的。第一次離家的悲傷很快就被好奇和驚異取代。我知道我很可笑,畢竟我做不到像大家閨秀一樣鎮定自若,在凌家人的催促下,我才謹慎的跟再她們身後換登機牌,上飛機,找到座位坐下。

    我開始緊張。

    飛機起飛爬升時,我緊緊靠在椅背上,雙手用力抓住椅墊,全身僵硬。除了對即將到來的生活有些不可預知的恐懼,還為心臟的高負荷覺得萬分難受。凌家兩個女人對我全身緊繃繃的靠在那兒,偷偷對視,悄言悄語的嘲笑,隱隱約約的説些上不了枱面的話。

    我聽見了,硬着頭皮放開手,用力閉上眼睛,努力想些別的事情來轉移恐懼的情緒。不知道凌棠遠對我的到來會有怎樣的反應,應該不會很高興。畢竟從我們倆唯一的一次見面來看,他對我的感覺大概只有不屑。

    我不知道他的不屑是隻針對我一人,還是所有沒有資格與他説話的人都被習慣性的瞧不起,我覺得,應該是後者。

    對於自己未來在凌家的地位,我想的很清楚。

    也許凌家本來就不是想要一個冠以凌家姓氏的媳婦,他們只是在尋找一個能陪在凌棠遠身邊的女人,太子陪讀而已。當然,這是最好聽的説法,也可以換做現代通俗的意思,就是,我是她們花錢買來的保姆。她們為我提供了必需的金錢,我也理所應當的成為他最滿意的奴隸。

    雖然這個詞聽上去很可悲,我卻很滿意自己的定位。把自己放到最低未來就不會失落,並且對別人要求也不會很高。

    只是,凌棠遠母親那般精明厲害,我不相信她單單是為了讓兒子有個隨意發泄的奴隸才花錢去買,可憑藉我淺薄的見識,又想不到前方還有什麼艱鉅的任務等着我。

    我唯一能給予期望的就是凌棠遠。如果他可以繼續蔑視我,討厭我,反而是我離開凌家最好的辦法,直到有一天他看我都煩的時候,也正是我解放的時候。

    當然,世事難料。

    最終的結果,還要與他見面才知道。

    我對我與凌棠遠的會面精彩程度還抱有一定的期待,不料,我到凌家見到的第一個人,竟是凌棠遠的母親。

    兩個半小時的飛機,下飛機才被告知這裏不是北京,我心一驚,慌忙抓住凌家陪同的女人問,她用看怪物的表情看我,一開口竟是地道的北方口音:“問啥問,凌家住在北面,公司在北京。”

    再不等我多説,人已經被塞到車裏,只能遙遙看着機場在我視線中漸漸消失,離開這裏的機會也漸漸減小。

    她的意思是……我不能上學了?

    很快,車子開到陌生地方停住,此時煩亂的心思已經不容我再打量周圍的環境,我只想找個人問問,是不是我的學業將不能再繼續下去。

    拐了幾次,走入別墅,沿樓梯走上去,被帶到書房。一進門就看見凌棠遠的母親正在翻看什麼,聽見腳步聲抬頭看了一眼,很快又回到文件上。

    “瞿總,她來了……”我身後的人説。

    “凌阿姨,是不是我不能讀書了?”不等那個女人説完,我先搶問。

    “你先下去,我們單獨談談。“她對我身後的人説,並不理會我的問題。

    我站在那,心中的怒火始終沒辦法平息。有錢可以沒德行,但不能沒信用,她不該這麼哄騙我,如果知道學業不能繼續,我的選擇也許會改變。

    凌棠遠的母親繼續低頭看文件,我盯着她的憤怒目光,絲毫沒有讓她感到不適。

    過了半個小時左右,她才放下手中的東西,抬頭:“冷靜點了?”

    第一句,她問的突然,我只能手足無措的點點頭。

    “你離開學還有一個月,我有説過不讓你上學嗎?”她抬起頭,聲音冷漠。

    確實沒有。

    我咬住嘴唇,後悔自己的莽撞,也許他們只是想讓我適應一下環境。

    “即使我不讓你上學,你會不要救你弟弟的錢?”她的冷笑伴隨着問話,把我自以為是的設想擊個粉碎。

    不會,我的心,瞬間跌落谷底。

    “我會讓你繼續讀書的。”她把手上的東西鎖進抽屜,漠然説到。

    一時間雀躍再回到我的心中。

    “不過你也不用高興太久。你的職責就是隨着我們家棠遠,如果他出國公幹兩個月,你也要跟着出國兩個月,最終你有沒有機會完成學業,也不好説。”

    我想,我明白她的意思了。她是在逼我自己放棄學業。

    “如果是那樣,我會去讀在職研究生。”我堅定的説。

    她冷冷笑我,彷彿我剛剛説的是再幼稚不過的話。不過,她沒有當面駁斥,只是對外面等候的人説,“帶她去棠遠的房間,我讓他今天早點回家。”

    我那個可笑的被子不知被她們扔到哪裏去了。隨身只抱着曄曄給我的袋子,被帶到凌棠遠的房間。

    這個比我們家大上三四倍的卧室在三層走廊的盡頭,兩邊除了窗子,看不到任何房間,走廊上是暄軟的地毯,一腳踩上去,軟軟的像似棉花,發不出半點聲音,厚厚的窗簾隔絕了外界的喧鬧和景色,眼前只有一團沉重。

    這裏所有的一切,安靜,神秘,就像真的喪失了聽力,什麼都察覺不到。

    人突然敏感起來。

    推開房門,我小心翼翼的走進,屋子裏所有的傢俬擺設全部是黑色的,牀上的被子是黑白交織的格子,宣告主人唯一的妥協。

    帶我上來的人打開燈,關上門,留下我一個人打量這間房子,越打量,越覺得心中壓抑。

    我走到窗簾旁,研究了一下,找到按鈕按下,窗簾緩緩拉開,窗外夕陽落下時的餘暉暫時驅逐了室內的沉重,心稍稍舒服些。

    我不知道自己將會和凌棠遠怎樣相處,我對雙耳失聰的他一點都不瞭解。

    他是不是很敏感?

    他是不是很自卑?

    或者是,他已經開始變態了?

    我只能毫無建樹的設想着所有可笑的可能,在他回來之前。

    我試探的坐在牀邊,牀很軟,人直接陷下去。這個牀和家鄉的牀有些不同,當然,也不同於宿舍的牀。

    從本質上體現它的自身價值。

    這裏所有的一切,都體現着它們自身的價值,唯獨我,不是。

    不知道還要等多久,我覺得有些困了,很想靠在哪裏睡一會兒。

    我小心翼翼的窩在牀邊,閉上眼睛,準備儲蓄好精力,面對和凌棠遠的第二次見面。

    聽見門鎖聲響時,淺眠的我立即跳起,時間太短,我只能正襟危坐垂頭看着自己的腳尖,一動也不敢動。

    很晚了,窗户外面已經是星光熠熠,而我的心跳因為這一刻陡然加速。

    門被推開,我控制不住自己,騰的站起來,凌棠遠望着侷促不安的我,峻眉緊鎖。

    突然,他笑了,“看來她還真是鍥而不捨。”

    她,是指他的母親嗎?

    他話裏有話,我猜不透,只能沉默的園地站立。

    他今天的心情看起來不錯,對我的貿然闖入沒有任何過激反應。

    懶洋洋的脱掉西裝,鬆開領帶,徑直去了衞生間洗澡,根本沒跟我説上半句話。

    或者,他覺得,沒有哪個必要。

    我緊張的看看四周,似乎沒有需要我做的事情,只能把他扔下的西裝外套整理一下,掛到衣櫃裏,把領帶放入抽屜,又找了一雙乾淨的厚拖鞋放在衞生間門口,再接下來,依然是傻站着。

    他洗澡出來,白色的浴袍鬆垮挎搭在身上,露出大半個胸膛,頭髮濕漉漉的嘀嗒水珠,垂在額前,擋住眼睛,他低頭看看衞生間門口放着的拖鞋,嘴角上揚,繞過了,濕漉漉的鞋子滿不在乎的踩在地毯上,一步步逼近我。

    “我們見過?”他的眼睛微微眯起,彷彿此時才看清我的臉,淡淡的酒氣使得我的臉蛋騰的熱起來。

    我慌忙點頭,想起劉湘琴説過他會唇語的事,儘量把語速放慢:“是的,在北京凌翱集團的宴會上。”

    他原本平淡的態度不知為何變得冰冷,瞪了我一眼,躲開身子,直接掀起被子坐上牀,他掀被子的力道很大,呼的帶起風,似乎很不高興。

    我回過頭看他,他盯了我好久才不悦的開口:“誰教你的?”

    我愣了一下,不明白他的意思,“誰教我什麼?”

    他不肯再往下説,直接冷淡了表情,懶得看我。

    僵持片刻,我意識到他的意思。看來,我故意放慢語速刺激到他的自尊了。

    他不喊我過去,也不説讓我滾開,我只能繼續傻傻的站着。當然,除了就這樣站一晚上,我還有一條出路,就是去洗澡,然後主動爬到他的牀上。

    這點對我來説,很難。

    此時,凌棠遠已經關上房間裏所有的燈,只剩下一盞昏暗的壁燈留下,陰影裏,他背過身去睡覺,居然坦坦蕩蕩,毫不在意。他這麼不把我放在心上,反而顯得我斤斤計較起來。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咬着牙脱掉衣服,衝進衞生間洗澡。

    面對陌生的衞生間,我甚至連放熱水的按鈕都沒找到,渾身打着寒戰衝完涼水澡才發現自己連換洗的衣服都帶進來。摸摸內衣已經有些濕了,其他的衣服也有些汗味,拽出浴巾猶豫一下,才發現凌棠遠把襯衫隨意搭在衞生間的衣架上並未搜走,拽過來聞聞,除了淡淡的酒味幾乎感覺不到汗味,不管怎麼説,至少比我的衣服要乾淨些,也比衣不蔽體的浴巾強。

    我躊躇了一會兒,無奈還是套在身上,挽起袖子像小偷一樣從衞生間摸出去。

    牀頭的壁燈還亮着,影影綽綽,凌棠遠已經調過身子朝我這邊睡了,他的面前,還空暇了一半的牀。

    我赤腳走在地毯上,悄悄站在牀邊。對空出的半張牀渴望了幾秒,還是決定睡在地上。反正他已經睡熟,對我的行為也不知情。

    地毯上一點都不涼,找個地方坐好了,用髒衣服包了一個枕頭放在頭下,順勢斜躺下來。

    大腿因為沒有衣服的遮蔽,蹭在地毯上有些癢,控制不住的想要去撓。來回撓了幾次,實在沒辦法入睡,剛想翻個身換個地方,就聽見牀上的人沉聲説:“去給我弄點水喝。”

    “什麼?”起初,我沒聽清,愣在那兒沒動。

    “我讓你給我弄點水喝!你怎麼不動?”大概我的呆滯影響牀上人的耐心,他第二句的態度明顯很不耐。

    “哦,哦,好的。”我答應着,好不容易爬起來才想到,他根本聽不見我説的話,説也白説。

    難怪剛剛他會生氣,也許,他以為我故意忽視他,假裝沒聽見。

    我穿着大襯衫光着腳,在屋子裏晃悠了兩圈,沒找到水壺之類的東西,甚至連台飲水機也沒有,剛想回頭問他,水在哪裏,卻發現不知何時,他竟然從牀上坐起身,我困窘的踱步都一絲不漏的落在他的眼底。

    我迎着他問:“水在哪裏?”

    “她找的女人怎麼一個比一個笨?”他譏笑,並不直接回答。

    我想想,決定出去找,還沒等走到門口,就聽見背後傳來他不悦的聲音:“你去哪兒?”

    “廢話,當然是找水。”我沒回頭,自然而然的回答,結果還沒等我説完,他又加大聲音問了一句:“你穿成這樣去哪兒?”

    至此,我算徹底明白他失聰對我來説有什麼好處,那就是,我揹着罵他,他也聽不見。

    新發現給我帶來新心情,我抿了嘴角轉過身説:“我去找水。”

    “算了,不用了,過來躺着。”臨時變卦的凌棠遠,拍拍自己身邊的牀,像招喚寵物般示意我過去。

    我不能反抗,僵硬着雙腿挪過去,躡手躡腳的爬上牀,翻身躺下,雙眼迎上他深邃的眼睛,直覺性緊閉雙眼,雙手握拳放在胸前。

    腦子裏只剩下一句話: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主人要做什麼,我不必知道,我需要知道的,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一定要對得起主人花在我身上的錢。

    也許我的青澀倒足他的胃口,我預想中的親吻和激情並沒有發生。反而聽見他在我耳邊惡毒嘲笑:“我對乾癟豆稈沒興趣,你放心吧。”

    我睜開眼,他正逆着光不屑睨我,我想都沒想就回答説:“我也沒指望你有興趣。”

    他想不到我會還嘴,愣了兩秒,突然笑出來,被他這麼一笑,臉反而紅了,熱乎乎的辣直到而後。

    凌棠遠貼着我躺下,壁燈很快被閉掉,察覺他的靠近,我再度僵硬了身子。

    我想,如果我的汗毛再硬些,此刻一定會像刺蝟一樣呈現放射性張開,扎他個渾身冒血,可惜,可惜。

    凌棠遠每次翻身,都讓我神經緊張,直到下半夜,實在撐不住了,才敢慢慢放下眼皮,戒備的睡沉。

    睡了小半夜,一早醒了,發現自己竟然是睡在他懷裏,酣然入睡的他一隻手臂正橫在我的腰間,呼吸就撫在我的耳側,一進一出,帶動耳邊的碎髮,暖呼呼的癢到心裏。我望着天花板一動不敢動,只好僵硬着身子默背《出師表》。

    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

    ……臣本布衣,躬耕於南陽,苟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侯……

    ……今當遠離,臨表涕零,不知所云。

    眼看着《出師表》都背完了,他還是不醒,我百無聊賴斜過臉看着他。

    活了二十幾歲,第一次被男人摟着睡覺,説不心動是假的。只是這心動單純的只是異性身體糾纏以後的本能萌動,換成是任何男人,我大概都是此時的感覺。

    凌棠遠的身份註定我不會愛上他,就像,他註定不會愛上我一樣。

    不管睡多少晚,都一樣。

    凌棠遠醒來的時候,特別驚異我居然睡在他的懷裏。他先是大力將我推開,藉着這突然而至的力道,我想裝睡也睡不成,只能被動的抬起早已恢復正常的目光去看他。

    當然,他也正低頭看我。

    然後就是差不多有幾秒鐘的寂靜對視時間。

    他説:“想不到,你挺有心計的。”

    心計一詞,曾在上高中時,班主任如此評價過我,無非是我用別人娛樂的時間,跑到教師宿舍走廊上讀書,只因為那裏的燈不走我們宿舍的電錶。我知道她是挖苦,眼下看看,再次確定他的鄙夷,心有些難受,覺得委屈大過了頭,可又無處發泄。

    於是,我再度使用昨晚發現的招數,背過身慌亂下牀,嘴裏卻小聲嘀咕着:“臭不要臉,你才有心計。”

    他聽不見,我也因為發泄心情不錯,委屈也不覺得了。

    凌棠遠見我並不反駁,反而像小貓一樣畏懼他,躲開他,大概也不開心。一隻手撐起身子探過大半個牀,另一隻手則用力抓住我的腰,不等我反應過來,就被他一把撈上了牀。

    跌回去的時候,我才想起來驚呼,還沒等真的呼出口,身子又被他牢牢壓住,對於異性身體接觸,心中只剩下慌亂,立即結結巴巴的問:“你想幹什麼?”

    他揚起眉尾,嘴角帶着戲謔味道:“我樂意幹什麼就幹什麼,你管不着。”

    他説的沒錯,可我必須得管。雖然不知道有錢人家早起究竟有什麼樣的規矩,但一個保姆在主人的牀上睡到日上三竿,放在哪兒都不正常。

    我覺得他昨晚的宿醉還沒醒,趕緊穩定心神勸説:“凌先生,你昨晚喝多了。”

    他笑了一聲,反壓住我的雙手:“可我現在醒着。”

    凌棠遠和曾經出現在我生命裏的那些小男生不同。

    此刻,他的睡袍已經半褪,大半個上身光溜溜的露在我的面前。清晨初醒的眉眼還帶着惺忪,在陽光下側着臉趴伏在我的身上,近在咫尺的笑讓我心跳加速,當然,我認為加速的直接根本原因是,我被他壯碩身體壓得已經無法呼吸。

    我想,他現在準備索取屬於他的戰利品了,既然如此,我應該有些自覺才對。所以我很盡職的用手推了推他,他不解,低頭察看,兩人之間分離出一些縫隙。我的手開始在兩人中的縫隙裏摸索,望着天花板認命的説:“哦,那好吧,您可以收租了。”

    認命歸認命,我想我的表情一定不好看。

    手指顫抖,牙齒打戰,眼睛雖然睜開大腦卻一邊空白,赴死決心下的我,表現的很大義凜然,徹底導致凌棠遠緊蹙起眉頭,看我手上的動作還沒停止,他竟然忿而起身。

    缺少了他的壓制,身上頓時輕了許多,我驚訝的撐起半個身子看他。

    他的臉上十分不悦,像是被我這隻蟑螂噁心到了,巴不得離得遠遠的。

    我默然,眼眶有點熱,低頭把自己打開的三個襯衫釦子緩緩繫好。

    他也許覺得我的舉動很噁心。卻不知,那幾乎是我全身勇氣的集聚。

    他從牀上離開,打開衣櫃,正看見我昨晚收拾好的西裝,厭惡的避開,拿了另一套,迎着陽光褪下睡袍。

    □的身體,英俊的外表,他毫不避諱的展露在我的面前。

    或者是,他根本就沒拿我當個人,才會如此的不在意。

    此時,我做了一件非常符合自己身份的事,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那就是恭敬的站在牀邊扭過了頭,避開了眼前的大片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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